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踏进楚云台就听到有唱词传来:“待月西厢下,近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声音优雅悦耳,放眼望去,一个面容娇俏的女子,迎着暖意春风,一袭绯红淡色长衫随风飘扬,说不尽的飘逸宛然。
于是一行人找了个近处坐下,有眼力儿的小厮急忙捧着红木托盘走了过来,笑嘻嘻的说道:“烦请公子小姐点戏。”富察傅德熟稔似的接了戏单过来便转身递给了我笑着道:“听闻沉烟妹妹熟通音律,不如你先点出喜欢的吧。”我见他眉眼含笑的看着我,便立刻低头颔首盈盈说道:“沉烟虽然对音律了然一二,却对戏曲并不熟知,富察公子和诸位姐妹都是客,主随客意,还是公子先点吧。”
他尴尬一笑道:“如此,如此我便不客气了。”只见他随手点了两出又递给了呈君哥哥,随后才依次传了下去,不一会儿,大概也点了四五出戏文下去。
只听戏台上唱的是昆剧,词曲婉转清丽,此时,富察傅德又缓缓对我说道:“这位唱《西厢记》的是这里的名角儿,唤作茗烟。擅扮乾旦,生的俊美。不少人为听她的曲子,把京城如意馆的门槛都踏平了。”
富察颜汐在旁听完不屑道:“生的俊美又怎样,虽说演的是才子佳人,可是古往今来,结局潦倒。女子做了戏子,脱了宗籍,便是子孙也不能求取功名,更不能与良家婚配。甚至比不得那些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如今朝廷不许官吏嫖宿娼妓,却不禁优伶,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也愿意往那如意馆里跑。”
我瞧着那女子皮肤白皙,身子窈窕,眉目清澈娟秀,这样好看的女子,竟是这样的身世凄凉。便微微含笑道:“她虽是优伶,却是靠自己的本事讨生活的,看她五官清秀,容颜秀丽,若不是生活所迫,怕也不会进了戏班,成了伶人。”
若离也在旁附和道:“是呀,身份这种事情,又不是谁生来就能选择的,倘若可以自己选,怕是谁都能成为龙中龙风中凤了。”
富察颜汐淡淡说道:“若有一日这种小有姿容,媚声媚色的人成了贵人,怕也是做了别人家的娇娘宠妾。”
富察傅德看了富察颜汐一眼缓缓道:“你自小身份尊贵,怎么能知道这些身份低下的人为了生活,举步维艰。”
我听了并未说话,只默默看着戏台上婉婉碎步,莺莺唱曲的女子。
呈君哥哥见我看的入神便笑道:“没想到沉烟妹妹对这戏曲甚是入迷,日后若是有机会,便也要常去我们府上,定多点几出好戏与妹妹观赏。”我笑着点了点头,没有作声。
若离悄悄凑上来道:“我哥这是变着法儿的邀你去我家呢。”我轻推了她一下,她便偷笑着不再言语。
一出戏曲过后,那女子便挑了珠帘去了后厅,众人也都才想起来推杯换盏,饮了几口清茶。突然我凝住目光,左侧方的一张桌前,鄂容安也在喝茶听戏。瞬间便又收回了目光。
不想富察傅德也看见了他,诧异道:那不是……鄂家大公子么?
我吃惊地望着他问:“怎么,你认识他么?”
富察傅德点头答道:“倒也不算,只是他父亲是云贵总督鄂尔泰,与我们富察府多少有些往来,因此见过几面。”
我缓缓点了点头,拿起茶盏,装作若无其事的只看戏台。
富察颜汐则一脸新奇道:“原来他就是鄂容安,为何哥哥见得几次,我却一次也没见过。”
富察傅德道:“你终日在闺阁之内绣花练琴,又不见外客,怎么能见他?”
