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去,一个人走到喧哗的边缘,仰望星空。
这片夜色极浓,黑墨墨地对比出星子闪耀,周遭笑语与偶然闪现的镁光灯似乎都距离他很远很远……离他的心,很远。
他一手插入裤袋,倚著暗影浮动的墙,他仿佛隔著透明的膜,瞧望自己。
他已习惯于这样的疏离,悠长的岁月里独自成长,不熟悉向谁透露自己思绪,对万事万物都能超然立场地审视,就算身处在人群包围里,也常常感到孤独。
“格格不入也不是坏事,只是偶尔让身边的人感觉很孤单……”奶奶有次这么说他。
殷硅低低吁息,不是不想对别人付出关怀,只是挣脱下开某种在内心深植的空旷……忽然,一抹颜色划过他清寂的边界。
张雀星跟在某位人妖身后走来走去,表情很渴求,模样很烦恼。
他不由自主的直了背,注意著。
方才表演时,张雀星就特别被“她”吸引,虽然不是长相最漂亮、衣著最华丽,但深邃轮廓相当有味道……现在没人要求“她”照相,“她”满场走绕,张雀星眼巴巴的跟著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英文太破了,中文“她”听不懂,泰文她又不会说……傻跟了半天,突见她被别人拦下──
殷硅潇洒站立,流畅地与“她”对谈,没几秒“她”点头微笑,两个人转向准备好的相机镜头。
“一起来?”
冷冷的嗓音邀请,张雀星慢半拍的确定殷硅是在对她说话。
她急急倾身,“可、可以吗?”
他姿势未变,直望前方,薄唇微掀,“合照省钱。”
这样她高兴也不是、难过似乎也不是,但一想到能如愿以偿,立即嘴角上扬,很快走近两人。
殷硅站偏一步,她恰恰好塞在他与人妖中间,小小个头,可爱得紧,能缩在这里和全场最喜欢的两个人合照,她笑得阖不拢嘴。
3、2──
摄影师伸出手势,张雀星歪头比个ya,摆著习惯的拍照姿势,这次耳朵却微微感觉到殷硅的肩膀。
1──
她脸热了,把头摆正,对镜头绽放最灿烂的笑容。
“ok!”摄影师笑著对他们圈起手指。
“差不多、差不多了。”又是领队的大声嚷嚷,“还没照的请赶快照完,照完的人我们赶快回到自己的游览车上……”
“呃,”看到殷硅转身就要离开,张雀星连忙叫住他,“谢谢你!”她弯腰,很诚恳的九十度鞠躬。
整个世界静默了三秒……
“不客气。”
她倏地抬眼,望见殷硅挺拔的背影隐没人群,她举手揉耳朵──这次他居然回答她了!
兴奋感缭绕下去,回到下榻旅馆,她跪坐床前呆呆地笑,行李大开的摊在旁边,李秀英拿著衣物在她眼前挥手。
“雀星,你发什么呆啊?”
“呃、嗯,”她眨眨眼,回神,“没有啊,我没事。”
李秀英胡疑地又看了看她,然后才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张雀星心花怒放,睡不著,点亮阳台灯,推门出去──
夜风微凉软拂面颊,她双臂撑著阳台,感受异国缤纷而悠哉的情调,往下瞥是饭店的私人沙滩,还有零星的游客散落。她忽然很想去走走,体会融在那幅景致里的感受。
留下字条告知李秀英自己去向,张雀星穿著短袖短裤和人字拖就下楼了,泰国比她习惯的气候热上一些,她喜欢这样温度。
沿著柔软的碎浪走,海风腥气嘻闹而过,她才发现也没有想像中那样暖和……果然还是太乐观了,她考虑要不要回头去拿件外套。
“啊!”
