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房门"吱呀"一声,朱公公笑脸相迎地走进来,吩咐后面呈吉福的小太监动作麻利地行动着。头戴凤舞金冠,那吉服上夙栾金线编织地蝶舞花间更是生气昂然。这一身装束对我来说何曾不是万重枷锁缠绕身间,我看着镜中那富丽堂皇的女子不由心中起寒,身边的宫女崔天翟轻轻地说道:"格格,时晨到了皇上早已经在金鸾殿外等候宣读圣旨,叫他们等候事小,错过了宝华殿法师造的时辰不吉利。"
朱公公笑呵呵冲我跪膝行礼:"格格可知这次迎驾的是谁吗?"
我听后一愣看了一下跪在地上的朱公公道:"公公真会说笑,我一个格格又起能兴师众动,迎驾的不是小太监就是宫女。"
朱公公微笑地说道:"格格您算是猜错了,格格为父定南王为国杀敌,身经百战立下汗马功劳,格格回宫如同皇太后之女,特地叫襄郡王博穆博果尔迎驾到金鸾殿。"
"早在三日后晨起,襄郡王便恭恭敬敬迎候着了,"朱公公委委道来:“格格知道皇上千挑万选,毕当看得出格格在皇上与皇太后心中的分量。”
我疏懒道:“这样可好?开始以为不过是文臣国公,再尊贵也不过是丞相。文臣国公就已经是抬举臣女了。”
崔天翟喜不自禁道:“我们格格万万也想不到,是襄郡王呢。襄郡王博穆博果尔据说平日从不参与这类事情,果真是格格回宫,主大喜大吉!”
朱公公眼波一转,低声道:“可不是?皇上想着襄郡王平日从不参加迎宫之事。如此格格回宫后福无穷,和格格是一样的,才特特地请了王爷来做册封使哪!三日前宣襄郡王博穆博果尔进宫,没想到郡王一下子就答应了,皇上可高兴坏了,直把王爷在宫中留了两宿。这可是咱大清的洪福齐天哪。”
我心中大惊,越是器重与我,在宫中日子越是难熬,宫中佼佼者众多。我正踌躇,身边崔天翟见得不对,跺一跺脚向朱公公使了个眼色道:“格格与皇上太后久别重逢的,你在这里耽搁添什么话乱问,快出去候着罢!”
朱公公一怔,一时不解:“你这话,我是奉皇上之命等候熙贵格格,哪有先走之礼。”
崔天翟指一指外面接我移驾的襄郡王,努了努嘴儿道:“背后说王爷别叫佼佼者听到,熙贵格格刚刚回宫,当着格格的面说襄郡王知道的是王爷尊驾,不知道的给我们格格和襄郡王泼一身的脏水,万一说格格和郡王私通……”
我抿嘴一笑,两腮绯红,悄悄看她一眼,嗔了崔天翟道:“可别胡说,你这奴婢嘴越发会使坏了……”
说完我这才一笑:“你们都拿我寻开心,到哪还当我是个主子。朱公公若非你说,我都懵懵懂懂呢?不知旁人在背后怎么说我呢。”
朱公公眼珠一转,一拍脑袋笑呵呵道:“奴才不敢,原是这个理儿,我说熙贵格格今儿气色怎么那么好,原来是一早知道王爷接驾!难怪难怪!看来熙贵格格是个有福之人啊!”他躬身道:“时辰不早,格格该梳妆了,襄郡王为册封使,已经在外等候。”
说罢,他带了屋内的人出去。我缓缓沉下脸来:“天翟,鞠宁,朱公公是好打发的。若来日还有这样带着半点诽谤的话出现在宫里。咱们和襄郡王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二人谨慎点头。
我不得不收起那虚伪的笑容另换了一副心肠。冷眼旁观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面色沉浸如一张失去光泽的白纸,想必是几日来跟着军队牢记奔波。已然沉寂了那么久,穿惯了身上破衣烂衫,卑而不虚,华而不实。皇上见我时是素衣简髻的民间孩童,淳朴无浮夸。那么今日重返清宫,我便要艳压群芳,极尽奢丽,让我的姿容在瞬间夺人心魄,震慑六宫的心魂。
挑选最华贵妩媚的吉福衣裳。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绛红色款身上衣,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每个虫蝶翅膀前足上的是细小而价值不菲的红宝石与七彩石,几颗珠子如星光闪烁,光芒如郧,透着迷茫的皇家贵气。,一袭绛红色的曳地望仙裙,用熏衣香草染成,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并且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群上用细丝一针一线的绣上了双阙归巢,荷塘月色,龙凤呈祥等图案预示着将来有个好郎君,夫妻美满。
