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中碰面更方便。
贺瑞云看出她的欲言又止:“有话跟我说?”他的语气很温和:“你是我儿媳妇,是自家人,有话不妨直说。”
沈微言点头承认,“有事找爸。”
她握着杯子,握得掌心尽是汗,在他锐利的目光下,微言感觉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闭一闭眼,调整好心情,镇定地开口:“爸,是关于公司的事,我知道许总经理退休,我是来给你推荐一个人。”微言对上他的眼睛,没那么害怕了,撒谎最首要的成功条件便是先能把自己也骗住。
贺瑞云指间夹着一枚棋子,在棋盘上游移,举棋不定。
太多关于继承人的诽闻在公司里流转,甚至分成了两派,明地里暗地里发生争执,他不是不知道,一直不表态只因举棋不定,他犹豫着,到底下什么决定才是明智?于是他任由谣言滋长,纷纷扰扰当中静观其变。
他希望贺子峰亲自来找他,他却一直爱理不理。
或许对于这个儿子,他还是欠缺暸解。
等不来贺子峰,倒来了个沈微言,而且有备而来存心要跟他谈一场交易,贺瑞云不由得感到好笑,他名誉地位财富全都有了,倒是想看看她如此青涩莽撞的谈判,能够带来什么令到他感兴趣的交换条件。
贺瑞云按捺着笑意明知故问:“小丫头,你要推荐的人是谁?”
“贺子峰。”
清幽的书房里发出风铃碰撞的微弱声响,沈微言放下杯子,徐徐地翻开底牌,即使是纵横商场多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贺瑞云,指间的棋子也握不稳滑落,他双眼发直地听着她说──寻找了二十一年的贺萱。
黄昏时份,树木盖着一层金色光彩,贺子峰把车停了在附近,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怔忡地望着自己的家,周年庆前,贺瑞云由沈微言的陪同下去了做体检,陆文婷听后错愕地问丈夫:“你身体怎么了?”
贺瑞云笑了笑:“年纪大做体检……几天后出报告。”贺子峰从他的笑容里看出非常的复杂,包含了欣喜,却又包含了等待的茫然。
至于沈微言,却全无笑容,贺子峰把手放在方向盘上,皱一皱眉,忽然想那天雨中沈微言带着顽皮的一句说话:如果我要骗你,必定是你看不穿。
他承认,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正要把车开进去,手机忽然响起,彼端是欧哲旭的千拜托万拜托。
贺子峰没好气地打断:“等等,搞清楚,就算你不约雅妍,周年庆她也是会出席。”
“不一样的,她是我的女伴,我是她的男伴,那样出席比较拉风。”
“打错电话了,约她应该跟她说,不是来找我。”
欧哲旭扭怩:“你又不是不知道罗经理那气焰,杀人一样暴躁,被她那细跟鞋蹬几脚,也就不用传宗接代了……咱俩多年兄弟,你总不能……”
突然,贺家有一辆丨乳丨白色小车突兀地开了出来,车速飞快,刷的一下在他旁边驶过,贺子峰认出是沈微言,尾随着一辆银色的跑车,高奕。
他匆匆挂断电话,两人拐弯进山道,霎眼不知去向,于是贺子峰在附近绕圈子,没多久,在山脚看到他们,微言疲累地伏在方向盘上,高奕下车,距离太远听不见对话,只见他嘴唇在动,几分钟后沈微言开车,车速平稳,情绪显然镇定下来,高奕上车继续尾随着她。
晚上的街道很繁华,父母孩子情侣朋友来来往往,沈微言把车停泊在公司附近,漫无目的地在人群当中走,后来累了绕进酒吧。
她知道他一直跟着她,喝了一瓶以后,相距不远的高奕抬脚过来。
沈微言把脸别过另一方,手上的酒瓶被人按着了,他说:“少喝些,酒伤身体。”其实她不是卖醉,不过累了想找个地方休息,挥发那股无从宣泄的压力。
这下被高奕阻止,她更是气也不换大口大口把半瓶啤酒灌进肚子,喉咙难受,微言猛烈地咳嗽着,呛得眼泪蒙住了视线。
