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我记不记得,一律恶补。”他没好气道。
我很得意,“这下你可得好好享受了,那……你记得多少,真的都忘了?”
他不屑地清了清嗓子,语气却温和下来,“当然不是,相反,”他有点开心地说:“我慢慢记起了一些,虽然不多。而且我记起了江夏,这个最好。”
“唔。”我点头,“江夏,他长得一定很漂亮,和他的名字一样,江之夏。”
他不理睬我的联想,只是像先前提起的时候一样,自信道:“我想,他一定是夏天生的,对,夏天……”
然后,他不忘交待一句,“行了,这几天你就好好度假吧。”
我已然会意他的心思,却问道:“你想让我提前结束实习吗?从前也没见过你这么好心。”
他哼笑一声,也反问我:“你真愿意丢开书岸,来看我这个好心人?”说罢,不等我和他争吵,便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我的确说不出违心的回答,只好对他喊:“笑够了吗,看你得意!”
他缓了笑意,才恢复正常道:“我不和你废话了,记得过几天来帮我搬东西。”
“自己搬!再——见!”不给他回击的机会,我赶紧挂上了电话。
事实上,我也为他记起了江夏而高兴,如果说,在这之前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一处突然空落的话,那么有什么能比亲子之情更能安抚他的呢?
然而,还有一个人,他在江陵和我的意料之外没有记起,甚至连一点模糊的印象都没有,那是他曾经深爱的人,不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风平浪静的一章,我不确定之前的感情冲突是否写得饱满,希望亲们包容,不要把它单纯看成软绵绵的言情,其实小雨和书岸走到现在,不容易的呀。
明天继续更,谜底来揭示,嘿嘿。
45
45、江夏
从图书馆里借来的那些书已经到期交还了,我于是提前两天到医院取回,顺便看看江绗。
午后的光线很柔和,让人有种慵懒的感觉。还没有走进他的病房,便听见熟悉的口琴声,悠扬,还有一层淡淡的忧伤,而今天听来,他似乎吹得很慢,使这曲子听来更多了一份低沉。
一手扶着门框,我仍站在门口,安静地听他。看见我,他停下来,朝我淡淡地笑,眼中竟有沧桑。
他一副松散的样子,盘腿坐在床上,身体半弯,手也垂下来,握着那把口琴。我走过去,拿走了他的口琴,他的手松开,随我拿走。
平时,我们因为彼此在各自思考自己的事,或者无聊而沉默不语,是很平常的情况,但在今天,相似的情景却使我察觉到一丝异样,我说不出是什么,只因为那琴声,动人却几近伤痛。
“你不该又吹这些曲子。”我没有头绪地说。
他无奈笑着,不置可否。他的样子有些低沉,这让我不觉紧张起来。我在他的床沿坐下,不安地问:“你又做梦啦?”如果是的话,这一次我会不顾他的反对,向医生说明,我准备好了和他的一场争执。
他摇头,却似有深意地看着我,片刻才徐徐说:“你的确有点像她。”
我看他,有点发愣。
“什么,像谁?”我不明就里。
他仍未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眼神却像离我很远,“你还记得那个在大玻璃窗户下跳舞的女子吗?”
我想起来,他的确曾向我描绘过这样的一个人。我轻轻点头。
他稍稍坐直,仿佛在追忆着什么,“她在那个麦地里奔跑,她最喜欢郁金香,呵,就像你曾送给我的那一束……”他的视线慢慢从我脸上移开,开始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
“江绗……”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不需明说了。那个她,跳舞的她,麦地里的她,喜爱郁金香的她,甚至那个也许和我有点形似的她,便是他本应最早记起的人,小牧!
我终于明白,江绗为什么会曾经看见我而有点发呆,为什么对我买来的郁金香会有所触动,甚至在他病中,会一直喊着“小牧”。在他的意识里,那层被覆盖的深刻的记忆,终究无法被完全抹去。
病中沉闷的他会那么轻易接受我的到来,我的实习看护。也许也和她有关吧,我们长得相似,这大概是那时的江绗也未曾明白的,但他的潜意识里,却其实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是她吗?”我低头望着江绗,我知道他会明白我的意思。
“是。”他点点头,并不像我的样子这么认真,却夹杂着落寞,也许,他已经完全想起她了。
我不知道应该高兴或者不安,他记起了往事,但这些往事究竟是痛苦或是喜悦?