发髻正中插一支蝴蝶展翅六面镶嵌绿宝石的明银步摇,头饰用金叶制成,用细如发丝的金线不紧不慢地扎制成雀图,上缀命贵七彩颜色宝石,雀口中衔着长长一条由翡翠做成的树枝,雀眼则使用少见的黑宝石正映其中,珠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隐闪耀光芒,星光熠熠。发髻正顶一朵开得全盛的芍药,花艳如燃烧似火。颈上那用鲜玉打造的护身佛像更叫人为之动容,只让崔天翟把那护身佛像帮我戴在身边,全身绯红花朵碧绿枝叶,一花一瓣,让人怜惜,说不尽的苦楚意态。
一眼瞥见妆匣里的胭脂笔,心下一颤,娘还在时说我在眉中间画一朵莲花形状,想起当时额娘对我的话仿佛还在昨夜,莲花花瓣又正落在眉心,可一切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额娘说莲花是神灵的化身有莲花落眉间,定当比护身宝符更有赐福健康,安享一生的功效。于是亲手执了胭脂笔将莲花形状描在我眉心,,想必这样见人一时宫中人人不能接受。那是我昔年的快乐,也是昔年与阿玛额娘的情意。如今若特意画上让太后皇上见到,必定能激起他们对我的怜惜之意。
侧头忽见窗外一抹修长的身影已在等候,心里生出无法诉说的隐痛来。那样熟悉,仿佛是永生永世刻在心上的。纵使我已决定重回大清婉转承恩,纵使我已决定一心一意扮演好“熙贵格格”的角色保住一生荣华,仍是忍不住眼前一黑,手中的绢子软软地坠到地上。奶娘不在,额娘和阿玛早已驾鹤西去,格格被贼人捉去严刑折磨,我要这荣宠有何用途,再大的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一家人在一起开心罢了
崔天翟不动声色拾起绢子来,柔声道:“格格劳累了。奴婢来吧。”说罢细心精心打扮,灿然笑道:“格格倾国倾城,更胜平日民间魅力,皇上与太后必定宠爱如初。”
我凝眸向镜,镜中人已经黯淡容光,全身璀璨,一身价值不菲。如同一张光艳的道具,掩盖住我内心的灰暗。我勉强笑道:“第一次穿戴宫装凤冠,现在穿上仿佛整个人重了几十斤,难受得紧。”
此话一出,自己也觉得怅然不已。这凤冠霞帔于我而言,又怎么不是万重锁链,锁尽一生欢欣希望与快乐。
崔天翟微一垂目,恭顺道:“皇上太后宠爱格格,赏赐丰厚,格格日日换新,习惯了便只以为美而不觉沉重难受了。”
我淡然一笑:“世间万物大概皆是这样吧!习惯了就不觉得难受困惑了。”
我轻轻地说:“出去罢。别叫襄郡王等久了”鞠宁、天翟立刻打开房门,左右扶我起身。四月的柔和的日光下,襄郡王独自负手站在芍药花旁,深红的花瓣碎碎落了一身,他只浑然不察觉。我微微看他一眼,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微虚,仿佛盲眼的人瞬间见到光明,不能适应日光的亮。
崔天翟与鞠宁连忙行礼出声唤他:“襄郡王万福金安。”他立即醒过神来,神色自如地跪下,一字一顿地说:“小-王-襄-郡-王-博穆博果尔清-参-见-熙-贵-格-格。熙贵格格万安”
仿佛是被人用利刃直刺头颅下来,我极力抑制住声音中的颤抖,温婉地笑:“襄郡王请起”
他迅速地抬起头,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雪亮之色,仿佛流星划过夜空瞬间不见。他道:“贵格格请移驾,轿子已在门外等候。”
我的声音微微响起,仿佛蚊蝇嗤叫一般说:“有劳襄郡王了。”我停一停:“皇上原本可以派旁人来的的。何必,一定要麻烦襄郡王呢?”
