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红英和血仇出得洞来,见眼前是一片空旷山谷,树林密布,奇花斗艳,云雾缭绕,如超脱了凡尘一般。二人对那位神医前辈心生敬意,也不知他是如何寻得这般幽静地方。
二人在洞口处又歇息了一会,见日已偏西,不敢多做停留,便朝那谷中走去,想尽快找到神医查青衣。刚进入林子没走多远,便看到前面有一片房子,约有十来间,在林中一片平地上耸着,墙身灰白,房顶上是上等的坯制琉璃黑瓦。二人看见房屋,心中大喜,紧走几步来到房前。刚要喊门,就听里面有人问道:“外面来者何人?”声音颇为苍老。
桑红英料定查神医住在里面,急忙答道:“神医前辈,晚辈桑红英、血仇二人特来求见!”
里面那人又道:“是求见么?不是来求医的么?”
桑红英听那人还没见到自己二人,就直说出了自己来意,不敢隐瞒,就道:“前辈,晚辈二人正是前来求医,请前辈行个方便!”
里面那人又道:“即是来求医,为何还不进来?”
桑红英二人不想这神医答应得如此痛快,想必也是一位怪人,忙道:“谢前辈,晚辈这就进来。”说罢走到门前,见大门紧闭着,又停了下来,不知道是该先敲门还是直接推门进去。
正在踌躇间,又听那人道:“门没闭着,你们自己推门进来吧!”
桑红英忙道:“是!”扶着血仇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见房中光色甚暗,正中站着一位老者,背对着二人,正面对着墙,听桑红英二人进来,头也没回,道:“坐下吧!”
桑红英见靠墙处有几张木椅摆着,应道:“是!”先扶血仇过去坐下,自己把包裹放在一边,也挨着血仇坐下。感觉视线清楚了些,抬头朝那老者看去,因是侧面,看不清脸庞,只见他一身青衣,头发胡须和外面墙色一样全是灰白。见那老者朝墙上看得仔细,便也看去。才只看得一眼,便觉心中狂震,又惊又疑,脸上也变了颜色。
原来,那墙上挂着一幅字画,画上竟是一位绝色美女。那女子神情孤傲,眉宇清冷,头上发髻高高挽起,如仙家道姑一般,下面长发垂着,有一缕经左肩绕过直到腰间,发尖处却是一支碧翠羽毛,与自己腰间那支一模一样,连插在的位置也分毫不差。更为惊疑的是,那女子也是一袭黄衫,只是眉心处有一颗豆料般大的红痣,更显得英姿妩媚。那女子站在一处山石之上,背后了了数笔勾勒出一座山峰,清灵空远。桑红英看那山峰,觉得非常熟悉,只是突然之间想不起是哪里。再细看那画中女子,活脱脱便如自己,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血仇见桑红英脸色大变,不知什么原因,忙顺着她目光看去,待看到那画中女子,也是大为惊疑。细看之后,又回头朝桑红英看来,见桑红英除了脸上稍微清瘦一些,竟与那画中女子一般无二,只是桑红英下山时已把外面黑色长衫穿上。
二人见这神医查青衣墙上竟有这样一副画像,俱感大是惊奇,却是不敢说话,只在脸上露出惊疑。
便在此时,那老者转过身来,见二人脸色一般的苍白,奇道:“你们两人都病了吗?”
桑红英见他突然转身,左颊眼角处有一豆大黑痣,中间长出几根长长白须,直垂至肩,甚是怪异,不觉吓了一跳。听他问话,忙道:“没……我没有病,是他病了。”说罢向血仇指了一下。
那老者朝血仇看了几眼,突道:“你叫血仇?你是被何人废去了功力?从实说来。”
桑红英见他一眼就看出了血仇是被人废去了功力,觉得不可思议,却也不敢隐螨,就道:“回前辈,我这兄弟日前与一名老者拼斗,也不知那老者用了什么法子,我兄弟就感到浑身乏力,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胡说!”那老者道:“你们知道我是谁?”
桑红英奇道:“前辈不知神医查老前辈吗?”
“不错!”那老者昂然道:“老夫正是查青衣,你既知老夫,为何不说实话?”
桑红英道:“前辈,晚辈方才所说确是实话呀!”
查青衣怒道:“你方才一句实话也没说,反而说了两句谎话。第一,你们根本不是姐弟,你既不是他姐姐,他也不是你弟弟。第二,你们并非不知自己是被别人废去了功力,却假装只是病了。你们既知老夫,当知老夫规矩,却有意不说实话,这是为何?”