低低讶异一声,殷硅就在她不远的前方坐著,姿态随意,手支在身后,头发微被吹动,眼色幽邃深邈。
似被咒定在原地,缓缓蹲坐下去──本来还想回房拿外套,现在怎样也不愿走了。啊,就这么跟他面对同一片海,向著同一缕风,偷偷觑著他背影,这里就是天堂的尽头。
“什么事?”
殷硅姿态未变,头也没回。
“呃,”张雀星僵住,跌回人间,尴尬无措,“没、没有,对不起……”她起身走开。
他转颈看向她,表情在夜色蒙胧掩映下,比一泓雾湖更迷离。
瞧他似乎没不高兴,她大著胆子又凑了回来,小心翼翼找个话题开口,“你、你上次和陶总裁谈得还好吗?”聊公事,保险点。
“嗯。”
他应声了。
这样张雀星就很欢喜了,悄悄靠近他身侧坐下,隔半个身体的间距……他没欢迎,也没拦阻。
四周静得很,远远才见一枚游客暗影,彼此间相隔遥远,仿佛在不同星球。海潮独奏阵阵,浪花婉转抚摸沙岸,此刻好像该说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也不用说。
殷硅默默赏望浪潮,张雀星打破他的寂寥。“还好陶总裁没有因为温开水的事生气。”
殷硅睇她一眼,“怕她讨厌你,影响合作?”
她瘪嘴,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她那么不喜欢我,也不是没可能……”唉,被莫名其妙地讨厌了,实在很讨厌。
“你惹过她?”他语调冷淡,有种事不关己的风凉。
她皱起脸,“没有吧,我想不到啊。”
过了数秒,殷硅突然说:“你很笨。”
“咦──”她又不知不觉惹到他了吗?怎么忽然被骂?
张雀星满头雾水,他的怒点比辣椒的辣度还难以捉摸啊!
“以为所有人都该喜欢你。”殷硅冷冷道破。
“呃,”生怕再冒犯他,她谨慎措词,“如果我做得够好,别人至少不会讨厌我吧?”
“错。”
他轻哼,“再怎么做,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喜欢。”
羞点她可不服气,她从小就是家里的开心果,不要说爸妈和哥哥,就连亲戚或爸妈的朋友到家里来,她都有办法逗大家开心,博得大家的喜爱。
“我觉得……只要找到别人欣赏的特质或行为,表现出来,就可以被大家喜欢喔──”她像突然想到什么,眯眼凑过去,“应该是你都不观察这些,才没办法被所有人喜欢吧!”
殷硅挑眉,对上她双眼。“你表现给我看。”
“呃……”张雀星词穷,再努力也没有喜欢她的人,眼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她答不出话来。
他再次下了这个结论,“所以说你笨。”
她听了垂头丧气,输了。
游客似被黑夜吞噬,每回张望都少一些,温度逐渐旷凉,殷硅瞟了眼瑟缩的身影。
“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他重申论点。
她抱著膝盖,点点头,“是──我知道。”喂,有必要一直打击她吗?已经很清楚他不会喜欢她了咩……
“你准备温水也没用。”
“欸?”是在说陶总裁的事喔!张雀星这才醒悟。觑他侧影,他完全没有触碰到她,她却觉得,超温暖。
脸上暖融融笑开花,被殷硅瞥到,她尽力收敛,“嗯。”咬唇撇过头,笑意却从眼角倾泄,流淌满面。
“你很笨,”他摇首,“成天在意别人喜不喜欢你。”只会浪费精力。
“也不能这样说呀,”她小小声的反驳,“我当然会在意喜欢的人喜不喜欢我嘛……”
殷硅脑中闪过陈正凯的笑脸,甩甩思绪,反问道:“那不喜欢,你怎么办?”
她手背支颐,歪头思索,“应该会努力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吧。”虽然对他没有用,唉。
“这更笨。”
“咦?”又被骂了。
殷硅凉问:“看过《哈利波特》?”
