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很难忘的过去。
他希望他们重修旧好,但恐怕骄傲固执的顾怀南,那个在异国的冬日深夜痛哭不止的顾怀南,不会这么轻易地允许任何人翻过昨日那一页一哪怕那个人是他自己也不行。
“是又怎么样?”顾怀南靠在犀牛皮的沙发椅背上,懒洋洋地望着温瑞言,“或许你应该相信,她真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好。”
“我没有什么想象,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温瑞言忍不住提醒,“怀南,不要做自己会后悔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婆妈又多嘴?”顾怀南不悦道,“你不会真有点喜欢南澄吧?不过我警告你,她现在是我的人。”
“我向来讨厌富家子,就是因为你们喜欢用‘我的’去定义人和物,就像小狗撒尿,宣誓主权。”温瑞言眼神淡漠地望着他说,“南澄不是你的,她就算最后嫁给了你,她也应该是自由的。如果你连这个都不明白,你就不配和她在一起。”
顾怀南勃然大怒:“我配不配用得着你来说?你算什么东西?你给我滚!”
“我会走。”温瑞言拉开门,最后说道,“希望你明白,我今天跑来和你说这些话,并非只为了南澄。你之于我,是比她更重要的朋友。”
晚上顾怀南和南澄一起吃饭,她说起下午和温瑞言在咖啡厅的偶遇,男人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他有没有说起我?”
“说了。”
“说了什么?”
“他说下次我们一起吃饭……如果温瑞言有女朋友就好了,我们就可以‘四人约会’。”南澄低着头,费力地切着牛排,想到了什么,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对方的眼睛发亮,“最近苡米也单身了,你说他们……有没有可能?”
顾怀南轻咳了一声,笑问道:“是不是女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变成传说中的三姑六婆,以把所有单身的人送作堆为乐?”自他满二十岁,他就深陷在这种莫名其妙就成为别人推销品的烦恼里。
“才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才会希望他们也好啊。”
“我劝你还是不要这么做。”顾怀南真诚建议,“先不说他们是否合适,假设他们看对了眼——你要知道,没有一段恋情是永远稳妥不变的,如果他们今后分手,朋友场合相聚会变得尴尬。所以你为什么要给大家埋下这颗地雷呢?”
南澄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
顾怀南状若不经意地又问:“再说,你对瑞言,多少是有过好感的吧,怎么舍得?”
“你在说什么?”南澄听不懂。
“几个月之前,我去找瑞言的时候曾看到你从他的家里出来……不过这没什么,那时候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你不用觉得抱歉。”顾怀南假惺惺地说。
南澄吃惊地看着对方:“你不是觉得我和他……没有没有,没有的事。”她直摆手,差点被水呛到,“那天我心情不好喝醉了,温瑞言他好心捡我回家,照顾了我一晚上。他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我们真的没什么……唉,不过现在想想那天晚上我真是太失态了,如果遇到坏人就惨了。”每次想起这件事,她都会懊恼。
“比如遇到我——我就是个坏人。”顾怀南勾着嘴角故意露出一个颠倒众生又邪恶至极的坏笑,但他对面的南澄还是细心地发现,他好像是真的很开心。
顾怀南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两客甜点,这也是他那天晚上心情大好的佐证之一。
重新开始的恋情,笼罩着阴谋和赌气的疑云,但与所有真正的爱情伴随而生独占欲一样,顾怀南还是会嫉妒和在乎。
如果南澄一如他记忆里廉价而卑贱,那么也只能对他顾怀南一人。她是他的,过去,现在,未来,一直都是。
苡米和南澄说起w先生时,她庆幸听了顾怀南的话没有乱点“鸳鸯谱”。
苡米似乎是有了新恋情,只是听起来,在爱情战场上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宋苡米,似乎遇上了对手。
w先生,海角网络社区的“前着名id”。
苡米玩那个论坛有些年头了,年少不懂事时爱交网友,注册之初爱晒自己的自拍照。一开始有人捧有人砸,直到她彻底地瘦下来,一张回眸一笑的写真照惊艳了无数宅男,轰动整个论坛,从此奠定她“海角社区第一美女”的江湖地位。
苡米还参加过他们的版主聚会,和其中一个版块的风云人物暧昧了几年,但那都是大学时的事了,属于“年少轻狂”的那一段。
半个月前,她重新登录那个很久没用的id,发现有上百封私信,大多数是让她去看一条回复过万的“八卦帖”。帖子主人回顾了海角社区从成立到现在的“十大红人”,其中最引人争议的就是“一颗小米”——也就是宋苡米。
苡米没有细看,她匆匆浏览了一遍,但还是气得要死,因为她在这个楼主笔下简直就是朝秦暮楚、勾三搭四!