高奕抽了一张纸巾给她,她没接过。
结帐后独自离开酒吧,醉意往上涌,步伐有些不稳,抬头看着满天星尘,举手在半空虚写“沈微言”三个字,她签名结婚了。
嫁进了自己的家。
亲子鉴定报告出来,她的确就是贺瑞云的亲女儿,平常冷静甚至有点冷淡的贺瑞云激动得紧紧拥着她,嘴里念着小萱,念着他心爱女儿的名字。
缺失多年的父爱一下子铺天盖地,满泻得她无法喘息。
微言在他怀抱中唤:“爸……”
贺瑞云红着眼眶:“爸都糊涂了,应该去告诉妈妈,应该去告诉她。”
“不!”沈微言阻止了,“她这几天身体不好,承受不住大喜大悲,还是周年庆后待她身子好了点,再慢慢告诉她。”贺瑞云想也有理,紧紧握着她手心,千言万语,也不知该怎么表达,微言哽咽着要求:“爸,我做到了,你也别忘记承诺。”
他笑了,“傻孩子,即使你不说,我的继承人也会是子峰,这二十多年他不是为贺家打工,他也是我儿子。”
贺瑞云一言九鼎,得到他这句话,假冒贺萱也不委屈了,沈微言顿坐在没有行人的深夜街道,她没有哭,支着腮发怔地盯着前方。
想起跑回来嫁给贺子峰,想起老家找到的照片,想起贺瑞云生下她又弃之不顾转身娶陆文婷,想起把母亲逼得神智不清甚至差点杀了她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们。
如同不断升温的火炉,终于忍受不住,她跑过庭园,从贺家冲了出来……
微言把脸埋了在手心当中,不知坐了多久,凉风吹来,她抬起头,高奕依然站在几步外,街灯朦胧,有一霎眼似乎回到了大学时代,日子虽然艰苦,却很单纯。
没有恨的人,沈华便是她的支柱,无论遭遇什么困难,只要想到他便有勇气面对明天的阳光,如今找到亲生父亲了,却有如大海中失去了航行的方向。
半晌,沈微言开口。
对着不远处的人说:“几年前我很想你追上来……当时我一直走、一直走,你始终没出现。”
整晚保持着缄默的高奕睁大了双眼。
“今天我是贺太太,你追着我又是什么意思?”
高奕手轻放在她肩膀,很想将她一拥入怀,沈微言却抗拒,他看着微言推开他的手,呼吸凌乱,胸膛因为颤动起伏不平,嗓音也藏着伤感:“微言,至今我还后悔当日没把你留住。”
她冷静地问:“那么珊珊呢?她是你女朋友。”
有如一盘冷水劈头盖脸浇下来,这里不是学校,走得太远,高奕意识到彼此有着不同的身份,他动作僵硬,沉默了十来秒后他说:“我不爱她。”
“你不爱她?”
“我不想和她再继续下去。”
“是吗。”沈微言仿佛沉吟半会,才说:“你回去和珊珊交代清楚,然后我们一起离开。”
高奕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离开?你要和我离开?”
“我和公婆发生矛盾,没法在贺家待下去了。”
“……沈微言,你说真的?”
微言笑得很无害:“认识我这么多年,看过我骗人吗?”
突然离开贺家,忘了带手机,贺子峰一定找过她了。
微言步伐放轻地穿过庭园,尽量不打扰任何人,正想安静回到卧室,树影婆娑,一抹修长的身影站了在树下,指间一点红光忽闪忽闪,人有如笼罩在烟雾当中,有种不真实的恍惚,听见她的脚步声后,转头眼神沉静地望向她,掐灭了烟,等待她走近。
“贺先生好兴致赏月。”
他看了看她,慢慢地说:“我太太没带手机,不知道去哪玩,我在等她。”
“这样。”
“等得被蚊子叮咬。”
“……”
手背果然有一颗几不察觉的红点,微言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心像是流淌过一道热流,她勾带着他的肩,踮脚在他脸颊吻了吻,贺子峰温柔得诡异,抬手抚摸着她的头,沉声地笑问:“沈助理可以说我妻子为什么发脾气了。”
呃,她明眸在转:“有吗,明晚是周年庆,我觉得她很高兴。”她想移开视线,贺子峰攥住她的下巴轻轻勾起,微言不得不迎接他迫切的目光,没法回避,听着他渐变严肃的声音:“沈微言,没撒谎?”
“……没有。”
“真的?”
