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途,绕过爱的记忆
作者:茉墨
1
1、北城
我第一次见到江绗的时候,他还很虚弱。
对于我到北城医院实习的事情,书岸原本是不同意的,他说这和我读语言的专业一点也沾不上边,而且过了六月份,我就正式毕业了,不在miss何的外语站实习,却推掉她的邀请跑到医院去,他完全不明白我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我也有些不明白自己,陈师姐说起她当医生的姑妈单位来了一个失忆的病人,也许需要照顾,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和兴趣。可难道只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不喜欢某种设定的生活,即使我也想到过去外语站?
当我说出已经婉拒了miss 何,而且北城医院的实习申请也已经通过时,书岸显得有些失望,而且不大高兴。我知道他并没有强加于我的意思,他只是担心我,比起在外面实习,他更希望我留在学校里。我自然明白他的想法,但对于自己的意愿却仍然无法抗拒,不管怎样,我最终还是下了决定,到北城医院去。
离毕业还有大概四个月的时间,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长了。
还是二月的上旬,这一天,我初到北城医院。我起得很早,窗外的天还没有完全大亮,仍是一片微弱的浅蓝,这里的冬晨似乎总来得很迟,我叹口气想。吃过了早饭,我裹上大衣出门,朝医院的方向轻步沿途走去。
天气还很冷,特别是在北城,冬天显得特别漫长,从一年的十一月份延续到下一年的三四月,似乎非过上一段长长的时间,才能渐渐消融一季的寒冷,以待下一个暖季的来临。可是,很少有人会讨厌这里的气候,冬季下的北城,有一番特别的景致,广阔清澈的上空,稀疏的云层,干净的路面,到处可见的树叶落尽,而枝干突兀的树木,还有清冽的寒风,伴随呼吸凉入肺腑,呼出的鼻息又很快化成瞬间消散的雾气。
半晚降下的霜雪仍没有融化的迹象,在路上走着,听见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白茫的路面向四周延伸,尽是一片寒冬的气息。
北城的路总是这么长,似乎无法一眼望到尽头。路面的两侧,是长排高大的、只剩褐色枝干的梧桐,苍苍笔直,在风中静默。北城的路也总是这么宽,只是这座城市的人口却不多,所以尤其在这样的季节里,特别是在早晨,会显得有些过于宽阔,甚至多出几分单调和冷清。
风从四面吹来,高高低低地经过北城的每一个街道,每一条巷子,和每一座透着新旧气息的红砖泥瓦楼房,经过它们的房顶,然后又吹向了空旷的远处。
我抬头,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一边按照陈师姐说的路线寻去。走了一段路,天色才渐渐地变亮,穿过云层折出几缕长长的橘色的光,透着清寒薄雾的湿润,渐渐散漫到周围。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不多,只是三两地穿过路面。我裹紧了大衣,低着头走路,路面宽得让人有错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走到别的方向去。
书岸说,在北城的路上走,有一种安心的自由,他喜欢这座简单的城市,喜欢这里的冬天,也喜欢这样宽阔的路面,因为他说,这样的路才能走到很远。
只是,他要去青岛了。青岛的马路,也像北城这样能走到很远吗?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次上晋江,一边修改一边发上来,希望看客提出宝贵批评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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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江绗
北城医院很容易找,绕过一条街道,就看到了它丨乳丨白主体、浅绿辅色的院楼。
陈师姐的姑妈领着我,来到东面的一座侧楼。这里主要是病房,还有一个小手术区,但并没有多少苍白和晦涩的感觉,甚至连过道上散出的药水味都显得不那么刺鼻。陈医生说,这里以前是一座图书馆,后来图书馆移址了,楼面就并入北城医院,还没有正式改建,只对内部的结构和装修做了必要的调整,所以比较空阔,也更透光。大概原因便在此吧,一座建筑用来做什么,时间久了,就留有它的气息,走进去就能感受到。这是书岸说过的话。
走过一排长长的走廊,我们来到靠近楼道末尾处的一间病房,阳光从走廊外照进去,也映在丨乳丨白的墙壁上,折出浅橘色的光线。
陈医生指指那间病房,对我说:“到了。”循着走廊的光线走进去,这是一间大小适中的单人房,房间一侧有一排高大的窗户,一面淡蓝色的窗帘半拉开着,窗外一角可以见到几枝树枝,向一边伸展,树枝上的叶子已经凋落,却也并不难看,反而有一种安静的美。而窗户旁边一张宽敞的病床上,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人正倚身半躺在那里,他的眼睛微闭,但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也许是听见我们进来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的江绗,尽管很虚弱,但他眼神里透出的深邃和沉静使他并不显得消沉,眉宇之间,透出一股隽逸。
陈医生走过去和他打招呼,他回应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然后又看看她身后陌生的我。陈医生转身把我引向他,说:“这是小雨,有时间她会过来,可以陪陪你。”又指着他对我介绍:“这是江绗,你们可以聊一聊。”
他“哦”了一声,不置可否,只是生疏地看看我,像是要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我也悄悄地打量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方式来开始我们之间的交流,在某一刻里,空气里凝固的这种静默甚至使我有放弃实习的念头。只是一想到书岸反对的话,我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陈医生走出病房,我走过去向他打招呼说:“江先生,你好。我叫辛雨。”
他回报了一个仅限于礼貌的笑,说:“你好。你也是……我弟弟找来的护工吗?”
