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员外”且不理黑衫书生,目光一扫“三眼魔人”等三人,语如冰珠般的道:“你们都与老夫滚!”
祝氏两兄弟倒有自知之明,互望了一眼,由老大负起老三的尸体,疾掠而去。
“三眼魔人”却有些犹豫不决,看样子,这魔头对那柄“石纹神剑”仍不死心。
“诛心员外”一挪步,道:“你大概是想留下?”
“三眼魔人”咬了咬牙,道:“‘诛心员外’,别太目中无人,咱们走着瞧!”这不过是场面话,声落人又飞奔而去。
“诛心员外”冷笑了一声,这才面对黑衫书生道:“‘长恨生’”
你在开封道上,追踪老夫,老夫适有要事,无暇料理,现在你说说看?”
此际,夕阳余晖尽敛。
北邙山又笼罩在苍茫暮色之中。
暮色中,四下里人影浮动,有如幢幢鬼影,竟不知来了多少江湖人物,“君山二老”得到“石纹神剑”的消息,不知怎样传出江湖的,这风波可闹得不小。
黑衫书生目光四下里一扫,然后才冷冷的开口道:”诛心员外’,区区一向不喜欢藏头露尾的人!”
“哈哈!‘长恨生’,你算老几,敢说这种狂妄的话?”
“区区不在乎是第几,总归一句话,区区不喜欢故神其秘的人,君子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你的意思是不惯老夫蒙面?”
“有这么一点,长话短说,阁下现身的目的何在?”
“为了你,也为了剑,明白了吧?”
“为了剑,不必说,今夜到场的朋友,都是风闻神剑出土而来,为了区区……这一点阁下无妨加以说明。”
“诛心员外”两道透过蒙面巾小孔外露的目芒,如电炬般照在黑衫书生面上,沉声道:
“你叫什么?姓什么?什么出身?家里还有什么人?希望你能坦白说出来。”
黑衫书生寒声说道:“阁下无权过问,区区也不会告诉阁下,倒是希望阁下能展示真面目。”
“你认为办得到么?”
“非办到不可!”语气坚决,字字如钢。
“诛心员外”厉声道:“‘长恨生’,老夫只有一句话问你,你只有一位母亲,父亲不详,对么?”
黑衫书生全身一震,目中杀机陡炽,一扬手中剑,向前跨了一个大步,厉声道:“你除不除面巾也是一样,我要杀你,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要用剑穿透你的胸膛。”话声中,长剑凌厉绝伦地攻了出去。
“诛心员外”电闪弹开数尺,厉喝道:“且慢动手,你知道老夫是谁?”目光如利剑,似要刺穿对方内心。
黑衫书生咬牙切齿地道:“你没有人性,你是畜生!”
手中剑斜斜一伸,陡地一连三变,剑尖幻成无数芒影,指向“诛心员外”要害大岤,似已存心要致对方于死地。
“诛心员外”左闪右突,以玄奥无比的身法脱出圈外,再次厉喝道:“‘长恨生’,你再不报来历,老夫要杀你了,你别自误,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黑衫书生目中恨芒几乎凝聚成了形,显示出他怨毒之深,大叫一声:“不是我死,便是你亡!”
手中剑再次攻出,仍是那凌厉无匹的一招三式。
“诛心员外”身形似风中残荷,连摇急摆,“嗤!”地一声,锦袍右襟裂了半尺长的一道口。
黑衫书生厉喝一声道:“纳命来!”
长剑第三次出手。
“锵锵……”一串连珠密响。
“诛心员外”出剑迎击,剑花爆射中,双方各退了一个大步,“诛心员外”栗声道:
“‘长恨生’,你娘要你杀我吗?”’“可能是的,你揭开面巾,让我辨认一下·…””
“你明知这办不到!”
“那只有用剑解决了!”