“我骗正常人也不敢骗疯子。”
贺子峰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放开了她,她是个喜怒哀乐全都写到脸上去的人,虽然极力掩饰,可要看出来还是并不困难,他抬手在她头顶敲了一下,“不坦白随你,最好别给我抓到。”
这是一场谁比谁聪明的角力,周年庆的宴会上推到高峰,第一次参加,沈微言认真打扮,贺子峰对她的审美观彻底失去信心,临出门前拉着她亲自过目,蕾丝晚礼服剪裁合体,款式简约却又不失活泼,发型舒服自然,戴着的碎钻耳环走动间散发可爱细小的光芒,把她精致的五官衬托得甚是动人。
非主流不见了,整体妆扮意外地水准以上。
沈微言有点得意的转了个圈,“好不好看?”
贺子峰接着她,迅即又存疑:“有人教你吧。”
微言承认:“发型是蓉蓉挑的,晚礼服和耳环是妈……”
果然,他叹息。
公司今晚包下了酒店的宴客厅作为办周年宴的地点,出席的除了不同部门的职员,还有到来祝贺的生意合作伙伴,场面热闹非凡,欧哲旭死皮赖脸磨来了罗经理做他的女伴,笑得春风得意,那头狮子式鬈毛水晶灯下闪闪亮亮,特别的柔顺光泽,要是有尾巴大概也会高高翘起。
贺瑞云和陆文婷接待政经界朋友,贺子峰挽着沈微言的手出席,甫到便全场触目,微言被他拉着合照,贺子峰一身银灰色西装,长相俊美,气质卓绝,甚至抢去欧哲旭带来的小偶像风头。
有不知情的新记者采访采傻了,楞楞地打探他是谁?
另一个老记者险些晕到:“他便是贺家公子啊,瑞云的新总经理。”
贺子峰在接受采访没听到,沈微言收回目光淡淡地笑了笑,爸果真信守承诺,对外发放消息,把这位置留给了贺子峰。
她办成欧哲旭也没法办到的事,医学能鉴定她的身份,却化验不出她的谎言,沈微言幽幽地叹息,此生第一趟撒谎,便一口气骗了三个男人。
骗了父亲她的身份,骗了高奕这个用情不专的男人,骗了贺子峰把他送上事业顶端……
没多久欧哲旭也收到风声,暗地里发了条短讯给沈微言,微言微笑确认:“今晚宣布。”
隔着人海,他举杯高声说:“不醉无归!不醉无归!”
音乐陡然响起,精美的歌舞表演打头阵迎接宾客,然后由负责人致词,感谢这些年来大家所付出的辛劳和来年公司走向。
沈微言被贺子峰拉着见过一众嘉宾,致辞时她便安静地入席,今晚除了是周年庆,也顺便欢送许总经理荣休,台上的许总经理鞠躬致意,场里气氛高涨,一遍掌声当中,主持人突然一扬手,朝着贺子峰那席迎请新的总经理上台发言。
悠闲地望向台上的贺子峰被这流程以外的安排定住了,拍掌的双手缓缓变慢,停了下来,错愕地把视线转向另一桌,贺瑞云朝他含笑点头。
主持人提高气氛地拿着麦嚷嚷:“哎哟,咱们的贺总经理害羞哎。”场里一阵笑声,贺子峰在众人的等待下站了起来,离开前他转头督了一眼沈微言。
她抬手请他上台。
没有演讲词,主要是跟大家打个招呼,并不严谨,主持口齿伶俐,在他的插科打诨下场里不时传来阵阵笑声掌声。
开席,灯光明明暗暗,紧接如痴如醉的表演,美酒佳肴,唯独贺子峰他无心玩乐,环视着宴会场──他的妻子不见了。
音响灯光的掩盖下,他走向欧哲旭轻声道:“狮子,这里交给你,我出去一下。”
他诧异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贺子峰微笑地拍拍他臂膀:“没事。”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他默默退席,离开了酒店,步伐越来越快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一章、远走
酒店出来一下子离开了热闹,行人道寂静得只有呼啸风声,冰冷的风刮过他的脸剩下一片荒凉,贺子峰察觉到早在小镇回来,沈微言便暗自起了变化,最初以为沈华去世令到她接受不了打击,后来渐渐发现,她的情绪几乎是针对贺瑞云和陆文婷。
万没料到周年庆还给他换来了总经理这个位置。
终究是算慢了一步。
贺子峰握拳击向石墙,喘着粗气,他掏出手机打给沈微言,响了很多遍,微言似是经过了多番思考才不得不接听。
贺子峰问:“你要去哪?”