苡米对南澄说:“我当时就对着屏幕‘嗷’的一声叫了出来,妈的,让我知道是哪个孙子干的,我一定找人弄死他!”
“这和你与w先生相识有什么关系?”南澄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到故事的重点。
“那张帖子下面一群蠢货在附和,一群蠢货在说风凉话,还有另一群蠢货在问‘真的吗’、‘不会吧’,只有w先生说,时过境迁,何必鞭尸。”
w先生其实也是那个论坛的“开朝元老”,苡米对他的名字有印象,只是他“隐退”的时间比她更早,所以少有人知。但据说他曾是游戏那个版的“大神”,跟着他做任务,就没有打不死的怪。
“然后我因为好奇,翻了以前的帖子,看了他的个人资料,加了他的msn……”
苡米原本是没兴趣和人网聊的,但是那段时间她刚好结束上一段恋情,每次夜深人静失眠的时候,她打开w先生的对话框发一个笑脸过去,五次里至少有三次,他会在十秒之内回复一个同样的笑脸过来。
他说他在加班,但谁知道呢,可能是和她一样睡不着,也可能是蹲点拐骗少女。
这些苡米无从知晓,她也不在乎真假,能在深夜寂寥的时候有个还算有趣的人陪你聊聊天,感觉还不错。
习惯了利用美貌在生活里无往不利,苡米在虚拟的世界里对w先生塑造了一个不一样的苡米:曾经是美女,后来生病打激素爆肥成丑女,念了所末流的大学,毕业后一直失业,连亲生父母都对她不闻不问,目前一个人租房独居,以在网上给人当枪手为生。
“如果我死了,三五天内应该都不会有人发现,除非房东提前来要房租。”苡米说得凄惨。
w先生回她:“人生来就是孤独的,等待别人关注的人很辛苦,你得自己先振作起来。”
他和别人不一样,那些人一听到“一颗小米”已经爆肥成两百斤的胖子就飞快拉黑再也不见。而他却相反。
“他一开始对我其实挺不冷不热的,但我说完自己编的这段‘悲惨身世’后,他反而变得比较有耐心。”苡米困惑地说,“南澄,你说他会不会是个喜欢大胖子的变态?”
南澄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他对你这个‘爆肥的丑女’有什么企图吗?约你见面?”