桑红英急道:“前辈,我确是一句谎话也没说,你这话从何说起?”
查青衣道:“还说没有?你们既能来到这里,功夫必定不错,为何会连功力被废这等事情也不知晓?且不说你方才说他叫血仇,你却姓桑,只看你二人骨格秉赋迥然不同,断不会是姐弟俩。老夫的规矩是知人治人,既要知道你是谁,又要知道是谁把你伤了,如此才好对症诊治。你既不说,老夫如何给他医治?”
桑红英听他这番说来,才恍然道:“前辈,非是晚辈有意隐瞒,这血仇乃是我的师弟,实是不知那废去他功力之人是谁?”
查青衣道:“那你们是如何得知老夫在这里的,又是如何到得这里来的?”
桑红英道:“我们是听一个郎中说的,他告诉我们伏牛山一位神医,我们就找来了。在外面镇上,一个坐堂郎中把血仇双臂接上,又告诉我们进山道路,我们这才一路找到这里。
查青衣又道:“那你们为何与那人动手?若无深仇大恨,他又为何被人废去功力?”
桑红英本来不想告诉查青衣是谁伤了血仇,再说她到现在也不知那废去血仇功力之人便是掌圣魏人风,担心这查青衣别和了空他们是一伙的,弄不好还会加害自己二人。没想到这查青衣给人看病还有这多规矩,不觉心里有气。转念一想,你虽号称神医,未必功力便也了得,我就告诉你又有何妨?想到这里,便道:“前辈真要知道,晚辈告知便是!”
不想那查青衣听了她这话,竟又怒道:“这叫什么话?难不成老夫给人治病还要求着你们不成?算了,你这手是怎么断的?”却是问血仇。
血仇不知桑红英方才为何那般向查青衣回话,又听她说自己是她师弟,觉得奇怪,只是这桑红英机灵古怪的紧,想必有她的道理,只好顺着她的口气道:“我一拳打在那老者背上,他身上生出一股反弹劲道,便把我双手给震断了!”
查青衣道:“是么?”却也没有再继续问,只道:“把右脚抬起来。”
血仇听他突然要自己把右脚抬起来,不觉愣道:“前辈,为何要让我把脚抬起来?”
查青衣道:“废话,你双手已断,不把脚抬起来,我怎么给你把脉?”
血仇一听,差点笑出声来,自己还从来没听说有人从脚上把脉的,却不敢笑,只好硬生生忍住。又想这查青衣既是神医,说不定真能拿人脚来把脉,自己双手又断,只好这样。当下把右脚动了动,却没抬起来。桑红英急忙伸手,把血仇右脚放在自己腿上,帮他把鞋袜脱了,又把裤脚向上挽起。
查青衣伸出右手攥住血仇脚腕,闭上眼睛,把了一会,道:“混小子,你不但功力被废,内脏也伤得不轻,这可有点麻烦。”
血仇一听查青衣竟说自己没事,不觉又惊又喜,急问道:“前辈,我这功力还有没有办法恢复?”
查青衣道:“功力被废,形同常人,除了不能打斗之外,其他倒没甚么大碍。内脏受伤也不打紧,调理一段时间便可。只是说要把功力恢复,却如同再造一般,哪里这般容易?老夫与你非亲非故,为何要帮你这般大忙?”
桑红英听他口气竟似还有办法,忙道:“前辈,如果真有办法,就请您老千万施救,我这兄弟,哦,是血仇,还有大事未办,不能就这样终了一生。”
查青衣道:“你还说他是你兄弟?对了,你方才说他叫什么来着?血仇?他为什么会叫这般名字,又和谁有着血海深仇?”说着把血仇脚放下。
血仇看了看桑红英道:“不瞒前辈,晚辈爷爷和父亲均被仇人所杀,此番下山便是要报仇,没想到血仇无用,刚一交手便成了废人,实是心有不甘!”言中甚是懊丧。
查青衣道:“你爷爷是谁?你父亲又是谁?你的仇家是谁?说出我听听。大凡武林中人,只要有名有姓,我都知道的,且看你这仇能不能报得。”
血仇又看看桑红英,见她不置可否,咬了咬牙道:“我爷爷叫沈雪阳,我父亲叫沈连城,我的仇家是江湖十大门派,不知前辈可曾听说过他们?”