知道自己是贺瑞云女儿后,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还以为心早就练成了铁石,可是当隔着手机听到贺子峰的声音,筑造起的城墙仍然瞬间坍塌毁灭。
她很爱他,很爱很爱……当日高奕戏弄她,也不过感到微酸,然后该干吗还是干吗,离开贺子峰却让她有撕心裂肺的痛楚,甚至怀疑下一刻的自己存不存在。
悠长的静音后,微言没有忘记地说:“子峰,恭喜你。”
亏她能说出这样的话,他强自冷静:“为什么要走?”
“……还是被看出来。”
看不出来才怪,他不想拉扯那么多,语气严肃地说:“沈微言,在家等着,我马上过去。”
微言的确是要回家,听他这么说有点急了:“今晚新上任,你不要离席。”
他的理智快要燃烧殆尽,“不管发生什么事先交代清楚。我们结婚了,微言你不能这么任性,说话还算不算数?”
她的承诺,永不失踪。
可是她已经守不下去了。
沈微言抿着唇挂掉电话,贺子峰打车追了上去,她的走是早有预谋,趁着大家出席周年宴,静静回家收拾行李,车上贺子峰不放心地打了个电话回贺家,小褓姆接听,他让她务必留住沈微言不能给她离开,向来温文的贺先生罕有地语气严峻,带着七分命令,接电话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诺诺应允,说一定。
嫁进贺家时仅拖着一箱行李,搬出去却发现有无数东西要收拾,除了替换衣物,还有贺子峰送的、陆文婷送的,微言很习惯地放进行李箱,一件一件仔细整理,反应过来后不禁为这下意识的行为呆住了,离开就是为了摆脱贺家阴影,此后每走一步,都不会再有他们。
不会有行李……
不会有贺家……
也不再有贺子峰……
泪水不自觉地掉落,心像是被掏去了一块,微言顿坐地上闷头哭,贺家做事的小褓姆奉命留住她,看微言突然哭了起来,想安慰却无从着手,于是守在门边寸步不离。
什么都不带了,换去晚装,微言擦干泪水拉抽屉,把属于她的证件收进包里。
小褓姆看她要走,急了,连忙阻止:“贺先生吩咐要我请太太留下。”
沈微言苦笑:“这是我要走,不关你事,贺先生不会为难你的。”
外边传来车声,微言知道不能再等,挣开拉住她的小褓姆转身。
贺子峰飞快跑进卧室,打开的行李箱还搁在地上,人却不见踪影。
小褓姆拉不住微言,贺子峰问她:“走了有多久?”
“几分钟。”
是什么原因导致下决心离开?
他妻子力气如牛,身手矫健,凭她当然留不住,贺子峰没有怪责她办事不力,捡起床上的外套,对着它默然出神,小褓姆看情势估计夫妻俩吵了架,两人都气在头上,之前收到的文件也不知道好不好交给他。
可是贺子峰曾叮嘱收到必须立刻通知,一定是重要文件,不能担误,于是小褓姆把它握在手上,犹豫地撅了撅嘴:“贺先生……”
贺子峰怔忡,小褓姆递给他。
终于送来了。
是他私下做的鉴定报告,工作多年,他以为自己有足够定力面对任何风雨,然而打开报告那一刹仍然是指尖微抖,文件差点握不稳散落地上。
他深呼吸整理好情绪,把它放回公文袋,对小褓姆说:“我父亲回来,你把这份文件给他看。”
小褓姆牢记地点头,贺子峰拿起床上的外套,脸色意外地由阴寒渐变为温煦:“我去为太太送件外套,很晚了,不然冷着。”
沈微言刚才那样冲了出去,小褓姆不禁怀疑:“太太她……”不知去哪里了啊,女人发脾气起来可是很恐怖的,能追上么?
贺子峰俊颜浮起一抹浅笑,反问:“有没有听见车声?”