了字方落,长剑又告攻出,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招招夺命,式式追魂,惨烈至极。
明月上升了,驱走了短暂的黑暗。
四下里幢幢人影,又逼近丁许多,无数双贪婪的目光,全投向场中,看这鹬蚌之’争,都打算收渔人之利。
这是一场武林罕见的搏斗,双方展尽所长,舍死忘生。
七十招之后,黑衫书生先机尽失,险象环生,但他仍猛扑不休,只攻不守,这就是拼命的打法了,身上已连中数剑,血渍殷殷。
“诛心员外”厉叫道:“‘长恨生’,别迫我杀你,说出你娘在何处,事情总会有个了断……”
黑衫书生喘息如牛,但手却不停,一味狂攻猛扑。
堪堪到了百招,只听一声闷哼,黑衫书生跌坐地面,手中剑被震为三截,手中只剩尺长不到的剑柄。
“诛心员外”的剑尖,抵上了黑衫书生的心窝。
“说,快说,‘长恨生’,你说呀!”
“老匹夫,你可以杀了我……”
“我不杀你,只要你说出你娘现在何处?”
“办不到,你如果不下手,错过今夜,我一样要杀你,听着,我要杀你,你怕么?现在尽可下手,否则你将后悔莫及,我三寸气在,誓必杀你,哈哈哈哈……”
“诛心员外”窒了片刻,突然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收回长剑,颓然道:“‘长恨生’,你……走吧!”
黑衫书生抬头扫了对方一眼,站起身来,目中的怨毒并未稍减。
也就当他起身的刹那,三条人影扑了过去,“诛心员外”疾迎上去,剑芒打闪中,惨号顿起。
三条人影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便栽了下去。
黑衫书生咬着牙道:“你不必对我示惠,我恨你,我有一天会杀了你!”
“诛心员外”只叹了口气,没开口。
“诛心员外”静立不动,双眼无神的看着这个年轻人。
黑衫书生抛去了手中剑柄,踉踉跄跄挪动脚步,四下的人影,也随着他移动,气氛在诡谲之中透着恐怖。
“诛心员外”在丈外之后跟进。
走着,走着,来到一座巨冢之前。
只见墓门洞开,像一头张口噬人的怪兽,人影群中,一个声音道:“这就是‘君山二老’得手‘石纹神剑’的古墓!”
另一个声音道:“贪欲是人的本性,以二老的名望修为,仍不能免!”
那原先的声音道:“若非见利忘义,焉有此下场!”
另外的慨乎言之地道:“这叫做武道斫丧矣!可叹!”
这古墓占地颇广,正面约莫五丈之宽,两旁俱是虎视眈眈的武林人,黑衫书生已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
一场恐怖的杀劫,似又在酝酿之中。
“诛心员外”靠近了黑衫书生两步,沉声道:“‘长恨生’,你走,我替你挡一阵!”
黑衫书生冷酷无情的道:“用不着!”