“嗄?!”她看过,但不晓得他也看过。
“里面有种幻形怪,存在意义是变成别人最恐惧的样子……跟你一样。”
这、这不是赞美的比喻吧?张雀星嘴角忍不住往下掉。
“你每天就忙著变成别人喜欢的样子。”
“这、这有什么不对?”她下巴略仰,出了社会后,多多少少会改变自己吧?群体生活本来就需要体贴与伪善的心。
殷硅懒懒掀著眼皮,觑她,“消灭幻形怪的方法,是把它放进人群。”他的声嗓仿佛带磁,吸引她全神贯注的聆听,“它急著变成各种样子,最后会自我混乱。”
“你是说……跟我一样?”她眉眼间轻罩迷惑。
“对。”他露出一副她稍有孺子可教的意味,“如果你想变成所有人喜欢的样子……”
“会自我混乱?”她的音调清笃些。
他偏过脸,掩去一抹微笑。“不如做自己喜欢的样子。”
星空底下,飘散著这句话。
张雀星静了静,似是在思考。“但你是天才耶,讲起来当然很容易,我做自己会有人欣赏吗?”她实在怀疑,秀眉又起皱折了。
可能是夜色,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殷硅生起一股想伸指舒抚那皱痕的冲动。
一你真心喜欢自己,别人会看见你的好。“他神态如常,心间却波动如浪。”不一定是所有人,但喜欢自己,就不需要那么多人的肯定。“
张雀星双掌捧住脸,肘撑在膝上,脑细胞全力思考他的话。
做自己喜欢的样子啊……长久以来,她总是在揣摩爸妈喜欢的样子,要做乖孩子、不让人操心:老师喜欢的样子,要听话负责、考出好成绩……她不断迎合别人,把自己弄得好累好累。
“我也像想你一样,”她眼泛晶莹,急切的向他表白,“不要等别人肯定……自己就可以喜欢自己。”
说完这句话,周遭沉默了好久。
“如果你做到,我第一个肯定你。”
蓦地,他的嗓音响亮了黑谧的夜,张雀星臂膀上起疙瘩,感动得呆了。
殷硅迳自站起身,动动略僵的颈项,脱下夹克,丢到她膝上。
“公司的,给你。”
她愣住,垂眼瞧著外套胸前的“绿能”标志,这像公司员工大会发的制服,但是,他穿过耶……
她乐不可支的往身上裹,两只手甩呀甩从过长的袖管里伸出,满足地揣入口袋。
“等等!”殷硅打算离开,她大叫住他,“你忘了东西──”右边口袋掏出一个面包,左边口袋捞出与稍早那个人妖的合照。
殷硅没回头,挥个手。“给你。”
欸?缓缓把举起的东西放下,她盯住相片,里边她笑颜灿灿、“她”美艳不可方物,而他瞅著镜头的模样简直倾倒众生。
那时他付了小费,但相片却给她──合照到底是省谁的钱?
张雀星想不透,肚子忽然滚响两声,她拆开面包袋子。太刚好了!今晚没吃饱哩……明天记得要问他面包在哪里买的,不然剩下几天都要吃辣死人的当地菜,她会饿死。
本来又冷又饿的她,现在躲进殷硅的体温里,她笨笨的笑了。
第五章
“来来来,各位帅哥美女,这边请──今天中午招待大家吃五星级自助餐,尽量用、尽量吃,不够的晚上另有好康……”
领队卖力吆喝,身后是富丽堂皇的饭店餐厅,比起第一天的伙食,高级精致太多。
张雀星兴奋哪,拉著李秀英四处打量,“李姐,你看──大螃蟹欸!那边有沙朗牛排……”终于有不辣的菜了。
两人拿了两大盘食物,喜孜孜走回座位,笑颜饱满发亮。
整个用餐区宽广明亮,排列著近百桌四人位,阳光穿透玻璃帷幕,似糖粉轻洒每个人发顶,反耀金光。
远处,殷硅也拣走边角的桌位,刚坐下就有几个人靠过去。
“总经理,我们一起坐好吗?”几个公关部女职员,各自端著盘子,笑意盈盈的提出要求。
他却瞧也不瞧面前的时髦女子,沉默进食。
有人尴尬的自动离去,有人不死心硬坐下来,“总经理,员工旅游不就是要我们彼此熟悉嘛,聊聊天才能──”
殷硅拿起盘子迳自走开,美女哑口,斜跌进椅里,目送他远离。呜,总经理你好狠……
“这里有人坐?”