“皇兄想找个有身份地位之人为册封使迎熙贵格格回宫,但是几位年长的亲王郡王都避嫌推辞。皇上便托付臣弟以郡王身份平息定南王后裔回宫大臣奕奕的现象。”他的声音倒还平静:“臣弟问过皇兄一句话,是否我为册封使,可添熙贵格格荣光?皇兄回答臣弟,是。”
我心头颤动,这样的时候,太后皇上还这样为我着想。我极力克制着心绪,徐徐走过他身旁,轻声道:“臣女先谢过王爷,王爷身沾芍药。落花有情,臣女恭喜襄王爷早日找到襄福晋。”他恍若未觉,只站着不动。
襄郡王眼见不对,眼角撇了撇身上的花瓣。叹口气道:“承蒙熙贵格格吉言。落花亦有人意,拂去它做甚?早日娶妻生子也是小王的一大心愿”
崔天翟松开我的手臂,福一福道:“奴婢去看看鸾轿是否妥当。以免酿成大祸”
鞠宁亦道:“小姐的簪子好像落在房中,奴婢去拿。”
我轻轻唤道:“王爷此来,金銮殿有何动向。”
他看我,声音如一股清泉穿梭有力:“格格放心可好,皇上与众皇嫂都在等候吉时一到,宣读圣旨昭告六宫与天下,并无什么异象。”
我良久无语,只伸手捡起地上一瓣红色的芍药花:“也许是我多虑了。——身沾芍药花是喜事,但愿王爷日后真能儿孙满堂,福寿绵长。”
他一时未懂,遥遥望着天际,目光萧瑟如秋叶:“格格玉言金口可是这福寿绵长,于我不过是空虚寂寞平常过罢了”
几许沉寂,鞠宁不知何时已在我身侧,低声道:“时辰不早,格格该上轿了。”说罢伸手在侧待我扶上了,心中如重重的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耳边风声细细,吹得枝头落花拂地,软绵绵的“嗒”一声,又是一声。我猛一醒神,正要伸手出去,襄郡王的手一把扶住我的手,鞠宁神色已是一惊。我心知这于礼不合,正要挣出手来,听他的声音凝伫在耳边:“恭引熙贵格格归宫,以示皇恩浩荡。”
我神色立刻恢复自如,婉声道:“那就有劳襄郡王了。”
扶了他的手,一路迤逦而出,紫禁城宝殿重重,那一道道门槛似乎跨也跨也不完,那一条条漫无止境的长巷。宫中所有的人都已跪候在宫门门外,殿中静得如在尘世之外,只闻得一群人人徐徐而行的脚步声和我衣裙曳地之声。忽地想起那日在民间,暮色沉沉,额娘侧过头对我说:“宫中繁花似锦,据说这样荣宠是最苦不堪言的,即便荣华富贵享用一生也会浑身不再在。”我黯然地笑起来,仿佛还是不久前说过的话,不过年余间,世事已然翻天覆地,这条路已经那么快,到了尽头。
谨身殿,已经是最后一重巷子了,也终于走完了。宫中所有人都下跪行礼不敢起来,宫外那黎明百姓何曾不是屈膝拜服。朱公公与崔天翟早候在两旁,忙迎上来,行三拜九叩大礼,道:“给熙贵格格、襄郡王请安。恭迎熙贵格格回宫。”
我点点头,示意他们起身,道:“皇上如此郑重,我岂怎么敢当?我自小与奶娘相依为命如今封了格格却要忘恩这可是大不敬。纵使皇上天恩,太后后贤德不许我和奶娘见面,我也不敢逾礼。”我看一眼朱公公,淡淡道:“朱公公,请即刻回宫禀明皇上,请许我擅做主张请奶娘白氏进宫,否则,我绝不敢封格格。”
朱公公赔笑道:“格格一早知道的,这是皇上与太后的意思……”
我微笑:“我一早也说过,我岂能忘了如同养母之恩,我不敢担当。”
朱公公只抬眼看崔天翟,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忙跪下道:“这一来一去费的时间不少,怕皇上心急,还请格格先册封格格再议。”
我看也不看他,只道:“养育之恩大于荣耀,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也不愿来日见了太后无地自容。”朱公公不敢起身,只拼命磕头不语。
崔天翟连忙扶他起来,低声道:“还不快去快回!”朱公公连忙躬着身退去,急急向宫外跑去。时近封贵格格吉时越来越近中午,阳光越发明亮,亮得我睁不开眼睛。鞠宁道:“日头太毒,还请格格和王爷在阴凉的地方稍等片刻,等奶娘到来。”
我侧头道:“请王爷一同去旁下稍候,以避暑热。”襄郡王一点头,依旧扶着我的手走道阴凉处,一同坐下。