蓦地,又有四五条人影,扑向了黑衫书生。
“诛心员外”暴笑一声,扑上前去。
“哇!哇!”惨号又告破空而起,所有人影,蜂拥而上,黑衫书生陡地(奇*书*网^^整*理*提*供)拔出了“石纹神剑”,拼聚残余内力迎战。
恐怖而疯狂的场面,显现出来。
黑衫书生真力未复,兼之身被剑创,流血过多,而这柄所谓仙兵,毫无神奇之效,反而因尺寸不够,难以发挥威力。
混战开始才一会工夫,黑衫书生已告不支,一退,再退,竟退入了墓门之内。
人群飞蝗般扑向墓门,突地,“隆!隆”声起,墓门霍然自动封闭,栗耳的惨号起后,有两人不及退避,被挤成了肉酱,一个剩下双腿,一个剩下上半身,抽搐在墓门之外,惊呼之声,响成一片。
黑衫书生被关闭在墓道之内,眼前一片漆黑。
他心想:外面那群贪婪之徒,势必会千方百计,打开墓门,自己决无法应付,这类古墓暗道杂陈,不如先避开一时为卜。
心念之中,摸索着向深处走。
东拐西弯,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走了一阵,下意识地胆寒起来,不自觉地停丁脚步,心头怦怦不已。
突地,他发现远处似有灯光,登时精神大振,举步朝有光处走去,不久,来到了光亮之处。
定睛一看,是间巨大的墓室。
但是大部分被土石埋没,抬头望去,顶上开丁一个天窗,只尺余大小,被乱草交叉掩住,下面则是个大窟窿。
看样子,这窟窿是墓室崩塌所致,还有些崩而未落的巨磐,虚悬半空,煞是惊人,那天窗恰像是小颈的巨瓮开口,离地至少也有四丈高下,月光从岤口射入。
再低头查看,还有些金甲武士像和一些殉葬之物,未被埋投,这证明这古墓当年必是王公贵胄的长眠岤。
忽然,他瞥见脚旁地上竟有干粮水袋,不由好奇地拿了起来,干粮未腐,仍可食用,水袋中还有大半袋水。
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了。
他退到墓室门外的通道中坐了下来,他不敢停留在墓室内,如果墓顶再崩塌,不被巨石砸死也会被活埋。”
墓内静如鬼蜮,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闭目运功疗伤,他必须恢复功力,以备应变。
功毕醒转,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想是月已西沉。
他用了些粮水,等待天明。
黑暗中如要仗功力飞升越那天窗,是相当危险的,他不能一举冲出,松动的墓顶,很可能一触即崩。
而且,那些江湖人可能还守伺在外。
死寂枯坐中,他想通了一个事实,必是“君山二老”无意中发现了这塌陷的岤口,于是入墓查探,巧获这柄“石纹神剑”。
二老在四下搜巡之际,误触机关,于是墓门开启。
出墓之后,二老共同检视所获仙兵,定是有所争夺或谈论,巧被人窥听到,消息便不胫而走了。
后来,正如在墓外人群中所发的言论,贪欲是人的本性,二老均想占为已有,遂发生了以功力拼高下,最后两败俱亡的惨剧。
二老已死,这判断是否完全正确,死无对证了。
在百般无奈之下,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不由悲从中来,滴下了伤心之泪。
童年那一串日子,是由血泪织成的,不堪回首。
然而,却又忘不了,不能不想。
打从有记忆起,他每天看到母亲以泪洗面,他虽然处身在锦衣玉食之家,但母子俩没有地位,不是主子,又不是仆人,是非常尴尬的身份。
八岁那年——一天夜里,在睡梦中被一个蒙面人击成重伤,他恍惚记得母亲抱着自己去投河,却巧被一位武林异人所救,就是恩师“孤独老人”。
十二年黄山习艺,师父“孤独老人”归了天,母亲由于哀伤过度,也在艺成出山那年撒手尘寰。
在世上,他没有一个亲人,孤孑一身。
他永不忘记母亲临终时痛苦的神情。
母亲是含恨而殁的。
