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硅,”她摇摇他,“你没事吧?”
放大了音量,他依然没有回答。
“殷硅、殷硅!”她更用力推晃他,哗啦,一件行李滚砸两人身旁,张雀星闭眸一震。
再张开眼,他敛密的浓睫仍毫无动静。
她大喊出声,“殷硅──”
“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变……”
“殷硅──”张雀星紧握著他病床横栏,泪涟涟地盯著他,不肯离去。
“小雀,你也有伤,快点去躺著。”萧宇白将宣告不治的病患交予别人处理,踱过来,扶住张雀星的肩。“你们总经理没事,等一会儿就醒了。”
“可是他被好多行李压著……还砸到头……”张雀星哽咽,都是她害的,她老是害他的脑袋受伤,“他会不会变笨或是失忆?!”她转身揪住他的医师袍,眼睛红肿得要命。
“等他醒来做些简单的检查就知道了,”萧宇白扶著她,朝空病床走,“你不用哭成这样,我保证他只是短暂的昏迷和一些擦伤……”
“我去陪他!”旋身奔回床边,她握住横栏。
殷硅都是因为她才受伤……张雀星胸口焦灼,在他醒来的这每一分每一秒都可能是终结等待的刹那,所以她更不能离开,她只能够等下去。
萧宇白瞧那背影,没辙的叹一口气。
“宇白哥哥,他好像要醒了!”她弯下身,左手伸到后边向他猛烈召唤。
萧宇白摇摇头,两手放入医师袍口袋,急诊室里乱糟糟的氛围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他的从容不迫。
他缓步靠近床头,殷硅掀动长睫,睁开眼……
“很好啊,你醒了,”萧宇白从口袋中掏出了小手电筒,靠近他,“先检查一下──”
“这是哪里?”
殷硅偏脸避光,嗓音清泠。
“急诊室。”萧宇白收了光,倚在床头,好整以暇地等他打量。
殷硅环顾周围,没想到这回陈正凯没进急诊室,他倒进了……
“殷硅!你、你还记得我吗?!”
嚷声乍响,张雀星扑到床边,睁大著眼睛,面色忧急,把脸凑得好近好近。
他瞳孔一缩,敛睫,“你很难让人忘记。”
她腿软坐倒,“还好……”
“小雀。”萧宇白抢步,双手穿过胰下撑住她,膝盖微弯。
殷硅眯起危险眼色,砍向他。
“麻烦推空床过来。”萧宇白吩咐护士,回过头又叨念起张雀星,“你看看,自己有伤也不保重……”
一只臂膀忽地拽住张雀星,拉她过去。
萧宇白抬眼,殷硅已经自行下床,拦腰抱起她,冷著脸轻轻将她放到病床上,一躺好。“
“殷硅……”张雀星眼里泛著感动,她握紧小拳。
殴硅无视走过,迳自坐上推近的空病床。
萧宇白看得饶富兴味,这两人一个明明喜欢又别扭不说,一个以为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单恋……他扬笑,嗅见游戏开始的味道。
铃、铃、铃──
挑眉,他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掀开阖盖,“喂?喔,伯母啊!对,小雀在我们医院……没事,只有左脚扭伤……”
“他是谁?”殷硅双臂环胸,瞪著萧宇白,问向张雀星。
她愣了一下,“噢,宇白哥哥住我们家隔壁,是很多年的邻居了……”
“当然、当然!伯母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雀──”
萧宇白音量提高,殷硅听著刺耳,怒视他碍眼的好女婿笑容。
“小雀,”萧宇白挨到她床旁,斜斜倚著,姿态倜傥,“你们车祸上新闻了,你妈说你手机打不通……我猜是掉在现场吧。”他把手机递给她,并优雅的投给殷硅一个示威眼色。
殷硅抿直唇瓣,线条绷得简直可以留下勒痕。
“喂?妈,我没事……同事也都还好……”她担心地又看看殷硅,“嗯……不用啦,我很好,不要叫哥哥过来。”
萧宇白闲闲踱到殷硅身旁,“你的伤没什么大碍,等下办个手续就可以出院了。”
殷硅静默了三秒。“她呢?”