张雀星含著一大口义大利面,窘促抬眼,只见殷硅立在那里,面无表情。
呃,她说不出话,见他手轻触对面椅背,她赶紧摇头,口里的面条尾端也悬空晃动,她糗得低下脸赶紧吞掉。
“被爱慕者追得无处可躲?”见他拉开椅子坐下,旁边的费仕杰朗笑,拍拍他肩膀,“我也有这个困扰,所以邀请部门里最漂亮的两位美女与我同桌。”明明全业务部也只有两位女性,他说得煞有介事,“聪明吧?”
殷硅不予置评,喝自己的汤,眼睛抬高几吋,不著痕迹地打量对面的人。
张雀星正努力嚼食面条,双颊鼓胀,好不容易咽下去,她仰脸偷瞄心上人。
他垂眸,掩去视线。
“总经理,这次的饭店真的很棒──”李秀英挥舞叉子,大聊起来,“还有沙滩,昨晚雀星去走了好久。”她拐拐张雀星,要她附和,“喔?”
“欸,嗯……”怎么提这个?张雀星回想昨夜忍不住脸色辣红起来,心跳快得不得了。
记忆波波袭上……他让她坐在身边,深夜闲谈……她好饿,他送她面包……他们的合照……他的体温……
啊,昨天以前,追逐殷硅都只是小少女式的迷恋,想要每天看到他、想要找机会交换一句对话,就算是招呼也好,只要他眼睛里映过短暂一瞬她的身影,她就大大满足了。
他就像个偶像,她用这种心情臣服地崇拜他。
但昨晚以后有什么正默默转变,她变贪心了,冀望他会看见她的蜕变、给她肯定,她想要对他来说,她也像他对她那样的独特。
不经意撞上殷硅目光,他眸色比月下湖泊更幽深,她双腮更加嫣红,“我、我去拿菜……”语句破碎地解释后起身。
“啊,我想要大螃蟹,帮我拿一下?”李秀英合手对她眨眼,“谢谢。”
“嗯。”她点头,捧著两个白圆盘,殷硅跟著也取盘,往餐枱的方向走。
张雀星拿了大螃蟹和一盘虾,螃蟹很重,她手腕支撑不住,先搁到旁边枱上暂歇。
殷硅在那里夹著虾,他瞥她一眼,俊雅地继续取菜,再徐徐将银夹放回盛钵。他转身回座,经过她,顺手端起大螃蟹。
咦?张雀星眼睛一眨,低瞅剩下的那个白圆盘,十几只虾脆橙橙地躺在上头。她愣了会儿,掩嘴悄笑,捧盘跟回座位。
“怎么样?这餐点大家满意吗?”领队正来巡桌,亲切地把手撑在桌面问。
“今天的超级满意!”李秀英快人快语,敲击蟹壳,挑出白肉,“以后可不可以都吃这种啊?”她玩笑道。
“没问题!”领队一弹指,眸光闪亮,“你们这团真的很幸运,碰上我们旅行社十五周年庆大回馈,从今天起一直到九号出的团,伙食部份免费升等,你们到回去那天都还在优惠期间呦。”
费仕杰吹声口哨,殷硅表情平淡。
“lucky!”李秀英斜身去搂张雀星,“这样你可以好好吃饭,不用买面包喽。”
“太好了……”张雀星的笑容满到一晃就要溅出来了。
领队跟他们眨个眼,旋开脚步去别桌,李秀英忽然拍腿,“啊!忘了问他去哪里买晕机药?”
