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阑零离开了仓库。
因为他实在不想和那人呆在同一个空间太久。
对于罗修其人,他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可他办事的效率,叶阑零却无从怀疑。
——他到现在还从没有听说过或者目睹过罗修的败北。还有一个原因,他清楚,这方圆一里之内,都没有可以对罗修造成威胁的因素。倒在地上,软趴趴的那一群人,他非常确定在一个小时之内,不会醒来;米小枫的手上,还有一只野兽,但看他的样子,他不敢轻易拿出来——其一,可能强到他也不能驾驭;不过最有可能的,还是第二,也许弱到他并不想拿出来白白送死;蛮鬼,的确比一般武者强很多,再怎么说,毕竟是锦曼都桌上那【方桌百八将】之一,尤其是那股超人的蛮力,不幸的是,他的对手,是罗修;最后,在这附近,他也没有感受到【神】的气息。
——所谓【神】的感知,实际上是“第六感”,一种抽象的感官,通常被称为“神觉”。强者之间,能感知到对方展开的【神】。就像是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一样,对于神觉的敏感程度,每个人也都因人而异。有人就算已经被对手呼到了脸上,却还是感觉不到对方的【神】;有人只能在某种距离,对方展开【神】之时才有感觉;也有人甚至在对方收敛的时候,通过极其细微、不经意间流溢出来的【神】,感知到对方的存在……
叶阑零陷入思索,面无表情得疾行在月下的屋顶上,这样的埋伏,也太过儿戏了一点?也许这批货物里面,根本没有那个东西;也许,锦曼都根本就是完全不把对手放在眼里;又或者,他还设置有更大的包围圈,在一公里以外?也许是整个〖上海〗——全城都是他的狩猎场。
他面色铁青的脸上,好久没有出现过笑容了。
这次的首次搜查任务,只有他和罗修两个人执行,所以他现在只有脱身,走一趟五、七号仓库。海风吹来一股海水的咸味,并夹杂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一弯月亮在右上角,叶阑零几个连环跳跃,在屋顶与屋顶之间移动,却骤然停下!
他伏在地上,忽然警觉起来,呼吸、姿势。几支暗器破风向他射来,他纵身一翻,整个人就像风筝,轻盈地手脚张开,巧妙的躲开了所有的暗器,他落地的时候,细看了一眼插在一旁的暗器,竟然,是几支“苦无”。
叶阑零在某本讲述武器的书籍上,读到过这种来自〖东瀛国〗的暗器。这暗器的使用者,多为忍者,那是在〖东瀛国〗的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职业,他们用灵巧的身法与犀利的杀术,完成雇佣者的任务,通常是探取情报或者是暗杀,叶阑零当时就想,这和他自己的职业性质其实差不多。
更多时候,忍者把“苦无”当成匕首使用,因为它们形状尖长,不适宜当做“手里剑”投掷,能够做到的人,绝对不会太弱。
叶阑零的思绪才在脑中一晃,一个人影已经逼到了他的身前,对方手里的尖锐的苦无已经快要触及他的眼球。
叶阑零顺势脑袋向后仰,右手已经一拳向对方的脸打去。对方另一手苦无正准备直取叶阑零咽喉的时候,就被叶阑零的一拳震飞出去,他实在想不到,叶阑零反应那么快,身体的协调度,竟如此得高。
他迅速调整好战姿,瞧了瞧,对方的身姿、着装与遮脸的方式,的确是一个“忍者”。
他心跳加速,恐怕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刚才那一瞬间有多危险。
那忍者者在空中一个翻身,落地,却又瞬到了叶阑零的眼前,双手又握着了两支苦无。他和叶阑零一样,穿着一身漆黑,脸被黑暗笼罩。他用右手逼迫性猛攻,左手不时应和着刺向叶阑零的要害。对手攻击充分体会了快与狠的精髓。
他们你来我往了二三十回合。
自从得到“月鸦”这个称号后,叶阑零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他当然明白,躲避,是不行的。他双手忽然柔软起来,像被风吹而驱动,见缝插针般,甩入忍者双手之间,散出黑色的【神】。
【漪】!
如最后一波涟漪荡开,平静的湖面。
那忍者的动作,就瞬间止于当下。
他试图起脚,而叶阑零却早已经料到他有这一招,一脚踩在对方的脚背,同时,他却率先起脚。
【刹】!
画面瞬间暂停,叶阑零的脚曲弓着,就像是拉满弦的箭,弹指间又弥漫一片漆黑的气息.一击踢出!正中对方小腹!