满宫的所有人依旧跪在寺门外一动不动,天气渐热,她们的衣领上被汗濡湿,不过一个时辰,又被日光蒸发,只留下一圈白花花的迹子。我一眼看见跪在主持身后的静白,不知是不是体胖的缘故,她的汗比旁人多得多,整件佛衣全都濡湿了。我见状来不及等候宫外的朱公公带的人来,便向金銮殿走去。我走到一半看见人影召她上前,缓缓道:“我在此民间数年,多蒙奶娘白氏照顾了。”
奶娘白氏脸色煞白,颤声道:“这都是臣妇该做的,格格……格格无须多谢。”
我冷冷道:“奶娘白氏对本宫的照顾多年本宫没齿难忘,必当报答。”烈日下,奶娘的身体微微发颤。
朱公公以为我要在此与她告别,以解民间尘缘,看我一眼低声道:“孔……熙贵格格,不宜动气。”我但笑不语,伸手拂一拂他破旧的衣服, ,又召了奶娘白氏上前,含笑说:“本格格向来恩怨分明,奶娘昔日的照拂,本格格感激在心。”转头吩咐槿汐:“拿两部本宫手抄的来,赏赐奶娘白氏。”又笑着对奶娘白氏说:“本宫知道你不爱金银,这两部经书,略表本格格一点心意罢。今生未能回报你的照顾之恩,赏赐黄金百两以便能安度晚年”
奶娘白氏果然欢喜,含笑谢过受了,道:“臣妇有一句话务必请格格听。”
我看一眼一旁跪着的,向奶娘道:“奶娘要说的我全然明白。一入宫门深似海我自然会忍气吞声,希望奶娘安心罢了。”
奶娘白氏垂首谢道:“多谢格格记得臣妇,我佛慈悲必定护佑格格。臣妇见格格如此坚强也没有遗憾,愿常伴青灯为大清格格祈福,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会开心的”奶娘白氏随说着眼泪随掉落下来。
白氏微微恻然,恳切道:“格格自己珍重吧。尊卑有别,从此你民间再也没有奶娘白氏这个人,以便日后对你宫中不利,臣妇告退”。
过不得一顿饭功夫,朱公公带着人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去。所有的人一齐跪下:“恭迎熙贵格格移驾回宫。”
我缓缓起身,襄亲王扶住我的左手,一步步踏上朱红卷毯。我微一低首,看见自己身穿那一富丽堂皇的样子和头戴琳琅满目价值不菲的头饰,看见身畔执手相扶的郡王,宫中所有人下跪行礼的阵仗。心中一凛,不由得扬起头看那耀目日光。
日色璀璨之下,万物都如尘埃一般,淹没在万丈红尘中见不着一点端倪。这般居高临下,仿佛还在那一日的宫外,猛然涌起一股凛冽的心肠:这份荣耀我是当得,我要将这荣耀告诫民间紧握手中,故人已去我要用我手中的权力保护活着的人,方能不服额娘阿玛的在天之灵!
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便是等待着我的皇上。虽只是迎格格入宫,他也穿了十分隆重以示重要,皇后素来逢迎皇上,亦着了一身紫华丽服装。二人并肩而立,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
我略整一整环佩衣衫,走下轿子,襄郡王迎风迢迢,坦荡道:“襄郡王奉皇兄之命亲迎熙贵格格归来,可见格格在皇兄与皇额娘心中的地位,自是越隆重越好。请由襄郡王扶持熙贵格格上殿。”
是最后一刻的屈若了吧。我眼中一酸,强忍下泪意,低低道:“有劳襄郡王。”
襄郡王的面色肃然而郑重,托起我左手引我向前。我稳稳行于红锦金毯之上,缓缓走向皇上。走得越近,心中哀凉之意更盛,我的手心不是素日的温暖,冰得似没有温度一般。心下大是哀恸,深深漫出一股恐惧,只盼时光驻步,这条路永远永远也走不完,过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时光的印刻残忍而分明,在依稀能看清皇上容颜的一瞬间,心底骤然刺痛,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眸,再睁眼时,已是殷切而期待的神情,仿佛有难掩的喜悦。
