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此生公转

第 5 部分阅读

    眼眶打转的泪珠差点就要掉下来。

    “爸,你去哪了?急死我了!”

    沈华看了她一眼,笑嘻嘻地把钓到的鱼展示给她看。

    “原来去钓鱼啊!”外面天气冷,她扶着沈华进屋里,给他倒了热茶喝,又说:“溪里危险,下次别去了,要吃鱼找文阿姨买。”

    他应了两声,双眼望着电视,没有多大的热情。

    不要紧,习惯了。

    沈微言毕业时他开始有老年健忘的问题,目前可以自理生活,偶尔还思路清晰地写字,但大多时候问他上一刻吃过什么他也忘了,起初发现这个病,微言带着他四处求医,花了大笔积蓄,后来连医生也看不过眼,劝道:“老爷爷八十岁了,姑娘你也不要太执着,这些事儿平常心对待便可。”

    唯一庆幸的是每次当他们以为走失以后,他总是记得回家的路。

    当晚沈微言做了晚饭,几人吃过,文阿姨的儿女出外打工,只剩下她一个人,平常沈华的三顿饭也是她在料理。

    问起沈华最近的病情,文阿姨仍然是安慰:“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会这样,沈老师很精神,没病痛,比我以前的公公婆婆好照顾多了。”

    “你看会变严重吗?”

    “我不知道。”

    “……他好像不怎么记得我。”

    对于记忆,总是年轻时比较深刻,年老以后所发生过的事情沈华反倒模糊不清,晚年才出现的沈微言,几乎没在沈华生命里留下什么印象,然而之于她,却是一生难忘。

    大学时宿舍熟络以后,曾经坐下来聊起彼此的家庭,几个姑娘来自五湖四海,有的父母是商家,有的父母是平凡教师,这个话题转到了沈微言,几个舍友盯着她看,沈微言滞了一滞,然后如实说了,当时宿舍里一遍沉默。

    只有姚蓉,她噗哧一笑,打破寂静,抬手拍着她的肩:“不愧是二货,做人能像你这样活得不明不白也不容易啊!哈哈!”宿舍里爆发出大阵笑声,沈微言拿枕头掷她了。

    姚蓉说得没错,活得不明不白。

    这世上终生也都活得糊涂的人太多了,沈微言却觉得自己很清醒,只要知道谁爱着她,待爱她的人好,那便足够,其他事情想多了容易自寻烦恼。

    两个人的春节过得特别宁韾,沈微言陪着沈华在院子里写春联,到处乱贴,四周一片红火。

    偶尔说多了话,沈华还脱口唤出她的名字,沈微言。

    沈微言连连答应:“是我,是我。”

    大概生理时钟没调整,习惯睡得比较晚,八、九点城市里的霓虹灯可以把街道照得像白天一样光亮,小镇却不同,窗口看出去,整个世界像是一同入眠,没有光污染,雨后的天空尤其明净,抬头可以细数星子。

    趁沈华睡着,微言去了隔壁一趟,空置十多年,家具尘封发霉,一股难闻的气味,随意逗留会儿便离开,出来时沈微言站在院子,目测围墙的高度,然后手扒在及肩的破石墙,用力一按,跳跃,回到沈家。文阿姨睡前打算把晾干的衣服收叠好,没心理准备,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咻”的一下越墙过来,吓得拍胸口“哎唷哎唷”地喊着:“大过年的别吓唬我啊!”

    沈微言不好意思地笑着:“很久没试过,玩玩而已。”

    很多年前她就是这般一跃,来到了沈家,那时候年纪小个子小,身手当然没这么俐落,头先着地流了一地鲜血,很狼狈。

    春节过后沈微言把工资和沈华的生活费交给文阿姨:“阿姨,再半年,存够了钱我便不再离开。”收拾行李,临走前沈微言去跟沈华道别,他在后院修剪花草,微言跟他说回去了,他抬头应了两声,说好。

    语气就跟和文阿姨说话一模一样,沈微言垂眸。

    火车一路嘈吵,她靠着窗坐,心里像是沉甸甸的压着一块大石头,旁边有对姐妹说话,沈微言的心还停留在老家,静静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每一个霎眼,都是远离,最后她疲累地合上眼,那对姐妹也变得安静。

    再次醒来,已经天亮了。

    有人跟其中一个女孩换了座位,微言偏头看,脸上闪过一抹愕然,很快又归于平静。

    换了座位的人竟然是高奕,宴会里说不认识她的人。

    既然不认识,也就没必要打招呼了。

    好一会后,他却找她说话:“沈老师身体还好?”