“没有,他甚至很少主动找我说话,但我每次向他倾诉,他都非常耐心地开解我,安慰我……我从没遇过这么古怪又善良的人。”苡米眯着眼睛,眼神迷茫,“他就像大海里的灯塔,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好像是不存在的,可是你回过头去找他,无论大风还是大雨,他好像一直都在,散发着微弱又温暖的光。”
但无论w先生多神秘多温柔多迷人,苡米清楚地知道他只是网络上一个温暖的存在,失眠夜里的一个陪伴,她没打算与他见面,更没打算和他有些什么故事。
但一个星期前的那场重感冒,让她突然开始动摇了。
苡米很久都没有生病了,就算是伤风感冒,也是带着鼻音和感冒药继续上班,熬熬也就过去了。但也许是最近连轴加班又失眠,体质变差,病来如山倒。
苡米的家人都住在沪城的城郊,大学毕业后她在公司的员工宿舍里住过一阵,后来境况好些,就一直租住在一套一房一厅的小公寓里。
她深夜时分对w先生说的那些话,倒也不全是谎言,比如她的家庭,出身贫寒,父母务农,在想法上与她有巨大分歧,彼此关系淡漠;比如她如果突然暴毙,除了房东没有人会发现……苡米睡得迷迷糊糊的,醒来又睡去,不停地在做梦,最后在一个因为打碎碗而被父亲咒骂的梦境中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醒来,脸上除了泪水还有几乎让她窒息的鼻涕泡。
醒来后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头又像要裂开般疼痛,苡米给自己倒热水喝的时候打翻了杯子,烫了手指。
她再次哭起来。
摸到手机想给男朋友打电话,翻了半天通讯录才想起来他们已经分手了,分手那天她就把号码给删了,而剩下的大串号码里没有一个让她有拨打的欲望。
南澄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熟睡,而她睡觉时习惯关机。
目光落在那个只有单个字母的号码上——是有一天晚上她添油加醋地说完自己的处境,w先生发给她的,他说:“这是我的号码,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打给我。”
苡米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打那个电话,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把号码存了起来,那天看到,有如溺水的人抓到最后一根稻草。
电话通了,响了三下没有人接,苡米准备挂掉的时候,一把柔和悦耳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你好。”
她愣了少顷才说:“我是‘一颗小米’……”
“你生病了吗?”w先生敏感地听出她不正常的鼻音。
“……家里没有吃的了,我浑身没有力气……”苡米越说越委屈,病痛让情绪也变得极为脆弱,她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说到一半的电话里,传来对方略显焦急地询问:“小米你还在听吗?你怎么了?……”
苡米醒的时候,她已经睡在柔软的床上了,她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穿着自己的睡衣盖着自己的被子,额头上放着一个降温的冰袋。
房间有被收拾过的痕迹,空气里有食物的温暖香气。
她心里一惊,以为家里进了坏人,但转念一想,哪有坏人进到别人家里就是为了做雷锋的呢?
正胡思乱想着,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来——“我以为你睡着了,抱歉。”他为没有变到许可就进入而道歉,虽然已经敲门提醒。
苡米下意识地拉高被子遮住脸孔,她从来没有这么窘迫过,恨不得找条地缝钻下去。没有化妆,穿着睡衣,睡得蓬头垢面、满脸油光,想必他抱她上床时,还哭得满脸泪痕,想想境况真是有够糟的——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怕是要艳光四射地再见十面,才能抵消这一次的坏印象。
原本在苡米的印象中,w先生应该是个温厚敦实的中年人,算不上英俊,是顺眼的类型,但眼前的他,明显长相分值高到爆表。
“我是wilson,电话打到一半你没了声音,我担心你出事,所以想了点办法找到你的地址。”w先生解释道。
“可是,你怎么进来的呢?”苡米后怕。
“我和楼下的管理员说是你的男朋友,打不通你的电话怕你出事,让他陪同打开你家的门看看。我们进来时你昏倒在地,他就相信我说的都是真的了。”
苡米咂舌:“幸好你不是坏人,不然后果堪虞……看来我得找时间去提醒下管理员。”
w先生坐在苡米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她苍白的小脸,说:“我觉得,你才是‘坏人’——你欺骗了我。你根本没有两百斤。”他抱她上床的时候,她在他的臂弯里轻得像一片羽毛。
“你也不丑,就算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也十分美丽。”
w先生的赞美大大取悦了苡米,虽然他的本意或许不是如此。
“你是为了一个两百斤的丑姑娘而心急如焚地赶来的吗?看到我有没有很失望?”苡米问。
“没有希望,所以也无所谓失望——幸好你没有骗我,你是真的病了,不然我会觉得自己像个任人耍的傻瓜。”w先生说,“我喂你吃过退烧药,现在醒了应该没事了。粥在电饭锅里,你等下自己盛来吃,下午记得去医院看医生。我先走了。”
“喂……”看到w先生真的要走,苡米急得坐起身,“你真要走?”“当然。我不是医生,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
苡米恨他的平静和公事公办的语气,她放柔了语调,用无辜迷蒙的眼神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说:“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
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但不知为何在w先生这就碰了壁——他闻言挑高了眉毛,像是十分惊讶,又像是听了一个拙劣的笑话,居高临下地望着苡米说:“你满二十岁了吧?应该明白刚才的话对于男人来说像极了一个邀约。我该说你很天真单纯呢,还是小姐你——实在很没有戒心?”