她临终遗言,要把长剑刺入仇人的胸膛,当他照遗命寻到仇人故居时,昔日钟鸣鼎食之家,竟变成了废墟,仇人生死下落不明。……想着,想着,朦胧睡去。
梦中,他持着“石纹神剑”刺入了“诛心员外”的胸膛,他看着仇人在剑下呻吟哀号,在鲜血流尽之后断了气……一觉醒来,墓顶的天窗又透入了亮光。
他知道,这是第二天了。
他想,现在还不能出去,墓外定然有人守伺,也许那些贪婪之徒正在挖掘墓门,“君山二老”留下的粮水,足够一个人五六日之需。
但一个人枯守在古墓之中,总是寂寞难耐的,于是他抽出了“石纹神剑”仔细审视,看看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忽地,他发现剑身上刻着字迹,密密麻麻,竟是运用这神剑的十句口诀,这一发现,使他欣喜若狂。
在一阵激动之后,他又气馁了。
那十句口诀,玄僻而艰深,想要悟透可不是件易事。
然而一个习武的人,对这类事物,是喜好成癖的,于是,他聚精会神地钻研。
一天,两天……五天过去了,他只参悟了六句口诀,水粮已罄,势不能再逗留下去,只好收拾起苦参的心情,作出墓的打算。
目前唯一出路,当然是穿墓顶小岤而出,先头不去深想,事到临头,问题可就大了,四丈高的距离,毫无借力攀援之处。
而岤口只尺许大,要飞身而出,是难上加难。
但舍此别无他途,墓门业已封闭了,又不识机关。
考虑再三,他决定冒险一试,觑准方位,竭尽全部功力,飞身而起,在三丈高下时,弓腰缩腿,右足猛踩左足背,借力再升高近丈,堪堪到达岤口,伸手急抓岤沿。
刚觉手抓处不着力,人已疾坠而下。
立知情况不妙,勉力凌空一折,落向墓室靠门处。
“轰隆”之声震耳欲聋,墓顶土石粉坠而下。
他忙一个翻滚,进入了通道。
只刹那工夫,整个墓室被掩埋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四周一片黑暗,恢复初入墓门时的黑暗阴森。
他咬牙自语了一声:“这一下是死定了!”
一时之间,只觉得手足发麻,脑海浑噩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才悠悠回过神来,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此路不通,只有另觅他途,于是,摸索着想回到墓门方向。
进墓室是误打误撞,要出去可就难了。
转了半天,计算着已超过入墓摸索到墓室时间的三倍,却仍在墓道中打转,他颓丧的坐了下来,一筹莫展。
想来想去,又无端地想到剑身上的口诀,苦思暗索之下,居然又被他参悟了两句。但心是难以定下来的。
接着,他又开始找寻出路。
不分昼,不分夜,眼前是无尽的黑暗。
筋疲力竭,饥渴交煎,墓道像是迷魂阵,又像是永远走不完的路,他绝望地坐了下来,心头罩上了死亡的阴影。
别说找不到墓门,就算找到,又如何开启呢?至终,仍是绝路一条……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在想象中,可能是一天,甚至两天。
这当中,他找了三次。
最后,他虚弱的倒在墓道中,眼前幻象丛生,他看见死去的娘向他走来,亲他、抚摸他,但用手去抓时,却是空的。
他感觉时间不多了,死神已向他招手。
他绝望地呼喊道:“娘啊!孩儿不能完成您的誓愿了,孩儿快要来与您一道了,娘啊!
孩儿是多么的不孝……”
凄切孤雏泪,断人肝肠。
他下意识地抚着那柄使许多江湖人物丧生的短剑,心想,活活饿死,太痛苦了,自己因此剑而入绝地,就用它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吧!
神剑,竟是不祥之物……正要把剑尖刺入心窝时,忽发奇想,还剩两句口诀,如不悟透,真有些死不瞑目,于是他又开始了冥想。
生已无望,心反而静如止水。
时间对他已无任何意义,他参研到不能思想为止。
灵智一通,他忽然参透了!