“小雀呀……”萧宇白回头瞧一眼,迷人的笑容仿佛消费不完。“虽然也没有到需要住院的程度,不过我答应了伯母照顾她,还是为她安排一个床位……”
“不用了。”殷硅冷冷打断他,“我连她的手续一起办。”
萧宇白挑眉,亲和笑容不减,“这样啊……好吧,毕竟现在要挤出床位是满困难的,小雀只好先拜托你……”他用手肘拐拐殷硅,眨个眼,“不过话说在前头,我是不会放弃的。”
殷硅脸色更坏,嘴唇都抿薄了,“我也不会。”
萧宇白假装按摩鼻梁,用手挡住笑。
这样就套出话了?天哪,殷硅没有失忆,不过变笨的疑虑他可不敢保证……实在是,找不到几个人恋爱了还很聪明的。
“……好啦好啦,掰掰。”
萧宇白朝张雀星走过去,她正阖上手机。
“啊,谢谢你。”
他接过,帅气地摇摇手,“你可以出院喽,”左掌收起电话,右掌拍拍她的头,“下次休假找你吃饭。”
“嗯!”她点头。
他又向她潇洒一笑,恰好挡在殷硅前头,“要保重喔。”
她回以可爱的笑靥,“你也是。”探头瞅了瞅后面的殷硅,缩回脖子,悄声道:“你也是……”
殷硅凛颜,刚刚翻车的惊险还余悸犹存,但那一瞬间,他决定至少要平安活到让某人知道,她其实已经很靠近很靠近……
他的心。
“真的很靠近了吗?”
办妥出院手续,殷硅送张雀星返家。昏黄路灯下,他驱车折进台北老巷。
张雀星俯身仰望挡风玻璃外的窗景,接续道:“我平常不走这边的,认不太出来欸……”
殷硅看她一眼,打转方向盘。“这里没错。”
果然转个弯,她的公寓就在咫呎之内,她拍打窗户,回头嚷,“真的耶,你怎么认得啊?”她都被台北的单行道绕晕了。
他隐约弯唇,没回答她的话,只说:“到了。”
“噢,”张雀星解开安全带,还在自语喃喃,“真不愧是天才,这里的路超复杂的──”
“下车了。”
他先下车走过去拉开她那边的车门,朝她伸出手。
“咦?”她一愣。
殷硅撇撇嘴,撑抵车门,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刚出院,我扶你上去。”
“噢!”她快乐地点头,抓住他的大掌。
她手心有些冰凉。殷硅瞪她,探身关掉冷气,“走了。”
被他碰过的地方刺刺麻麻,掌心也逐渐温热,张雀星的世界开了花,看天空的暗云浮涌好漂亮、看每早赶出门都差点绊倒她的盆栽好漂亮、看身边的这个人,最漂亮最漂亮了……
殷硅皱眉,瞧这里破败凌乱的环境,机车、脚踏车四处横陈阻道,像流莺也像流氓,红色旧公寓铁门斑驳剥落,前侧溢出庭院的大型盆栽斜斜倚壁,周围有野狗逗留徘徊。
张雀星笑意不褪,抽出钥匙开了门,狭窄高耸的楼梯从黑暗中现身,似个邪巫蕴藏深沉莫测的刁难手段……
他观望陡峭阶梯,转头问:“你住几楼?”
“五楼啊。”她上前扶著灰壁。
左侧楼梯扶手处只遗下几根裸露的钢筋,油锈味沾满壁缝。
殷硅跨上前,扯住她手腕──
“嗯?”
她回身,险些重心不稳跌在他身上,殷硅扶住她。
“去我家。”
“欸?”张雀星低低诧喊,另一只手撑在他肩头,透过衫料,她感受到他的温烫和肌理线条。
不会吧,要、要跟殷硅住同一片屋檐下?她的心脏很可能负荷不了啊,他短短一句话,却比大翻车更叫她震撼。
“到你伤好为止。”
殷硅瞪著她,住在这种公寓,难怪萧宇白宁愿安排她入院……哼,他不会放弃的。
她无暇注意他黧黑脸色,眼角偷瞄……他好像没在意她的触碰,须臾,她还是不好意思的把手抽回了。
他睇她一眼,没多说什么。
握她的手改覆上她肩头,他扶著她往车上走。
张雀星红透颊腮,一拐一拐地跳著,“可是,去住你家,这实在……”
“你算是我的学妹,”他不让她反驳,探臂打开车门。
“离家工作,本来就该互相照顾。”砰,关上车门。
她咬住唇笑,见殷硅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
还没开始追逐的时候哪想得到,有天他真的会认识她这个笨蛋,他们还有机会互相帮忙哪……
互相吗?