“对啊。”费仕杰也皱眉,放下刀叉看著张雀星,“还是吃晕机药吧,不然回程又吐,很不舒服……”
“你晕机?”
殷硅说出同桌以来的第一句话,其他三人有些愕然,谈话微妙地停顿半秒。
“对啊,雀星受不了飞机上的味道,尤其是塑胶袋。”
“她那天很惨,到游览车了还在吐。”
李秀英和费仕杰同时接话,气氛爆烈开来,喧腾腾的,谈话继续滚下去。
两人极尽所能描述张雀星的惨状,她越听却额角斜线越多,里头没一件有关她的高雅、她的清新、她的可爱,全部都是“吐到没东西了还在干呕”、“上游览车后脸色死白得吓人”……
她不敢望向殷硅,低脸抓起盘子,“我去拿菜。”
“咦,不是才去过吗?”
李秀英转过来询问她,她却已匆匆躲远。神哪,要到何年何月殷硅才会看见她的好啊~~
殷硅瞄著她的背影,缓缓开口,“巧克力……”
“嗯?”费仕杰咬下一块牛排,含糊应声。
形象被不明了她小少女心思的两人破坏殆尽,张雀星在餐枱前面壁很久。
唉,至少殷硅没有当场目睹她的丑样。她握拳,重新生起一点点信心。
而且现在他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再坏下去的空间了……她嘴角抽搐。好!从这一秒开始,事情只会越来越好。
她振作起来,胡乱夹些东西,怕他们疑心她离开太久,又排队点道现做的菜肴。
“雀星,去拿什么这么慢?”李秀英见她回来问道。
“我点一个现做的,人好多。”张雀星暗暗吁气,把盘子放到桌上,偷觑正剥著虾的殷硅。
“你吃这个?”费仕杰探身,讶望她夹回的食物。
“嗄?”张雀星定神一看──妈呀,她盘子里装著巨大生蚝,旁边围绕哈密瓜果冻和麻婆豆腐……
“这样吃可能会拉肚子欸.”李秀英不敢苟同的瞧瞧那盘菜。
“不、不会啦,我一直很想这样吃吃看……”她气虚的回道,执起叉子,事到临头不能承认是乱拿的。
唔,真的要吃了……她眯起眼,壮士断腕般把叉子伸入盘里。
“excuseme──”
服务生躬身上菜,她立刻把叉子丢掉,假装很感兴趣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不是你点的菜嘛!”费仕杰张望她那盅白色汤碗,内容物浓稠沉暗。
现做的那个啊……“我、我知道,这个很好吃的!”张雀星朝其他人微笑,镇定地拿起汤匙一舀。
“是牛肉面吗?”李秀英靠过去嗅闻香味。
“牛鞭汤。”殷硅检阅服务生留下的单据,淡淡提醒。
“欸?”李秀英立刻后退远离那碗汤,她咽了口口水,尽量脸色持平,“雀星,你、你还好吧……”怎么又吃生蚝又吃牛鞭?
张雀星咬牙,握紧汤匙,“我、我最近吐太多了,身体很虚……”
天哪,她为什么要来泰国?本来还希望殷硅看见她的好,现在她希望殷硅这辈子别再看见她了……
呜,她的形象啊,原来躺在谷底还可以掉往地心。
“喏。”殷硅打断她被岩浆融化的思绪,一盘剥好的明虾推入她眼内。
“咦?”她反应不过来,跟其他两人一样愣瞧著他。
他擦擦手,退开椅子,直起身,“我吃饱了。”
意思是虾子是他吃不下的。他离开前,又瞅了张雀星一眼,“下次,记得点不辣的。”勾抹笑,浅得像涟漪的余悸。
但他的确是笑了,耳语宛若水纹漫开波光,一圈又一圈扩大出去,见到他笑容的员工们纷纷奇异惊诧。
总经理居然笑了?!