我满脸雾水,摇头。“我是来这里实习的。”
他轻轻点头,带着病中的倦意说:“可我不需要人陪,谢谢你。”他拒绝了我,看来,他并不想受到任何打扰。
我一下意识到,对于一个失忆的病人来说,有什么必要再增加一个陌生人来伴他,增加他的空白?我开始暗自后悔,尽管自己做了不少看护上的查阅和准备,但唯独少了这份考虑,我不禁迟疑了。
然而我的好奇却并未因此打消,陈医生不是说,这个病人没有家人来照顾吗?除了一个在外地做生意的弟弟来过几次,帮他预付了医药费外,就只有一两位知晓的朋友来看望过。
一个受伤失忆的病人,为什么没有家人来陪伴,难道不应该是都围绕在他身边的吗?
我站在他旁边想着这些事情,大概有点久了。他稍微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我,我们就这样保持了好几秒钟的沉默。然后,他开了口,“你是学医的?”
看来他把我这次到来看成是一次必须完成的功课,这倒让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算是吧。”我模糊地答道。
他似乎明白过来,松散着语气说:“好吧,不过我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算是某种默许,他也许把这当成对我完成毕业的帮忙,我不禁觉得好笑,不过仍保持住表情,说“谢谢,我有时间便过来看你。”
“好。”他轻轻点头,并不表现出多余的热情。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便在如此短暂的几句交谈中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知道,后面的故事正悄然开始,西西。
3
3、分别
书岸跑到学校来看我。
他也是外语大的学生,是我的校友,理工学院建筑系的学生。他比我大了四届,两年前硕士毕业后,考进了设计院。在我印象里,他的工作总是一大堆和建筑物有关的术语,累叠的设计图纸,不厌其烦的结构论证,和不定期的出差。就像这一次的青岛之行,他们要完成的是一座体育馆的设计工作,他说,估计这次会去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大概得过完这个冬天吧,我想。
可是,现在他应该是在火车上才对。这是前几天就定下的行程,所以前天他也只能给我打了电话,叮嘱我在北城医院的事情。
他跑到我的宿舍楼下时,已经是下午了,余晖散漫着整个校园,每一个清晰或模糊的角落。一天的时光将近过去,而学校里还是那么热闹。到处有来往的人群,活动在不同的角落,校园里的每处建筑,每处景致,和到处可见的各种活动宣传版面,融会在一起,在穿行的人流中更像是铺设的独特背景。
这是我生活了将近四年的校园,在它自由的环境里,似乎每一天都有新的创造和体会。
薄薄的橘黄洒下来,扬起轻盈半透明的光泽,也映照出他的脸庞和身体的轮廓。在等我的这一小段时间里,他大概又在楼下的篮球场和学友打了一会儿篮球,所以只穿了一件棉质苏格兰衬衫,袖口卷起,露出小麦色的手臂,在余晖下朝气依然。
大概料想到我会意外他的到来,他颇为得意地看我。
“你怎么没走啊?”见到他,我不禁开口就问。他却一脸轻松的表情,反而显得我的奇怪很多余。
他拉住我的手,问:“在‘那边’怎么样,累不累?”
我笑答:“不累,只是陪病人说说话,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仍没有回答我的意思,又继续说:“那就好,你真是。好玩吗?”