但她好像从来没有帮过他什么。
她托著颚,一件一件摊开折叠的往事──用脚踏车撞他、到处吐和跌倒、搞砸咖啡还有茶水……
“哎呦。”
她的头被敲了一下。
殷硅收手,“你没系安全带。”
“噢,”她摸摸头,反手抓起安全带,“那个……想想以前的事就觉得,我好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他瞥她一眼,“你现在才发现?”
“对不起。”她气虚回道,别过脸觑著霓虹夜景,悄不可闻地叹,“唉,你一定不喜欢我……”
殷硅发怔沉默。
她误测他的心意了。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偏脸瞅她,是因为自己不像萧宇白可亲吗?
他试图扬起亲和微笑。
“我可以开广播吗?”
张雀星抬眸振作,又打起精神研究车里设备,瞧东瞧西,唯独不敢看他。
“嗯。”他点头。
于是她低著脸按开,欢快的声音立刻跳跃在车厢内部。“哇!这是环绕音效吗?”
见她又蹦蹦跳跳,他蹙起眉提醒,“医生说你的脚至少要修养两个礼拜。”他懊恼意识到自己想维持的微笑消逝,“这几天不要上班,好好休息。”
“不要上班?”张雀星却惊呼,“这样就看不到──”你了。
不用脑细胞也猜得出她突然打住的话,殷硅撇唇。
“你住在我家。”
“唔……”也是呀。张雀星微微害羞地笑。
住在他家啊,那有没有办法,让他喜欢她?
她果然寻思,无意间她发现,玻璃窗面映出他明灭的轮廓、手腕上机械表反射著萤光、头发颜色看起来比窗外的夜更浓黑。
她瞧上瘾,细肘撑在车门边支颐,傻傻地笑。
忽然很安静,殷硅分神望去,她整张脸快要贴到窗户上……连偷看都这么没技巧。
他低低勾起笑弧,转回头,让她看个够。有的时候太过喜欢,反而只能沉默。
第七章
“你在干么?”
张雀星闻声抬眸,跳呀跳的离开吸尘器,乐迎下班返家的殷硅。
“你回来啦?”只要他在的地方,她就像只小白鼠,奋力迈开短短的腿奔跑回旋……
即使一切都徒劳,她还是没办法放弃。
“哎呀!”
殷硅接住她突然歪斜的身体,就知道她会绊倒,住进来已经好几天,她总是被同一个花缸拐著。诗意渲染的骨瓷花缸是爷爷送他的二十岁生日礼物,说摆角落风水好,他也随爷爷去放。
完全没想到,有天会住进一个老是跌倒的她。
“我在吸地呀,想说打扫一下咩。”张雀星在他臂弯里仰起脸笑,快乐和羞怯从眼角悄悄流泄。
殷硅任她赖著,考虑将花缸换个地方搁置。“每周有清洁公司过来,你不用做。”
“咦?”她感觉不妙,那她营造贤慧形象的计画岂不泡汤?!“没关系,”她极快抬头,“你来看一下这个。”
她一头热的拉著他往厨房走,他皱眉,小心翼翼的护住她受伤的脚踝。
“锵锵!”张雀星摊手挥动,衬托餐桌上的方盒。“我特制的爱心便当!”
清洁公司不能做这个吧?她笑得如万里晴空,亮得人睁不开眼睛。
殷硅见状撇嘴,转身要走。“我不要。”
几岁了还带便当?他抵死不从。“中午我在公司附近吃。”
“哎呦──”她扯住他肘袖,“你吃吃看嘛,我对这个便当很有信心的!”
殷硅不给上诉机会,迈步离开,忽然一顿,回身抱起行动不便的她,一起行动。
坐进沙发,她还想争取,他用左臂牢牢将她箍固,右手掏出手机打了通电话“喂,michelle?”
张雀星安静了,想起那个香喷喷的大美人,她竖耳仔细听。
“嗯,下礼拜和同业聚餐。不算正式,主要是和林桑……”他应著那头娇滴滴的声音,其实心不在焉,感受臂下的柔软。
他别开脸,颊上有些微热。
一虽然是竞争,不过在同个领域,说不定需要互相帮助。“过去他一向不出席这种同业聚餐,感觉多余,他独自就足以应付商场。
但某人让他知道,笨蛋也有认识的必要,风水轮流转,群体生活或许是人类生存的关链……
没有人可以永远孤独,遗于社会之外。
“好,麻烦你。”
殷硅结束通话,张雀星立刻凑脸上前,“那个……是你的女朋友?”