张雀星也好惊讶,这会儿才看见汤里载浮载沉的红辣椒──要命,原来他早就看穿她乱点。
殷硅跨出餐厅,领队等在那里迎上。
“殷总,依您的意思,接下来几天都换好餐厅了。”
“嗯。”
他点头,眸底残存趣意。
领队好奇地打量这气势非凡的男人。“殷总好大手笔,这些天来都换餐厅要多花不少钱呢!”
殷硅回想,那天找导游、领队反应菜色,导游也是一直力劝说不划算,订好的餐厅不能退,又要另外订大饭店,但他还是坚持换。
“这个好好吃呦!”
这时餐厅里头传来张雀星的赞美声,拉回他的思绪。
反正已经太过丢脸,她干脆放开胸怀吃了起来,挥舞著虾子,白色汤盅被弃置在一边……
殷硅弯唇低道:“大家辛苦了,应该的。”
“嘿!”朗容忽然占住他视线,殷硅不悦瞪望费仕杰,领队识趣离去。
费仕杰搭上他的肩,“你这个人,一定要这么不坦白吗?”
殷硅睇他。
“想帮人家就说啊,干么去拿明虾?”费仕杰也望著远方,嘴角著挑著。
殷硅移开他的手,迳自走向游览车。
“我记得你对海鲜过敏,不吃虾子的。”
殷硅闻言猛然回头。
费仕杰耸著肩,好无辜地笑,“没记错吧?”
“唉──我记错了!”
李秀英一脸头大,拉著张雀星往回走。“sorry、sorry,我们的登机门在那边才对……”
张雀星闭眸咬唇,脚步拖拖拉拉,“我不想上飞机。”
“傻瓜,说什么呢你?”李秀英拖住她的臂,坚定前进,“等下吃颗晕机药就好了。”
两人终于抵达登机门与大家会合,远处几撮同事聚在一起,热切展现在免税商店的购物成果。
李秀英扯著她坐下,也掏出刚买的伴手礼,“这上面不知道写什么?”她研究盒面上的泰文,眉头紧皱,又起身,“我去问一下领队。”
张雀星独自坐在候机椅上,绞著手,心里惴惴不安,幻想上飞机后的痛苦……随手拿起背包找晕机药,盒封绘有鲸鱼形状的可爱飞机,她却觉得自己像只搁浅的鲸鱼,惨澹又焦躁。
“上飞机前三十分钟吃……”她看著标示喃喃自语著,再看了下表,“还要再过十分钟……”
她后方五十公尺,殷硅陡然停在走道中央,瞧著那抹纤瘦的背影。
“啊!抱歉──”有人撞到他,绕开了去。他没多做回应,旋过脚跟,往她的方向而去。
张雀星觉得自己好像又闻到那种味道,她难受地打了个轻微的一嗝,握紧晕机药盒,唉,请保佑千万要有效啊……
“给你。”
咦?她抬眼,一条巧克力横在面前,拿著它的手臂主人是毫无表情的殷硅。
“呃?”她没接,不太确定地觑著他和巧克力。
“给你。”他又说一次,见她眸底露出疑惑,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同桌省麻烦,这是心意。”
“不、不用啦……”被他一身马球衫休闲裤、行李拎在肩后、微微侧立的样子给迷住,她回过神来傻笑摆手。
殷硅静静盯著她,不说话,兀自将巧克力置到她背包上,走了。
“雀星!你又在发呆啊?”
“嗄?”张雀星眨眨眼,李秀英的脸在面前放大,“吓──什么事?”她向后退,抵上椅背。
“我才要问你咧,这几天心不在焉的……”李秀英悠哉坐下,眼睛扫过她背包上,“欸,你还去买巧克力啊?”