苡米从没遇过这么不识抬举的男人,顿时恼羞成怒,借病撒泼:“滚!你快走!”颜面尽失,所以干脆拉起被子盖住头。
“你生病了,被子捂头不好。”w先生没有听话地“滚”,反而上前跟苡米争抢被子。
苡米敌不过他的力气,失去被子的“主权”,最后她伤心地哭起来。“你干吗,羞辱完我,还要看清楚我被羞辱的表情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w先生露出手足无措的神情,“我只是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苡米对南澄说,她就是被那个手足无措的慌张神情打动的。
在苡米的印象里,那是少年才会有的神情,认真的,真诚的,点点的手足无措,蒙着成年人擅长的掩饰,像被磨砂纸覆盖后的灯光,模糊而温暖,而他的眼神,却又干净得像冰镇过的矿泉水一样。
她的心,砰然而动,在十九岁那年的心碎之后,再一次,像个少女那样。
第十一回 海海人生,白云苍狗,我却只有你了
爱情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人魂牵梦萦?
苡米说,或许人类生来孤独,而爱情,是能让一个人与你长久在一起的最大可能,追寻爱人的过程,是渴望摆脱孤独的过程。
南澄站在沪城机场的大厅里,望着机械制造的铁鸟一架接一架地滑过跑道,飞向湛蓝的天空。她刚刚送安萍和南宇过安检口,再过二十分钟他们也要开始登机了吧。
安萍一开始还挺高兴的,说在美国买lv比国内便宜了好几成,过圣诞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血拼,但随着离别的时间临近,她拉着南澈的手,眼眶便红了起来。
南宇木然地坐在轮椅上,眼珠间或动动,南澄坐在他的身旁,不知道要说什么。她与长辈的关系向来疏远。
顾怀南拍了拍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开心一点。”
南澄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其实她也不是不开心,她只是不擅长面对分离,以及稀薄和错位的亲情。
南澄坚持等在大厅,亲眼看着载着南宇的飞机起飞、消失在天际,才和南澈搭顾怀南的车离开。她望着窗外沉默了许久,才突然轻声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爸爸能去美国治疗;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希望。”
顾怀南没有说话,高级轿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如一只敏捷的飞豹。他抿着嘴角,下颚的线条英俊利落。
靠近是离别的初始,希望是绝望的开端,飞上云端的那一刻,也面临着粉身碎骨的危机。
个星期过去了,苡米的重感冒也好了大半,除了还有些鼻塞咳嗽,其他症状已经消失。
一天是二十四小时,七天就是一百六十八小时,w先生没有主动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短信,甚至连msn上都不见他露面。苡米自减肥成功后,第一次遇到不买她账的男人。
“我都要绝望了,他还不联系我……”苡米靠在南澄肩头,软糯的鼻音,让人听了忍不住心生怜惜。
南澄笑道:“山不过来,你可以过去啊。”
苡米噘了噘嘴:“二十岁之后,我再也没有对男人主动过——你不知道雄性动物多么卑贱,不是辛苦追求到的猎物他们不会珍惜。”“那是对大多数人而言,总有例外不是吗?如果他不是那个例外,你也不会那么上心吧。”南澄说。
苡米没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抱着南澄的肩又低低地哀叫一声:“我宋苡米也会有今天……”
南澄笑起来:“这太不像你了,在我心里你是潇洒小姐,少女心性的忐忑与患得患失,怎么可能出现在你这种爱情大师身上?”