“你怎么会突然记起来?”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他却笑得自然,“因为江夏。”
“江夏?”
“是,我一直在想念他,还和他通了电话。我们不是讨论过他的名字吗?”
“你说,他一定是夏天出生的孩子。”
他的表情里夹杂着一丝自嘲,对我摇头,“他是冬天出生的。”
“……”
“他是父母用和姓为他取的名字,像书岸那样,所以他叫江夏。”
“噢。”我恍然,“你记起她了。她姓夏……”
他从口中轻唤出一个名字来,“夏小牧。”
夏小牧,这个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她终于从江绗的意识里浮现出来了,我并不关心关于她的任何事情,唯独警觉地体察江绗的反应。他半低垂着头,一只手无谓地捏着手指,另一只还停留在放置于腿上的那本大乐谱上,但并没有看它。
“你知道她,是吗?”他忽然开头问。
我点点头,“江陵告诉过我一点。”
他笑笑,“猜得到。”
“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问。
“就在两天前。”
我看着他的乐谱,轻声说:“她不喜欢这些曲子。”
“对。”他承认,“她说,俄国的曲子总是太拖拉,太忧郁和伤感。”他回忆着,嘴角有一丝怅然。
“所以,你没有再吹奏。”
“我想她是对的,也以为我该忘了这些曲子。”
“你还以为,你喜欢那些热烈的舞蹈。”我补充了一句。他看看我,明白江陵对我说过的大概不止“一点”。但是他没有多问,只是继续说下去。
“她的舞跳得很好……你知道吗,每年她都要到各地表演,我常常抽空去看。……那么大的舞台,灯光很亮。她就在台上跳,灯光打在她脸上,我轻易就从人群里认出她来,有时候只有她一个人跳……呵,她在舞台上,就像一只快乐的孔雀。”他慢慢说着,语气极温柔,甚至连他脸上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那应该是一个热情开朗,美丽灵动的女子吧,我想。她把江绗带进一个明丽活跃的世界,让他感到快乐,这是他的蓝色的俄国乐曲中,从未呈现的美妙。
说着,他慢慢停下来,没有再说话。
“她没办法来看你。”我想安慰他,却只找到这句笨拙的话。
他摆摆手,“一定是江陵不让,我明白他。”
敏智如他,我一点也瞒不过。
“我们总是有分歧,对很多人和事的看法,她说她没有办法接受,所以我们必须分手,我努力过,可是她不愿意,所以我答应了她。”他一脸平静地说,“那天晚上,我去她的住处,要把属于她的一套房子钥匙还给她,结果路上出事了。”
我静静地听着,脑子里不断联想出当时的情景,一串钥匙,用来做一段终结,他一定是不情愿的吧?然而他一定仍爱她,否则不会连她想要的离婚都会答应,或许也不会在路上出事,他那时会想些什么?
“你以为自己会死吗?”我问。
“是的,因为我见鬼地把车开到逆道上,迎面是一辆大卡车。”他又自嘲地笑一声,“但是我没死,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完成任务,我还没把钥匙交给她。”
“江绗,你忘了她,这不值得!”我不由得对他喊。
他朝我微笑,耸耸肩说:“值得什么?这根本没有选择。”他又望着窗外,那扇高大的窗户透进来午后温和的光线,也将北城外的一小部分印入眼帘。他似乎看得入神,一边说:“这两天我想了很多,关于我们,关于车祸,这次的事情对我不是没有意义,我想通了一点。”
如果生死都不能令他有所领悟,那这次变故真的是毫无意义了。可是,他的样子,也并不如他所说的那样豁达。
“想想看,你就不该活在她的世界里……”我努力搜刮着一切可以让他振作起来的话,“难道你不是很快想起怎么吹口琴,很快记得那些曲子吗?可是却把念念不忘的夏小牧忘得一干二净!”
