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米卖了?那你平日岂不是要饿肚子?”看他依然事不关己的冷面样,她忍不住气起来。这个人怎么会傻成这样?!
“傻瓜傻瓜!你们明朝的官本来俸禄就少,你居然还这么大方,你以为你是金城绝啊?”
萧离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等她念完后才简单地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我、我又没说要你立刻就还!”
本来觉得金城燕替他还钱的姿态很刺眼,可现在他自己卖米来还了,又让她很气,怎么会这样?
想不出个所以然,谢萦柔索性不想了,直接顺从心意的将那锭银子塞回到他手上,很严肃地说:“我不要你还我银子了,我要你欠着,等我需要的时候,自会上门要债,到时候你只要不会赖账不还就好,所以现在,我绝对不收!”
萧离起先有点困惑,不解她的脸色怎么比天气还要善变,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冷嘲热讽,一会儿又恼羞成怒,但看她写满认真的大眼,又像突然懂了什么,微微点了点头便收起银子,薄唇甚至还微微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
她……是在气他不顾自己吧?
这么想,心头就生起许久不曾有过的欢喜。
“萦柔,娘娘叫你进去。”这时殿里走出一个年长的宫女呼唤。
“哦。”谢萦柔走出几步,又忽然跑回来,压低声音问:“你和金城绝兄妹很熟是吧?”
挑起眉,萧离心中的欢喜立逝,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筑起的冷漠。他只是看着她,没有回话。
谢萦柔很郑重、缓慢地问:“你……该不会也是燕王的人吧?”在他说出口前,她都会抱着微薄的希望。
虽然他老是在惹她生气,可是……她并没有,也不想把他当敌人看待。
瞬间的沉寂之后,是无声的沉默。
等不到答案,她很是失落,抬起头望见他黑冷的双瞳,心更是冷了一半。
“我不管你到底是不是燕王的人,但万岁于我有恩,我一定会竭尽所能保万岁平安。希望你能做个有良心的人,也给自己留一步退路。”
丢下这句话后,她再不看他的眼,飞快跑进内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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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对周围的人和事不感兴趣,这个世道在他眼中没有是非,只有生存和死亡,但是最近这两天,艳丽的绿却忽然让他不得不注意它的主人。
金城绝问他是不是欲擒故纵?也许是,也许不是,但是她的每句话,不知为何他都会很认真地放在心上。
他,是不是燕王的人?毋需回答,以她的聪慧,肯定已经猜到答案。
但他不怕她说出去,一来他没有承认,她也不可能握有证据,二来他有种说不出的笃定,笃定她无论怎样在他面前装狠,都不过是故意吓唬他的,全无半点威胁力。
她不会害他的。他有这种感觉,所以无惧,但这份信心又是来自何处呢?
他不是金城绝,没有那副七窍玲珑,一想就通的鬼心思,有的只是对燕王至死不变的忠诚,和那颗大概已经死绝仁爱之情的石头心。
只是这些,那个丫头是不会知道的。
第四章
我不要天下,从来都不要,王位对于我来说只是个无聊的玩意儿,当我闲了倦了,可以随意摆弄。我也不要女人,因为我不相信会有哪个女人值得我放在眼里。倘若有一天,我真让一个女人站在身边,必然是因为我让她偷走了我的心。
——金城绝语录
这日,谢萦柔捧着点心盘来到干清宫求见,听守在门前的宫人说万岁正和众大臣商讨战事,她疑惑的看着站在门外的萧离。
“萧大人怎么不进去?”和他并肩站着候传,她好奇的问。
萧离偏头看了她一眼,今日的她穿着嫩粉色衣裙,显得更加灵动。
发觉自己心思浮动,他连忙撇开目光,直视门板。“万岁并未叫传。”
谢萦柔闻言,想了下,小声问:“燕王是不是又打胜仗了?”
他的目光未变,心里却有些诧异。“战报在兵部。”
“哼,没有战报你就不知道了吗?谁不晓得天下就数你们锦衣卫耳聪目明,简直比狗仔队还厉害!”猪头,竟然连看着她说话都不肯!