“不是。”他难得多言解释,“是应酬伙伴。”
“喔!”她根本粉饰不了心上汹涌而来的快乐,眼眸弯著一溪明澈的幸福,“那我也可以陪你应酬吗?”
“不行。”带著她,光解决她惹出来的麻烦就够了,哪有空谈生意?
“拜托嘛……”她跪在沙发上,双手合十。
“你脚有伤。”不能出门。殷硅已经用这句话重复拒绝她想做任何活动的求情。
“那请他们到家里来,我可以做菜呦!”她不死心的挨近,小手揪住一片袖子。
“不行。”
“求求你……”张雀星摇晃著他,“我是家政系的欸,没问题的!”她倾近他,眼睛水汪汪。“不然──你先吃吃看那个便当吧!如果好吃,让我做菜宴客好不好?”
殷硅挑眉瞅她,还敢提便当?
他双手抱胸,瞪视挂在他一边臂膀上的无尾熊,转开脸,她还在晃漾无声的请求……从来没有这样被人撒过娇,他感觉胸间有些什么轻轻一拧,融化得看不见了。
他悄然微笑,“好吧。”
“耶!谢谢、谢谢你!”
张雀星胜利地在沙发上滚,任他起身走开。
殷硅停在厨房与客厅的交界,背对她,脑内净是她得知michelle只是他应酬伙伴时的幸福笑意……
虽然一直习惯孤独,但这次他那么强烈地意识到她的特别。
“如果,”他双手插进口袋,半侧过身,“我是说如果,你的菜能成功宴客的话──我们就交往吧。”
隔天中午,办公室,殷硅掀开便当盖。
铁色钢盒里有红烧鱼、铁板豆腐、蚂蚁上树和葱花蛋……菜式家常,菜相倒不错。
他举筷夹起黄澄澄的滑蛋……好吃!
忍不住高高挑眉,没想到自己小觑了她的手艺,照这样的水准,可以考虑让她宴客──喀!
殷硅蹙眉,取出蛋壳,遗憾的盯视白色碎屑,摇头……还是,不行吗?
搁筷,他旋过黑色大椅,面对成片玻璃帷幕。外头是高耸的金融摩天高楼、整齐划一的街道,城市在他眼前傲展,他却眺目空远的某一点,仿佛又见到那个在沙发上乐滚的身影……
他轻笑出声,转回椅面,拿起电话。
陶丽妍踏出电梯,红色高跟鞋踩在深蓝地毯上,寂然无语。她穿过通道,扬手叩响暗褐门板。
“请进。”
她推开敞门,宽广空间铺展延开,殷硅端坐大办公桌后,西装外套披挂椅背,仅著白衬衫,姿态自信而优雅。
他袖管卷到肘处,正挂上电话,抬首困惑的看著她,“陶总裁?”
她嫣然勾唇,步上前交换短促的握手。
“我知道我没有预约,”她撩撩头发,“不过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公事。”
殷硅不著痕迹地整装,她眼眸闪掠光芒,察觉出他隔出礼貌的距离。
她淡了表情,“听说员工旅游出车祸?”
“是。”他简单解释过程。
“都没事那就好了。”陶丽妍瞅著他,视线扫及桌面──“殷总带便当?”双臂环抱胸前,她食指轻击上臂,打趣说道:“该不会是女朋友做的?”
殷硅唇弧微妙地牵动,没有否认。
她停止轻击,指臂僵硬……他有女友?眼睛里掠过窘促的光,她冷了语调,“不打扰殷总了,现在合作已上轨道,就等出货,期待你们的表现。”她颔首,转身离开。
一阖上背后的门,陶丽妍削尖眼色。
她欣赏殷硅,爸爸也很欣赏他,否则不会要她接手和“绿能”合作的计画……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做?
即使不赞同爸爸操弄的商业手段,她仍然无法否认自己和他相像,尤其是那股就算失败也还等待起死回生的不服输。
“耶!”
张雀星扔下话筒,朝空中挥拳。
殷硅打电话回来说便当合格,她争取到宴客的资格哪!
现在第一关过了,离梦想越来越近,她感到甜美的恍惚──很喜欢、很喜欢的那个人说她如果成功,就交往吧……
是真的吗?