苡米叹了口气说:“那些所谓的大师能说得头头是道是因为事不关己,同样,因为爱得不那么多,所以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像你亲眼看到沈洛的背叛,痛苦是有的,但不那么深那么痛,过一阵也就好了,可是如果那个人换成顾怀南呢?”看到南澄脸色当即异样,她连忙道歉,“看我这张嘴,尽爱胡说八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姐们我,这次是真栽了。”
“love like you‘ve never been ”南澄看着苡米说,“去爱吧,就像不曾受过伤。”这是神父alfred d’souza写过最着名的首小诗里的第一句,高中时她们曾一起在散发着劣质香水味道的信纸上一遍遍抄写,反复诵念。
许多往事如回头的潮水,泼得人一头一脸。苡米沉默下来。
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沪城最繁华的市中心十字路口,她突然露出脆弱如纸的彷徨孩童神情。
“真的可以像不曾受过伤一样吗?南澄,真的可以吗?”苡米右手抱胸,左手遮面,给了自己半个零落的拥抱,“我以前想得很潇洒,觉得女人和男人一样,凭什么男人可以以睡尽天下美女为荣,女人就不可以?我没有滥交,不碰有家室的男人,认认真真恋爱,每段关系都尽量投入,只是不约束自己,亦不觉得要为谁守贞,合则来不合则散—我到现在都觉得自己这些想法没错。可是南澄,原来男人和女人真的是不一样的,我只是遇到了一个自己真心想要喜欢的人,而他好像没那么喜欢我,我就心虚了。”
“我怕自己不够好,我怕他挑剔我的过去,我最怕的是他不喜欢我。”
对于世间男子来说,爱情是生命里盛开的花,开了一朵,谢了一朵,摘了一朵,还望着另一朵;但对女子来说,爱情常常是生命里的一场浩劫,一次两次就够伤筋动骨。南澄曾以为苡米是不同的,至少,遇到人渣后重生的苡米,可能是不同的。但那个w先生,让她重温少女之心。
南澄抚了抚苡米的长发,安慰道:“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一定会喜欢你的。”
今年的秋天短得像是只有一瞬,而冬天又特别冷,十年未曾下雪的沪城在入冬后也下了几场鹅毛大雪。南澄看新闻说,北方地区发生大面积冰冻,众多城市的高速公路也一度封路。她想起沈洛的妈妈,这个丈夫早逝、独自拉扯大四个孩子的农村老太太至今还住在条件不甚好的旧居。
南澄曾陪沈洛回过一次家,他的妈妈非常喜欢她,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包,打开来是一只暗金的戒指,南澄临走前老太太硬塞给她,像是认定了她会是她的儿媳妇。
南澄当然没有收,但在这个冬天,她突然又想起了她。南澄想着给老太太寄一床羽绒被,打电话要地址,却没想那头接起电话的人是沈洛。
“南澄,是你吗?”他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南澄不好立刻挂掉,倒显得她小气了,便笑笑说:“你回家了吗?以后都不在沪城了?”
沈洛握着话筒,顿了顿才道:“没有呢,我只是回家看看我妈,顺便拿户口本……南澄,我要结婚了。”
“啊?真的吗?恭喜恭喜。”这个消息太过突然,南澄反应不及,说着客套的祝福。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间或还有些许杂音,她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沈洛的呜咽声。
他在哭,压抑地,无声地,痛哭。
“沈洛……”
南澄才叫出他的名字,沈洛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哽咽出声:“我好后悔对不起你……南澄,我真的很爱很爱你,可是,我对不起你……”“都过去了,现在不是都好起来了吗?新娘很漂亮吧。”南澄心中万分酸楚,但她不愿沈洛太过沉湎于过去,他们都将有各自的新生活。
沈洛平复了下情绪,重新开口道:“她是我以前酒店工作时认识的客人,比我大十岁,二十岁就跟着她父亲做生意,挺有钱的吧……我知道外面很多人看不起我,你可能知道这些后也会和他们一样,可是我还是想告诉你。南澄,我不想这样。在我原先的计划里,我们会结婚生一个孩子,我努力打拼事业,三十岁之前进入五星级酒店的管理层。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下,让除了出身比我好、其他什么都不如我的人差使得像条狗一样。”