“什么?你爷爷是沈雪阳?此话当真?”查青衣闻听血仇爷爷是沈雪阳,失声惊道。
血仇见查青衣果然知道爷爷,心中大为感慨,想不到爷爷当年声名如此威赫,连这隐居深山的查青衣居然也知道。刚要说话,却听查青衣又道:“不对,小子,那沈雪阳根本就没有儿子,又哪里会有你这个孙子?别是一派胡言,糊弄老夫?”
血仇听查青衣竟似对爷爷非常熟悉,奇道:“前辈,血仇所言千真万确,莫非您老和我爷爷熟识?”
查青衣“啊”了一声,看血仇不似说谎,不答反问:“你当真是沈雪阳的孙子?”
血仇苦笑道:“前辈为何不信,这般装孙子的事又有谁愿意去做?”
查青衣道:“也不尽然,天下间愿意装孙子的人多的是,谁知道你所说是真是假?”
血仇这回可真有点动怒了,刚要说话,旁边桑红英道:“前辈,血仇所言确是实情,你既和他爷爷不熟识,又有什么凭据说他不是呢?”
查青衣回头看了看墙上那画,怒道:“我和他爷爷不熟识?我和他爷爷认识的时候,你们还没出世呢!”言极愤愤。
桑红英听他讲话有点蛮不讲理,也嗔道:“就算你和他爷爷熟识,难不成就什么事都知道?他爷爷被仇家杀死,你却在这里享清福,想来你和他爷爷也没什么过深交情,说不定你还是他爷爷的仇家之一呢!”却对他方才回头看画的举却感到奇怪。
查青衣听桑红英这么说来,脸色登时阴了一下,刹时又阴转睛,却是怒极反笑,道:“小女娃儿好厉害的口舌,他爷爷死活干老夫什么事?老夫只管治病救人,他不来我这里求治,死了也是活该。那十大门派算甚么东西,也配老夫和他们为伍?”
桑红英听查青衣这番话,总算是放下心来,看来这查青衣确是和血仇爷爷熟识,言语便礼貌多了,道:“前辈,你既和血仇爷爷熟识,他如今被人废去功力,你就该快些想法帮他恢复啊!”
查青衣道:“他爷爷死活都不干我事,他的死活更不关我事,你凭什么要我帮他恢复?”
桑红英见他始终不答应给血仇治病,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觉苦恼,却不敢太过发作,眼睛眨了几下,突道:“对了前辈,我们来时,那位郎中甚是可笑,他给血仇接好了双臂,却不收钱,只让我们答应他两个条件,才告诉我们你在这里!”
查青衣奇道:“什么两个条件?”
桑红英道:“他第一个条件是不让我们告诉你是他告诉我们你在这里,第二个是你如果能把血仇的伤势治好,走时务必从他那里过一趟。”
查青衣道:“为甚么要从他那里过一趟?”
桑红英道:“他说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把血仇的伤治好,还说要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治的。”说话便加重了语气,却是使出了激将法。
查青衣怒道:“甚么狗屁郎中,老夫与人治病关他屁事,他也配看?老夫偏不给你们治伤,看他能怎么着?”他方才还说血仇伤势没有大碍,听了桑红英这句话,竟干脆说不治了。
桑红英见他偌大年纪竟出尔反尔,心中气极,只是碍着血仇伤势,势必要请查青衣治疗,只好压下了火气,沉声道:“依前辈看,究竟如何你才肯给血仇疗伤?”
查青衣望着桑红英,突然眼睛一亮,回头望望墙上那画,旋即目光又黯了下来,在房中踱了几步,忽道:“你们方才说答应了镇上郎中两个条件?”
桑红英道:“是啊,你方才已经知道了。”
查青衣又想了一会,道:“若要老夫给他治病,你们也须答应老夫两个条件,少一个都不行。”
桑红英和血仇见查青衣也开出两个条件,都觉有趣,心道这神医敢情是个有赌性的人。桑红英道:“前辈,如果能治好血仇的伤,并将他功力恢复,我们答应你两个条件自是不多,只是你须得将这两个条件先讲出来,我们也好看看能不能办到。”血仇听她讲的有理,也点了点头。
查青衣想了想,又回头望了望墙上那画,似是下了老大决心,对二人道:“好吧!这第一个条件,你若伤好后,须帮我去杀一个人。”
血仇见他要自己去杀人,也不知他身为神医,居然也会有仇家,想了一下道:“前辈要在下去杀何人?”心道这世人大多为自己仇家,去杀几个也不打紧,说不定将来报仇时顺道就去办了,当下目光直直望着查青衣,且看他要自己去杀何人。
查青衣脸色阴沉,一字一句地道:“人魔古震。”他这一句不打紧,把血仇和桑红英惊得目瞪口呆。
查青衣冷冷地望着血仇道:“你做不做得到?”