他忘形地站起身来,照诀施为,剑身突然发出阵阵白色的光晕,照亮了两丈方圆内的墓道。
蓦地,他发现存身之处墓道十分宽阔,壁上有箭形记号,指向前方,痕迹仍新,这一发现,使他欢喜若狂。
这记号无疑地是“君山二老”所留,一股求生的欲念,支持着他虚弱的身躯,他持剑循记号所指方向奔去。
一转两折,墓门在望,过度的兴奋,使他几乎支持不住身形,他倚在石壁上,闭目喘息了一阵,然后走近墓门,再次运起神剑,借那光晕寻找开启墓门的枢钮。
他仔细观察每一寸地方,竟然被他找到了,那是“君山二老”
在寻找试探时所留的痕迹,那是一个石雕的龙头。
看上去是壁饰,龙舌缺了一个口,他试着用手去按,没有动静,又改为旋。
向右旋,丝纹不动。
向左旋,龙舌松动了。
一圈,两圈,三圈,墓门起了“隆隆”之声,巨大的墓门封石,向旁边移了开去,一道亮光射了进来。
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墓门。
青天,白云,一片砰勃的生气,这像是奇迹,从鬼门关打了一个回转。
这时,他才注意到墓门已被斧凿得面目全非,遍地碎石,可能有人企图凿开墓门,见事不可能而作罢。
他想到自己被关禁的经过,余悸犹存,墓门开着,定有人重蹈覆辙,于是,他捡了一块巨石,掷入墓门。
隆然声中,墓门自封。
这是被围攻退入墓门所发现的关键。
忽地,他想到了“君山二老”的遗体,自己当时获赠“石纹神剑”,曾答应二老料理善后。
因遭意外被禁墓中这多日,邙山多狼,如尸体受损,确是件终生遗憾的事,心念之中,弹身奔了过去。
到了那夜格斗的地方一看,不由叫声苦也!
那里还有尸体的踪影?他手足无措地四下张望,一眼瞥见不远处的柏林中有一堆隆起的新土,心中不由怦然大动……但立即想到那夜死的人不在少数,自己入墓之后又死了多少,不得而知,如果有人收尸,也可能是合坑掩埋,无碑留名,查也无从查起,这真愧对二老泉下之灵。
他举步走了过去。
一看,不由心头剧震,竟呆住了。
那新冢立有墓碑,刻的是“君山二老之佳域”,而后面赫然刻的是“武林后进‘长恨生’董卓英敬立”。
他傻了,这是谁弄的玄虚?最惊人的是对方怎么知道董卓英这名字?是那“诛心员外”
么?只有他知道“君山二老”请自己收尸的这一回事,但他怎么会知自己这向不为人道及的名字呢?这简直是无可思议……想起了“诛心员外”,不由切齿痛恨。
现在凭这柄“石纹神剑”,必可快意恩仇。
一阵激动之后,情绪慢慢平息下来,但随之而来的,是那无比的饥饿感,顿觉浑身乏力,耳鸣眼花,两腿一软,在墓前坐了下来。
要得到饮食,还有一程路好走,如何挨呢?任凭你是铁打的金刚,也经不起饥饿的折磨。
就在此刻,只见一条娇俏人影,从不远处行过,手中提着一个竹篮,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看样子那女子可能是扫墓的,当带有祭拜之物。
说不得只有权充齐人,乞食于祭者了。
心念之中,打点起精神,尾随过去。
奇怪,那女子祭扫的竟然是自己被禁的那座古墓,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无名古冢呀!她怎么会……只见那女子蹲在墓前,摆开了香烛果品,然后堆积纸钱。
他望着那些果品,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挨了过去,心中暗想,得等人家祭拜完了再开口。
那女子似已觉察出有人走近,突地冷声喝问道:“什么人?”
声音入耳,似曾相识,怔了一怔道:“过路人。”
女的站直娇躯,转过身来。
“呀!”两人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女的手里还拿着一叠纸钱,全都撒落到地上去,久久,才栗声道:“董卓英,你……没死?”
这女的年在十八九之间,生得秋水为神玉为骨,足当得起美如天仙四个字。
“长恨生董卓英”冰冷的面上起了变化,好半晌才开口道:“‘芙蓉仙子’何小宛,你……这是做什么?”
“芙蓉仙子”何小宛眸中泛出了异样的光彩,幽幽一笑道: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
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董卓英冷漠地接上话头,道:“你以为在下业已物故,所以来烧钱化纸,是么?难得姑娘这一番情意!”
“芙蓉仙子”幽怨地一扫董卓英,道:“我知道你不领情,如果我知道你没死,便不会来了,是不是……”
“姑娘怎么知道的?”