他又这副谈正事的样子了,最后的那句“好玩吗?”与其说是疑问,倒更像在间接责怪我的选择。
“什么叫‘好玩’,你以为我是去玩的吗?”我有些不悦地反问道,“除了那个破外语站,你还知道什么呢?”
天知道如果这时遇到miss何,她听到我的话脸色会变成什么样。其实外语站承接了这座学校许多重要的任务,外教和学生的交流,专业学者来此的讲座安排,学校的外语种刊物,无一没有它的功劳。要在那里获得实习的机会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对于一直参与外语站工作而受到miss何推荐的我来说,不能不用“幸运”这两个字来形容。所以也很难怪书岸会对我投反对票。
他的表情缓和了下来,有点无奈,他摆出一个无辜的手势说:“我只是关心你罢了。”又凑到我耳边问:“我好不容易跑过来一趟,你就准备这么对我啊?”
我假装不理会他的玩笑,问他:“你还没有回答我,怎么还没走?”
“希望我走啊?”他搂着我的肩膀,亲昵地问。眼前的他,眉宇宽阔而分明,脸上有轩昂的神采,头发也在霞色中折出好看的光泽,像是能暖和周围的空气。
“是不是被队伍甩掉了?”我故意嘲弄他。
他叹叹气,“我倒希望如此。是临时延迟了一天,还是要走,明天一早。”
“又是一早要走?其实你不用过来,应该休息一下。”我的口气也终于软下来。
他摸着我的头发,带着不舍,和一种惯常的长辈般的关切说:“你去北城医院,我的确不放心,如果实习期留在学校,我不在这边也多少放心点。不管你高不高兴,我当初就应该坚决阻止你。”
我赶紧止住他,拉着他的手说:“好了,我们不要再谈这个,你也不要再反对我了,我保证,我会做得很好,你也不要这么严肃,轻松一点。”
“我不用你做得很好,我不在乎,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行了。”他好不容易露出了不易察觉的勉强的微笑,可是眉间的低蹙还没有完全放松。
“我又不接触病毒,哪来的会不健康。”
“那说不定,医院人多,你又乐于当英雄……”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我也没那么‘伟大’。”我怕他继续说出一大堆理论来,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拉着他往前走去。
走过长长的排球场,另一旁就是梨园,低矮的台阶上落了不少褪色的叶子,此时显出一丝伤感来。但是书岸好像并不这样认为,他看着枝头几点柔嫩的浅绿说:“看来今年的春会来得早,如果我四月份回来,应该可以赶上樱花节。”
这倒是令人高兴的事,学校里的卉园里植了许多樱花,这里每年都会吸引很多观赏者,人海,花海,相融其中。
走了一小段,他记起来什么,开口问我:“那个什么失忆的人,你见到了吗?”
我如实回答,“我一早过去,就看到他了。”
“他真的失忆了,样子奇怪吗?”他有点疑惑。
我觉得好笑,为什么失忆的人就会长得奇怪呢?
“当然不奇怪,他只是不喜欢说话。”我解释道。
“看到你也不喜欢说话么,那还真有点奇怪。”他故作不解地开起我的玩笑。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前,他又说一句:“不过这样也很好。”
他用眼角的视线偷偷地看我的反应,被我一捶打在肩膀,“你怎么这么烦!”
他抓住我捶过去的手,一副煞有介事的表情说:“你啊,不要太热心了,我又要开始后悔了。”
平时自信而有魄力的他,有时竟也会像一个孩子,需要别人来哄。
“不要再反对我了,没有什么可后悔,除非……你去了青岛以后就不想回来了!”