“狗仔队?”他蹙着眉,不解地又将视线调转到她脸上。
但久等不到宫人传唤的她压根不理他,径自扯开喉咙大喊,“万岁,奴婢奉皇后懿旨送点心来了!”
不消片刻,门内便立即有了响应,“萦柔吗?进来吧。”
看了身边人一眼,他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死样子,谢萦柔皱了皱鼻子,踏进门,将盘子端到桌案上。
两边文武大臣不少,桌上堆满了公文,每个人都死气沉沉的,她好不容易才腾出一个地方将点心放好,正要离开,朱允炆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一下,“萦柔先别走,在这里等一等,我吃完后你再把盘子带回去。”
“哦,是。”
她以为他会很快吃掉那盘点心,没想到他一点也没有停下公务的样子,一直和群臣商议战局,足足又说了大半个时辰,说到她都快站不住了,只能不停来回偷偷换脚站立。
终于留意到她别扭的站姿,朱允炆一笑,推开手边的地图和笔墨,说道:“众卿先退吧,大家累了一夜,也该回去休息休息了。”
当所有人都退走后,他看着她笑,“让你久等了,搬张椅子坐下来,陪朕吃好了。你吃早饭了吗?”
“还没有,万岁的饭奴婢可不敢吃。”谢萦柔也笑,眼角余光瞥向大殿外面,一个铁塔式的身影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万岁,萧大人还在外面呢,要不要叫他进来?”刚才她才站没多久就脚酸腿麻了,那个呆子不晓得站了多久,铁定比她还难受。
“哦。”朱允炆的态度很奇怪,并没有立刻说话,吃了几块点心之后,他才缓缓说:“朕现在真的什么人都不敢信了。昨晚王崇寿说,萧离和金城绝私交密切,很有可能和燕王有关,金城绝就是萧离引荐给朕的,所以,朕真的怕萧离他会背叛朕。”
谢萦柔一惊,沉默许久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万岁认为萧大人会吗?”
“不知道,所以朕把他叫来,却又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朱允炆很黯然,“为什么忽然间全天下的人都好像是朕的敌人?”他专注地凝视着她,忽地冒出一句,“萦柔,你不会背叛朕吧?”
闻言,她灿烂一笑。“当然不会。万岁和皇后待奴婢这么好,奴婢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啊,万岁别胡思乱想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不是两军交战时最忌讳的事情吗?如果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萧大人是叛臣,万岁也不要冤枉了他。”
“……是啊,你说的何尝不是个道理。”朱允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端着盘子再出来时,萧离还站在那里,谢萦柔看他额头上都冒出汗珠,官服衣领上也有了汗渍,很是同情,就悄悄靠过去,趁他不备,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拿着。”
萧离不明所以的接过,低头一看,竟然是块点心。
她压低声音,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说:“我猜你没有吃早饭,这是我偷来留给自己的,先给你吃。万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空见你呢。”
闻言,萧离顿了下,心头骚动又起。
别人对他好,他可以平静的拒绝,或理所当然的收下,可她的小动作,却总是令他觉得温暖,她之于他,恐怕越来越特别了……
“御用之物,我不能要。”他反手推回给她,不想她惹麻烦。
听见这话,她马上又变了脸。“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朝他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掏出个东西丢给他。“我好人做到底,不跟你计较,帕子给你用,再还我我就咬你!”说完便嘟着嘴走了。
接住她丢来的绢帕,一缕淡香飘散,将萧离心上扎了根似的不知名感觉拉出了芽。他没有出声叫住她,只是看着她走远,才收回目光,把帕子轻轻折好,收放在靠近心脏的地方。
晚间,皇后又要谢萦柔去问朱允炆是否要到坤宁宫用膳,她见朱允炆甚至取消了每日必定的学文习武,只怕是不会来了,但还是奉命跑了一趟,没想到萧离居然还站在那里。
“万岁还没叫你进去?”她诧异地走近他。
萧离一语不发地看她一眼,摇头,又径自盯着门板。
见状,她皱眉,在宫人来宣她进殿后,郑重其事地对朱允炆说:“万岁,娘娘问您要不要过去用晚膳?”