我屈膝:“臣女来归,恭祝皇上、皇后,皇太后圣体安康、福泽绵延。”
膝盖尚未完全弯曲,皇上已一把将我扶住,从襄郡王手中接过我的手,笑吟吟道:“一路可还顺利?这么久可叫朕担心坏了”
我摇头,皇后笑容满面,修饰过的纤手拉住我的手道:“皇上一告诉本宫,本宫可欢喜得不得了,左右数着日子盼了熙贵妹妹这么久,真真要度日如年了。”许是在风口站久了,皇后指尖冰冷不亚于我,犹自含笑端详我道:“这些年妹妹受苦了,回宫后该当好好调养才是。许是我头脑愚笨若是一早接妹妹回宫,我们姐妹也早该见面了”
如此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不知道当真要见者动容了。我垂首感激不已:“皇后关怀备至,臣女如何敢当。尊卑有别臣女又怎敢和皇后自称姐妹”
皇上道:“襄郡王既为册封使,便代朕将册封熙贵格格之旨晓谕六宫。此刻众人皆在,劳弟弟宣读吧。”
襄郡王微微一笑,也不动声色,只从崔天翟手中接过圣旨,泠然宣读道:
朕惟赞定南王孔有德英勇善战而魁梧,为国殉职,颁位号以分荣。顾念定南王夫妇忠贞可表。四贞孔氏,仪表大方,慈心向善,年龄尚小就无父母照顾,其大精神,有志有心,堪为六宫典范。曾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固伦公主,赐号“熙”。为熙贵格格如同皇太后子女,皇上其妹妹。钦哉。
何必,何必,要襄郡王亲口宣一遍圣旨,皇上与皇太后眼中的厚爱,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屈辱的凌迟。
襄郡王长身玉立,微微欠身:“熙贵格格至此,臣弟也算功德圆满了。”
皇后笑道:“皇上真该想想如何谢襄郡王才好?”
皇上微微沉吟:“襄郡王已是亲王俸禄,衣食无忧,日后朕再赐襄郡王别的可好”
皇后笑道:“皇上与襄郡王想来关系甚好,当真手足情深也不必在意一些物品贵重。”
襄郡王尚未开口,却听一把娇俏如露珠的声音脆生生越出道:“皇后这话说的像是襄郡王爱财如命一样,未免低估了襄郡王的劳苦功高。”
此话大有损意,我不用抬头,便知唯有出身亲贵的嫔位瑞贵嫔才敢如此大胆。我轻轻一笑,粲然道:“襄郡王亲赴迎回臣女,可见皇上用心良苦。这位姐姐说的很有道理,那么请皇上赐这位姐姐一把步摇可好”
皇上也不想因我之事而起后宫风波,便道:“如此甚好,朕就赐瑞贵嫔一支步摇。”他扬一扬眉,笑道:“既然贵嫔如此提醒,不如在去库房选几幅名画来赠与臣弟吧。”
襄郡王的眼中这些都是司空见惯的,淡淡道:“皇兄雅趣,臣弟遵命便是了。”
玄凌招手示意那位丽人走近,笑向我道:“这位是胡昭仪,最风趣可爱不过,你们尚未见过,此时见见正好。”
我只作初见,微笑低首行礼,她看清我容貌,一身不痛快,略欠身示意,也不问安,只唇角含笑看着皇上。一身淡红色上衣更衬得她娇小的身量,灿然生光,足见她之受宠与尊贵。我细细留神,也不由得冷笑一番,虽是艳烈的美人,比之悼妃,恪妃,贞妃,瑞贵嫔更多几分无心与痴笨,日后并不是一个能成气候的。
瑞贵嫔毫无顾忌地瞧着我,脆生生笑道:“果真美如仙子,真难为定南王夫妇生出这么一个标志的女儿。”我留神细看宫中妃嫔,几位有了身孕的立在一起,个个如皇上至宝一般。想是劳累了一些,我心下一热,连忙后退了几步。
我见众人如此,一时有些尴尬,却是贞妃向我一笑:“妹妹会共生怕是有些劳累呢。”我心下稍稍释然,澹然含了一缕笑意:“贞妃娘娘近来可好早听旁人说娘娘心地善良,贤惠端庄,如今一见连容貌也如此令人倾倒。”
贞妃娘娘笑时鬓边的海水纹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动,如娇蕊一般:“妹妹在民间想必吃了不少苦,今日可算是苦尽甘来,也能教我和悼妃与恪妃少些担心了。”