他若有所思地摇头笑说:“我还不想当流浪者,除非你愿意当个吉普赛人。”
“你这假洋人!”我也开怀道。这轻松的谈笑,使我们对于即将要到来的长时间分别暂时忘怀,并且淡了不少对彼此的依恋和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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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谎言
第二天一早,我在火车站送别了书岸。
天气出奇的好,可是我却有一种莫名的低落。事实上,因为他的工作性质,偶尔的出差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也一直习惯于此,只是这一次却无故变得拖泥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次分开的时间会长一点,我也不会和往常一样继续待在学校里,仅仅如此而已。
见我很安静,他低头问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语气和表情都显得很自然,他不语,轻轻握着我的手。
临近开车了,同行的徐教授和其他几个人也相继到站。徐教授走过来,同我们开玩笑说:“我们暂时到车上‘回避’一下,我不能让小雨一直骂我。”
书岸笑着,接过我递给他的行李包说:“小雨不会的,时间差不多了,一起走吧。”说完,他又放下行李,搂着我轻声说:“我到了青岛就给你电话。”
我松开他的怀抱,低头“嗯”了一声,然后微笑着和他们告别,又看他们走进车厢。书岸像往常一样在窗口朝我挥手,示意我回去。我也向他挥手,便转身离开,我没有回过去看他,反而越走越快。火车还没有开动,我已经走出了站口。没有多想,我很快又坐上车,朝北城医院的方向去。
到北城医院时,江绗正躺在床上,还没有醒来,病房里开着适度的暖气,不用担心会着凉,他睡着的样子很沉,像是很久没有睡过觉一样。我轻轻地走到那扇高大的窗,把窗帘稍微拉开一点,这么好的天气,是应该让空气和光线多进来一点的。我在床边背靠着椅子坐下来,一边想到书岸的车已经开出了很远,一边看着眼前熟睡的江绗,他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出一弧清晰的轮廓,那是一种并不张扬的隽逸,散发出沉静淡然的气质。他沉沉地躺在宽大的床上,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他的呼吸声很平缓,几乎听不到鼻息,看来,他也许真是累了。
我以为他会睡很久,可是没过一会儿,他醒过来了。发现坐在一旁的我,他有点意外,睁了睁仍有些睡意的眼,问我:“你来了,我睡了很久吧?”
“我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不过从我坐在这里到现在,大概有半个小时了。”
他“哦”一声,自嘲地说了一句:“你就这样陪着一个老男人无趣地一直坐着?”
“老男人?你多大了?”我问,对于他,我知道的甚少,甚至也不知道他的年龄。
“我三十一岁。”
“你记得自己的年龄?”我有些意外。
他苦笑地在我的搀扶下撑坐起来:“我弟弟告诉我的……哦,他说是我弟弟,他给我交医药费,说了很多复杂的事情,所以我想他应该是。”
“哦”我略微点头,“那么老男人,我只是比你小了七岁而已。我该叫你江大哥,是吗?”
“我叫江绗。”
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喜悦,“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这可不赖!”
他摇头,仍是那副于己不相干的淡然:“是医生告诉我的。”
为了打消这份无奈和沉闷,我只好劝慰他:“江先生,这只是暂时的遗忘,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身体。”我特意地没有提到“失忆”这个词。
然而他像在谈别人的事情一样,问我:“你是学医的,医学上治疗身体的方法那么多,精神疗法也很多,但是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治好失忆的方法?”
我怔了一怔,不知道怎样回答。也许是看出我的窘境,他摆手道:“我随便说说罢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辛雨。辛勤的暴雨。”我平缓着语气说,并且半开玩笑地答道。
“辛勤的暴雨。”他咀嚼着,嘴角有不易察觉的上扬,“辛词里的清雨。”
这是我听过的,对于我名字最诗意的解释,从他口里说出来,不禁让我有些吃惊。
“谢谢你的解释,你记得辛弃疾,也很不错了。”我微笑道。
将近一个上午的相处,我们的交流很少,却也打开了一点话匣子,对我来说,这无形中冲淡了早上几分的失落和挂念。
江绗的精神并不允许他长时间坐立,我于是向他道别:“江先生,我要走了,下次来看你。”
他看看我,说:“他们都直呼我的名字,可以省一个字。”
我笑出来:“那好,嗯,江绗,再见吧。”
“再见。”他也轻轻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渐渐拉开剧情,有点慢,加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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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意外
然而我并未想到,当我在第二天再次见到他时,会是另一番意料之外的情形。