    “他健康不错,有心。”

    沈微言打开怀里抱着的包,旁边又传来他的声音:“微言,下车以后我们去吃饭。”她掏出腕表看时间,平淡地说:“不要了,你也不希望欧小姐看到引起误会。”

    车停站,他替她拿行李,想为她提着,沈微言却从他手上接过,车厢里人多,他没有坚持,沈微言看他放手,有礼而疏离地点点头,“谢谢。”然后拖着行李转身,高奕没有带什么,不紧不慢地跟着她走。

    第一次知道自己自作多情,应该也是这样吧,他在几步以外,有口难言的样子,那天傍晚下起大雨,同学们匆匆跑过,附近只有他们两人,不过也幸好人不多,给她保存了一点点颜面。

    当时她傻傻地站在檐下,听他一脸惊讶地说:“沈微言你误会了,我对你没那个意思。”

    最初的最初,十九岁的沈微言埋头在书里写字,是他先俯身唤了一声:“微言。”微言抬头,十九岁的高奕忽然说:“看着你,我有心动的感觉。”

    那么的措手不及,她只懂得睁大眼定定地看着他。

    是他先对她说:“怎么办,微言我早晚都在想着你。”

    是他先对她说:“将来如果你有男朋友,我想我会承受不住。”

    待得恋爱神经迟钝的她陷进去以后,绵绵情话却扭成“误会”两个字,难怪那几年间,高奕从来没说过“我爱你”。

    对于过去,她没有再回忆了,沈微言打开天窗地说:“高奕,”她很缺钱,这次从老家回来甚至比从前更急切需要,可是……她婉拒:“我并不想做出卖别人的事情。”

    “我为那一晚的事向你道歉,不是其他。”

    “也没必要了。”

    彼此只是没关系的人,任何说话都不会刺伤对方。

    她打车离开,高奕伫在原地,沈微言没有回望,掏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他的名字,然后毫不犹豫删掉,闭上眼,缓缓透了一口气。

    大半个月没回家,屋里乱得像是被洗劫过一样,瞅瞅门牌,没错,的确是她的窝。

    姚蓉晚一步进屋,看打扫完的沈微言疲累地倒在沙发。

    她嘻嘻地笑:“回来了?”

    还没站定,回应的是个猛烈飞来的抱枕,姚蓉连闪躲的机会也没,击中。

    “吃炸药啊火气这么大!”

    姚蓉和男朋友的婚期不远了,沈微言揉着酸痛的手腕:“算了,半年后姐姐就把你打包嫁出去,荼毒另一个悲催的男人,报复社会。”她食指夹着捡到的身份证,得意地说:“不过在那以前,三十块钱赎回去。”

    姚蓉过来揉揉她的头发:“丫头,受刺激啦?”

    “不给钱别指望还你。”

    姚蓉痛心疾首:“姐妹的钱你也挖,够狠!”她也反击,抽出一张压在电话下的小纸条,“有人给你打了十二通电话。”

    微言愕然:“谁呀?”

    “还我,告诉你。”

    “……”

    接过纸条低头一看,有序地记下时间日期,一行一行触目惊心,名字全都是──贺子峰。

    忘记留下老家的电话,缠人的boss找不着她了。

    第二天沈微言决定提前回公司,趁机表现一下她对工作的勤奋热诚,可惜这个算盘打错了,节后氛围慵慵懒懒,就连经常在momo出没的欧哲旭也带着几个手下出国渡假,至于罗经理则冷着脸,笨蛋都知道靠近者杀无赦,微言趁她不在办公室,悄悄放下一包老家带来的花茶便离开。

    真可怜,估计又被happy渡假的欧哲旭气着了。

    还是去找小秘书吧,正这么想,视线便看到她,不少员工仍然未曾上班,大楼比较宁静,小秘书被男人堵了在走道尽处,搏手无策,连忙打眼色求救。

    公司什么时候多了这一号流氓?

    沈微言上前打断,年轻的男人转身,他穿着t恤牛仔裤,眉眼有几分熟悉,小秘书趁他分神连忙喘气走到沈微言身旁。

    他似乎没有在意刚才的行为,眯眼认出沈微言,嘻皮笑脸:“你不是跟着子峰来我们家的沈助理?”