这个……
小褓姆细细思索,好像真的没有。
背着包,穿过庭园,微言这才想起来的时候情绪太过慌乱,忘记叫司机等她,早就开走了,去车库取车又会惊动贺子峰。
离家出走的第一步便发生意外。
庭园灯照得到处闪闪亮亮,她把自己藏身于一角,唯有等贺子峰离开再走,今晚天色不错,风吹树影幢幢,细小的虫鸣吱吱地叫,靠在大树后听着朝她移近的脚步声,这情景似曾相识……
好像被模糊了的记忆里曾经发生过。
是谁和她在玩捉迷藏,房子很大,走着走着不自觉迷路。
于是她干脆习惯迷路,走到哪钻进去,正好藏起她细小的身躯,直到被找到……微言垂眸想得出神,地点仿佛是这里,和她一起玩的人亲切得像贺子峰。
步伐从容不迫,踏踏地轻敲在水泥上,打断微言的沉思,她顿了顿,轻手轻脚绕到大树背后,投在路上的倒影拉得很长,出卖了她。她盯着影子小心地退后几步,把它藏了起来。
没多久传来叫唤声,是贺子峰。
“微言,沈微言──出来。”
她没有回应,贺子峰提气再唤,很奇怪地他始终没有走远,似乎知道她就在附近,微言捂住自己的耳朵,一声一声沉厚的嗓音从指间漏入,她自欺欺人地闭上眼。
微言……
微言……
沈微言……
后来混和着虫鸣,他停下,声音不高不低,清澈地改说:“贺萱。”
“我知道你在这,小萱,你出来。”
沈微言眼眶发红咬着唇,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决心离开贺家果然没错,这个家除了父母,今天就连她丈夫也只懂得贺萱,没有她沈微言。
找了很久,他终于掉转步伐,脚步声远去。
微言松一口气,却掺合着无边的失落,她从树干后探头看,四周寂静,真的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毫无防备之下光影忽暗,有人从后将她环抱住,紧紧搂着怎么也愿意不放手,微言慌乱间抬眸,撞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他捂住了她的嘴消去她所有声音。
她只能睁大眼看着他。
咫尺间响起他冷静的宣告:“小萱,你输了。”
捉迷藏的规则,谁被抓到谁便输了。
沈微言推开他,她是假冒的,根本就不是真身,她大口喘着气,高声说:“被找到怎样,我总是要走!”
“这里便是你家,还想去哪?”还有,他有点啼笑皆非:“那个总经理怎么回事?”
“离婚礼物。”沈微言没有看他的眼睛,别过脸说:“我们曾是夫妻,它就是我的补偿。”
“离婚?”贺子峰的浅笑僵住了,脸色渐渐冻结成冰:“你用它来换取离婚?谁跟你说我要当总经理了?明儿把它还给父亲,谁爱当谁去当。”
那个职位是她费了多少心思,不惜冒充另一个人换来的,结果却被如此轻视,她有点不满:“也许你不想要它,甚至不想要继承权,但是你在乎。”
“没有。”
“自欺欺人,你有。”微言在他胸膛小推了一把:“懂事以来你就住在贺家,改姓贺快二十年,可是你心里有根刺,就在这里,它出卖了你。”
贺子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低喝:“沈微言。”
微言在他的冷峻下声音收小了点,她挣开他的手,他却不放,微言徒劳无功,但更肯定了她所说的没有错,她鼓起勇气再度轰炸:“贺子峰,你介意爸爸没有把你当儿子,你不满意姑姑把欧易送进公司他居然也接受,你伤心他对你的努力视而不见,你在乎的,要是不在乎,当日欧易进公司为什么发脾气停职?”
微言一连串地说完,声音落下。
她清了清闹干旱的喉咙,庭园中仍听见虫鸣,却没有其他声音了,贺子峰没反驳,扼着她的力度从疼痛变为放缓,静默接受她的指控,这下血淋淋的揭疮疤,必定把他气得不轻,微言有点内疚地盯着地板,等待疯子也发脾气一把,可是他没有,诡异的氛围弥漫着,沈微言错愕,不得不好奇地举头看他。
贺子峰的目光也锁定着她,表情意外地没有恼气,相反,眼眸慢慢蕴起了笑意……微言怔了怔,难道把人给惹毛,失常了?
她退了一步:“你、你想怎样?”
“我说,沈微言。”
他走近,微言随着她的步伐往后退,贺子峰干脆把她圈了在树干之间,夜风中,他徐徐地说:“这么了解我的妻子,若是丢了哪里再找一个?”微言睁大眼睛,怎么他们好像处身于两个星球没对准频道?
