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草长,四月莺飞,轮回了两月,我便再没见过那个人。中间父亲说过几次鄂府来人看望,都被我因身体抱恙婉拒了。尽管如此,鄂家的补品从未间断的送往琼妃苑。
春时最爱有撩人的暖风阵阵拂过,琼花被吹落了几瓣,摇曳着轻坠于青泥之上。我懒懒地托腮望着窗外。雀柔拿了衣服进来笑着对我说道:“今日薛家夫人带着薛家小姐来了府中,福晋传您过去叙话呢。”想起那日花灯节上发生的事情,我思虑半晌,便起身要出门去,却被雀柔一把拦住道:“小姐,就穿这身衣服去见客?”我才低下头看见自己还穿着睡衣,也未曾仔细打扮,便苦笑了一下端坐在了梳妆台前。
雀柔拿了桃木梳子轻轻的帮我盘发髻,我余光扫了一眼房间,问道:“锦儿不在吗?”雀柔缓缓答道:“锦儿姐姐一早就去秋水居给小姐置办首饰了,吩咐我好好伺候小姐梳妆。”我想起昨日锦儿已经回禀过我,却不想被我忘得干净,如今自己倒是越发出息。
轮群山的绣鞋,比翼鸟的发簪,再加上胭脂青黛绛唇,真真看起来还算端庄。
收拾妥帖后,便一路到了正厅。母亲含笑坐于堂前,薛家夫人和若离姐姐坐在旁侧,正相谈甚欢,见我立于门前,便欢喜的挥手示意我快些进来,我盈盈笑着走上前去躬身对母亲和薛家夫人施礼。薛家夫人忙起身将我扶起,笑着对母亲说道:“不过几月未见,沉烟还是如此的玉立婷婷,模样似乎更胜从前几分,想来府中很是养人呢。”
若离也上前来仔细端量了我一番,笑着说道:“妹妹的模样确实又惊艳了不少,今日的妆容也精致的很。与妹妹比起来我怕是要逊色几分了。”
母亲忙笑着道:“你们娘俩可别将她夸到了天上去,我这个女儿虽姿色尚可,却是个没心眼儿的,日后嫁了夫家,怕是要吃些苦头的。”我这才盈盈开口道:“薛夫人和姐姐谬赞,我不过资质平平,比不得姐姐花容月貌,母亲方才说我心眼儿少,我倒是不反驳,谁叫您当初怀我的时候,不多吃些莲蓬呢。”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便是一阵哄堂大笑,母亲笑着指着我说道:“姐姐快看,这便是我生养的小猢狲,说话也是没心肝儿的。”我扶着薛家夫人坐下,她将我的手攥握在手心,对母亲笑着说道:“这话我可不爱听,沉烟自小聪明伶俐,疼弱小,尊长老,她五岁那年在我府门外看见个孱弱将死的老嬷嬷,泪眼婆娑的跪在我跟前请求我赏那人些吃的,临了还把我赏给她的翡翠项圈也给了那妇人当做银钱。这么个宅心仁厚的孩子竟被你说成没心肝的?”
母亲对我笑着说道:“瞧瞧,你倒不像是我生养的,像是你薛伯母嫡亲的。”又转而对若离姐姐说道:“若离啊,不然你以后就在我府上住下,让你母亲把你沉烟妹妹带走,我也图个清静省心。”若离笑靥如花道:“蒙福晋不嫌弃,若能侍奉于您身边,是若离的荣幸。”
我佯装生气道:“合着母亲叫我来不像是陪客人吃茶聊天,倒是变着法儿的急着想将我推给别人,自己落个安静。”说着便自己拿起茶盏吞咽了两口,不再作声。众人皆笑,母亲知道我是故意的,便笑着说道:“到底是亲生的,你也疼疼我,就跟了你薛伯母去吧。”
话音才落就有小厮来报,鄂府又遣人送来了些东西叫母亲去过目。母亲看我只顾低头饮茶,便心中有数吩咐小厮道:“你且下去找吴管事,告诉他我在厅中待客,不方便出去,让他清点将东西收下清点之后送到小姐房间,别忘了谢来人几盒点心,两吊钱,就这些了,去吧。”
小厮答了是便躬身退下。母亲看了看我和若离说道:“你们姐俩也是许久未见了,今日也多说说悄悄话,让沉烟带着若离在府中好好转转,我与你薛伯母也说些家常体己话。”我和若离姐姐一同起身道了是,施礼之后便一路闲话至了荷花别苑。
荷花别苑是府中现在最宜人的地方,一路的荷花清香,沁人心脾,不觉间心情也是通透晴朗。
我忽然想起上元花灯节那日的情景,便试探着问道:“前些时日花灯节,因着妹妹身体不好,也没约着姐姐一同去看花灯,不知姐姐可去看了焰火,点了花灯?”我本应该直接说,却想着那日认出她来也未曾上前叙话,多有不妥,索性便迂回着问了问。
若离看了我一眼笑道:“那日我也感了风寒,未曾出门去。听下人们说,也是一番盛景,只可惜并未瞧见。”
我满腹狐疑,那日,明明是她,为何又矢口否认呢?我想大约是有什么不便之处,便不再细问。心中虽有疑问表面依旧祥和。
不觉间两人已转到莲花池,池中又是一番景色,连天的碧叶衬托着娇嫩的荷花,流水潺潺。若离感叹道:“及时和花落,应是别样红,大概就是如此了。”正说着,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像是有人跌进了水里,原是唤儿不小心跌入池中。
唤儿是姨娘所出,如今不过刚九岁,父亲也算是老来得子,所以对他偏宠些,只是这孩子性格委实顽劣,不是今日在学堂打翻了笔墨,就是明日将一些鸟儿虫儿放进房中挑逗。实在让人费心,即便是一群仆人跟着,也有疏忽的时候。莲花池的水深不过一米多,一个成人下去,也只是埋没到了胸口,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掉下去,免不得会没了脑袋,呛几口水,迟些也是会要人命的。
