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日月成欢

(七)物是人非

    李映陪着姐姐上完了香,虽然李悠悠带着面纱,但他还是可以感觉到面纱下姐姐露出的有些神秘而又有些诡异的微笑。在坐上马车之后,他终于忍不住发问了:“姐姐,刚才那个人,是谁啊?”李悠悠的微笑中流露出几分冷意:“英国公沈洛辰。”“是他啊……”李映记得这个人。“你那时还小,认不出也是正常的。”李悠悠显然并不希望在关于沈洛辰的话题上与李映多加讨论,于是李映也没有再发问。

    第二天,李府迎来了一位客人,一位在李悠悠预料之中的贵客——英国公沈洛辰。

    沈洛辰跟着下人的指引一路来到了正厅,他微微有些惊讶,李府的布置并不是那种中规中矩的大户人家的布置,也没有寻常商户的金碧辉煌或是雕栏画栋。相反,李府到处都是花草,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甚至可以说很是普通,是那种随处可见的甚至有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它们在小径旁肆无忌惮地生长着,不像是有人精心打理的样子,只是随意地修剪以防它们长到路上妨碍到走过的人。就是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花草,却让李府透出一种生机勃勃的美。

    走在花草间的青石板路上,沈洛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他似乎在一瞬间领会到了自然的魅力所在。显然,李家的姐弟都不是什么恪守规矩或是野心勃勃之人,比起步步为营,他们显然更加向往遍览四季山河。这让沈洛辰更加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甘心留在青都,做着自己并不喜欢做的事情?

    走到正厅门外,沈洛辰看见李映站在那里,似乎是在专门等着他。果然,见到沈洛辰,李映上前两步挡住他的路,冷声道:“姐姐在里面等着你,不要让她难过!”

    沈洛辰觉得李映说话的语气像是他欠了他姐姐许多一样,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敌意,但他很确定之前从未和这对姐弟有过什么交集。而且听李映这话,什么叫“不要让她难过”,弄的自己活像个负心汉,难不成是自己的追求者?沈洛辰有些好笑地想着,李悠悠显然不像是那种人。沈洛辰心中思绪百转千回,却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似乎对于那个沉重的真相早有预感而不愿面对。

    进入正厅,沈洛辰的第一感觉是空旷,不像寻常的正厅分主位与客位,原本是主位的地方空荡荡的,只有厅正中摆了两张椅子,边上各有一张小几,上面摆着茶具。李悠悠就站在一张椅子前边,看着他,虽然在微笑,可是沈洛辰看得出她的眼底没有笑意,反而隐隐有些怨恨与悲恸。

    李悠悠今日穿的十分家常,依旧是素色的衣裙,但不像那日在华音寺见到的那般明亮。今日她穿的,是灰蓝色的上袄,配着藏青色的下裙,这样沉暗的颜色,沈洛辰却知道,这才是真正的李悠悠。

    “我等你很久了,”李悠悠见到他,没有行礼,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话,“洛辰哥哥。”

    沈洛辰一惊,这个称呼……

    李悠悠显然很满意沈洛辰所表现出来的震惊,一边优雅地坐下,一边道:“难为你还记得啊,洛辰哥哥。坐吧。”

    沈洛辰并没有依言坐下,而是上前两步,走到李悠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你到底是谁?”

    李悠悠没有回答,只是笑意盈盈地反问他:“你说呢?”

    “叶明华?”他皱着眉头,说出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的猜测。

    谁知这三个字像是戳中了李悠悠的伤心事,她猛地站起了身来,反而逼得沈洛辰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叶明华?你觉得我是叶明华?你不是知道她已经死了吗?被她自己烧死的!是你家把她逼到这条路上的!现在你还想着她可能没有死?”说到这里,李悠悠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由于内心的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将泪水逼回眼眶,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既然你不相信她死了,那么我来告诉你,她就死在我面前。我赶过去的时候,其实一切都还来得及,我还来得及带她走,还来得及带明泱走,还来得及带母亲走,也许母亲不愿意走,毕竟她那么爱父亲,可我至少能带走她和明泱啊,我说我可以带他们去临夜,开始新的生活,可是,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都来不及了,然后抄家的旨意就到了,她当着我的面关上了那扇门。我拼命地敲啊,我喊她,求她,可是再没有人理我了,他们早就知道了结果,连家里的下人几乎都遣走了。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绣楼里一点一点地燃起火来,那是离她的绣楼最近的一扇门啊,那么近,近到那火,就像是在烧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成了灰烬……”