话刚出口,我便懊悔说出的“念念不忘”。
他默默点头,“你是对的。”那副神情与其说是在赞许我,倒更像在说服他自己。
“就像……就像你的那些梦,啊,对了。”我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什么那些梦?”他不解。
我努力想着,拿出写论文时查找一切可用材料的精神,抬头说:“梦里的那两个人,不是一直是你在纠缠吗?你在极力挽回着什么,可是一点也没用,反而使两个人都变得很痛苦,越想越烦,也梦得越频繁。”
他怔怔地看着我,大概没有想到过我会这样分析他的梦境,而包括我自己,也暗自惊讶。
“我的确不知道那么梦是怎么回事,但是,你总可以当作一个参考吧。”我一股脑说下去,也不管逻辑在哪了。
他低头,若有所思。然后,他放松下来,说:“我都明白,我会努力的,现在……现在我也许还需要时间。”
“相信我,你一定要明白。”我不禁拉住他的手,恳切道。
他回应了我一个安心的笑,没有说话。
“书我先收走几本,口琴,先留给你吧。”我慢慢起身,缓和着气氛说,一边拿着他身旁的几本书。
他没有看一眼便答:“好,口琴一走就还你。噢,对了,要记得给你的书岸‘备案’,这可是他送给你的。”说着,他略有调皮地笑。
我也笑道:“别罗嗦这些了。”
我把北城医院安静的午后留给他,剩余的也许是落寞,也许是期望。
我有些困惑,为别人出了不少主意,了解很多人想法的江绗,却唯独对自己迷惘。
46
46、送别
不管我预备过多少种可能,也不管江绗能怎样接受回忆起夏小牧的事实,他出院的这一天,终究是来到了。
我仍然要说,我的确是用庆幸的心情见到他的。
这是在三天后,书岸和我,如约到医院去送他。我们一到,书岸简单地和他们兄弟俩打招呼,便起身帮江陵楼上楼下地办理各项出院的手续,并且打包江绗的药品。
我留在病房里,帮他收拾行李箱,也取回了书籍和那把口琴,我一边叮嘱他医生交代过的注意事项,一边习惯地为他拉开一大面窗帘,他平静地看着我的动作,并不说话。而我注意到他的神色比几天前有所好转时,几乎掩饰不住高兴,虽然这并不能算作什么大事,但至少比我想象过的各种情况要好,我倚着窗帘对他做出“请检查工作”的手势,他看看我,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丝毫不给面子地转过去摇头嘲笑。
我还见到叶莺,她走进来和我们打招呼,简要地交待了需要注意的休养事项后,她捧着手上的一本记录本说,会对江绗做跟踪治疗,也就是说,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医院会保持和江绗的联系,以确定他的康复程度。
江陵仔细地听着,而江绗则有点漫不经心,他向来觉得这是不必要的。
“别忘了你刚进来时深度昏迷,而且动过颅部手术,那时我们完全以为你会成为植物人,所以一切需要谨慎。”不愧是和他打过不少交道的人,叶莺一眼看出他的心思。
“我会的。”江绗一口打住,他也不愧是知道叶莺认真的态度的。
“噢,对了,还有你的睡眠,我开了一行记录,江绗,务必告诉我们。”叶莺看着他,不无恳切地说。
他点头,“好。”
交待完这些,我们的话题变得轻松起来,很快从医务转到别处去,打趣调侃,这样的话别没有想象中的婆妈,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对彼此而言有着各自不同的身份,但也无形中建立了共同的友谊,于是在分别时,也同样有所不舍,好在有江陵和书岸在场,他们加入着谈话,使气氛得到淡化。
叶莺交待完了一切,似乎仍想要询问江绗什么,停了片刻,也终于没有再说,只愉快和我们告别。
提着行李包,我们离开了北城医院,这个三个月前,我费劲力气想要进来的地方,也是江绗费尽心思想要离开,又曾怯于离开的地方。但现在,我们的步伐都变得那么轻快。
最终,在北城火车站,我们送别了江绗和江陵,他们将在短途行程后搭上飞至国外父母住处的飞机。
“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先待一段时间吧,也许很快又会回来。”江绗说。“先留我的地址给你,回来再找你们。”说着,他递给我一张写着一个国外地址的纸片。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家里人了。”江陵在一旁,不禁替他兴奋道。
“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书岸也叮嘱他们。
就这样,我们目送他们离去,又朝他们挥手,直到他们走上月台,消失在纷杂的人群中。
“‘你的病人’走了,我们也要回去了。”望着他们的背影,书岸转过头对我说。
我微笑,拉着他的手转身,随着人群慢慢走出了车站。站外的天空宽阔而晴朗,我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从未这样呼吸过北城的空气。
北城的马路宽阔平坦,我们惬意地走着,我忽然希望像书岸说的那样,可以一直走下去,走到很远。在北城医院的这段经历,固然有各种不同的境况,但在最后回想起来,我仍感到庆幸和感动,它毕竟于我们算是不赖的。
“江绗的事情你已经完成了,小雨,你要开始新的生活了。”牵着我的手,书岸语气如同兄长。
我也点头,心底充满了温暖。
他还不知道我在撷英杂志面试的事情,第二天便向我提起帮我做简历,我欣喜地想,这算不算是我给他的一份惊喜?