“不了,我刚才已经喝了一碗粥,吃了点小菜。”这一天他大概也忙了很多事情,看起来更加疲倦。
沉吟片刻,谢萦柔终究开口了,“如果万岁没事和萧大人说,不如让萧大人先走吧,北镇抚司也不是很闲的地方。”
朱允炆抬头看她一眼,“你是在为他求情吗?”
知道是自己多言,但是看见外面那个已经被暮色笼罩的身影,她还是忍不住点头。“就算是奴婢为他求情吧。万岁自己都说没有证据和把握证明萧大人可能有叛逆之举,如果伤了萧大人的心,万岁不是平白少了一个忠臣?”
朱允炆沉思许久才点点头,“好吧,朕给你这个面子,听你一次,告诉萧离,他现在可以走了。”
闻言,她高兴地蹦出去,跳到萧离面前,“万岁让你先走,他今天没事了。”
定定地看着她,片刻的沉默后,他低低说:“多谢。”
“不必谢我。不过你确实欠了我一个人情。”她哈哈笑着,拉他一把,“还不走?”
没想到萧离晃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连忙用自己的身体顶住他,大吸一口气,“你好重。”
“对不起。”他想退开,但站了一天,双腿已经麻木了,几乎走不动。
谢萦柔见了,干脆将他的胳膊挽到自己的脖子上,“我扶你走。”
他立刻摇头,还直想推开她。“光天化日,男女授受不亲。”
她死命抓住他的手不放,斜眼一瞪,“少来这些老夫子说的迂腐话!上回你抱我到北镇抚司时怎么没想到这些?我又不会赖着你娶我。”说完她不由分说就一手拉着他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另一只手则环在他腰上。
起初萧离走得很别扭也很艰难,两只脚就像是灌了很沉的铁铅,拖在地上慢慢挪动。
这一路上,少不了许多诧异的眼光,可谢萦柔都当没有看见,直到她感觉到头上也有两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时,才抬起头朝萧离嘿嘿一笑。
“你盯着我看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很重啊!我很怀疑你是故意把所有重量都压在我身上的,看不出你身材挺棒,但是却一点也不瘦。”
这女人,怎么对男人说话这般轻佻……
女人,原来他已不知不觉将她看作女人,而非小丫头了吗?
“行了,放开我吧,我能自己走了。”他像被烫着似的急急抽回勾着她的手。
这时,有宫女提着一个笼子迎面跑过来。“谢姐姐,皇后娘娘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萦柔喘了口气才说:“告诉娘娘,万岁已经吃过了,今晚先不过来。”
那宫女好奇地打量着萧离和她,屈膝一礼,“萧大人好。”
“你带着丘丘出来做什么?”谢萦柔接过她手中的笼子。
“丘丘一直在笼子里转圈圈,娘娘让我哄牠,可我哪会啊?谢姐姐,还是你来吧。”小宫女噘着嘴,委屈地说。
谢萦柔笑着叹气。“我就知道牠也不喜欢这个笼子,没办法,住不到牠喜欢的地方,牠就是这副懒鬼样。”
“可是司礼监的人说这是最好的笼子了,是张公公翻遍了库房才找到的。”
谢萦柔耐心解释,“但是这不适合仓鼠居住,笼子里应该有种圆形的小轮子,可以让牠跑起来,牠天天在里面运动也省得肥死。”拍了拍笼子,把丘丘吵醒后,看着牠不满的小脸,她有些遗憾,“可惜,这种笼子这里没人会做。”
她转头,发现萧离还站在那里,有些惊讶。“萧大人还没有走?”
他凝眸望着她,“今日……多谢了。”
她霎时咧开嘴角。“你今天和我说了两遍谢谢了,不用客气,否则我会受宠若惊的。我一高兴,以后就不生你的气了。”
萧离挑起眉梢,缓步转身,走向外宫门。
小宫女这才悄声说:“谢姐姐,你刚才居然敢扶着他走?这皇城内外的人都怕他们锦衣卫,尤其是这个萧大人,不知有多少厉害的大官都栽在他手里,我平时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的。”
谢萦柔看着萧离略显艰难的步态,呵呵笑了起来。“他人还不错,就是笨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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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过了半个月,有一天谢萦柔替朱允炆上了一个时辰的课,无意中发现萧离站在殿门外,便问:“万岁又叫萧大人了?”