他躺在病床上,几名医生和护士已经围在那里,娴熟而迅速地为他做急诊,空气里仿佛蒙着一层白色,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我朝窗户里望去,江绗的身体因为医护人员的移动而忽隐忽现,显得极不真实,他的脸色像是涨红着,却没有一点舒适或痛苦的表情,仿佛此时在自己身体上的动静都同他无关。
陈医生说过,他是因为车祸受了重伤而进院的,颅内和腹腔出血,腿也断了。到现在将近一个月仍有两次突发的病情,一次是极不稳定的排异,另一次是再次出血。
这一次呢?我完全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但从他们紧凑的动作和急促的表情上,我感到情况不妙。
他要死了吗?!这个念头突然从我的脑里迸出,我的心跳也一下加紧了,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一个失去意识的重伤者接受急促的救治。就在昨天,他神志清醒地与我说话,像极了一个体质正常的普通人,仅仅是过了一天……
他要死了!我低下头想到,再也没有回过头去看。我径直走到外面,迎着清冷的风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知道现在自己什么事情也没法做,便缓缓转身,往来时的方向慢慢走着。
我终于没有踏出医院大门,而又朝那座朴实的院楼走上去。在走廊外的长椅坐了许久后,我站起身向江绗的病房走去。
此时,那间病房却一如之前的平静,他安静地躺在那里,身边的医护人员也一个都不在了。这…… 我疑惑地几乎小跑到一旁的办公间,见到一名护士便问她,“江绗,他……怎么?”我断续地说,忽然不知道要怎么表达。
“已经缓过来了。” 她晓得我是来实习的,又补充道:“他的血压突然升高,所以昏阙过去,用了药已经没有大问题了。”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天,这病情来得急剧,像是从绝境中被拖了回来。
“好惊险。”我这样想着,竟脱口而出。
那护士的反应却平淡许多,“这不算了,他刚进院时才叫惊险,伤得那么厉害,还几乎因为休克没法输血,差点就死掉了。”
我大概地知道他因为车祸受伤才住院,并没有目睹过,然而今天这“平淡”的急救却使我对他当时的境况生出几□临其境的后怕。
他暂时还不会醒来,然而至少得到他没有危险的消息,我也安心下来,终于慢慢走下楼梯,一路步行先回到学校去。
不知不觉的,天空又下起了絮絮的雪花,轻轻地飘落在身上,虽然有点冷,但也不乏美感,我喜欢这样渐渐变白的过程,在悄然的声息里轻易地改变一番天地。
回到学校里,这里同样已经是半裹银装的模样了,北城的冬天似乎有许多种不同的变法,或者凝重,或者像这样轻盈,树上和宿舍的窗台边结了薄薄的冰凌,看上去似乎更加的冷,却添了别致的美。打通书岸的电话时,听见他的声音有点疲惫,可是却很柔和,他说青岛也正在下小雪,还有薄薄的雾气,“不像北城,总是气象分明的样子。小雨,下次我带你来看。”
我说“好”,又简单地问他的工作情况,他说一切都还顺利,只是刚刚开始,事情多得堆成山,有点忙不过来罢了。他问我医院的情况,而我也似乎找到倾诉的对象,一口气向他描述了早上所见的令我紧张不安的事情。“可是他终于挺过来,真是太危险。你简直没办法想象!”我说着,内心的不平渐渐缓和了下来。
他认真地听,颇感担忧地说:“小雨,不如你还是别去了吧,你看,这病人也还没脱离危险。”
“他不是没脱离危险,只是颅内出过血,没有完全康复之前病情会有反复的可能……”我解释道,并不在意他的话。
“可是这不也很让人紧张吗,这是何必,晚上说不定就睡不着了。”他打断我,语气里满是急切和关心。
我微笑地宽慰他,“我不会的,只是病情来得突然,我一下子紧张而已,下次不会了……噢,不会有下次了。你知道看见一个被急救过来的病人时,也的确很替他庆幸呢。”说到最后,我也不禁有点欣喜。“倒是你要注意身体,不能整天那么忙。”我叮嘱他。
他稍微放松下来,“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一向懂得照顾自己的。你也不需要常去医院,知道吗?”他说得有些郑重其事的样子。
我明白他的用心,他向来是体贴入微的,这种关爱并不流于亲昵的表现,有时也颇像一位长辈的呵护,我深感这份关怀的可贵,然而有时也会觉得受了制约般不悦,或者逆反似地对他不屑,他却只认为这是我偶尔的耍耍脾气罢了,比如这次去医院的实习,他说我最多去一个星期就不会想再去,我自己也曾这样怀疑过,但是现在,我的兴趣反而更增了一些。
“我知道了。”我默默应允。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好像进入剧情了,改着改着也跟着紧张起来,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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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解忧
两天以后,我才再次去看望江绗,约计着他应该苏醒了。
雪在下了整整一天后,便一下收住了,北城又现了晴朗的天空,和由上投下来的明朗的光线。
一大早,我带着早餐去看他,轻步走进病房,而他仍在熟睡中。
简单地为他的房间整理了一下,我闲坐在一边,无聊地打量他,这是我们见面以来,我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的脸。他的眉宇清逸,神色沉着而温和。虽然他说话很少,但他的态度其实并不冷漠,偶尔还显出不意间的幽默。也许是因为正于伤病期,体质疲乏,也许是他不愿意说话罢了。在失忆前后,他到底有多少事情忘记了,车祸前,他会是一个什么人?