“没有。”她诚实摇头,“是殷硅──总经理……”她局促改口,戒不掉从高中到现在的习惯,“刚刚送的,说是谢谢我们同桌吃饭。”
李秀英抓过来看,“同桌的话那我也──啊!”她忽然叫一声,“巧克力克晕机。”
“欸?”
她转身面对张雀星,“那天吃饭总经理说的,”她眯眼回想,“他好像说,巧克力对你这种晕机症有帮助……”
是这个原因吗?
张雀星越想越兴奋,这包巧克力是殷硅送的神圣的巧克力,她绝对不要拆!
有人因为想留住谁的肤触而决定不洗手,她想到这包装袋曾被殷硅碰过呢,她也绝对不能毁坏……
拽紧巧克力,她惊讶感动得还没上飞机就晕了。
第六章
从桃园机场回公司,又得坐接驳游览车。
张雀星精神很好,完全没有第一天下飞机的虚软,她走在李秀英前头,神清气爽,沾沾自喜……
“巧克力真的有用耶!”她背著背包踩登阶梯,回头跟李秀英说:“我现在坐车也不想吐了。”
“你不是说不要拆开吗?!”李秀英正使劲把大包小包拽上车来,这趟出去血拼得太多,硬把泰国玩成香港。
“可是,不拆开没有效嘛……”张雀星弯腰去帮她拉行李。在飞机上虽然吞了药很困倦,但阵阵闷窒的塑胶味还是缭绕不去,她都不知道该作梦还是该作呕──
灵光闪现,一直抓在手里的巧克力揭显意义,原来它为了此刻而生。
剥开神圣的巧克力,浓郁香味飘散升腾,击溃可怖气味,她舒坦松懒的把巧克力横于鼻尖,睡了一个甜甜的觉。
啊,不愧是殷硅送的东西,永远都这么满分哪!张雀星神情迷幻,直起身,“那实在是太──”她顿住步伐。
“哎呦!”
李秀英摸摸撞麻的鼻子,“干么不走啊?”
她背影僵直,没有回答。
李秀英探脖子,越过她肩头看向车内,目光一扫,就见殷硅坐在后排靠窗的位子上。
“不用太惊讶,”她扬手,挥断张雀星的视线。“总经理会随机跟不同部门乘车,也差不多该轮到我们了。”她摇摇头,低身尝试用一己之力搞定所有行李。
“哎呀,你过去吧──”她劫下张雀星帮忙提的袋子,挥赶她。
张雀星终于从震惊里清醒,甩甩头,热血债张,今天竟然跟可以殷硅同坐一辆车!她真是太幸运了!
“总经理,你旁边有人吗?”
她瞠眸,噢不,秘书室的美女竟然比她先上车!她真是太不幸了……她力挽狂澜的想要赶过去。
“没有。”
殷硅答覆,张雀星仍旧被挤在人群这端,急得踮脚张望。
“那……”美女心头窃喜,轻启话头。
殷硅任其问句悬在半空,尴尬垂晃,他转眺窗外,行李占著他隔壁座位。
美女黑著脸走了,人群渐渐稀散,殷硅百无聊赖的望著玻璃窗外,上头忽然映出一道身影──
“嗨!”
张雀星坐进他身旁座位,半压著他的旅行袋,咧开大大笑靥,“我可以跟你的行李挤一下吗?”
殷硅瞪她。
她笑容不减,更卖力地热情放送,“我不会吵你的,跟行李一起坐也没关系。”
“哼。”
他伸臂扯出旅行袋,扔到脚下。
张雀星窃笑,一屁股坐实了空位,“欸?”背包太大,她卡住,羞窘地挣扎爬起,想将背包放上对面的置物杠。
置物杠很高,塞进一角,剩余部分托进去也不容易。“呀……”她左手扶稳,踮脚用右手塞塞塞。
“好了。”
两只人子轻轻一撑,替她让背包乖巧听话地就定位。
张雀星倏愣,两手还搭在杠下,侧过脸,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殷硅,他双臂搭在她上方,似乎没察觉自己的姿势像是圈住她。
她呼吸急促,猝转回颈,假装也没发现。
“谢、谢谢你……”她表情古怪,不敢看他,但他的热度仍不断辐射到她皮肤,她双腿泛软,垂手搀扶椅背。
殷硅坐回窗边。她偷觑,午后斜阳晒金他面窗的脸庞,光里尘埃向上飘浮,他周身气息幽然而完整,大手懒懒地撑在下颚,臂上筋脉浮现,似种蛰伏的力量。
他看得好认真哪,到底在瞧什么呢?