    “……”

    她可是很严肃地阻止他调戏民女。

    不过经这么一提,微言也想起来了,这年轻人是欧易,贺姑姑的孩子,也就是贺子峰表弟,回国后贺姑姑特意为他设宴,当时贺子峰还带着她出席,微言回首问小秘书:“他欺负你么?”

    欧易举手喊冤枉:“哎,这话说得,我什么都没做过啊。”他若无其事地瞧瞧四周:“下周要在这里上班了,先来公司走一圈,美女们,下次再聊。”说罢居然自顾自走了开去。

    “他真没对你做过什么?”欧易走后沈微言问。

    小秘书摇摇头,“幸好你及时出现,那个人不好惹,我们走吧。”

    周一晨会,周经理向企划部的众人介绍新上任的副经理欧易,他一身黑色西装,穿得比那天看到的正式,态度诚恳,在周经理的介绍下认识新同事。

    今天贺子峰又没回来了。

    boss不在,晨会也是欧易的事,没重点工作要记录,中途她便安静地退了出去,这几天贺子峰没联系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跟欧哲旭一般也去了渡假?

    茶水间泡了一杯热茶出来,同事们恰好散会,欧易不像贺子峰难以亲近,他年纪轻,容貌带着几分青春朝气,老板的亲外甥,刚入职便坐上高位,可他没有摆架子,散会后反而拍拍手要请同事们去会所玩,瞬间取得上下欢心。

    就连周经理也笑呵呵的应约。

    站一旁的沈微言却为老实巴交的周经理抹一把冷汗,仿佛看到欧易取而代之,周经理收拾细软黯然离开……

    微言闭一闭眼,想多了。

    “沈助理也一起去?”欧易微笑邀请。

    “谢谢,我要先问问贺先生。”

    “贺子峰吗?”他指尖放在下颔,似乎想了想,喃喃地说:“他病重了,估计也没空去玩。”

    微言被震惊到:“病重?”

    “这我不大清楚。”

    难怪没联络她,手机也没人接,那十二通电话一下子叫她的心揪了起来,微言慌忙跑去找罗经理,她心情不好,扬手道:“你去问欧易,他应该知道。”

    公司跑了遍,周经理管着为欧易打点新办公室,李秘书为欧易整理前任留下的工作,就连小小的内勤也在讨论新副总哪所学校毕业,办公室的气流一下子如同随着欧易转动,而她则被排除于外。

    微言觉得找他们打听,不如亲自了解,拿员工证去借车,平常跟着贺子峰进出不是由司机驾驶便是贺子峰亲自来。

    这趟还是考到驾照后第一次。

    应该先去贺家,开到半途,微言停住了,不对,以贺子峰的个性生病又怎会叫父母担心?肯定不在老家,他这种生物,估计就像章鱼一般,快死了,找个没人看到的地方静静死去……

    ──死去。

    沈微言有点头晕,双手捏紧方向盘,深呼吸、吐气,叫自己务必冷静,改道boss的家。

    冬日早晨,空气中有丝丝凉意,没有上班的日子他穿得比较写意,黑框眼镜,白色毛衣、深色长裤,这一区绿化做得很优秀,林荫草嫩,微风吹动花瓣尖的露水,走在其中心旷神怡,长椅有老夫妇打太极后闲坐,邻居抱着小狗经过,平常要工作早出晚归,不知有多久没这么散步过。

    贺子峰手里握着一把车钥匙,穿过小径,打算去取车,然后享受一顿早餐。

    就在最最宁逸的时候,一辆车倏然进入他视线。

    车速不快,在四五步以外安稳煞停,就如同驾驶者般很突如其来。

    他认出这是他公司的车,下一秒,车上的人推开门,身手比刚才煞车更俐落,穿着米白色风衣的身影转眼站到他跟前,贺子峰下意识抬手,却竟然比她还要慢千分之一秒,车钥匙啪嗒掉到地上。

    带着凉意的指尖轻巧落在他额头,一切来得太快,素来处事淡定的贺子峰也愣住了。

    只听到她问:“你觉得怎样了?”