朱允炆这回显得很释然。“有人揭发王崇寿通敌之事,证据确凿,朕就叫萧离把人抓了,现在可以证明他没有背叛朕,是王崇寿作贼喊抓贼,故意陷害,所以朕还是让萧离入宫教朕武功。”
闻言,谢萦柔心中暗自感叹:官场之事真是一天一变,风水轮流转得快。
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穿的衣服。遗憾,是天蓝色的,早知道他要来,就该改穿绿色的才对!她眼珠子一转,笑着跑回屋,真的去换了一件绿色的衣服。
“唉,换一次衣服都这么麻烦!大明人就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很多不便吗?”她嘀嘀咕咕,好不容易把衣服换好,还重新梳了个新的发式,等跑出来时朱允炆已经不在了,只剩下萧离一个人默默地擦着一杆长枪。
“万岁走了?今天你们练枪啊?”她好奇地凑近。
将枪放下,萧离看了她一眼。“你喜欢绿色?”
“嗯。”谢萦柔把食指一竖,横眉竖目的威胁他,唇角却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我知道你不喜欢,但不许你说我穿绿色很难看!我警告你,这可是我的地盘。”
他好笑地看着她,“这是天子皇城,万岁的所在,何时成了你的地盘?”
她被堵得无话可说,最后开始耍赖,“不管,反正你要记得,你既欠我钱,又欠我情,所以在我面前不许反驳我的话!”
面对她的刁蛮,萧离又不说话了,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她。
他望着她的眼神好像变了,不是平日里的冷淡疏远,或是鄙夷讽刺,那种深幽中常着一点黯光,长长久久的专汪。让谢萦柔心头再度怦怦直跳。
“干么?你又想笑我什么?”心跳紊乱,她警惕地回视,做好御敌准备。
“这个给你。”他从旁边的一处空地上拿起一个东西交给她。
谢萦柔乍然呆住。那是一个竹子编成的圆形笼子,旁边还开了一道小门,门上挂着精巧的小锁,笼内有个用树枝及竹藤做成的小滚轮。
“这,这……”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变成了结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这种东西吗?”他不甚确定的问,“给那只老鼠住的地方?”
“丘丘不是老鼠,是仓鼠!”她急切地纠正,又迫切地想知道这笼子的来历,“你去哪里买的?我以前在街上找过,都没有这种笼子,连司礼监的张公公都找不到。”
“我编的。”萧离的目光幽远,看着远方,“小时候家穷,姐姐和娘要编做一些筐子去卖,我偶尔帮忙,就学会一些技巧。”
好似一下子掉进一张看不见的网里,被网得密密实实,又软软柔柔,谢萦柔呆怔着看他,好半天才低低的说:“你这个人真让人好奇。”
“嗯?”他不解地皱眉。
“本来以为你就是一颗冷血无情的石头,没想到一次次的,你又让我看到心思这么细腻的一面。萧离,你为什么要当锦衣卫?”
他顿了顿,“因为没有别的选择。”
她轻声问:“燕王和万岁,你觉得哪个人好?”