很严肃地在吵架啊!
被他这么一凑近,剑拔弩张似乎瞬间揉成了一团绵花,微言来不及开口,没防备的吻压到她唇上,她想推开这个被她宣布抛弃的男人,越是挣扎贺子峰的吻越像烈火,险些吞噬了她,他毫不留情地索取属于她的气息,一直缠绵到她的颈窝,留下他独有的浅红印痕,沈微言意乱情迷,她熟悉他的眉眼,他的轻喘,甚至在她身上游移的掌心温度。
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人被抱了起来,贺子峰把她带回卧室,旋即锁上卧室的门。
现在纵然有车也没法离开这个家了。
沈微言把凌乱的发丝挠到耳背后,抱膝退到床的一角,她不想吵架,默默盯着前边一团弄皱了被子,它残留着他们的温存,历历在目,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份外无助:“放我走好吗,我待不下去了。”
冒充别人过日子能过几天?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母亲疯了,她不想也被逼疯,骗人终究不是她的专长。
贺子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点头答应:“行,你要走给你走,先把事情弄清楚,然后我亲自送你走。”
微言从膝盖抬起脸,双眼放空:“你说真的?”
“对的,贺萱。”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我不是。”
他知道她抗拒,或许他真的做错了,错在最初的用心,这辈子读书工作,他的人生除了公式责任,唯一的目标便是圆父母的梦。
然而无限次失望后他也心灰意冷,直到遇上她,她身上带着他追寻多年的感觉,他自私地希望她能够填补位置,导致今天竟然抗拒了这个名字。
“小萱是我妹妹,把她带回家是我的责任,不是爱情,为了父母。”贺子峰蹲下来握着她手:“沈微言是我妻子,把她带回家也是我的责任,”微言看着他的眼睛,他认真地说:“为了我自己。”
“不管身份名字,我要娶的是第一次见面便跟我打架的女人,她在我停职时和我共同进退,明知道我不是继承人,仍然义无反顾嫁给我,甚至离开了还为我打算──”他的声音隐隐带着笑:“还有新婚之夜说礼服很重勾引我的人。”
“……”
被他的表白唬住了的微言微微呛到。
人总会因为某些原因喜欢上另一个人,最初的最初,容貌、声音甚至一个小神态而对对方青眼有加的大有人在,早没把它放在心上了,离婚并不是埋怨他最初的接近。
而是……
“我骗了爸。”冲口说了出来,慌乱的情绪反而平静了些,她承认:“我撒谎了。”
原来是这样?贺子峰哭笑不得:“他不可能和你计较。”
微言眉眼却很凝重,愁闷地转开目光。
“问题很严重?”估摸宴会也结束,欧哲旭那些年轻人去玩,贺瑞云应该快回来,他说:“我和你去见他。”
她骗了贺瑞云真实身份,原定周年庆看完贺子峰上任便离开,没想到被他抓到了,贺子峰要拉她,微言不愿意地躲开……她身手俐落,比抓鱼还困难,贺子峰皱了皱眉,再度尝试还是失败,他抱起手,挑衅道:“沈微言,要不要打一场?”
她问:“是不是我打赢了就不用见他?”
“行。”
“一言为定。”
她站起来,拂去弄皱了的袖子,可是身高跟他一比,立马就泄了气势,这厮看起来四肢修长文质彬彬,实际每天晨泳体魄强壮,那力度岂是她能比得过,答应很容易,打赢几乎没可能。
贺子峰沉着从容,朝她抬一抬手有风度地示意。
微言困难地盯着他,还是算了,男人跟女人打架,一开始就不公平,她还没来得及拒绝,贺子峰真的出手了,沈微言吓了大跳,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举手抓住他的臂膀借力一推,什么都没想、什么都不考虑、不带任何理智地爆发,就像是把一盘水使劲泼出去,不留余地地挥发干净,她在速度之间将贺子峰压在床上。
推倒了。
秒杀了。
微言被囧到,居高临下地俯身看着她老公。
软绵绵的完全不堪一击,贺子峰扭伤臂膀,微言连忙问:“痛不痛,伤哪了?”