    说到这里,泪水终究还是划过李悠悠的脸颊,落在了地上,悄无声息,却像是敲在了沈洛辰和门外李映的心上,他们无法想象,那时的李悠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又无能为力的。

    一时,厅内寂静无声。只余下两人都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良久,也许只是一瞬,沈洛辰迟疑着开口:“你……你是叶明欢……”

    李悠悠平复了情绪,又笑了起来:“是啊,我是叶明欢,你终于认出我来了呢,洛辰哥哥。”

    沈洛辰完全无法将眼前的人和记忆里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姑娘联系起来,那时候她是那么阳光,有着大大的眼睛,略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笑起来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永远都是精力充沛神采飞扬的样子。而现在,眼前的李悠悠,在方才突然爆发的绝望气息散去后,只剩下了冰冷和死寂,那样的疏离,像是这世间再无任何留恋。

    “那你弟弟……”沈洛辰多希望能听到那个答案,可是李悠悠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的幻想:“那是我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你真的是临夜李家的女儿?”沈洛辰想起之前查到的资料。

    “算是吧。”李悠悠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沈洛辰却没有领会到其中深意,以为她的模糊只是因为她父亲已经离开了临夜迁入青渊。

    沈洛辰心中满是愧疚,说到底是因为他父亲的犹豫才使得叶明华以那样决绝的方式死在叶明欢的面前,也许只是冒一点风险,将叶明华接到英国公府,却可以保下一条性命来。

    “那么,你现在回来,是想……”他试探着开口,希望能做些什么补偿她。

    李悠悠冷冷地笑了起来,却在脸上绽出了一抹妖娆,像是在暗夜里盛放的蔷薇,有着迷人而危险的气息:“既然明华要我记住她,替她活着,那我就记住她,我不仅要替她活着,我还要替她要回所有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你是说……”沈洛辰隐隐有些明白了,但他不敢确定。

    “你我都知道,叶家的案子本就是一场冤案。叶家,不过是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斗争的牺牲品。但是叶家怎能背着这样的污名被载入史书,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让所有后人都知道,叶家,永远是那个家风清正的叶家,叶家没有任何一个人,做出过有辱门风的事情。而叶明华,是叶家值得骄傲的大小姐!”李悠悠的眼中有光芒在跃动,这一刻,她也是叶家人,也为自己是叶家人而骄傲自豪。

    “但是在这之前,”李悠悠转向沈洛辰,眼中又是一片平静无波,“我不希望太子殿下知道,我是叶明欢,或者,我和临夜有什么关联。我想,这一点小事,洛辰哥哥是办得到的吧?”她又是一笑,沈洛辰只觉得方才那危险而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丫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心中又涌起深深的愧疚与心疼。

    “我明白了。”沈洛辰点点头,默了默,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不要再那样笑了,还是你原来的样子更好看。”但是在对上李悠悠那双看过来的满是讥嘲的眼神后,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这么说。于是默默地转身离去。

    沈洛辰离开之后,李映走进正厅,看见李悠悠捧着茶杯靠在椅背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出神到连他走进来都没有察觉。

    “姐……”李映开口唤她。她抬起头来,眼眶还有些红,褪去了在沈洛辰面前故作妖娆的伪装,现在的她她显得有些脆弱。

    李映蹲下身,自下而上地望着她,像他曾经常做的那样仰望她。“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李悠悠摸摸他的头,虽是说着责备的话,眼中却满是怀念,“我们的泱儿,也长大了呢。”

    “姐,你为什么不告诉他,我就是叶明泱?”方才在厅外听着姐姐的话,他才知道,原来姐姐是眼睁睁看着叶明华死在她面前的。先前姐姐一直告诉他,叶明华是自尽的,但他从来不知道,叶明华是自焚的。他有些恨自己的无能,让姐姐一个人背负着仇恨与痛苦,而他却连一个可以帮助她的身份都没有,因为这是叶家的事,而他,只是李家的李映。