他看她一眼,这一眼或许是警觉的,也是分析的。
谢萦柔明白他不说话是因为不能说。也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想劝他。“萧离,这个天下早晚都会是燕王的,有没有你,都将会是他的,但你要小心,因为朱棣是个心狠手辣、鸟尽弓藏的人,这一点比起他老爸……比起先皇,毫不逊色。”
他沉默着,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谢萦柔叹口气,转着手中的笼子,“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个笼子,从今天起,我都不会再跟你生气了。”她伸出小小的手,平摊在他面前,“萧离,我们做个朋友吧?我希望我的朋友都能平平安安的。”
他看着她真挚的眼,又看了看面前那只小巧的手,终年结冰的心终于被那发了芽的情绪融化,变得柔软起来。
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是喜欢绿色的,尤其看到绿色穿在她身上,配上她明艳的笑容,真的可以让他回忆起在边关沙漠中体会春风拂面的感觉。
他也没有告诉她,为了这个笼子,他精挑细选了好几天的竹子及树枝,又亲自画了图样之后才着手制作。
北镇抚司的兄弟们都很不解他,没日没夜地关在屋子里做这么一个古怪的东西要干么,甚至放下许多公务没有处理,对于他这个平日里每天都要处理至少几十个案例、十几个犯人的诏狱统领来说,实在是罕见的怪事。
可当他看到她见到这个笼子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的表情,便觉得心里好满足,那些为她做的,再没有说的必要,只要她喜欢,就够了。
着迷地望着她如花般灿烂的笑靥,萧离以惯有的沉默掩饰内心的喜悦。
“怎么?你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吗?”她的手一直伸在那里,脸又皱了起来。
眼中都是她娇嗔的脸,一只大手本来犹豫着伸出去了,却在半路又收了回来。
他是随时可能消失于世的叛贼,怎么能和她靠得更近?那会害了她的,还是维持现状吧。
收回手,他竟觉嘴里有些苦涩。
谢萦柔很是失望,“大男人怎么这么不痛快?”她强行拉过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然后坚定地说:“这样就算和我约定好了。”
“约定什么?”他看着她还拉着自己的手,有些气恼,但还有更多感动。
笨女人,怎么会硬要和他扯上关系呢……
“约定好我们是朋友了,从今以后不会做背叛朋友的事情,不会惹朋友生气,也不让朋友伤心……”
撤回手。他强压下满心的欢喜。“幼稚。”
此时朱允炆从内殿走出,“萦柔,你和萧离过来一下,朕有话问你们。”
谢萦柔幽怨地瞪了萧离一眼才跑过去。“什么事?”
“听皇后说,你曾经去给金城燕送过信?”
见她变了脸色,他又笑,“你别怕,没事,皇后已经和朕说明白了,朕不会怪她。眼下朕地想请你做回信使,帮我送信给金城绝。”
“送信给金城绝?那要奴婢去做什么?随便派个人去送信不就行了?!”她不大想见那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直觉告诉她,他很不好惹,尤其是他眼里太过明亮的精光,让她很是害怕。
朱允炆摇摇头,“朕并不是只要一个送信的人,而是要一个能替朕和他谈判的人,想来想去,就只有你合适了。你身分简单,无论说对说错都无关大局,加上你又聪明机敏,一定可以从金城绝那里得到朕想知道的答案,所以你就不要推托了,朕意已决。”
听见这话,谢萦柔登时苦了脸,“那万岁想让萧大人做什么?”
“朕想请萧大人做你的保镖,陪你一起去。”
第五章
她是一阵风,在这个污浊肮脏的天下显得尤为难得。我看得出为她心动的男子不只一个,但是我相信,最终得到她的人会是我,只有我。
——金城绝语录
谢萦柔不甚甘愿的在金城阁楼下出示玻璃戒指的时候,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诧异地看看她,然后恭恭敬敬地说:“姑娘楼上请。”
正要上楼,见萧离没有要跟上的意思,她又停了下来。
“保镖,你不陪我吗?”
他摇头,“你自己去吧,金城绝不会对你怎么样。”这一点,他还信得过这个昔日同袍的。
于是谢萦柔就这样独自上了楼。这座金城阁从外面看是一座非常漂亮的三层阁楼,飞起的八角檐和雕梁画栋的布置,非常雅致精巧。
室内,几名歌女拨着琴弦轻声唱歌,金城绝斜靠在大屋一角的软席上,轻阖着眼,打着拍子,看起来格外风流惬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魅惑一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会来找我。”接着一摆手,“都先下去吧。”
谢萦柔看着歌女们离去的背影,很不苟同。“你还真会享受,难怪人家说『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外面战事那么紧,你这里却如此风流快活。”
“倘若你愿意,也可以过这样的日子。”金城绝星眸中的点点幽光似别有深意。
垂下眼,她说:“我一个小宫女,哪有这种福气。”
他又是一笑,对她招招手,“万岁派你来给我送什么了?萧离也在楼下?不会是要先礼后兵吧?”