血仇半晌方缓过气来,道:“前辈,你既和我爷爷熟识,当知那古震是我师叔祖,要我去杀他,且不说他武功厉害,单只这情理二字,我便办不到!”
查青衣仰天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甚么情理?我告诉你,你爷爷当年之死,和你这位师叔祖有莫大干系,他若顾及师门情义,你爷爷便不会死那么快了。”
血仇惊道:“前辈何出此言?”
查青衣道:“你别问我,你且说能不能办到?”
血仇万料不到这查青衣竟要自己去杀师叔祖,更没想到他竟说自己爷爷之死和师叔祖有关系,当下直直愣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桑红英看血仇十分为难,查青衣又势在逼迫,就问道:“前辈,你说血仇爷爷之死和古震有关系,可有何凭据?”
查青衣望着血仇,头也没回,只道:“等血仇伤好之后,老夫自会告诉你们,只看你们现在可答应?”
血仇头脑一片混乱,只觉自己如中梦魇一般,嘴里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查青衣大吼道:“甚么不可能,这天下之事还有甚么不可能的?连你这孙子都出世了,还有甚么事是不可能的?”
桑红英闻言一惊,只觉这查青衣话里似有着很重心气,却不知是为何这般,也不再言语,只伸手摇摇血仇。
血仇被桑红英摇醒,想起自己初到山上时,古震对自己甚是疼受,当即就宣任自己为血衣教副教主,还把他的令牌都给了自己,如何会是杀害爷爷的凶手?怎么也不肯相信查青衣所言。可是看这查青衣神态,又不似作假,实在弄不明白。
查青衣看血仇还在疑惑,怒道:“你口口声声说要报仇,真正的仇家却不去杀,还谈甚么报仇,这伤不治也罢!”
血仇听他此言,浑身如浇凉水一般惊醒过来,心道:“罢了,如果真如他所言,管他什么师叔祖不师叔祖,只要是仇家,我自是见一个杀一个!”想到此,朝查青衣道:“前辈,这句话先放在这里,我就先答应了你。待将来我查明真相,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自会亲手去杀了他!不过,如果是你诬陷我师叔祖,说不得,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查青衣闻言哈哈大笑,道:“好!一言为定!只要你答应,老夫无有不从!”
桑红英道:“你第二个条件是甚么?”
查青衣道:“你们帮我寻找一个人。”
血仇道:“甚么人?”
查青衣回头向墙上看去,道:“就是她,你们看好了,记住了。”
桑红英和血仇听他要找一个女子,相视一眼,心道:“莫非这女子是他妻子?不对,这查青衣年届七旬,怎么会有如此年少的妻子?那是他什么人,女儿?还是亲戚?”
血仇问道:“她叫甚么名字?住在哪里?”
查青衣道:“她叫东方丽珠,五十年前住在雁荡山,之后便不知所踪。”
桑红英二人一听,差点晕倒。血仇道:“前辈,这五十年前的人,你要我们到哪里去找去?”
查青衣道:“怎么找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你们,反正你们将来只要活着一天,便要为我找她一天。”
血仇道:“要是一直找不到怎么办?或是找个二三十年,即便找到了,你老也.............”,下面的话没说出来,不过三人都明白。血仇意思是,如果找个几十年,即便找到了,你查青衣也该早死了,还有个屁用。
哪料查青衣道:“就是我死了,你们也要找;哪怕她死了,你们也要找;我死了就埋在这里,要是找到她的人,你们就把她领到这里;她要是死了,你们就把她埋在我的墓旁。”
血仇见他这般年纪竟如此执着,再也忍不住,奇道:“她是你什么人,要你这般找她。”
查青衣呐呐道:“她是我什么人?她是我什么人?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着的女人!”
桑红英奇道:“前辈,那你为什么不亲自去找她?”
查青衣道:“你们不知道,我当年答应过她,要在这里等她一生一世,终生都不出谷,也不再爱别的女人,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桑红英又道:“那你就这么等将下去?”
查青衣道:“我自然要等下去,我要让她看看,我查青衣此生非她不娶,可是算数的!只是…,只是…,你这孙子?也所以这样,我才要你们替我去找她!”
桑红英道:“那,前辈,你怎么就如此相信我们?”
查青衣道:“我当然相信你们,因为只有我才知道谁是杀害血仇爷爷的真正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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