    “映儿,叶明欢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现,因为她和叶家没有血缘关系,当初满门抄斩时她早就离开。可是叶明泱不一样,叶明泱是叶家的嫡子,是早就应该死了的人。要是叶明泱出现,那就是欺君之罪,这比瞒下叶明欢的身份所冒风险大得多,沈洛辰不可能轻易答应的。”

    “这样啊……”李映苦笑着。他果然,是个见不得光的人,而接下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姐姐的了,“映儿真是没用啊,一点忙都帮不上。”

    李悠悠听了这话,却是捧起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十分认真地告诉他:“叶明泱,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你活得幸福快乐,就是对我的帮助。明华将你托付给我,就是为了让你能替她好好地活下去。你不要辜负了你姐姐和你母亲用命为你换来的机会。”

    叶明华选择自焚当然不只是为了表明她的刚烈,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人辨不清尸体,而叶家母女都死了,众人会认为叶明泱也死了,就不会再去细查到底那个死去的男童是不是叶明泱。只有这样,她才可以顺利地把叶明泱带出青都,带回临夜。

    李悠悠又想起了那封信,得知叶家出事的她连夜赶到青都,却只是为了见证叶明华的死。而那封她委托临风楼掌柜交给她的信,竟成了她的绝笔。

    “……你不必劝我,叶家从未有过贪生怕死之徒,我只恨,父亲满心忠君爱国,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我既无力改变什么,便只有用这条命,换叶家血脉延续。我让临风楼的人帮我保下了泱儿,希望不会带给你什么麻烦,可是只有你能帮我了。现在,我将泱儿交给你,请你带走他,替我,护他一世安稳,远离这些是非纠葛,也不要执着于仇恨,忘记叶家,开始新的生活……”

    明华啊,这是你最后的心愿,我本应替你完成的。可是,我不甘心,叶家的仇,你的仇,这些都日日夜夜萦绕在我心头。我已尽力让明泱学会放下,可是我自己却放不下,我不能也不愿让他忘记他是叶家子孙。

    回到自己房间的李悠悠又翻出了那张泛黄的信纸,怔怔地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又想起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明华……我该怎么办?你要我带着明泱远离这一切,可是我还是带着他回来了。我是不是,做错了……”李悠悠对着那张信纸哽咽出声,怎么做,似乎都是错。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冷静到连情绪都可以完美掌控的李悠悠,而只是那个眷恋着姐姐的叶明欢。

    “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临夜人,如果我当初没有被母亲带回家,是不是……是不是这一切就可以不用发生……你们,都还好好的……”

    她无数次这样问过自己,可是没有人告诉她答案,这样的假设让她陷在永远也挣不出的自责之中,她是那样的恨自己,恨自己造成了这一切却依旧好好地活着。贪污受贿不过是一场陷害,假以时日一定能还叶相清白,可是通敌卖国,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却成了叶家的催命符,而原因,不过是她这个在叶家生活了十年的养女是临夜的贵族,不过是她回到临夜之后依然和叶明华时常有信件往来。

    叶家覆灭的根源,是她啊……可是她,还是要替明华活下去,担起明华的责任,替她恨,替她守护她所想守护的一切。

    ------题外话------

    这是没有草稿的一章,突然大爆发,破4000了哟~快夸我

    明华和明欢的故事才是这个脑洞最初的灵感来源,简介里的东西也都一点一点地出来了哟~

    如果我现在说叶明华才是真“男”主会不会有人打我~

    好吧虽然我很想但是叶明华从一开始就是个死人,我还没有让一个死人当男主那么丧心病狂。

    但还是要提醒一下,本文的男主是个假男主,基本上在尘埃落定之前,女主和男主不会有太大的的感情发展,这样才是我心目中的女主文。

    我只是个新人,如果你不喜欢我的故事,也请不要苛责,毕竟我的故事先是写给我自己看的。

    叶明华的绝笔信也许会有个番外,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毕竟信里的遗言内容很丰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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