“南澄,唯有你是我日复一日的念想,但现在,我要断了这个念想了。”沈洛再度哽咽,“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打电话过来,我没想到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我很爱你,很爱你,可是我还是要娶别人了,对不起,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就算有,我也原谅你了。真的沈洛,可能我们真的就是没有缘分,谁也别怪谁。”
或许真要追究起来,南澄欠沈洛的,多过沈洛欠她,她爱他的时候,并没有像他那么投入。
在这段关系里,南澄始终有所保留,所有有所保留的感情,就像是天生畸形的孩童,容易夭折也不奇怪。
“南澄,我对我们的关系一直有点患得患失,我能不能最后问问你一你爱过我吗?”这是再滥俗不过的分手问题,甚至有情场老手学会了在对方说“最后一个问题”时立刻抢答“爱过”一可南澄答不出来。
“你就算骗骗我也行,过了今天,我沈洛就再没资格同你说这些话了。”他向来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当然……爱过。”南澄哽咽着说。他们是曾经准备携手一生的人,谁知一切变故发生得那么突然。是沈洛先背叛了她,可是事到如今她也不想恨谁了。
南澄挂上电话后又独自哭了一会儿,转身的时候发现顾怀南就站在她的身后。
午后一点的冬日阳光是苍白耀眼的,透明的落地玻璃阻隔了寒冷的风却阻隔不了光的热度,南澄背对着楼道站在那儿打了五分钟电话,脸颊被晒得微微泛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强打起精神,鼻音浓重地问。
“在附近谈事,从楼下经过时看到你在这儿。你没有看到我。”顾怀南慢悠悠地开口,他的声音忽远又忽近,摸不到他情绪里的温度。南澄有些狼狈:“你听到我刚才打电话了?”
顾怀南没有搭腔,但是她能感觉到他的不悦,那情绪似乎正愈演愈烈,但神情仍是平静的,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我还有事,先走了。”顾怀南瞥一眼南澄即收回目光,没有爆发就转身离开。
他行至楼下,将特意去城南为南澄买的栗子蛋糕丢入路边的垃圾桶。
顾怀南连续半个月没有搭理南澄,而w先生也始终不冷不热的,苡米邀他出来吃饭,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他以工作忙为借口推了两次,而她也实在鼓不起勇气找他第三次。
两个落单的女人聚在一起消磨时光。
“你说如果我真变成一个两百斤的胖子,w先生会不会反而对我好一些?啊,他不会就是重口味到喜欢女人身上有层峦叠嶂的肉吧?”苡米大口吃着杨枝甘露,天马行空地猜测。
“最怕你真变成一个大胖子,却发现w先生其实喜欢的是男人。”
“嚯,我不会真这么倒霉吧!”
“说笑呢,看你吓得。”
苡米那套娴熟的“勾男”技巧在w先生身上似乎全无用武之地,她像一夜之间内功尽失的武林泰斗,面对不知什么来头的w先生,竟毫无招架之力。
“你喜欢他什么?”
苡米想了想:“他的眼睛,非常干净透彻,好像无欲无求,一眼看进去,好像能望透他的灵魂,也是这般晶莹剔透的。”
“这么玄乎?”
“也许我应该死心一天下男人这般多,我何苦自讨没趣?”苡米欲抖擞精神,“晶莹剔透都是我以为,他到底不过是凡夫俗子,也许相熟之后反而会幻想破灭,反惹得我一身骚。”
南澄表示赞同:“是,没看上宋苡米小姐的都是睁眼瞎。”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道,“走吧,你陪我去给寿星道声贺,待会儿继续去下一个地方看花赏月喝花雕。”
寿星是温瑞言,他的同事早就相约狠敲他一顿,在沪城最好的五星级酒店开了ktv包间,吃自助大餐为他庆贺。温瑞言提前一个星期预约了南澄的时间,但是因为和顾怀南陷入奇怪的冷战,她不想到时尴尬,所以想露个面,交了礼物就走。
谁知世界这么小,温瑞言回过身来的同一时间,苡米掐紧南澄的手臂小声叫了出来:“w先生!”