福临一步上前,握住我的手走至金銮殿前。殿前嫔妃数百,自孝惠章皇后,孝康章皇后皇后以下以恭靖妃、端顺妃,淑惠妃,宁悫妃之后便是恪妃,悼妃,贞妃首皆按位份立于两侧。望去衣裙缤纷,个个都精心装扮过,唯恐落了人后,个个鬓如青云,花团锦簇,仿佛上林苑的万花朵朵散于金銮殿庭前。然而,宫廷里的女人,何尝不是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生怕叫那男子忘记容貌。
福临朗声笑道:“当年定南王为国英勇杀敌,身经百战,熙贵格格不顾一己之身自请出宫民间伴随,如今年岁期满,朕感其心意,特册为熙贵格格迎回宫中。”
他平平淡淡一语,胜过我万千分辩。我盈然一笑,凝视于他。只听一声啼哭,却见婈嫔似一只展翅的蝴蝶先扑了上来,牢牢拉了我的裙摆,含喜含悲啜泣道:“姐姐可回来了,听说姐姐在民间受苦了,妹妹只当此生不能一睹姐姐的妖娆风姿,不想还有今日,当真是……”话未说完,一行热泪滚滚落下。曹凌霄早年已册封为贵嫔,却只以“婈”为号,她却打扮得并不华丽夺目,只一身月白青葱色的云天水漾留仙裙,头饰则使用简单节省的布绢花制成,愈发楚楚可怜。
我心中烦恶,却不肯露出一份异样来,只淡然道:“妹妹这话说得真有意思,妹妹是咒我老死宫外无人问津吗。妹妹一切是否安好,我就是担心妹妹。”
我细细留心周遭人等神色,众妃嫔对我的到来大多神色异样而复杂,然而宫中的老人大约因我位份极高而惊愕不已,有几个胆大的已忍不住在下面窃窃私语起来。福临如此声势迎我回宫,众人也不敢不敬,及至婈嫔主动与我亲近,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早已露出不屑的神情来。
曹凌霄恍若未觉,益发拉着我问长问短不已,我虽不耐烦,到底顾忌着她是福临的宠妃婈贵嫔,我最多只不过是熙贵格格太后的女儿,按辈分我还应该喊他一声皇嫂。我是一时不能发作,更是尴尬。悼妃娘娘冷眼片刻,缓缓向我道:“熙贵格格气色不是上佳,今日劳累,更不宜站在如刀子一般的风口说话,合该好好歇息去了。”我喜她为我解围,我的目光中在人群中摸索着什么?果见恪妃娘娘眼中泪光浮涌,悄悄拿了绢子去拭。
悼妃扯一扯恪妃的袖子,笑道:“恪妃娘娘可欢喜过了,熙贵妹妹要休息,不如一同陪着皇上先去安置妹妹吧。”她亲密地笑一笑:“皇上为接妹妹回来,新修了淑芳斋呢?赐妹妹一人居住呢。”
曹凌霄温婉一笑,娇怯怯道:“皇上为了姐姐的淑芳斋费尽心思,在库里寻了多少积年的珍宝出来,只听说跟人间仙境似的,又不许咱们去瞧新鲜怕是碰坏了,只等姐姐来了才开宫呢。”她软语娇俏,叫人不忍拒绝:“不如姐姐带咱们去开开眼吧。”曹凌霄生如黄鹂滴沥啼啭,众妃神色变了几变,终究按捺了下去,谁也不愿意为了这个没脑子的生气。
福临笑语道:“日后总有去的时候,何必急于一时,先让妹妹安顿下再说不迟。”
曹凌霄忙低头道:“皇上说的极是,是臣妾心急姐姐回来了呢?总想和姐姐多待一刻也好。”我但笑不语,眼神将周遭之人一一留意,只觉如今宫中之女美艳者更多于从前,直教人眼花缭乱,一时看不过眼来。
当下福临携我上辇轿,不过一盏茶时分便行至一座富丽宫宇前,正门前淑芳斋三个金铸大字明晃晃地色彩在日光下分外耀眼。仪门至正殿只一条两车宽的汉白玉道相接,两旁凿开的砖石满种芍药,此时芍药正艳,小小红花绽开如烈火焚烧,数百朵牡丹簇开在一起,仿若没有牡丹点缀,芍药终究是不那么妙美
福临轻笑耳语:“朕晓得你喜欢芍药花,你不愿意常常出门,朕便挪一座花园到你宫里,勉强赏玩也罢。”
此时节风动花香,整个淑芳斋沉浸在荷露清风之中,别有一番雅趣,我低低笑道:“皇上有心。”
朱公公引我与福临入正殿,殿中刻画雕彩,隐约闻得花香细细,正是熟悉的宫外暖香。香意似细雨洒落,四处晕开,无所不及,彻头彻底的袭来让人几欲迷醉。福临轻声叹道:“昔日民间疾苦,今日方能画个句号。可当不没四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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