    贺子峰:“……”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停职

    餐厅,沈微言跟前放着一份早餐,她没有正视坐在对面的某人。

    垂眸专注地戳杯里的冰块,活了二十多年,这趟可算是最丢人的了,她感觉到贺子峰的目光没有从她乍红的脸移开。

    人非草木,对久了产生感情,关心朋友情急之下偶尔出了点错嘛……微言的头低得差点埋进桌子,都是欧易,大概报复阻止调戏小秘书,耍了她一把,不过说起来贺子峰也有责任,莫名其妙打来十二通电话,害她潜意识认定他真出事了。

    好一阵的沉默,贺子峰忽然开口:“你学过功夫?”

    沈微言的手停顿,摇摇头:“没有啊。”

    他实在很难理解身子单薄,头脑也转得很慢的女孩怎么会有矫健的身手,沈微言看他疑惑地盯着自己,尴尬的说:“小时候经常被妈妈打,逃跑是我的本能。”

    贺子峰没好气地笑了,服务生放下点的早餐,他徐徐搅拌着咖啡,这一顿吃了一个多小时,沈微言想起欧易,跟他说新上任的企划副总,贺子峰默默听完,表情毫不意外。

    餐厅出来,贺子峰接过她的车钥匙:“我来开。”沈微言坐好,正以为他休息半天该回公司了,他却带她去看新上档的爱情片,沈微言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大多时候甚至闭上了双目。

    今天boss有点怪。

    沈微言安静地陪着他,直到傍晚由他把她送到家门。

    终于,沉默的贺子峰在街灯下想起地对她说:“明天开始你不用跟着我。”还没说完沈微言脸色都白了。

    再一次被扔掉了么?

    贺子峰手按着车,上车前,沈微言拦住他。

    “我做错什么?”

    “你没错。”

    车门关上,沈微言怔忡地看着车在转角处消失。

    那一晚食不知味。

    第二天她茫然地返回公司,独自坐在贺子峰的办公室,什么时候内部作出了变动,她毫不知情,欧哲旭出国,连找个人问也找不到,直到下午,周经理过来敲门。

    沈微言请了他进去,周经理把调职的信件交到她手上,“人事部发的,欧先生新上任,需要人帮助,工作性质跟从前差不远。”拆开信封,她被调到新副总欧易身边,依然是助理,微言盯着调职信,半晌问:“贺先生的意思吗?”

    “是贺先生的意思。”

    果然不要她了,连原因也不知道,这两天贺子峰大概休息,公司没见着他,沈微言收拾物品。

    薪金相同,时间相同,工作量甚至比跟着贺子峰更轻松。

    欧易是新人,有不懂的程序也会反过来请教她,眉目斯文,语气和善有礼,相比贺子峰的确更平易近人,然而沈微言亲眼目睹过他把小秘书堵了在墙角,印象一时没法磨灭。

    这份戒心欧易也看出来。

    “沈助理在记恨我错给消息?”

    沈微言抱着文件抬头,他笑容带着深意,又来找麻烦么?

    “没有,欧总想多了。”

    “那就好,当初我也是听人事部说子峰因病休息。”

    沈微言继续工作,直到下午有空,她独自到办公楼的小餐厅,点了一杯牛奶,一份三明治,出神地小口小口咬着,旁边光影一暗,有人走近,沈微言举头,五官精致美丽,身材玲珑诱惑,湖水蓝这种很难穿得好看的裙子套在她身上却反之增添了几分妩媚,是她曾带过的新人梁小欣。

    被欧哲旭那金牌经纪人接手后微言曾无意地看过她上杂志很多次,人气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她笑盈盈地坐下:“上次贺夫人的生辰宴后我们很久没见。”

    沈微言点头:“似乎是。”

    服务生放下咖啡,微言想把糖给她递过去,她却婉拒:“我怕胖。”

    她那身材可说是完美无瑕,哪里胖了,微言低头瞅瞅自己那杯牛奶,突然觉得吃得很放肆,不过她不是模特儿,也就不要紧了。

    不像她,饮恨地说:“我最喜欢吃巧克力,现在都不敢吃,胖了不但没工作,还没人要。”沈微言陪着她笑,料不到她突然来了一句:“不像你,有那么优秀的男朋友,我还在浮沉之中。”

    男朋友?微言否认:“我没啊。”

    “贺先生都带你回去见家长了。”她用手肘顶一顶沈微言,“别不好意思。”

    “……我只是他的助理。”现在还被除掉,沈微言纳闷地更正:“是前助理。”

    “狮子和罗经理可不是这么说。”

    “他们怎么说了?”