我好奇地想着,没有注意到他已经醒来。
“什么东西这么香?”他睁开眼睛,用寻找的神情问。
我才一下从思绪中回过神,俯身看他,“你醒了?”然后回答他:“是我带来的桂花糕。你快起来洗漱,然后吃一点。”
不过一会儿,他已经坐在床沿,不发一言地吃着热气腾腾的桂花糕了,眼里满是享受般的神色。“这味道好!”吃完了一个,他终于说了一句,又随手接过我递过去的第二个。
“这两天你大概没怎么吃东西,喜欢的话就多吃点吧。”我微笑回答。
他一边吃着,似有思索般停了下来,对我说:“我觉得你不像是学医的。”
我不解,一下子又不知道怎样回答。只问他:“为什么?”
“那些医生和护士每天来看我,第一句都是问身体,然后测这个测那个,接着告诉我,今天要吃什么药,打什么针,刚从医校毕业的那个护士小姑娘也这样,我见到就要怕她。”他解释着,既认真又有几分夸张似的形容引我摇头发笑。
“打针吃药本来就是应该的,你这大男人怎么也怕?”我不禁嘲讽道。
“你也试试每天都吃药,两天打一针。”他仍旧煞有介事地回答。
我摇头笑他,竟然把这当成一件天大的事。
“我听说医校的学生经常互相打针,是这样吗?”他露出有点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有了片刻的迟疑,对于自己的身份,我始终不愿意隐瞒,一开始却因为某种原因而没有坦诚,可是现在呢?我仍没有太大的把握。
“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不是学医的?”我看着他问,听见自己不大,却也不微弱的声音。
他轻皱眉头,一脸的疑惑,但样子并不太意外,只是做出“那是学什么的”的表情。
“我是北城外国语大学的学生,我是读语言的。”稍停片刻,我终于说了出来。并且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望向他。
他微微一怔,若有所思般,然后只是轻轻点头道:“难怪。”
一种奇怪的感情使我靠近他,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对他说:“不管我是读什么的,我到这里都不是看热闹的,我……我想,你认识一个朋友从来不需要管他什么来历。”
他看着我说话,表情缓和下来,然后,他出于我的意料地点点头:“你说的对。”
见我有些意外,他平静地微微一笑:“谢谢你来看我。”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应付这样的情景,而复杂的想法也只化为了回付他的一抹微笑。
他又看看我,眉头微蹙,像在想着什么。
“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什么?”
他顿了顿,无奈般地苦笑摇头,“是不可能,大概是我无事可做,脑子也不灵了吧。”
我“哦”了一声,猜测着这是不是他不拒绝我的到来的缘故。
“你读的是哪一门语言?”他想想,又问。
“主修俄语,还有英语和法语。”
“你很厉害,会这么多门。”
我有些惭愧,至少在北城外语大,会几种语言的学生实在是多不胜数,何况这本来就是专业上的要求。
“好吧,等我再慢慢给你讲外语大的事情吧,你知道外语大的故事多得可以编一本厚厚的通史。”我一脸轻松。
他颇有些兴趣,点头,“好,那我就当你忠实的听众。”
他的脸上慢慢地舒展,并且显出一丝温润来,像一面透明的湖水被笼罩在白色的雾气里,当雾气的一角被风追散,湖面也隐现出柔和的波光。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比较轻松,下一章有新人物出场了,她在青岛,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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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青岛的重逢
走出医院,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某种愉悦,像是放下了一个包袱。江绗,他终于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来访和陪伴,而我对他的好奇心却并没有减弱下来,我总觉得,一个突然失忆的人,不是焦躁不安,惶然失措的么?而他于一切无所谓的样子下面,该有怎样波澜起伏的内心?
大概是他沉稳的气质,令我产生了这样的疑惑吧。
我也忽然想要给书岸打个电话,告诉他我遇到的小小的一切。
我还没有拨号,电话已经先响了,是书岸打来的。他听到我一下接通,有点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啊,没有。我要告诉你我的事情。”我轻声宽慰他,语气里掩不住一股喜悦。
“什么事啊?”听到我的口气,他也放松下来,和声问。
我于是把江绗的变化如同做报告一般讲给他听。“你不知道,我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