忍者被这非同小可的一脚,震了很远。
可这个忍者好像对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况,都很有经验,他双手扶在地上,弓着身,模拟野兽的姿态,才很快停止后退。
他必定受伤不小,叶阑零这样认为。他看过太多被他这脚踢过的人,失去知觉、又或者是痛极的样子。谁知,那忍者,却顺势四肢着地,朝叶阑零疾驰而来。
【拟兽法.狼】!
这四肢并用的动作,让他更灵敏!他跃到叶阑零的身后,嘴里叼着苦无,瞄准他的背颈。
叶阑零头一偏,突然伸出他的【百械手】,握住苦无的瞬间,那手甲就像猛兽合嘴,苦无碎了。
【甲机能.兽牙】!
忍者一惊,想不到有人能用手,捏碎他精炼的武器。他朝后退了数步,又射出数支苦无。
第一次打不到叶阑零,第二次、第三次,只怕是更困难了。
他身体只是小幅度的摇晃,便闪过这阵攻击,还一边举起他的右手,左手不知道在手甲上,一扣、一拉!
【甲机能.斥钉】!
从手甲上数个隐藏式的孔里立时连射出几支细长的钢钉。
忍者刚发射完苦无,钢钉就来了,他慌忙闪躲,却还是有一支就插入了他左肩,钉在地面。
叶阑零这才停下动作,开始打量对面的人。
忍者摊在地上,并没有挣扎,他的头部,只露出了一双眼,看不到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叶阑零的错觉,他竟觉得,那个人,似乎在笑?
瞬间,忍者诡异地晃动起他的右手,根本没有给叶阑零反应的时间,那些插在地上的所有苦无,开始微微动摇。
从上方的画面一看,那些苦无的位置排列,竟然刚好形成一个六芒星的图腾!而叶阑零,居然正处于那六芒阵中。怎么会?
莫非刚才忍者所有的攻击,目的并非真的攻击?
【忍法.六芒绞杀阵】!
忍者使劲一拉右手,透过月光,叶阑零才看到一些反光。原来,忍者的手上,竟攥着一根铁丝!
而这根铁丝连接着六芒星阵里的其他苦无!原来,那些苦无的尾部,一直连接着铁丝。
叶阑零忽然意识到,自己居然早已经处于了一处极度危险的阵法里,他的身体周围,缠绕交缠着铁丝。忍者一拉,那些铁丝便朝他聚拢,勒住了他的身体。
他怎么可能之前到没有注意到那些铁丝?叶阑零感觉奇怪,他的观察能力,一向很敏锐,这是为什么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这该是多么灵活的技巧与高速,才能躲过他的双眼?
锋利的铁丝缠着他,他用右手护住了咽喉部,身体的数处,已经流溢出了鲜血。像是下一秒,他周身的筋脉就会被切断。可叶阑零脸上的表情,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好像面临生命危险的,不是他自己。
海风,又带来一阵花香。
【甲机能.狭剑】!
手甲的手背上弹出一把利刃,叶阑零尝试切断束缚,却毫无作用。对方的铁丝,显然也是精炼过的金属,坚硬无比。
忍者更加用力,铁丝就越深陷入叶阑零的肉,感受到那种触感的他,似乎非常自得其乐,眼中的笑意越发明显。
直到,他看到一个人影,被月光拖得细长,从他背后印在了他所在的房屋瓦上。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叶阑零”,举着钢铁手甲,对他天灵盖锤下。
他何时到了后面?忍者松手,也来不及闪躲,挥拳迎击。他的拳却穿过了“叶阑零”的手。
拳头竟然会穿过,忍者好像会意到了什么,再看铁丝阵里的叶阑零,已经脱身,手里握着一把铁丝线,正盯着他。
【缈】!
出现在忍者背后的“叶阑零”并非真实。这招,是叶阑零的武功。通过月光与他的【神】,营造出的一个逼真幻象。
对方上当了。
叶阑零展开【胧】的身法,化成一道漆黑的月牙,闪到了他面前,一脚踩住了他的胸膛:“你是谁?”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叶阑零,眼睛里好像还带着一种笑意。
叶阑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却受不了这种阴阳怪气的家伙,他顺手抓起一根苦无,又插入了对方右肩:“说。”
那个人态度和刚才差不多,完全没有一点要说或者是要反抗的意思。被刺穿肩膀的时候,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的确,叶阑零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可他却从来都很讲效率,他双手拔出忍者身体的钢钉与苦无,一脚勾起对方的下颚,把他带到半空,手甲捏住对方的脖子:“你不要命了?”
手上的力道,已经接近那招“兽牙”。
叶阑零冷冷说:“最后的机会。”
他终于颤抖起来,却不是疼痛的颤抖。那个人,竟然在笑!