    梁小欣停住话题,视线在沈微言脸上打转,眸子里有微言解不透的神色,她不自禁摸摸自己的脸,迷惘地反问:“我脸脏了?”

    “没有。”梁小欣收回目光,感慨:“微言,我要能长你这张脸该有多好。”

    呃,这话太……客气了点。

    梁小欣的脸才是她整容投胎也换不来的。

    “对了,贺先生什么时候复职?”

    沈微言错愕地反问:“贺先生什么时候停职?”

    “原来你不知道啊。”

    远方的小助理找到了梁小欣,过来提醒她准备拍摄,梁小欣微笑应好,对沈微言说:“下次再聊。”然后偕同小助理远去。

    的确没有跟她说。

    贺子峰是瑞云唯一的继承人,momo属旗下的子公司,虽然他在公司一向没有职衔,但谁也知道这位贺先生比周经理罗经理地位更超然,继承人也会被停职么?

    沈微言想起那天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手里的三明治忽然吃不下了,打算回办公室,刚踏出餐厅便看见欧易,她顿了顿说:“欧总要买什么,我来。”声音难掩暗哑。

    当晚下班欧易把她唤进办公室,沈微言有礼地问:“请问欧总有什么吩咐?”他脸上一改虚心诚恳,握着的手机不经意地转动,过了会才说:“沈助理,听说你曾任经纪人。”

    “是的,当时只是实习,没转正。”

    “我刚从外国回来,很多人并不认识,有劳沈助理。”

    要牵线认识谁?

    沈微言一时没会意,直至看到他嘴角那丝轻佻的笑意,脑里立时浮现起他刁难小秘书的情境,一下子明暸他笑意背后所指。

    猎物是梁小欣。

    看来下午跟那美女在一起被他看到了。

    “我不懂,欧总如果没别的需要我先下班了。”

    正想转身,欧易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干脆说明亮话:“沈助理不用着急走,这事儿要办成对你来说举手之劳。”

    这家伙果真是人前衣冠人后禽兽的主,偏又是她的新上司,不可以随便得罪。

    沈微言拿出耐性,“请欧总别为难我。”

    他俯身靠近了她,玩味地在她耳边说:“沈微言,你似乎很不愿意看到我。”他一张口,暖气往她脸上喷,沈微言吓了一跳,连忙敏捷地退了几步,欧易得意地笑:“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认识那个美女。”

    “她叫梁小欣,是狮子手下的人,欧总想要人应该去找欧哲旭而不是来找我。”

    “别拿欧哲旭要胁我!”欧易眉目现起不悦,手按了在门上,语气也不好,“你大概没搞清楚现在公司的风往哪吹。”

    沈微言咬着下唇,她当然知道是吹向他,老板的亲外甥,就连贺子峰这个儿子似乎也比不过,沈微言不愿纠缠,伸手想推开他,欧易年轻心性,不达目的不愿干休,看她恼怒更是抬手想要抓住这瘦小的女孩给她点颜色,然而沈微言看他起手,更快速闪躲,俐落地扣住了他的胳膊,借力一推,欧易还没反应过来前,站不稳地往办公桌撞过去。

    “沈微言!你──”

    沈微言不理会他的狼狈和愤怒,转身一路没回头。

    华灯初上,街道人来人往,沈微言的心脏跳得很快,她抱着胸口,待得平静下来居然忍不住笑了,却又想哭。

    原以为安稳渡过这半年攒够了钱便回老家,于是什么事都退让,什么事也容忍,把自己练成了畏缩的哑巴,希望平平安安全身而退……可是她错了,麻烦不去招惹还是会自个找上门来的。

    她垂眸盯着掌心,这么一推把人都甩飞了,欧易又岂有可能容得下她,下场不是被开除大概也会百般刁难到自动滚蛋。

    其实她分不清这脾气是怎么来的,欧易此类好色又爱玩的花花公子,应该在她意料之中,积压着的恼火并不源于他的行为,而是,从根本地不满他?

    不满他取代了的某人的位置……

    这个时候手机铃声悠扬响起,她接过,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微言。”心里有某个角落似乎被抓提起来,鼻子刹那微酸,哽咽地“嗯”了一声。

    “感冒了?”

    “没有啊。”

    他沉吟:“声音有点怪。”

    被听出来了,沈微言清清喉咙,是贺子峰。这厮自己都停职了还有心情来查勤,“这几天你和欧易相处得怎样?”

    ……能说刚打完架么?