多么狗血的生活,让苡米心心念念、思之如狂的w先生竟然就是温瑞言,他们最接近时的关系不过是隔了一个南澄。
“瑞言,这是我最好的姐们宋苡米;苡米,我跟你提起过的温律师,温瑞言。”南澄伶俐地介绍。
“你好,宋小姐。”温瑞言礼貌地与苡米握手。
“叫我苡米就可以了。”苡米懊恼他的不动声色和礼貌周全。
既然w先生就是温瑞言,南澄自然就不能露个面就走。她和苡米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意一目了然。
南澄给温瑞言准备的礼物是一条名牌领带,孔雀蓝的菱形格,雅致又不失大气。苡米没有准备,拿了酒敬他:“敬最侠义心肠的律师。”他始终没给她机会正式道谢。
温瑞言举杯回敬道:“敬最窈窕的两百斤。”
苡米咬唇:“我并非故意要骗你,而且我曾经确实胖得足有一百六十斤,也不算全然骗你。”
“别放在心上,与这个世界某个角落里生活着一个自怜自哀的‘一颗小米’相比,漂亮的宋苡米当然更让人高兴。”温瑞言说,“我可没那么坏心眼,情愿你是个丑姑娘。”
“那为什么……”为什么三番两次拒绝她的邀约?苡米对这点始终有点愤愤不平。
“如果我说真的是因为工作忙你信不信?”温瑞言之前接了一个牵涉金额高达两个亿的大case,最近才告一段落,不然同事也不会“痛下杀手”,敲他这顿竹杠。
苡米高兴起来,明眸含笑,盈盈的眼底映着温瑞言的身影。
南澄在远处,听不到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神情似乎一切进展顺利,她也放了心,但始终觉得空落落的。
顾怀南没有现身。
是因为知道她会来吗?
谁都言女人心似海底针,其实男人的心思才更难猜吧。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某天下班,南澄在报社门口看到悠闲地站在报摊前翻杂志的顾怀南。他西装革履,又长得英俊有型,惹得卖报的阿婆也频频望他。
南澄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全无罅隙地向他跑了过去:“你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
冷淡的回答让女生愣了愣,而顾怀南冷漠的神情随之被狡黠的笑意取代:“当然是了,还用问吗?”
“我以为……你真的永远不想再理我了。”
“所以你也就闷声不理我,将近一整个月都没有主动找我?南澄,你好狠心。”顾怀南控诉道。
“咦……”南澄觉得冤枉,“明明是你不理人。”
“我不理你你就不能理我吗?”
南澄无言,她理亏。想起沈洛,以前每一次冷战她都是默默等着,甚至也不耽误她过她自己的生活,因她知沈洛总会没事人一样再来找她。
“对不起。”她喃喃地道歉,不知道是对眼前的顾怀南,还是记忆里的沈洛。
顾怀南不知道她心里的思绪起伏,露出大人有大量的宽容神情:“走吧,吃饭去。”
“小妹,福气很好哦,男朋友很帅。”阿婆整理着报摊,笑眯眯地对南澄说。
女生笑了笑,埋头跟上顾怀南的脚步。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懂事乖巧的“标准女友”,对沈洛也算尽心尽力,但,原来不够爱就是足够被判为“不合格女友”的理由。
南澈放寒假回家了,南澄这才意识到,原来一年那么快又走到了尾声,而今年,是她和南澈第一次过没有父母陪伴的新年。
临近年末,南澄每天都忙着赶稿,到了年三十才有空逛了逛花市,买了一盆水仙回家。馥郁馨香的气味让家里有了点新年的意思。
晚上看电视时电话铃响,南澄坐得近,她正看小品笑得喘不过气,拿过话筒贴在耳旁一声:“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把带着点磨砂质感的沙哑声音,但并不难听:“是南澄吗?”
南澄当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像是被狠狠吓了一跳,她不敢置信地贴近话筒确定对方的身份:“你是爸爸?”
“怎么,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对方爽朗地笑起来。其实他的发音仍有些含混不清,但能恢复到这样,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南澄眼眶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把话筒让给南澈:“我让弟弟和你说。”
南澈吐了瓜子皮过来接电话,一脸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