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异人遗剑忆江湖

第一章 恩怨

    黄昏下,风沙时,残城外,古道边。

    一辆马车,一名车夫,逆着风沙,沿道而行。

    车,是一辆浑体刀疮剑眼的残车;马,是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人,是一个左眼缠以绷带血迹未干的残人;风,是一股携带漫天黄沙的风;道,是一条丈许宽直通塞外的官道。

    瘦马拖着残车,残人驾着瘦马。

    “哇~哇~~”残破的马车内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夹杂在呼啸的风声中传入车夫的耳朵。

    “夫人,隐儿怕是饿了吧?哄哄他,再坚持坚持,抓紧点夜里我们便能赶到震奴镇。到时即便是他亲自追来也奈何不了我们了。夫人?夫人?夫人!!”

    一声凄厉而悠长的呼喊响彻在漫天沙尘中。

    车夫停下了马车,掀开车帘一脸震惊地看着车厢里的一切。显然,方才那由温柔迅速变为凄厉的声音便是由车夫口中传出。

    车厢里除了俩人外空无一物。一名年轻女子与一个瘦小婴儿。年轻女子皮肤惨白,瞳孔涣散,嘴唇发紫,显然已经死去多时。逝去的女子右手食指指尖处有一伤口,伤口边缘清晰地印着两个牙印。而那婴儿则伸着两只小手抓着女子右手的食指正欲吮吸,嘴角还残留着鲜红的血迹。年轻女子虽然已死,但那涣散的眼球依稀透露着世间最真挚的情感:母爱!

    车夫最心爱的女人为填饱那婴儿的肚子竟以血哺之!本就虚弱的她更是因流失大量精血而丧命!

    车夫怒了,人在暴怒时往往能在下意识间做出一些丧心病狂的事情出来。

    他左手一把提起犹豫未尽的婴儿右手从右脚的靴子中拔出一柄锋利极沉亮白如雪的匕首便朝婴儿那瘦小的心窝刺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寒光一闪。

    匕首眼看就刺到那婴孩儿的胸脯,却又硬生生地在距婴孩儿寸许处止住了。

    虎毒不食子,况且他还是个人啊!即便是最深爱的人为他而死,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车夫在懊悔。懊悔当初为何不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懊悔为什么自己那么弱,连妻儿都保护不了。虽然十天前还是雄霸一方的凌枫堡堡主,而如今,却被当年不屑于下手的孩子追杀得如同丧家之犬般,连妻儿都性命难保。

    “驾!驾!”一声声大喝催马声从马车后不远处传来。

    车夫,哦不,应该是不久前在中原武林中小有盛名的凌枫堡堡主梁琪远。

    梁琪远闻音,透过车身那遍体刀疮朝后方望去。

    十几名精壮大汉驾着十几匹高头大马朝马车方向奔驰而来。十几名大汉全体黑衣劲装,十几匹大马全体背覆黑甲。黑衣大汉驾着黑甲大马,手中舞着奇形怪状的黑色武器,就如从九幽地府中前来索命的恶魔般。

    梁琪远见此阵势,慌忙抱紧儿子,也顾不上他那以血哺子死去的妻子了。

    他深知自己不能死,他无论如何都得保住梁家唯一的血脉。何况,现在儿子身上更是延续着妻子的性命。他把紧右手上那柄匕首,斩断马连着车的绳索,弃下马车及车上那已逝去的妻子。

    驾着瘦马,怀揣幼子,沿着古道,逆风西驰。

    人在江湖,颅别腰间。

    行走江湖之人或许在不经意间踏入江湖的那日便已将头颅悬于裤腰之上了,做好了死于非命的觉悟。

    梁琪远江湖生涯刀口舔血二十余载,或阴德甚少,或杀孽过重,年近四十的他膝下未曾有过一儿一女。后经高僧点化,修桥铺路,开设粥堂,赈灾济民,开仓放粮,也算是造福一方弥补从前的杀孽。终于,半年前天降麟儿,取单字隐,意望早日归隐。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十日之前,黄道吉日,梁琪远广邀江湖朋友至堡中做客。

    四月初三,午时三刻。

    凌枫堡内已是高朋满座,梁琪远将各路朋友招待就坐,正欲金盆洗手时,四匹黑甲大马越过门槛闯入堡中。

    四匹大马,四名高人。那四人手持失传已久的元戎弩,不,比元戎弩更为恐怖。元戎弩块头不小重量极沉,单人无法使用,而那弩却精小轻盈。那四人闯入堡中逢人便射,火力惊人,威力更有盖过元戎弩之趋势。一时间,无数触不及防江湖豪杰便死于非命。