“他不过是陪我来走走,何况你真的怕他吗?”她把信掏出来递给他,“这是万岁给你的,他要我在这里等你回答。”
金城绝接过信,却随手丢在一边,见状,谢萦柔诧异地问:“你不看?”
他勾了唇,很不在意她笑答着,“不看也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无非是借钱而已。”
“那你借还是不借呢?”
扬起长长的眼睫,他不答,反道:“万岁好奇怪,居然会派你来刺探消息。”
谢萦柔陡然语塞,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破朱允炆派她来的用意,但也很快调整好心情接招。“这岂不是说明万岁对你都有所忌惮,否则你一个普通的商人,万岁只要说一句『国难当头,要征用你的财产』,难道你就敢不从?”
伸出一只手,他霍地擒住她,往自己身前拉。
“你很可爱,可爱在于你很天真。既然你博古通今,就该知道当初到底是谁造元朝的反,张士诚,不过是一个私盐贩子,陈友谅,不过是个打渔的,就是朱元璋,也只是和尚出身,但是他们却亡了蒙古人在中原的统治时期。
“所以商人又怎样?商人手中有着国库都未必有的财力,有着万岁都未必知道的人脉,最重要的是,为了利益,商人不怕死、不怕苦,万岁敢随便动我吗?”
他的声音很悦耳,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如流水一般,但是谢萦柔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渐渐明白为什么两代皇帝都对这男人有所忌惮,却又拿他无可奈何了。
他不是个普通商人,心机深却不外露,懂得韬光养晦,又能箝制朝廷左右两派势力,这样的人是可怕的。
她沉吟片刻,觉得不该和这样的人当敌人,没有挥开他的手,只是劝道:“听说你和燕王也有勾结,我想劝你一句,不要把宝都押在他身上,因为那个人和他爹一样,是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而万岁,你见过他就该知道,他待人诚挚,绝对是个好皇帝。”
金城绝深深地冷笑。“你见过燕王吗?居然把他看得如此透彻,还敢说你不知道这一战的成败?燕王这个人,我的看法和你一样,但比起扶不起的阿斗朱允炆,我宁愿选择和燕王连手。这话我不怕你回头去告诉你的万岁,因为出了这里,我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句话。”
谢萦柔浑身一震,知道他不可能会凭她几句劝说而改变主意,所以也冷下脸。“这么说,你是要当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了?别忘了,你现在还在应天府里呢。”
“你是要叫萧离抓我吗?”他轻笑问,用另一手捏了捏她的下巴,“人不大,心倒不小,就连朱允炆都不会拿这样的话威胁我,是不是我不借,你今天就交不了差?”
她一巴掌打开他的手,也挣开他的箝制。“不借就算了,既然你软硬不吃,我一个小小的信使也不能怎样,这就回去回话,不打扰金城公子了。”
“慢着。”金城绝突又勾住她的手,像是改了主意,“既然万岁有亲笔信,我也该回封信才好。”
起身,他从旁边桌案上拿出纸笔,砚台里的墨未干,旁边还晾着他新写的词。他走笔如龙的写了几行字,折起来装在一个洒着金粉的信封中,也没有封口,就交给她。
“你亲自跑一趟,我总要给你个面子。这信中有我同意借钱的条件,你交给朱允炆,他若答应,我即刻就命钱庄调出二百万两银子送到边关盛将军那里,这样,总可以了吧?”
狐疑他的突然转变,谢萦柔斜睨着他,“你又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他还是那样优雅地笑着,一伸手。“我送谢姑娘下楼。”
楼下,萧离就坐在一张桌子旁边,自斟自饮地喝着一壶酒,当两人走下楼时,萧离的手也停了下来,但没有立刻站起。
金城绝依旧是一副翩翩美男子的风雅姿态。“万岁真是对我不放心,居然还派你来保护她。难道怕我吃了她吗?”