她不敢肯定,但是再渺茫的机会她都要拚尽全力一试,因为已经喜欢到无计可施、无论如何也会这么下去的地步,简直是豁出去没有自己了,还快乐得不得了。
所以这次宴客绝不能失败!
张雀星振奋握拳,双眼发亮,“绝、对、不、能!”她跳下沙发要去准备,哎呦一声才后知后觉脚上扭伤的红肿都还没有消。
宴客当天,张雀星左脚踝包了更大团的纱布,被殷硅监瞪,她在厨房转来转去,背脊麻刺得要命
“再跳嘛。”殷硅冷冷地环胸,斜倚厨门。
她嘿嘿笑,乖巧地用单脚重心挪转备菜。
那天殷硅回来发现她脚伤变严重,气到连“脚好不了不要来跟我哭”的话都撂出来,差点不让她宴客了……他好像很担心她,她挨骂得又委屈,又幸福……
叮咚!
殷硅看她满面陶醉,受不了地摇头,旋身去开门。
“打扰了──”
七、八个大男人涌入,最后是位年过六十的长者缓步踱进,神情不怒而威,和殷硅对上视线。
“林桑。”
殷硅招呼,他点头回礼。
不与其他人围坐上餐桌,林桑立足角落,双手覆在背后,仔细赏研骨瓷花缸的纹理脉络。
“请用。”
殷硅递过餐前酒,陪他并肩而立,瞧望花缸里阗暗的内部,不可测的像人心。
“您不习惯吧?”
林桑转颈,默视著他。
殷硅单手持酒,另一手插在裤袋里,唇角牵著清浅的歉意,“以前从没这样。”
林桑的公司在同业中历史最悠长,聚会传统可说是他一手建立。过去向来在居酒屋欢宴,殷硅首度参与,便把地点改为家宅。
“恕我直言,”林桑面色严穆,低沉嗓音有不能认同的意味。“违背传统,不是聪明的事。”
“嗯。”殷硅点头,轻勾自嘲的笑,“我知道,”他看一眼厨房方向,“我知道……”
“开饭喽!”
张雀星精神的嗓声窜出厨房,殷硅朝林桑微微躬身,离开去帮忙。
“麻辣锅?”
殷硅接过一盘盘锅料,他挑眉睐向她,听她家政系的嚷来嚷去,以为她会端上什么大菜……
“哎呦,不只这些啦!”张雀星嘟嘴,推他去看。
自制泡菜、辣炒年糕把餐桌颜色装饰得花团锦簇,她一步一步跳出来,手肘斜搭他的肩膀,抬脸笑道:“怎么样,很漂亮吧?”
殷硅毫无笑意,有人自告奋勇把炉子上烧滚滚的麻辣汤底端出,经过他们身边,殷硅动也没动一下。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张雀星小小担心,这几盘菜关系著她一生的幸福啊!
殷硅忽然拉住她纤腕,避到客厅,巧劲略施使她背抵白色壁墙,双掌压在她两侧。
“为什么做辣的?”他眯眸,瞳色流萤似的闪烁,呼吸吹烫她面颊。
“呃,”感觉他贴好近,她身子缩了缩,咽了口口水,“我、我有去查过,那个林桑最喜欢吃这些……你不是想跟他打好关系吗?”
她晶亮又怯缩的眼,令他冲动的想吻上去。
但餐厅里还有一大群人──殷硅抿唇,握拳退开。
“我去买别的。”她根本不能吃辣,却连鸳鸯锅也没考虑。
她总是这样,不断傻傻付出、再付出,不顾他有没有回应,一迳对他付出到毫无自我……他也会心疼,想要替她保留。
“不要。”张雀星却扯住他,“你出去的话,宴会怎么办?”
殷硅瞪她,还管什么宴会?她都没东西吃了。抽出手,他继续走,张雀星在后面辛苦的跳著追。
“你等一下──”
哐啷!
巨响截断拉扯,她诧愕,殷硅搀住她,大伙儿从餐桌那头纷纷过来一探究竟。
“怎么了?”