    沈微言静止几秒:“他很受欢迎的,很快就和同事们打成一片……”和她更是打了一遍,微言续道:“他的工作顺利。”

    她的工作却不顺利了。

    那边有短暂的沉默,接着简约地说:“好。”

    沈微言想问他什么时候复职,不过他没提起,她也不好先问,打消了。

    回到家脸上的表情立马出卖了她,姚蓉瞧了几眼下定论:“又失业了!”

    “……”

    姚蓉淡定地细数,“记得上次你被拖欠工资就是这副表情,还有上上次、上上上次那两间公司倒闭了也是。”她惊讶地问:“不会momo也倒了吧?”

    “没有,公司没倒。”

    姚蓉拍肩安慰:“天无绝人之路,你的霉运总算过去。”

    沈微言悲哀地说:“公司没倒,我跟着的boss倒了。”

    “……命运啊。”

    微言怀疑是不是她的霉气太强大,顺便把贺子峰黑了一把……当晚她辗转反侧,第二天大清早便起床做早饭,出门。

    天色阴暗,后来更一点一点渐渐下起大雨,沈微言撑着雨伞犹豫地站在旋转门外,上班的人群擦肩而过,他们收合雨伞整理衣装,没人注意到沈微言过门不入。

    考虑良久,终于掉转步伐,转身往反方向走。

    雨水把长街的石板地染深了一重,沈微言来到贺子峰楼下,她举头计算着楼层,窗被关上,还放下帘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正想得出神,有人从她身旁经过,打开手中一把黑色雨伞。

    他早就看到有个女孩在楼下呆站半天。

    打开时故意把雨伞抖了一下。

    沈微言被声音吸引,转头看,贺子峰,他没有停止步伐,自顾自往前走,沈微言撑着她的白色雨伞小步地跟在他背后,他上了车,没有邀请她,微言也不管,有点无赖地钻进副驾驶座扣好安全带。

    家里的阿姨这两天被遣回老家,外卖吃得烦腻,他去超市走了一圈,挑了牛排,然后把它扔给静静地跟着他的沈微言,微言怔了一怔,接过。

    其后扔来一袋意大利面条,微言也乖巧地接着,两根大萝卜,接着是蔬菜、鸡蛋、橄榄油、香料、番茄……

    她又不是长了千手,哪能拿得了这么多,于是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全塞回给他转身跑掉,贺子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以为人走了,没一刻,微言笑眯眯地推来一辆购物车,把货品全都放了进去。

    他翻手看腕表,“这个时间你应该在公司。”昨天那通电话早就听出异样,他鉴别着她的神色,问道:“原因?”

    “……是打架。”

    贺子峰眸子里蕴起笑意,他没有问下去,沈微言也没问他突然停职的原因,结帐时自动自发把货品放进塑料袋,贺子峰付款后提过两袋东西便要离开,收银阿姨却叫住,没找钱。

    沈微言想冒黑线,他平常肯定少来超市,回头代他收好零钱。

    阿姨由不得取笑道:“还是媳妇心细。”

    “……”

    很多年没亲自下厨,不过功夫仍然没有丢失,沈微言原想请缨帮忙,做几块牛排对于她来说轻而易举,没料到话还未出口,被贺子峰的厨艺震惊到了。

    只见他把香料混好,反刀背拍软牛排,腌肉调烤箱,做芡汁,接着开平底锅煎,不消一刻,香气扑鼻,叫人目瞪口呆。

    沈微言暗记着他的步骤,偷学了几招,她一直自负厨艺不错,起码当年宿舍几个女孩当中就她做的能吃进肚子,然而跟他相比,还没尝味道似乎已经分出高下。

    贺子峰懂下厨简直在她想像以外,毕竟他这大少爷吃什么都有,根本没必要亲自动手。

    贺子峰督了她一眼,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我几岁就懂做饭,没什么好奇怪。”

    呃?沈微言诧异地问:“不是阿姨褓姆做饭吗?”