被她压着的人蹙起了眉。
啊,她从他身上爬下来。
贺子峰起身活动臂膀,他低着头,细碎的发丝垂下来轻盖眉眼,看不出表情。
“我不是故意的。”微言内疚地说:“我不知道你那么……”差劲两个字被她吞下肚子,她用掌心去替他揉揉:“痛吗?”
他不悦地拂开她的手,“都决定离婚了,死活不关你事。”
干嘛傲娇啊,是他先提出要单挑。
输了又小气。
微言抿着唇,过了会再度去替他揉揉,这次他没有再甩开她了,微言凑近钻进他怀里,抱住。贺子峰疼痛地低吟了声,沈微言知道他受伤了,小心地没乱动,她盯着窗外随风而动的树影,的确,离开贺子峰她也舍不得,之前太过脑子热,就像蝴蝶在破茧前的躁动,一心挣脱困着她的丝网,然而推了他一把后,莫名地降了温,心里那股惆怅发泄后得到释放,冷静了很多,她透一口气,释然了:“我对爸爸说我是贺萱,我骗了他,其实我不知道真正的贺萱在哪。”
贺子峰用他受了伤的手环抱着她,沈微言顿了顿,试验地戳戳他臂膀,很灵活嘛,贺子峰由得她戳着,让她细意玩弄他的手指,对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最直接的方法便是用暴力解决,他垂首以下巴缱绻她的长发问:“好点没?”
微言点点头。
他笑了笑,惯常清冷的嗓音此刻透着浅淡的亲昵,喃喃地唤:“小萱。”他重复地念了遍,然后平静地说:“我见过她。”
微言听后万分惊讶:“你见过她?她在哪?”
“知道谁是贺萱不?”
啧,微言说:“要知道我早给你们找回来了。”
他手指收紧了点,包裹着她手心,无可奈何地在她耳边静叹:“……那便是你啊。”
周年庆完美落幕,欧哲旭没和员工们继续再去消遣,他把贺瑞云夫妇俩送回家,贺子峰提前离席,神色虽然无异,但总让人担忧,他名曰送贺瑞云,实在放心不下亲自过来看看,贺瑞云不知就里和他说说笑笑,直到回家看小保姆跑出来,不赞同地皱眉:“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她喘着气道:“贺先生和太太打起来了。”
几人无不被吓到,陆文婷追问:“现在人呢?”
“他们在卧室。”
贺子峰和沈微言进去时她就看着不对劲,小褓姆怕出状况,于是在门外悄悄窃听,结果还真被她听到两人要离婚,甚至打起来。
“我就知道疯子不对劲!”欧哲旭在旁边禁不住道:“原来是跟媳妇吵架。”贺瑞云侧眼看他,欧哲旭尴尬地耸耸肩:“……我也没想到那么激烈。”
几人在门外叫唤,来应门的是贺子峰。
平日的他衣着一丝不苟,淡定优雅,此刻头发微乱,衣袖被卷起,襟前还拉扯得皱皱的,至于卧室里的沈微言则坐在床的一角,垂着头手里捏着纸巾,大哭过后刚止住眼泪,还是禁不住抽喘着气,单薄的身躯看起来如同走投无路的小动物,绝望又无助,听见几人进来,转过湿漉漉的大眼看向他们,眸子里似乎正发出求救的讯号。
得,明白了。
欧哲旭登时恼火大起,一把抓住贺子峰的衣领大骂:“疯子你他妈欺负女人!”抡起拳头就要揪他个清醒,贺子峰反应也不慢,抬手抵住,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居然就这么打了起来,小褓姆尖叫一声躲到一旁,沈微言怔了怔,下意识抄起床边一个木雕冲进两人之间,她举着木雕嚷:“再不停手宰了你!”
欧哲旭的拳头被逼煞停半空之中。
就像是急流转弯,三人生硬地停住动作,一切太快,快得旁边的贺瑞云没来得及阻止劝架,拂袖喝道:“胡闹。”
这……
哪是楚楚可怜的样子了?
欧哲旭尴尬地笑:“冷静点,冷静点,不是疯子欺负你么?”他指指她单手执着的木雕提醒:“好几斤重。”
微言手上的武器被贺子峰拿走了,她吸了吸气摇摇头,不放心地挡在贺子峰跟前:“我刚打了他,你也打他,死了怎么办?”
“……”
几人全被贺瑞云带到大厅,欧哲旭也没走,他在一旁坐下,贺家做事的端来了茶,没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