“那晚我赶来时,听说‘长恨生’得到了‘石纹神剑’,但已被封入古墓之中,我……
在此守候了七天七夜,想尽办法,打不开墓门,以为……”
“在下……入墓业已有七天七夜?”
“谁说不是,今天算是第八天了,想不到……”
“君山二老是姑娘埋葬的?”
“是的,我得知了前因后果,所以……用你的名。”
董卓英内心激动如潮,低下头去,脑海里浮起半年前的一幕那是一个岁尽冬残的日子,自己甫下黄山入江湖,在离山西太原,邂逅了她,当时自己确曾动心于她的美色,双方合作做了一件侠义的事,一见钟情,互通款曲,当时自己因为志切访仇,依依而别,这件事记忆犹深。
山西太原,一个阴沉沉的午后。
北风怒号,着肤如刺,空中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街上的行人不多,到处冷冷清清的。
醉仙酒楼是太原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楼高三层,美轮美奂,古色古香,是城内最好饮酒的场所。
一般人只要来到醉仙楼,多半会沉迷在楼中,宾至如归,不醉不休。
这也是醉仙楼一向驰名遐迩的。
董卓英在这一天的下午,约莫是未初光景,来到了醉仙楼。
他来此倒不是为了买醉,但他相信,众多买醉人中,可能有他希望找到的人。
这时,酒楼中生意正当鼎盛,人来人往,踏得楼梯咚咚直响。
楼上到处酒酣耳热,谈笑风生。
董卓英一袭黑衫,上了二楼,推开那厚重的门帘,走了进去。
可是,整栋二楼那么大的场地,竟座无虚席,每张桌子都坐有客人。
董卓英却无法找得了空位置,这下可难倒他了。
于是他就再上三楼去看,没想到三楼也是如此。
他暗叹了一声,莽莽尘世,尽多是买醉之人,自忖太不凑巧,扭转身,就准备下楼而去,就在这一转身之际,董卓英的耳中,仿佛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语声响自背后:“要找座位么?”
董卓英回头一看,眼前不远处,左侧的桌子上,正有一个丰神俊目的青年人,正在向他招手。
他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过去。
那个俊秀的青年人很豪爽,起身让座后,笑说道:“天寒地冻,一席难求,兄台何不在此坐下……”
董卓英谢了一声,不客气的落座。
店中小二连忙过来送上杯筷,张罗了一阵之后,那个俊秀的青年人自我介绍道:“在下何小宛,汉中人士,今日与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缘。”’说着,举起手中酒杯,就向董卓英敬酒,仰头一口喝干。
董卓英谦虚的道:“在下董卓英,来自黄山。”
何小宛微微一怔,问:“董兄来自黄山?”
“正是。”
何小宛赞道:“山灵松奇,得天独厚,好地方!”
“兄台也去过黄山?”
“闻名久矣,心向往之,可惜无缘一游。”
董卓英听对方谈吐温文有礼,心中颇有好感,酒过三巡,二认经过一番客套后,谈话似乎越觉投机。
何小宛三杯酒下肚,脸现红酡,俊秀中增添妩媚,说道:“董兄这次远道西来,请问有何贵干?”
“在下找人。”
“董兄想找的人,他是住在太原么?”
“听说他以前出现在五台山一带,在下急于想找到他。”
“那人是个什么样子,董兄说说看,说不定区区可以提供一点线索。”
董卓英沉吟一下,转过头靠近何小宛的耳朵,细声说了一遍。
他本是出于无意,是恐怕话说出来,落入到旁桌客人的耳内,所以头靠得很近。
却不意何小宛突然面泛红霞,颇有娇羞之态。
董卓英蓦地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心想此人莫非女扮男装,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害起羞来,而且姓何名小宛,也有女人的味道。
何小宛发觉董卓英怔怔地望着自己,不由机警的指着楼梯口,道:“董兄,你看,那儿来了一个老者,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董卓英连忙回头看过去,果然从楼梯口上来一名老者。
这位老者,面目清癯,束发不冠,满面风霜,一双忧郁的眼神,一袭单薄的灰白长衫,掩不住他心头负担沉重。
董卓英正待开口说话,那位老者却举步走向自己这桌来。
老者一面走,一面也打量董卓英,待他快要走到桌边时,拱手向何小宛致意,道:“小老头来迟一步,姑娘不要见怪!”