骨瓷花缸被踢撞一百次后,终于不支倒地,粉碎遍地瓷泪。
忽然倏静,使气氛一阵僵硬,所有人面面相觑,张雀星缓缓放掉力气……
完蛋了,宴会完蛋了,幸福完蛋了,满地摔淌的都是她的心碎哪……
“碎碎平安。”
林桑突然出声,绕过来摸张雀星的头,“有没有怎么样?”那语气好温柔,让她的眼泪都快掉了。
殷硅陡然回神,出手检查她安危。
众人吆喝著加入,捡碎片、扫地、包报纸,仿佛预演过似的默契十足。
“你真像我女儿,”林桑陪在她身边,轻轻说:“她也是莽莽撞撞的,踢破家里好几个花瓶。”
这、这是好事吗……张雀星仰望他喜悦的眼睛,感觉有些尴尬,又有些宽心。
“过来。”
殷硅抱起她,带到餐厅,让她坐著,他则反覆检查她腿上有没有伤口。
她胸间一窒,低望他垂下的发,“对不起……”
“算了。”他头也没抬,“早就知道你会这样。”先前还考虑把骨瓷花缸换个地方搁,现在不用麻烦了。
“欸,饿死了──”
花缸碎片处理妥当,众人返回餐桌,热热闹闹的用起餐,原先隔阂生疏的距离跟著花缸粉碎,有人开启童年顽皮记忆,说起摔了家中摆饰的趣味往事佐菜。
“这样也不错,”酒足饭饱,杨老板懒懒说:“在各家聚餐,满好的。”
“是啊,感觉挺不一样……”
大家突地沉默,都望向主位的林桑,他端坐如仪像无法动摇的传统。
林桑环顾众人,沉沉启口,“违背传统不是聪明的事,”他盯著殷硅,“但也不是件坏事。”
张雀星笑得比殷硅更开心,直到送完客还一脸骄傲。
“怎么样,宴会算成功吧?”喔呵呵,林桑都那样讲了,他应该无法反驳吧。
殷硅关上门,回身。
餐厅的灯亮著,对照到客厅这边造成阴影深浅,雾面窗外夜色水凉,月光斜洒而入。
张雀星的瞳眸比这一切更明亮,晶莹著不抱希望的期待。
他撇唇,挑眉,一摊手,“你成功了。”
她两手支在腰际,挺著小小的胸,慢慢瞠眸,“这样是说──”
他迅速在她唇上偷吻一下,退开,眼色在光影底仿佛蕴著难明的细节。“你说呢?”
张雀星的手慢慢垂下,呆得像石雕,关节直硬地僵在原处。
殷硅展笑,优哉游哉的往餐桌走,途中甚至很想吹口哨,心情好得不像话。
拾起厨余袋,他瞧瞧还立在暗里的背影,很快将袋口收紧,把众人啐出的蛋壳毁尸灭迹。
不管那几盘菜和宴会结果怎样,他其实都很想跟她交往。
第八章
他们真的在交往。
张雀星缓缓适应这个事实,像试穿新衣服,一吋一吋滑上皮肤,感受陌生又可喜的触感、质料及气味。
有时候殷硅会特地早点回来跟她吃晚餐,有时候走在路上他会牵她的手,她脚伤好了,他却一直不提搬走……
诸如此类的小事,她慢慢习惯。
“……雀星!怎么搞的,又在发呆?”眼前一只手不断挥舞。
张雀星停下搅拌冰沙的吸管,回过神来──全部门的同事正看著她。
“是不是合作案压力太大啦?”李秀英收回手,拿起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一都出来吃饭,就别想著工作了。“
其他人点头,收回视线,继续喝各自的餐后饮料。
张雀星托腮汗颜,上头把陶氏合作案派给他们部门负责,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才约中午一起吃饭放松,可只有她,老想些不正经的事,譬如当初就是在那扇门,撞到殷硅……
“我昨天又看一次那部间谍片,好精采啊!”林义胜起了个话题闲聊。
“又是两边卧底的那个?”费仕杰啜口咖啡,扬唇笑,“在坏的那一边,却想当好人,真讽刺啊……”
“我说,你们不觉得卧底很像爱情吗?”陈正凯此话一出,大家都低头,各自聊别的去了。
庙唉,他也真是……“李秀英摇摇头,”一失恋,讲什么都和爱情很像──“
“人可以说一套、做一套,”被劈腿不久的陈正凯还在感慨。一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套!爱情,跟卧底一样难以猜测……“
“我倒是觉得总经理更难猜,”林义胜想到八卦,结束陈情圣沉痛爱情的无限回圈。“上星期五,我看到总经理牵一个女生去看电影呢!”
“欸──”大家同声惊叫,顾不得旁人侧目,七嘴八舌的追问起来。
“是谁?”