我并未在意这兄妹俩的对话,只暗下思忖,我与他见面不妥,想着怎么避开才是。
不想母亲并着几位夫人也来了楚云台,我急忙起身迎候,盈盈问道:“母亲和几位夫人怎么也到了此处?”母亲笑道:“我们用完膳,说了一些家常,就隐隐听见这里乐声不断,便一时兴起和几位夫人一同来观赏。”
我含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母亲和几位夫人落坐吧。”说着就搀着母亲坐下。却见鄂容安带着那日的小厮缓步走到母亲跟前,拱手施礼道:“徐夫人福寿安康,容安有礼了。”母亲盈盈笑着示意他起身道:“鄂家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方才你父亲和我家老爷一并去了书房喝茶谈事,我闲来无事才来你们这些小辈听戏的地方,消遣一番。你自己随意,若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鄂容安嘴角微扬,浅笑着说道:“徐夫人客气,容安自是徐家人,定然不会不与您客气。”我听完他说的话,只觉两颊绯红,心下想着他竟如此不将自己当做外人。
而后母亲看了看我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女儿,沉烟,你们,还未曾见过吧?沉烟,快来,这是鄂家公子容安。”我听见母亲唤我,便不得不上前与他说话,便硬着头皮,低低颔首施礼道:“鄂公子安好。”
他微微笑着回礼道:“徐家小姐好。”
母亲在旁笑着说:“你们也该多熟悉一番,容安,沉烟,就坐在我身旁吧。”
我自知躲不掉,便只得无奈的与他同坐。富察傅德和呈君哥哥向后见看了一眼,便神色不自在的看着戏台,富察颜汐则一脸不悦地轻哼了一下,只有若离偷偷笑着,我想,我此刻一定是一番窘态。
此刻,乐声起,珠帘挑起,方才献唱的女子换了一身淡绿色撒花烟罗衫,发髻别了几朵雏菊簪子,与戏台两旁海棠花枝上的点点绯红相得益彰。
只听她唱到:“书封雁足此时修,情系人心早晚休?长安望来天际头,倚遍西楼,人不见,水空流。”纤纤细指,嫣然红腮。声音漱漱,唱词喁喁。一双眉眼斜斜自席间掠过,步步娇态。当真是我见犹怜。
众人皆听得出神,我却在方才隐约见她暗暗捂住下腹,神情有些痛苦,依旧清丽唱词,眼见着她额间渗出的虚汗越来越多,想来是不愿意惹出麻烦,我正想如何,忽然,那女子便虚弱的倒在地上。
我急忙吩咐锦儿道:“去请郎中!”顺便安抚了母亲并几位夫人不要担心,便急急上了戏台,未曾想鄂容安也急忙赶了过来,我与他对视一眼,便顾不得许多,缓缓将茗烟的身子放平,用手轻轻试探她的呼吸,很是微弱,于是轻轻按压了两下她的胸口,又吩咐婢女端了一碗清水来,慢慢喂她喝了几口。茗烟方才微微清醒过来。我对鄂容安道:“烦请鄂公子将她抱进厅中。”他看着我点了点头,一把将茗烟抱起入了后厅,放在了内房床榻上,便又让他出去了。
不多时,郎中终于来了,一把搭住茗烟腕上的脉搏,半晌不做声,又拿出一支细小的银针,便往她手上一个穴位刺下去。郎中轻轻转动银针,不过须臾,他拔出银针来,对着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请小姐细看此针。”我举起细看,银色的针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我看着他的眼睛:“这是,中了毒?”郎中道:“只是轻微的毒,并不至于要人命,我开一张方子,按着吃上三日,稍加修养便可以痊愈。”
我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谢过了郎中,才缓过神来。总归是没事了,若是在母亲寿辰之日出了人命,徐府上下怕是不得安宁了,转而才暗自在心中思忖有谁会对她下毒,只是现在也容不得我多想,又急忙吩咐了下人去熬些清粥与她喝下,恢复了气力,再回去。
安排妥当之后我才出了房门,只见一众人都还在楚云台,便缓步走上前去道在:“茗烟姑娘因着前两日也在唱曲子,一连三天下来,身体忽然虚弱,诸位不必担心,我已经让郎中给她看过了,休息一会儿,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母亲方才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着实让我惊了一番,好好的一个姑娘,若是有了什么事,我们也是无法向她家人交代的。”
鄂容安在旁道:“徐夫人不知,这位茗烟姑娘是个是无父无母的人,身世凄凄,自七年前入了如意馆至今,从来都是形单影只。”
母亲叹了口气道:“如此,也是个可怜人。”
富察夫人在旁宽慰母亲道:“这世间的可怜人可是多了去了,也不是我们能心疼的过来的,既然她没事,便是万幸了。”
薛伯母也道:“富察夫人说的正是,今日是你的寿辰,别再想这些了,既然戏听不成,我们便去你家的莲花池看看吧,上次若离跟我说你们家的荷花开的甚好,我好奇的很。”
母亲笑着道:“好好好,那我们便去莲花池转一圈。”说着才起身往莲花池的方向去了。
此刻富察颜汐却转而笑着看向鄂容安,好奇的问道:“方才鄂公子,好像对这位茗烟姑娘很是熟悉,她不过是个戏子,你是官宦贵子,难道,你也同这京城的高门子弟一,时常去往如意馆?”
富察傅德听后轻嗔道:“这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话么?”
鄂容安看了我一眼,我只不作不在意,静静等待他如何回复。
他淡淡一笑道:“我与茗烟姑娘并不熟识,只在如意馆中见过几次。”
我心下冷哼道:“不过也是个纨绔子弟罢了。”心中一阵不悦,遂对若离缓缓说道:“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息一会儿,你若觉得无聊便去找母亲她们,我有了精神便再去寻你们。”若离点点头,轻拍着我的手道:“你好生歇着,不必急着来找我,临走之前我自会再与你说一声的。”
又盈盈给几位公子施礼道:“沉烟今日招待不周,还望各位公子见谅,徐府还有一些可以赏玩之处,只是沉烟身体不适,不能陪同,烦请见谅,各位公子且随意吧。”
未及他们回礼,我便带着锦儿径直走了,出了楚云台才只觉心下一片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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