何小宛微微起身,拉拉旁边坐椅:道:“没关系。”
接着,把董卓英介绍了一下。
董卓英心想,这人果然是个女的。
那老者忧心忡仲,来不及跟董卓英客套,径对何小宛说道:“何姑娘,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了。”
何小宛忙道:“万掌柜的,请说说看!”
万掌柜道:“杀害我们东家的那个飞贼,是住在一家当铺里。”
“你怎么查出来的?”
“小老儿有位远房内侄,正在那家当铺做事。
“哦!这么巧?”
“是的。”
何小宛淡淡地吁了一口气道:“这位董少侠刚来太原不久,不知道你们东家发生的事,你再简单的说一遍给他听听!”
万掌柜的不解的道:“这个……”
何小宛笑道:“说不定董少侠会助你一臂之力呢!”
万掌柜的闻言大喜,忙向董卓英道:“董少侠,务请赐予相助,小老儿愿来生变犬马以报大恩……”
董卓英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万掌柜的道:“小老儿的东家在太原开了一家米行,直接由江南运米来卖,所以敝东家经常往返奔波在太原到潼关这条路上……”
何小宛插嘴道:“贵东家的大名,还没告诉人家呢?”
万掌柜的道:“我一时情急,倒忘了……”
董卓英微笑道:“别急,慢慢说吧!”
万掌柜的道:“敝东家姓乔,名字叫商奎,姓乔的是这里的大姓。”
“乔老板跟谁结了仇,你知道原因吗?”
万掌柜的苦着脸,思索了一阵,才道:“小老儿只知道东家跟另一家开米行的段家,为了生意上的竞争……”
董卓英“哦”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
何小宛道:“董兄,让他先把话说完嘛!”
董卓英点点头。
万掌柜的道:“由太原南下,运米粮我们都是走汾河这一条线,敝店自己常年包有船只运粮。
“段家也是走这条水路,在大前年快过年时,两家就已经闹得很不愉快,在今年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想不到段家的亲戚程天宝强行出头,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位江洋大盗,就在上一个月的月尾,把敝东家给暗杀了。”
董卓英听得大为不平,怒道:“姓程的怎可如此小人作风?”
何小宛好整以暇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才道:“万掌柜的,你把地址留下,就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交给我和董少侠来办!”
“谢谢两位援手之德……”
“不用客气!”
万掌柜的忙从身上抽出一张纸笺,双手递给何小宛,然后,又打躬作揖的表示谢意,才转身下楼离去。
何小宛等他走后,又低声和董卓英说了一些话。
董卓英听得不断的点头。
两人同意,要想个法子伸手为乔老板报仇,剪除恶霸。
何小宛面泛红霞,对董卓英笑道:“董兄,你感觉意外么?”
“什么意外?”
“就是我这套装束?”
董卓英笑笑说道:“在下早已看出,姑娘易钗而弁,行动倒也方便。”
第四章
就在当天下午,快要山衔落日的时刻。
董卓英和何小宛来到了城南的利民当铺。
利民当铺开在一条巷子的顶头,气派雄伟,墙高院大,两扇红漆的大铁门,显得又厚又重。
血红的一个大“当”字,高高悬挂在大门上方,老远就看得到。
如果说这个“当”字,是用鲜血染的,那一定用的是穷人的血。
董卓英和何小宛走进了利民当铺的大门。
董卓英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向柜台内瞄了一眼,故意拉开破锣似的嗓门,嚷嚷道:
“老板!老板?”