萧离看了谢萦柔一眼,“办完事就走吧,万岁等你交旨。”
“你今天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啊,不和我喝两杯?”金城绝拍拍他的肩。
他冷淡地说:“公务在身,不能停留,改天吧。”
像是故意似的,金城绝突地问道:“我妹妹这几天没去烦你吧?我已经劝过她了,三天两头跑去见你只会替你惹麻烦。不过我说,你还是赶快娶了她吧,省得她日日这么费心。”
萧离嘴唇一抿,不着痕迹地扫了谢萦柔一眼。“胡闹!哪有像你这样做大哥的?”
“你是说我应该亲自提着重礼,登门提亲吗?”金城绝说完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谢萦柔听着两人的对话,心里不知为何很不舒服,她悄悄留意着萧离的表情,见他不做响应,心里更是火大。
此时金城绝忽然从旁边拉了她的手一下,“萦柔,不介意我这样叫你吧?我看万岁也是这样叫你。这木头欠你的债还没还吗?你就让他一直欠着最好,攥着别人小辫子的感觉是最美妙的。”
她赌气的瞪着萧离。“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么说来,我们俩倒是心意相通,不谋而合了?”他悠悠一笑,脸上尽是不知为何出现的得逞快意。
萧离的目光盯着两人的手,声音倏地更冷。“走吧。”说完便抓着谢萦柔的肩膀,将她拖出大门。
当两人回到西华门时,萧离转身就要走。
她叫了他一声,“喂,你不进宫吗?”
“万岁要的是你手上的信,不是我。”他看着她,像是憋了好半天,才忍不住开口,“金城绝那个人,你要小心。”
“怎么,难道他不是你的朋友?”谢萦柔嘻嘻一笑,眨着眼挨近他。“我以为你们俩是一伙的。”
抵着她的肩,他不让她再进一步。“我的话,你要记在心里。”
他的口气有些霸道,但是非常认真,说得谢萦柔心头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又有点热,但是他没有再多做解释就离开了。
握着那封信一直走进干清宫,没想到今天皇后也在那里,朱允炆正和她小声地说着话,而皇后的神情似乎比以往更忧郁了。
见到她回来,朱允炆还是一如既往地微笑,又带着些许期待,“萦柔,他怎么说?”
她将信递上,“金城绝这个人很精明狡猾,奴婢不是他的对手。不过他后来突然改变了口风,要奴婢把这封信带回来,说是如果万岁答应他的要求,他就可以把二百万两白银立刻送到盛将军那里。”
“哦?上一次他在朕这里不提任何要求,只是找托词拒绝……唉,有要求总好过直接拒绝。”朱允炆一边说一边拿出那封信,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立刻勃然大怒。“这个金城绝,真是太过分了!”
“怎么了?”皇后凑过来想看信的内容,但朱允炆却一反手将信纸捏在手里,压在椅背上。
谢萦柔也不明所以,虽然信没有封口,但她没有偷看,根本不知道内容到底是什么。只是朱允炆这个人向来温文尔雅,从不生气,到底金城绝写了什么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万岁,如果他不同意就算了,何必和他生气?毕竟他现在人在应夭,难道万岁就真的奈何不了他?”不知详情,她只能先这么安抚。
朱允炆转过目光望着她,像是充耳未闻,表情很紧张。“他刚才和你说了什么?”
谢萦柔斟酌片刻,只将两人的部分对话说了出来,至于那些有藐君之嫌的话,正如金城绝所说,她就是说了,他也不会承认,所以她只字未提。
但是朱允炆听了之后,眉头依然紧锁,摇了摇头,“不对,他说的应该不只这些。萦柔,你还有什么话瞒着朕?”
心跳登时加快,该不会金城绝那个家伙反咬她一口?她急忙解释,“真的没说什么,只是这家伙说话阴阳怪气,半真半假,他的话有几句可信?万岁可千万不要被他挑拨。”
“他没有挑拨你和朕的关系。”朱允炆咬着牙,“他只是和朕要一个人!”
“嗄?”谢萦柔又不懂了,“意思是说如果这个人给了他,他就肯借万岁银子吗?”
朱允炆没有说话,但面沉如水的表情已经等于默认。
皇后原本一直沉默着,此刻终于开口,“万岁,他要的人该不会是萦柔吧?”
谢萦柔先是一怔,接着哈哈笑起来。“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宫女,在他眼中和路边杂草没什么区别,他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