“我看简历就不做了吧?”我故意说。
看着他一脸狐疑的样子,我只好问:“江绗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医院里做过简历?”
他摇头。
“他总算还给我留了点卖关子的机会。”
他看看我。
“我已经通过撷英杂志的面试,实习完成就得上班了。”我笑着把答案告诉他。
他也笑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小雨,你又不告诉我,又这样自己行动了!”他愉快地叹口气,“不过,这真是一件好事,撷英可不是太容易进的!”
“什么不是太容易,简直是很难!”我不满地吵。
“对,对,所以你最厉害了!”他讨好地哄我,说着,他竖起大拇指,又伸手拥抱我。
这下,我的“虚荣心”已经得到满足,“这样还差不多!”我说。心里也莫不生出一份期待,离开学校的生活,又会是另一番怎样的境况?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结束,童鞋们,故事有喜有悲,但是时间有力量,我继续努力更,差不多要结束了,最大的谜底大家来猜吧!最大的谜底?那些梦呀。
47
47、梦?
如同书岸说的,我告别了北城外语大,开始了新的历程。
我在撷英开始了工作,在许多熟悉和陌生的工作内容中锻炼,学习,和忙碌着。顾依湄在学校里继续享受着她的象牙塔生活,何菁则换了新公司,不时到外地出差,并且会稍点别致的小礼物回来。
书岸仍继续着他的工作,依旧和他的方案、设计、图纸打交道。他仍会在我“研究”那些建筑设计的时候,一边讲给我听我感兴趣的知识,他也时常听我的“工作汇报”,尽管我总会离题,说些琐碎的奇闻趣事,他也听得耐心。
将近一个月,我投入在自己的新工作中,很少留意其他的事情,江绗从国外给我打过一通电话,无非是问及我的近况,我也问到他的家里人,从他的语气和笑声听来,一切很好。他没有说到其他,我也没有问。他是否解开了情结,或者是否又记起了什么,我全都不得而知。但是,仅仅想到他在家人身边,我便觉得这是最好的了。
江陵也给我打过电话,请我在方便的时候到医院帮他取一份江绗的药剂,因为办理出院手续时取药的失误,少取了一份。我欣然答应了。
所以,我又到了北城医院。而且,又见到了叶莺。
我没有想过,这一次的见面,会成为有关江绗病情的一小短续曲,或者说,它其实和江绗没有太大关系,却因为他而有所不同。
我在医院楼下的那片草地上遇见她时,她正在和另一个医生交谈着什么,见到彼此,我们会心一笑。
领了江绗的药,我和她在长椅上坐下来,像是熟悉的老朋友一般聊起了天。她知道我到这来的目的,又问我江绗的近况,谈到他的病情,我说自己同样知之甚少。
“你知道的应该要比我多,医院不是保持和他的联系吗?”我说。
“那是其他部门的工作了,所以我并不太清楚。他好吗?”她问,我微笑点头,“我想应该还好。”
“他的记忆恢复得怎么样了?我只知道,他后来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她说。
“我还没有问过他,不知道现在如何。”
“他还像以前那样,夜里常常醒过来吗?”她又问。
我既感到意外,又不免有点感动,“你还记得这个呀?”
被我这样一问,她有些局促,“这没什么啊,应该……应该是他的‘特点’了,特点总是容易记住的。”
我笑了笑,“这个我也没有问过,不过我想他应该好了,他除了不是一个很好的病人外,倒不乏是个好的解梦者。”
“解梦者?”她问,“他解开那些梦了吗?是什么?”
我摇头,“没有,他到后来也弄不明白,只是找到不再胡乱发梦的办法。”
“那个人……”她略有迟疑,“不再找他了吗,还是……怎么了?”
我有点困惑地看她,我并不太清楚她话里的意思,这让我一时无法作答,也许是意识到这个,她也有点尴尬地干笑了一声。
我明白她出于关心,也不忍拂她的意,然而我所知道的也很少。我边回忆边说:“他自己想了很久,真把自己当解密家了。后来……”
“后来怎样?”