这时,由柜台内走出一个老朝奉,抬手将老花眼镜向鼻粱上移一移,眯着一双老鼠眼,打量了二人一眼,道:“二位有何贵干?”
董卓英胸脯一挺,大声道:“到这儿来还有什么好干,当东西呀!”
何小宛接口道:“你不是老板吧?”
“不是又怎么样?是又怎么样?”
“不是的话,就叫你们老板出来。”
老朝奉板着脸孔,极不高兴的道:“二位要当什么东西,跟我说一样。”
董卓英道:“不成,你作不了主,最好叫你们老板出来,亲自成交。”
何小宛在一旁也道:“咱们这一笔买卖,客得不得了,等闲人物不敢沾手,只有贵东家才拿得准。”
老朝奉傻了眼,如果说不相信他们吧!看他们二人一表人才,衣冠楚楚,不像是诳骗之徒。
如果要相信他们嘛!凭自己数十年来的精深门槛和阅历丰富,却看不出他们身上有什么值钱的当品。
老朝奉不由怀疑的看着他们,没有搭腔。
何小宛一脸正经的,又催道:“你最好快点,不然,我们换别家去了!”
老朝奉只得耐着性子问道:“二位到底要当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先拿出来,让老朽看看,如果真作不了主……”
董卓英道:“你看有个屁用,那种价钱你作得了主吗?”
老朝奉狠下心,咬了咬牙道:“好,你们等着,老朽这就进去一趟。”
隔了不到半晌时光,从里面传出了一阵杂乱脚步声。
董卓英伸出三个指头,表示出来的是三个人。
何小宛眼珠一转,笑笑点头。
首先出来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四十多岁年纪,一脸横肉,眉粗而黑,活像两把毛刷子似的。
身上穿的可是讲究得很,团纹的长锦袍,看样子是上等绸缎。
随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八字胡的冬烘老先生,瓜皮帽下的两只鼠眼,深如寒潭,透露出一份精明和二份世故。
另外一个就是那老朝奉了。
三人鱼贯前行,快步走了出来。
锦抱人未开口,先打了个哈哈,笑道:“在下程天宝,外号锦上花,二位财神爷上门,敝店荣幸之至。”
何小宛端详了对方一下,开口道:“程大老板,听说你春风得意,赚进了不少金银珠宝,所以人家才称呼你‘锦上花’,是吗?”
程天宝哈哈笑道:“这是商场上册友开的玩笑,哪能当真?”
何小宛道:“好,过去的暂且不谈,咱们兄弟二人,今天来到宝号,正是也要给贵宝号来上个‘锦上添花’。”
程天宝笑眯了眼答道:“承二位瞧得起,程天宝敢说句大话,只要拿出来的东西好,再大的价钱,敝店也出得起。”
站在程天宝后面的那位老冬烘,鼠眉一扬,上前一步,扶一扶老花眼镜的镜框,道:
“对,敝东家说的没错,两位客官,请先把东西让老朽鉴赏一下。”
董卓英微微笑了笑,道:“没问题,保证看了满意。”说到这儿,他故意提高声音道:
“难道是在这儿看?贵宝号的规矩是一定要站着看?”
程天宝抱歉的道:“对不起!请至内厅奉茶!”
一行人鱼贯的走向内厅。
董卓英沿途留意,发现在几处隐暗之处,有不少破绽和疑问。
他心中暗想,这家当铺的确不单纯。
等到进入内厅之后,下人送上了香茗。
首先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仍是何小宛,她扫视了众人一眼,谈淡一笑道:“程大老板,现在该看你的了!”
程天宝道:“做生意的还是一句老话,见了货色才谈价钱。”
董卓英面孔一肃,接着向自己一指道:“货色就在这里!”
程天宝一愣,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