“长得怎么样?”
“是哪家企业千金?”
张雀星默默回想,上星期五……啊!是她生日,殷硅带她吃完晚餐,去看了两人交往以来的第一场电影。
“距离很远,我看不清楚啊。”林义胜摊手回答。
要不要说呢?
张雀星还在思索,陈正凯摇著指头开口──
“不用说一定会是个大美人!”
“是啊!”李秀英抚摸著下巴,啧啧出声,“搞不好是家世背景很显赫的那种千金小姐……”
“那当然。”林义胜一击掌,“不然哪配得上总经理这种天才?我猜是长相与气质兼具、聪明又有脑袋的女人吧!”
欸?大美人、家世背景显赫、长相与气质兼具还聪明又有脑袋……张雀星低头瞄瞄自己,一项都没有。
“雀星,你不是最喜欢总经理?”李秀英瞧她垂著头,没加入话题,拍拍她肩膀,安慰道:“哎,别难过啦,总经理不可能看上我们这种平凡人的咩!”
哇,这样她怎么说得出口?
张雀星尴尬地笑笑,“呃,是呀──”
突然,整间餐厅像被抽成真空包,凝寂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殷硅立在门口,已习惯每次亲自买午餐时自己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环顾室内,往业务部他们这桌走。
张雀星缩起脖子,恨不得能将脸埋到膝盖之间,要是他揭穿他们在交往,她刚刚的隐瞒不就……
“嗨。”
殷硅向费仕杰打招呼,林义胜连忙起身要让位,陈正凯去搬椅子,李秀英热络地笑,张雀星把脸垂得更低。
以前很想在这里巧遇的……唉,淘汰的愿望被实现了,荒谬得让她笑不出来,紧张得都冒汗了。
“来买午餐?”费仕杰和殷硅说起话。
很好很好,张雀星在心底拍手,就保持下去,千万不要注意到她!
“张雀星。”
“呃!”她猛地抬颈,万分不得已的对上殷硅的眼睛,“……嗯?”她声嗓抖颤,别拆穿她啊……
“费说你负责出货单,”他瞧她的模样,心知肚明。淡嘱,“仔细做。”
噢,讲公事……她偷偷吐出憋住的气。“没、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一拍胸脯,露出笑,她想殷硅应该不喜欢在工作场合提私事……还好。
殷硅转身离开,她按按脖子,侧脸和李秀英说话。他又忽然旋过身,从口袋掏出东西,递给她──
“生日礼物。”
餐厅静得比刚才还骇人,像是惊悚电影里的紧张时刻,全无配乐,只剩下心跳咚咚作响的清晰……
“你不是说喜欢看电影?”殷硅把一本电影兑换券放在张雀星面前,“下次再带你去。”
接著朝她一笑,回身走了。
餐厅门被关上,众人觉醒──
“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你跟总经理去看电影?!”
“你们是什么关系?”
简直像爆炸那样轰然喧哗,餐厅仿佛震晃了一下,费仕杰若无其事的看了眼腕表,推椅起身。
“我有点事,等会儿你们先回公司吧。”
瞧张雀星被四面八方涌至的疑问叮得满头包,他投以爱莫能助的眼神,踱出餐厅,扬手招计程车。
“费大哥,救救我──”落地玻璃内,张雀星伸长纤臂,想留住唯一还有理智的人……
一辆计程车停下,他探身进去。
十五分钟后,费仕杰来到某巷底一处的咖啡馆,陶丽妍坐在里边等著──
“我知道殷硅在跟谁交往。”她纤手揽拳,精致妆容上满是不甘心的神色。
费仕杰入座,懒洋洋的用笔敲著桌面,瞥她一眼,“我也知道。”
陶丽妍咬紧樱唇,殷硅居然跟张雀星在一起,她死对头的妹妹……
原先不打算用父亲建议的手段,然而此时,所有疑虑如泡沫一样被抹除,留下又滑又亮的决心。
她从香奈儿皮包里取出厚重的白信封,推至费仕杰面前。
“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见面?”
他丢了笔,长指一探,信封里是成叠钞票。“不知道,”他背往后靠,双臂环胸,“愿闻其详。”
陶丽妍清清喉咙,嗓音微哑,“我要你栽赃张雀星,让殷硅也护不了她。”
“你觉得这样他们就会分开?”他若有似无地笑,看著她的眼神饱含深意。
“公司因为张雀星面临危机,又只有陶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