“后来,他又梦见了那个男人,他们在一起,江绗又写了什么字给他看,然后他就走了,哎,我在说什么。”我皱皱眉头,希望自己不会把叶莺也弄糊涂。
然而她丝毫没有被我打乱的样子,仍是听得认真,听到后面,她甚至更关切起来,“江绗写了字?”
“是啊,因为他看到自己手上拿了一本书,哦,他说是什么《易卜生戏剧》,好像是那个男人给他的,但是江绗怎么会喜欢这些,他哪像这么兴致高雅的人。”我开起玩笑道,想缓和我们不必要的认真的气氛。
“易卜生戏剧,易卜生戏剧。”叶莺低声说,似乎在确定什么。
“他在书上写了字,就把书还给那个人了。”我说。
叶莺就在我的身旁,她仍然低头,甚至有些伤感。
我抚她的肩:“你……?”
先是沉默,停顿了片刻之后,她终于说:“这个梦境也许是真实的,它曾经出现过。”
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她的神情变得低落,自顾般地喃喃道:“有一个人,她去年生了一场病,后来去世了……她爱过一个人,一个根本不值得她爱的人!那个男人是编剧,已经结了婚,可是,她却一直那么深爱他,即便知道他已婚之后,还是没法离开他……最后那个男人要出国了,她差一点也要追随他。”
说到这里,她默然冷笑,“可是不说家里人的阻止,就是那个男人,他也拒绝了,在他认为,那时她已经变成一个对他纠缠不放的包袱。”
叶莺的情绪有点不平起来,她自嘲般地问我:“你相信一个才学和能力都极佳的女人,会在爱情面前这么低能吗?”
我轻轻摇头,并非回答,只是因为惋惜。
“他们分开了,后来这个女人生了一场病,越来越消沉,她家里的书架上摆了很多书……是那个男人送的,她太爱惜这些书,常常拿出来看,可是大半天却一直没有翻页……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她会去两人常去的公园,沿着河畔和林荫路走,她说,那里有她最好的时光……”
说到这里,叶莺终于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她把头侧向一边,极力想要隐藏自己窘迫的样子,这和平日里自信朝气的她相去太远。
我隐隐觉察到了什么,她告诉我的必然不止是一个故事。河畔,林荫路,这些场景听起来竟熟悉不已。
而这个故事和她有关,被她深藏,非不得以,她是定不会说出来的,想到这里,我反而像无意窥视到别人隐私般不安起来。
“后来,她心力交瘁,终于……睡去了。”她失落的脸上,掠过一丝欣慰,“她很平静,她说,她爱所有人。”
“叶莺……”我轻轻拍着她的肩,可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女人,是我姐姐。”她终于缓缓地说出这一句来。
我明白了,她告诉我这个故事,是因为江绗,我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什么一直关心那些梦,一直想要江绗的回答,甚至在他出院时还对他说,保持观察病情外,“务必”告知睡眠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心系着梦里的故事,和这个故事中的人。
可是,她凭什么以为,江绗的梦境和这有关,是因为情景相似?
不,我的理智告诉自己,我不能因为要平抚一个人失去亲人的悲痛,而去揭开另一个人已经愈合的疤痕,在被那些梦魇困扰的日子里,江绗曾经多么不堪。
她渐渐平静下来,继续说着:“你一定以为,我的联想很荒唐。但是,你记得我说过,在抢救江绗的时候,他失血极重,医院给他输了很多血吗?”
我点头。
“他的血型是特殊血,只有少数人的血液能够匹配。而我姐姐刚好也是这种血型,医院里存有她先后捐献的血液……她在去世前,还签了器官捐赠书……她说,要把这剩余的都偿还掉,就再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哈,这就是她解脱的办法。”她嘲讽地笑,但嘴角始终有一抹苦涩,“急救江绗使用的血液中,大部分来自于姐姐的捐献。”
这是一个怎样痴情又决绝的女人,也许在生命的最后,她选择这样的方式,赌自己一把,想要以此忘记一切吗?