    一阵矢雨后,余生的众人终于反应过来,正欲反击,门口又是一阵马蹄声。

    又是三四十名身着黑服的大汉手扬各种形态各异的武器自门外奔袭而来。为首的是一名约摸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青年男子一经现身,最先展开杀戮的四名手持连弩的大汉赶忙下马恭敬地立于青年身后。

    青年男子并未有所异动,而是目光冰冷地盯着方才在那一阵矢雨中依旧沉着冷静的凌枫堡堡主梁琪远。

    那个人,那张脸,青年实在是熟悉不过。虽然,那张脸经岁月的摧残略显苍老。

    青年脸色依旧冰冷:“想不到纵横江湖二十余载的梁堡主竟会在今天这个黄道吉日上金盆洗手,巧啊!真巧啊!!”说完仰天大笑两声随即面色迅速阴沉下来,接着道:“梁堡主可还记得十年前的今日?”

    梁琪远仔细地盯着面前这个青年男子,似乎在哪儿见过,却想不起来。望了半晌,愣是没想起来,并未作答,只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虽然梁琪远并未吱声,可那青年男子却犹如看到天下最滑稽的杂耍般顿时大笑起来,笑得恐怖,笑得狰狞。

    笑了许久,而梁琪远也看了许久。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静静地等待着青年男子的裁决。

    终于,青年男子停止了那狰狞的笑。脸色逐渐变为阴沉:“梁堡主可真是是贵人多忘事啊......既然这样,我便给你提一声.....不知,梁堡主可还记得十年前的江南陈家?”

    梁琪远闻言顿时脸色大变,声音变得颤颤巍巍:“难道你是.......当年的那个孩子?”

    “没错!我就是当年那个你因一时心软放走的孩子!”青年男子见梁琪远想了起来,声音变得无比狰狞的朝梁琪远吼着:“狗贼!当年你杀我陈家三十四口,血洗我陈家,今日我要你凌枫堡内鸡犬不留!”

    梁琪远并未作任何解释,因为他知道,即使他说破了天,说穿了地,依旧改不了面前这个青年必杀他的决心。与其像懦夫一样低三下四推卸责任,不如堂堂正正大战一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打打杀杀总是避免不了,仇家寻门更是屡见不鲜。只怕今日搞不好还真得死在青年男子手下,可是,那又怎样?既然无论你做什么他都不可能对你有所饶恕你就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青年见梁琪远并未像想象中那般面对着他那强大的阵容而跪地求饶或不知廉耻的推卸责任,顿怒火冲天!他当年可是为了捡这条命像条狗一样趴在地上战栗着、哭泣着、求饶着。而如今拥有了如此强大的实力,灭掉一个小小凌枫堡自然是不在话下,不仅要让凌枫堡鸡犬不留,更要令那梁琪远在他铁血般的手段下如同当年的他般像条狗一样卑贱。可如今看来怕是不能如愿了,连解释都不屑解释的人你还想让他跪地求饶?所以,他怒了,他也应该怒。

    青年男子出手了,从腰间抽出一柄宽不逾寸薄如蝉翼的三尺软剑。一柄软剑在他手中使得奇招连出,变化莫测,而其本身软至极点的剑更是令人防不胜防。几乎,每一剑都收割了一名江湖中人的性命。

    青年男子背后的三四十名黑服高手并未闲着,早已加入混战。凌枫堡一方且战且退,甚至,梁琪远的一些交情不深的江湖朋友见敌手过于凶悍,便欲临阵脱逃,声称与梁琪远交情不深者有之,跪地求饶者亦有之。可那数十名犹如地狱勾魂使者般的屠夫怎会轻易放走一人?尽数斩杀之。

    一时血战。

    梁琪远终于率着众人突出重围带着妻儿一路往西疾驰而去。

    青年男子率着手下一路追杀。期间,梁琪远众人死的死,散的散。

    日夜兼程,逃至塞外,只剩下一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和一辆残破至极的马车与梁琪远一家三口。而那青年则见梁琪远伤残之体且路途遥远不屑追之,留下十数名大汉继续逐杀便率所于之人返回中原。

    漫天风沙漫天尘,梁琪远揣着怀里的婴儿驾着胯下的瘦马逆风而行。

    “驾!驾!”十几名骑马大汉越赶越近,似乎转瞬即到。

    “呔!哪里走!且吃我一锤!”

