荷花苑中的莲花池水依旧清冽潺潺,我却终究还是感染了风寒,在床上多躺了几日。虽然现在已经恢复如常,母亲仍旧吩咐不许我出门去,要在房中好好将养着。一时间心中也是落寞了许多。
如今正值琼花盛放的季节,雪白色的花瓣勾勒出绝美的弧线。一阵清风吹过,几片花瓣零落。
“小姐,该吃饭了。”锦儿端着餐食从外面进来。我并未回应,只托腮呆呆的看着窗外,遐思一片。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应是这花枝已无意,花片才绝情而去。所以花薄命,人亦是吧。不知怎的,今日略显得有些伤感。锦儿看我不甚开心,走上前来说道:“小姐,别看了,虽然现在已经入春许久,到底还是有些凉气,窗户开久了,您身子又刚好,仔细头疼。”说着便轻轻将窗户关上。
我一时也觉得无趣,悻悻地走到饭桌前。“锦儿,你说这琼花要是四季都开着,一片也不凋落多好。”锦儿笑道:“我当小姐为什么有些不高兴呢,原来是心疼这些落花呢。花若是只开不落,不就跟院子里的冬青翠竹一个模样吗?也就不显得稀奇了。如现在这样一年一季的开,好歹也有人时刻想着念着惦记着,若是时时日日都花团锦簇的,也有一日是让人厌烦的。”
我笑着说道:“我们家锦儿倒像是个做学问的,说起话来,有理有据。”锦儿羞涩道:“小姐就别抬举我了,我算哪门子学问人,大字也不识得几个,不过是待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多少被小姐熏染了些。”随后将婢女刚送送来的玫瑰酥挪了挪位置,把放在了中间。又说道:“小姐若是想让这琼花开遍四季,倒也简单。”
我饶有兴趣的停下筷子问道:“说来听听?”锦儿故作正经的咳了咳,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京城内外,谁不知我家小姐才貌双绝,论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初春的琼花是最好看的,小姐何不作幅画?锦儿想着,一来是小姐喜欢,二来,再过十日就是夫人的寿辰,若是您一时没想好送她老人家什么,有幅画也是好的。”
我才想到,再过十日就是母亲的生辰了,我有些自责,她生养我时,正值寒冬腊月,外面下着大雪,得力的稳婆也没在身边,挣扎了半日,受尽了痛楚才将我生下。今日若不是锦儿提醒,真真就要忘记了。
我欣慰道:“好锦儿,亏得你说了。这么多年,母亲和我一样,独独喜爱这琼花,只是院子里的这两株虽然好看,但论及花盘花径,应该比不得栖灵寺在前朝种下的那一株。三年前我随母亲去寺里祈福,她便感叹那株蝴蝶花花大如盘,洁白如玉。”思考片刻又说道:“未时你和我出门去趟栖灵寺,纸笔就不必带了,颜料带上绿色,茶色和诺白色。再去和福官借两套小厮的衣服来。”
锦儿急忙道:“可是老爷夫人吩咐了,您身体刚好,不许您出门。”
我笑着说道:“就是再有两日,父亲母亲也不会让我出门的,如此,我便作不成画,也赶不及送母亲生辰礼了。放心,咱们悄悄的。”说完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吃罢饭,我便同锦儿换上了小厮的衣服,交代了雀柔原由,嘱咐她在我房中看着,任何人不得入内,若是父亲母亲要来探望,只说我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好歹只是一日,想来不会被发现。
父亲虽为翰林院学士,平日里也不甚管辖家事,不知什么时候门口的守卫多了一些,我和锦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遮遮掩掩,两个人才混出了府门。街道上人群熙攘,摩肩接踵,好不热闹,即便我们二人花了一番心血化妆成男儿,但仔细看起来还是破绽百出,两个肤如凝脂的少年,也是不多见的,一路走来,多少引来了一些目光,一路上小心翼翼,百般踌躇,好久才到了寺前。
栖灵寺大门两侧一对石狮镇宅守卫。雕工精致,眼神深邃威严。我远远就瞧见了寺门外停着的一顶官轿,四个小厮婢女在旁边候着,我心想,今日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不要碰见父亲的同僚才好。随即小声对锦儿说道“这里面不知道来了什么大人物,把帽子压低点,我们赶紧进去吧”。锦儿紧张兮兮的使劲儿点了点头,跟在我身后,一同入了寺内。
两人在寺里边走边看,锦儿兴奋的说道:“小姐,这里真的好大,好多人啊!”“嘘!”我心中一紧急忙交代锦儿道:“不要叫小姐,我这好好的男儿身的装扮,被你这么一叫,不被别人认出来,倒是自己先招了!”