我便一个箭步跳进水中,急的雀柔大喊,若离也在旁边着急万分。我顺着水流快游到唤儿身旁,将他一把抱起,府中的侍女小厮听见呼喊,纷纷赶了过来,下水的下水,拿衣服的拿衣服,慌张一片。唤儿被有力气的小厮接了抱上池边,我也被搀扶着从冷水池中上了岸。
四月份的风多少还是有许多凉意,被轻轻一吹,我不禁打了阵寒噤,雀柔急忙将侍女拿来的厚披风给我披在肩上,若离担忧的问道:“妹妹可是要吓坏我了,这水池的水虽然不深,却也是冷冰冰的,你身子娇弱,怎么敢直接跳下去。”我安慰道:“姐姐不必担心,这水池我了解的很,小时候也掉进去过,与我也是相熟的,不会有事的。”
若离嗔怪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趣?快回去换衣服吧。”雀柔心疼道:“薛小姐说的是,我家小姐就是不爱疼惜自己,若是值得拼命的人也就罢了,偏偏是扶不上墙的阿斗,没得为自己落下了什么伤病。”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才说这番话,但在客人面前却是失言了。我小声嗔责道:“不得胡言。”雀柔便不再作声只将湿衣服攥了再攥,空出许多水来。
唤儿被呛了几口水,也受了点惊吓,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老实许多,任凭侍女小厮将他的衣服解下裹上绒巾。
我走上前去,拿出手帕将他额头上的水渍擦干,正言道:“你虽然年纪尚小,却也是应该明白事理的,这么深的水池,哪是你可以玩耍的地方,现在只是湿了衣服,若是伤着了,遭罪的还不是自己。”一席话还未说完,就听见远处一声呼唤,是姨娘。她吓得面容失色,一路小跑到唤儿跟前,仔细四处端量,眼神急切,问道:“可是伤到了什么地方啊?哪里不舒服快点告诉额娘,额娘去请大夫。”我看她心急如焚,便好言安慰道:“姨娘不必担心,唤儿只是受了些惊吓,有些皮外伤。并没有大碍。”
姨娘瞥了我一眼,不屑道:“大小姐说的轻巧,想来也不是一个娘亲的弟弟,自然不必挂心,我倒是不想唤儿有事,却怕别人盼着他有事。”雀柔忍不住说道:“姨娘这话夹枪带棒让人听了着实寒心,小少爷落了水,第一个冲下去救他的可是小姐,如今小少爷安然无事,我家小姐冷得直打寒噤,说不定会落下什么病根,姨娘不谢也就罢了,何必酸言酸语说些没良心的话。”
姨娘站起身来气愤的指着雀柔说道:“你一个侍女,敢同我这样说话,来人,给我撕烂她的嘴。”说着就有两个妈妈过来,我一把护住雀柔道:“谁敢动我的人?两位妈妈怕是不想在府中待下去了。”两人怯怯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姨娘,慢慢的退了回去。
我转而对姨娘说道:“姨娘想要出气,何必动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客人在前,姨娘这般失了分寸,可是我徐家不知规矩为何物?唤儿年幼不懂事,为母一要看护好他的人身,二要多教导着他多明晰事理,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姨娘可做到了哪一条?”姨娘被我说的理亏,便白了我一眼,抱起唤儿往她的宅院里去了。若离上前安慰道:“你家姨娘大概是太疼惜患儿了,才会如此,妹妹可别放在心上。”我笑道:“姐姐不必担心,姨娘的脾气秉性我是再熟知不过的,倒是今日,让姐姐跟着受惊。”她笑着摇头紧紧握着我的手半晌。
不一会儿,母亲便得了消息,匆匆赶到了我房中,好在雀柔帮我换了干净的衣服,让我在床上裹着被子暖和一阵。自己便去厨房交代熬些姜汤来。额娘看我的样子心疼道:“你这孩子,真是不让我省心,刚才听到下人回禀你跳了水救人,我的心就悬在喉上,你薛伯母也是急坏了,好在若离是个懂事的,说你没什么事,宽慰了我们,现下陪她母亲回府去了,我才急忙赶来看你。”
我笑着安慰她道:“母亲不必担忧,我并无大碍,就是池中的水凉了些,雀柔已经吩咐了厨房熬了姜汤,女儿喝下出了汗就好了。”母亲依旧有些生气,嗔怪道:“那么多的下人在,何必你自己下水呢,唤儿那个顽劣的,我定叫你父亲责罚不可。”我缓急忙阻拦道:“母亲不必这样,唤儿只是个孩子,不知道轻重。让父亲教导他几句也就是了。他今日已经受了惊吓,想是长了教训,下次不敢再靠近水池了。”看我维护唤儿母亲也只好作罢不再追究。
晚些时候父亲下了朝堂回到府中也闻悉了事情的原尾,来琼妃苑看了看我安抚了几句,又匆匆去了姨娘房中,后来听雀柔说,父亲听闻了姨娘在莲花池边的言语,着实气愤,将姨娘训斥了一番,罚她禁足一日,便回了玄月阁歇下。
伴着皑皑月色,满庭花香,我睡得比往日早些,府中上下祥和一片,自是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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