    贺子峰浅笑,把牛排上盘子,说:“可以吃了。”

    菜上桌,他给她准备好餐具,抬一抬手邀请她坐下。

    沈微言喜孜孜地,盛情难却呗。

    然而在她要开动前,寒光一闪,一把小刀赫然架着她的手。

    “微言,明天请周经理调停你和欧易的争执,回去以后别再打架了。”

    沈微言摇摇头,反正跟着欧易也是会被整,今天来找他原想撒赖地以“无故调职”讨个公道,可坐在对面的boss自身难保,同是天涯沦落人,沈微言也就没为难他了,伸手取过桌上的红酒,开瓶,为他斟了一杯,也为自己斟了大杯,灯光下色泽诱人。

    从前她总为明天而烦恼,住的烦恼、吃的烦恼、工作的烦恼、养家的烦恼、还要被傲娇的boss大人恐吓的烦恼。

    第一次,她只想为今朝而醉倒。

    “不用调停,我不会再跟着欧易。”

    贺子峰苦笑:“我停职了,你也不用跟着我。”

    “其实工作是很容易找的,说不定前方是一个新机遇,不用灰心。”

    “若是找不到呢?”

    “我养你啊!”

    声音落下,房子里寂静得仿佛连呼吸声也听得见,微言思维慢慢恢复转动,突然涌上一股热流,恨不得把烧红的脸埋到墙角去,跟姚蓉玩笑惯了,这趟不经大脑脱口而出。

    如此伤人自尊心的话贺子峰听后果然缄默下来,沈微言尴尬地想道歉,却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枝银色钢笔,然后──

    然后──

    他把她的承诺记在杯垫上。

    微言被囧到了,对面的贺子峰却神色自若,镇定地把笔递给她,嗓音里蕴着浓浓的笑意:“说到要做到,签名。”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是换名字了,此生公转是这篇文最早的题目。

    可是上篇叫引力,这篇叫公转,想想觉得很囧

    但其实中英文夹杂更囧啊……于是换回了= =

    名字是浮云……

    ☆、第十三章、继承

    耍流氓首要懂得乘胜追击。

    沈微言盯着推到跟前来的字,呆住了几秒,后悔说话没用脑子,结果被当场赖上,贺子峰学历比她高,工作经验比她丰富,年轻又健康,要人养好意思么?

    她动之以情:“一个破碎的我怎么养一个破碎的你啊?”

    他挑眉问:“想出尔反尔?”

    “……没有。”

    话是她说的,沈微言豪迈地接过笔,苍劲一挥,画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世上没啥比受牵连失业而又去养那罪魁祸首更荒谬了,她蹙眉盯着对面的罪魁祸首,因为什么停职?她几度想开口问,几度又把话吞了下去。

    估计和大摇大摆进驻公司的欧易脱不了关系。

    放下笔,对自己的名字欣赏了一会,忽然就噗的一声笑了起来,郁闷的心情果然舒坦很多。

    打电话回公司请长假,她的直属上司是贺子峰,他自己也停职,交接的事可以省回,要开始为下个月而努力了,沈微言在电脑前找新工作。

    姚蓉取过她压在书桌的一张小纸条,纸张脆薄,托在掌心似乎风吹成灰,打开,墨字写着“瑞云”,她感慨:“这两个字还是没有为你带来好运。”

    公司倒了一间又一间,失去第三份工作那时她决定渔翁撒网,最终得来瑞云的面试回覆,瑞云。

    沈微言投出简历,转身取回姚蓉手上那片薄纸,倒在床上透过灯光仔细打量,其实妈妈的字迹非常娟秀,没病前大概也是个不错的女子,病后神智不清,可这手字还没有丢失。

    她回忆了顷刻,缓缓地说:“它是我最早学会的两个字,小时候满屋也能看到,我一度以为这是跟平安符差不多的东西,因为妈妈一旦安静下来写字,就不会打我了,也只有那一刻,她才是神智清醒,懂得笑。”

    姚蓉奇怪地问:“什么是瑞云?”

    瑞云,祥瑞的云。

    是两个很吉利的字。

    微言苦笑:“还有写菩萨,病人的精神寄托。”

    一直疯癫到她五六岁,她才去了,某一晚死在溪边。

    最后是文阿姨沈华几个老邻居处理,仍然记得那一晚文阿姨抱着她,对她说,妈妈得到解脱,以后也没人再打你,都过去了。

    这两个字终究不是平安符,没法令人的心变得宁静安然。

    也没法为她带来幸运,“即使在瑞云,还是失业了啊!”她把自己蒙在被窝睡到天亮。

    投出的简历有两间公司回应,微言打扮得明亮照人,做好早餐,有点拽地说:“早说过工作不难找,姐这就去面试,成功以后工资比momo还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哈。”

    “自己辞职到处找工作,好意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