    一声爆喝在梁琪远耳边炸响,震得耳膜微微发麻,定了定神,却见一名黑面大汉一马当先手舞流星锤便朝梁琪远招去。

    那流星锤混体精铁打铸,一条铁链扣钢球,少说也有五六十斤。

    梁琪远哪曾见过这等阵势?就在那硕大的铁锤朝他招呼的瞬间心中大惊,双腿下意识地一颤,竟阴差阳错地夹到了老马腹部。老马受痛猛窜数步,却驮着背上的梁琪远险险地躲过了那一锤。不过老马本身就没那么幸运了,跟梁琪远擦肩而过的流星锤狠狠地砸到了老马的背上。

    老马嘶吼一声,便倒地西去。而那梁琪远当真不愧是在江湖上摸爬滚打数十载的老油条,趁着这个契机身子借着老马倒地的趋势一个空翻,自怀中掏出两枚闪着银光的飞镖便朝那黑面大汉掷去。

    黑面大汉哪能料到梁琪远还留有这一手?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便一片漆黑,两枚飞镖正中大汉眼球!

    黑面大汉瞎了,落下马来,抛下流星锤双手捂着眼睛嘶吼狂叫。

    而那梁琪远虽一招制敌,但空翻后却因有伤在身又有些体力不支,一个踉跄便摔到地上。经那一摔,原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更是摔得旧伤复发。尚未愈合的伤口更是因那一摔,扯得伤口又是鲜血直冒,疼得他龇牙咧嘴。

    “哇~哇~~~~~”

    一阵婴儿啼哭声从梁琪远怀里传来,不是梁家幼子又是何人?

    梁琪远哪还顾得上哄他?他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逃!只有逃才有希望!留下只是死路一条!

    梁琪远咬紧牙关,紧了紧怀中的幼子,站起来颤颤巍巍地接着朝前方奔走。

    “吁~~~”

    一阵喝马止步声传来,却是那群尾随而来的汉子们被那瞎了眼的黑面大汉胡乱舞着流星锤拦住了去路。

    “老四!你冷静点!”

    一名手持长镗脸上刀疤密布的大汉朝那发疯的瞎眼汉子喝道。

    被唤作老四的黑面汉子哪里听得见去?依旧狂舞着他那精铁打铸的流星锤,舞得那叫一个猛。

    刀疤汉子见老四全然无反应,正欲下马阻之,却被为首的一名手持陌刀的大汉挥手制止。

    “老大,你快制住老四吧,老四在那胡乱舞锤拦住去路令梁琪远远遁不说,怕是自身也会力竭而亡啊!”

    刀疤大汉面朝方才制止他出手的老大略有担忧地道。

    “放心,他跑不了。”被尊为老大的大汉自信道。不愧是老大,年纪约摸四十许间,眼大额宽鼻高嘴方,眉宇间更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是个面相姣好的男子。

    “唉...老四这也算是栽在他那急性子上了啊......”

    只见那老大深沉地叹了口气,便纵身一跃,跳下马来朝瞎子老四奔去。届时,那老四胡乱挥舞的流星锤正巧一记‘青龙摆尾’连链带锤朝老大扫去。

    这一锤当真是凶狠无比啊,铁链钢球竟带起地面上瑟瑟黄沙朝老大疾扫而去。

    老大自然是察觉到了这一击非比寻常,却面不改色丝毫不为这记猛击所动。紧了紧右手上的陌刀,一记倒插,便将陌刀深深地插进了嶙峋的沙石中,只留一条长长的刀杆露在地面。

    眨眼间,横扫而来的流星锤铁链便扫到插立地面的陌刀刀杆,被阻了下来。那钢球则受力带着余下铁链在刀杆上缠绕几圈便停了下来。

    老大见流星锤被钉在刀杆上时,双脚一蹬,高高跳起,一个从上到下的下踢不偏不倚地砸到还在奋力拉扯流星锤的老四背脊之上。老四只觉脊椎一疼,双脚一软便倒地昏睡过去。

    “老三,你和其他人带着老四先到残城处理下伤口,尔后立即赶往中原请求怪医子怪老头出手无论如何都得保住老四这双眼。顺便告诉护法,我随后便提着梁琪远的头颅来见。”

    老大朝方才说话那老三嘱咐完便将地上昏睡的黑面老四双手一提便高高举起朝老三抛去。自己则一个翻身骑上来时的大马,小腿授力将马腹轻轻一夹,大马受意嘶吼一声便朝前奔去。

    赫然正是梁琪远颤巍奔走的方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