“闭嘴。”叶阑零加大了握力。然后,叶阑零的左胸口,忽然被刺穿了一个洞!
叶阑零本来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立刻充满了痛苦扭曲的神色,他缓缓地低头,眼神怀疑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左胸口被刺穿,可是却没有看到任何的武器。
随着绯红的血液流下,才逐渐显现出武器的轮廓。
他退了几步,倒了下去。
画面扭曲,消散,再重组,场景,还是在房顶上,可是忍者却已经不见了踪影,他身上的勒痕、那些苦无还有刚才打斗的破损也全然消失。只有一支漆黑的苦无,没入他的左胸口上。
他的眼前,慢慢显示出一个由模糊逐渐清晰的人影。这个忍者和刚才的“忍者”长得并不一样,他整张脸只有下半截戴着金属面罩,一双闪眼睛着妖异的光芒。
一种节奏激烈,三味线结合摇滚的曲子响起。
叶阑零视线模糊,脑中试图找到一条思绪,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胸口的剧痛,让他完全不能集中。那种异味的香气,还围绕在四周。
这次,换叶阑零被人捏着脖子,从地上抓了起来,叶阑零完全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就像一只小猫,被那个人轻松的拧在半空。
“真是一场精彩的独舞。”那个人盯着叶阑零快要闭合的眼睛,眼神里带残忍的笑意。
忍者起脚,对着叶阑零的小腹一击爆踹,顺势拔出了叶阑零胸口上的苦无:“再见。”
叶阑零飞到海里,溅起了一阵水花。
他向海水深处沉,血液顺着海水上流,他的意识越来越薄弱、身体逐渐冰冷。自己的实力,自己最清楚,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就被人解决掉,然后葬身大海。
这个神秘而邪门的忍者是谁?锦曼都的人?还是与其他势力有什么瓜葛?
然后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谁是你最珍视的人?”
——“我当然没有那种东西。”叶阑零还记得,当他听到崔刃离问他这个问题时的回答。那个时候,他竟然还嬉皮笑脸地摇头,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忘记“笑”的感觉。那个时候,他的右手上,还没有那只手甲。那一年,叶阑零不过才十五,崔刃星也不过十八。
——“你当然有,每个人都会有。”崔刃离笑着对他说。
——“切。”叶阑零一脸不屑。——崔刃离看着叶阑零,突然转过身去:“有一种说法,人在临死前,所想到的第一个人,就会是你一生中最珍视的人。”说罢,他又笑着转过身来:“这还挺浪漫的不是吗。”
——“那么我可能还不会太早知道,因为死的人,一定会是我的目标。”那个时候的叶阑零,话也要比现在多得多。
——“我当然知道‘月鸦’是一流的,而且我好像也不差,”崔刃离先是笑了笑,随后眼神开始蒙上了一层灰色:“可是,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还有太多我们未知的高手,他们也许弹指间就可以要了我们的命,也许比想象的还要快……你真的那么确定下一个任务,我们还能安全回来?”
——“能够弹指间要我命的人,除了你崔刃离没有别人。”叶阑零摸了摸鼻子,喃喃说:“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崔刃离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好像夹带某种着心事。
——“今天你好像很奇怪,为什么要突然提到这些?我知道你一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叶阑零也不明白为什么,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为他卖命难道不是我们的责任吗?别忘了,当时我们两个,是被谁救的。”
——“我当然知道,我们的命,本来就是他给的,为他卖命,我当然没有怨言,”崔刃离言语间有些犹豫:“可是……”
——叶阑零看着他,他突然觉得他刚才的表现过激了,他微笑着说:“没关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无论你遇到什么,都可以告诉我,我绝对不会告诉他。”
——崔刃离充满感激看着叶阑零,他的嘴角突然上扬,这就连叶阑零也不曾见过:“我爱上了一个女孩,她叫梅若,”这一刻,崔刃离的笑容就像是寒冬后的第一抹温暖的阳光:“她也喜欢我。”
——其实叶阑零还并不能领会为什么在崔刃离的这种表情和他口中的“爱”。
——崔刃离开始忧虑起来,接着说:“所以,我开始怕死,我放不下她。”
——叶阑零虽然不能完全了解,可他大概明白了:“幸好你再等两年就能自由了。这些年来,你的任务没有失败过一次。”
——崔刃离愣了片刻,又露出了那种温暖的笑容:“没错,他说过,我们只要没有一次任务失败,二十岁就会给我们自由。”
——他们两个都笑了起来。发自肺腑的笑容。
叶阑零,离被月光照的波光粼粼的海面,越来越远。微弱的呼吸,少量的气泡继续上升。
海面上,一滩红色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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