锦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言语,忙小声道:“对不起小姐,我一时高兴,给忘了”。我无可奈何的转头看向她。
“对不起,公子…”锦儿一时便不敢说话,只悄悄的跟在后面,左看右看。两人一路好奇地东张西望,走路畏手畏脚,深怕碰见人。
在寺中转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那株琼花树,想来不过三年光景,我竟有些记不清了。浑噩的找了一圈,终于行至一处时,眼前的景色,令我惊喜万分。一簇簇雪白的琼花越墙三尺,花香四溢。
正在得意之时,却不想方才还只是阴郁的天幕,这会儿倒下起了瓢泼大雨,我和锦儿无奈只得躲进一处低矮屋檐之下避雨,眼见着那一簇簇琼花白蕊被打落污泥之上,顷刻被半掩入土中,我有些于心不忍,便脱了外衣铺就在地上,一片片将落在衣衫上,我也觉得欣慰不少。
锦儿着急的将自己的衣服披给我,两个人在雨中被淋的瑟瑟发抖,恰巧寺中的一位师傅往厢房送斋饭,见我们两人站在雨中衣衫湿透,忙说道:“施主这样是要被冻坏的,快随我到厢房去,换件干净的衣衫,等雨势减了再做打算。”我思虑片刻,见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和冷的瑟瑟发抖的锦儿,便应道;“如此,便是劳烦师傅了。”
跟随师傅,一路来到了一处厢房,师傅简单收拾了一下,笑着说道:“施主暂且在此处安置,一会儿我着人送两件干净衣服来。穿着湿衣服怕是会找了风寒。”我和锦儿躬身谢过,师傅还礼之后便在外关了房门径直去了。
想到方才被打落的花枝,我一时觉得怅然失落,坐在椅上仔细环顾了一眼厢房,竟是极为雅致的别间。书法画卷挂于正堂,墨宝摆放于窗前的檀木桌上。不觉让人心情好了许多。片刻之后,我和锦儿换过了干净的衣衫,才觉得身上暖和了许多,过了一会儿又有僧人送了姜汤。
锦儿接过便急急的送到我面前,关切的嘱咐道:“小姐快把这姜汤喝下去吧,今日淋了这么大的雨,怕是要着了风寒,您身子本来就弱,若是病了,锦儿可怎么和老爷夫人交代啊?”我看她为我忙前忙后又顾不得自己,将她一把拉到床边坐下说道:“只是淋了些雨,没有那么娇弱,你也快喝些,将衣服给了我,要担心感染风寒的人是你。”催促之下,她才把姜汤喝完。然后喃喃道:“怎么办啊小姐,这外面的雨势越来越大,我们今日怕是回不去了,只怕老爷夫人肯定着急坏了,锦儿会被打死的。”
我望了望窗外,依旧还是乌云压顶,细细密密的雨水一直倾泻而下,于是对她宽慰说道:“既来之则安之。不管今日回得去回不去,我都会和爹娘解释清楚,不会让他们苛责你的,今日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又不是你胁迫我来的。”
我见桌上搁置着书卷,便坐下来静静的看着,一直到酉时,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色已经黑寂,锦儿细细将床榻收拾好便过来唤我去歇息。我倒还未曾有睡意,只是早些安睡也好,明日便早些起来回府,这一晚上,雀柔怕是无法安睡了。
忽然窗外有乐声迭起,声音莺莺动人。锦儿笑道:“不知是何人,在这瓢泼雨天还有如此好的兴致?”我手一松,将书卷放下,走到窗前,略思忖道:“想是同我们一般无法赶回家中的过客吧。”
曲调绵婉悠悠,似是对着夜半深处,诉说往事重重。我喃喃吟道:“凤吹笙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锦儿边帮我更衣边不解的看着我,我转身对她笑道:“不早了,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回府呢。”
关了灯盏,外面的斜风细雨还未停歇,乐声已是渐渐,不多时,我便也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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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吹笙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选自唐诗《听邻家吹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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