张雀星学他望向窗外,只见寻常的公路景致,道旁栏杆像一排排小学生,手拉手地站著,绵延不断……
她收回视线,歪歪头,不明白。
盯著自己交叠的双手,在黑色螺旋下,冷气吹送著嗡嗡运转!!不会一路都这么无言相对吧?
她在椅子里挪了挪姿势,拉开最恳切的笑弧,“那个、谢谢你的巧克力喔!”
“不会。”殷硅动也没动。
“呃,”张雀星低头,握拳,赶快再说点什么……“你、你怎么发现巧克力克晕机的啊?”
他微乎其微地弯唇,又敛下,终于回首。
“我妈也这样。”每次坐飞机就吐,直到父亲找到解方,开始在免税店买巧克力送她,母亲常笑言这款巧克力是他们的定情物……
殷硅闭唇,不说了。
“她也怎么样?”
张雀星睁圆的眼里净是期待,他却不理,懒洋洋盯窗外,除了被海风魅惑的夜晚,他不习惯多话。
“怎么只讲一半啦……”
她追问不成,泄气地靠回椅背,皱皱鼻子,趁他面对窗户,悄悄追加一个鬼脸。
景色依旧在窗外奔退,车子行驶震动,时不时摇晃张雀星的肩膀碰上殷硅,有时也会让他碰上她的。
她心情旖旎起来,垂颈调整眼睛焦距,偷偷瞄准他,颤抖肩膀碎笑……
殷硅手肘撑在窗沿,支著下颚,从刚刚到现在,他眸底原来全无窗外景致,瞧著玻璃窗上她遮嘴、露出弯弯双眸的窃喜样,他忍不住大掌握拳至唇边轻咳,掩去一抹不容错辨的笑。
“怎么回事?!”
游览车突然剧烈晃动,殷硅转颈,听见前头惊惶的喊声。
“煞车!快煞车!”
此处是下坡路段,车体冲得飞快,慌乱中不知谁在尖叫,“煞车坏了、停不住!”
霎时全车陷入疯惧的惊叫,有人伸长脖子想弄清状况,有人缩头往座位底下躲,有人吓得动弹不得只能惶恐悸颤……
“殷硅!”
张雀星扑过来,要保护他。
“喂!”他脉搏飞驰,巴开挡在身前的人儿,往身后抓。
大车越奔越快,司机极力想照路线驾驶,殷硅心跳撞击胸口,看著前方速掠路况,耳边是尖叫连连、哭喊、祈祷,脑里闪过长列的记忆,最后一幕印象,停在张雀星低喃的醉颜──
如果可以靠近你一点、只要一点点……
该死,他甚至还没有让她知道──
“殷硅!”张雀星惊呼。
车身陡地倾斜,众人往右跌去。
殷硅臂力收紧,抓牢椅把,仍旧难抵全车翻倒的力量,坠地时她震滑出去──
砰!
车体横倒公路,撞掉好几呎的围栏,悬空突出。张雀星胸间一阵气闷,肺里空气被挤压殆尽。
好痛。
隔了半晌,她才慢慢恢复呼吸,感觉回流,睁开眼!!她跌躺在车厢内部,有个人用背护著她。
“殷硅?”
她咽口口水,指尖抚触他肩头。“你还好吗?”
周围静悄悄地,那些零星杂乱的响动似乎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心跳骤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