我不知道她最终的输赢,她是否在某一刻里感到过释然。而江绗,竟无意中替她延续了这段失去的感情,他以为要救得自己,却不知道,这一切其实和他没有一点关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感到自己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包围着,它甚至在动摇我所有的想法。
“一开始我只是怀疑,你告诉我那个男人的样子,告诉我他们去的地方,但我仍不能肯定,也不愿意肯定,但……我终于下决定把这个故事告诉你,小雨。”她拉着我的手,眼神诚恳而哀伤,“是因为你说的……那一本《易卜生戏剧》。”她看着我不解的表情,对我说:“那是姐姐最爱的一本,是他送的生日礼物。”她不屑地笑着,“他连庆祝姐姐的生日,都自私得只会选择自己最爱的东西。”
“也许,”我轻声说,“他以为你姐姐真的喜欢,因为她一直那么崇拜他,以他的爱好为爱好。”
叶莺微微一怔,她看着我,若有所思,然后又转过身去,轻轻地点头,“我从没有这么想过,也许你是对的。”
一股熟悉的酸楚泛上心头,这样的分析并非出于我的理解,而只是因为我也想到了江绗,同样,想到他对夏小牧。他也曾是这样地爱她,不是吗?
江绗也弄不明白的那些梦魇,也许是一种消失未尽的印象,在另一个人的体内流淌,而它最终会消融,毕竟,那从来不属于第二个人。
“我试过问江绗,可是你看到的,他一点也不愿意说。”她仍是沮丧。
“他失忆了,一直没有安全感,也许他不愿意自己的精神世界被介入。”我说。
她苦笑,“可是他肯告诉你。”
我很无奈:“那是因为相比之下,他更受不了我,不想我追着他吵。”
“总之都好吧,”叶莺缓和了语气,请求道:“小雨,我只想要知道结果,尽管梦里的反应不是姐姐做出的,但至少我不愿意她到现在还被那个人纠缠。你……”她的话说得并不明晰,但我明白她要我做什么。
“我答应你。”我平静而诚恳地说。我曾怯于向江绗提及那些梦,唯恐是他的伤处,但此时,我却似乎没有顾忌了。
虽然我没有十足把握怎么向江绗解释这奇怪的故事,甚至连我自己也不能完全相信,但我同时也在奇怪地说服自己。
我们彼此会意,她向我微笑,掩不住眼里的低沉。
48
48、答案
我收到江绗的信,是在大约三周后。
事实上,我大可以在电话里直接问他,但是我绕了很多话,却始终问不出来,原因是我自己也不明白的,于是只好作罢。
在一张印着北城城楼风景的明信片上,我提笔给他写字,附在给他寄去的那包药剂中。
“江绗,药剂随附,记得按时服用。另外,你还记得那些梦吗?原来它从来不属于你。它后来不见了,你愿意给我答案吗?”写到这里,我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如何转述叶莺的复杂的故事和猜想。
犹豫了片刻,我终于下笔,只在末尾写了两个字:叶莺。
怀着不确定的心情,我寄出了邮包和明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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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一封贴着蓝色风信子邮票的,盖着好几个深浅邮戳的国际信件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落款是江绗。
他是领会的,是的,他明白。
这是一封简短的信,内容却不平淡。
他记起来了,关于自己的身份。却不是原先江陵告诉他的,和江陵一起从事茶叶生意的商人。
他其实是一名心理医生,在北城南郊的花园区有一所私人诊室。
我有些意外,也同样欣喜,我一边读他的信,看到他说江陵欺瞒我们的原意,只是因为她。
那时候,她常常到江绗的诊室向他讨教消除表演压力的办法,后来,他们就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她总是对自己要求完美。”他在信里说。这一句揣摩不出感□彩的话。
江陵,他真该换做江绗的兄长,事无巨细都考虑得这样周到。
江绗没有告诉我另一样我想要知道的,他还在想念她么?我仍记得他回忆起夏小牧时,那一脸怅然的神伤,不知道他们是否又见了面,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信的末尾,是关于叶莺的。没有任何多余的问话,他只给了我答案。
“……我曾对他喊,‘你回去吧,我要走了!”,很傻,但也是因时制宜的办法,他有点发愣,很快我也醒了。最后一次清晰地梦见他时,我拿的就是那本戏剧……我在扉页上写好字,把书交给他。他看了很久,后来走了,一直到我看不见为止……满意吗,小侦探家?”
我不禁笑起来,看来他的心情是不错的。
那本书的扉页上,是他替她的回答。
“对不起,我已经不爱你。”
他写的字,足以让我相信他的身份。无意中,他早已习惯地将梦境当成了一个案例,用自己的理解去化解了它。
而重要的是,他放了那个男人,也最终放了她。
信纸上是江绗简约洒脱的字迹,盛了北城初春的温暖,轻轻落在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