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炉的崔寡妇也就是改革开放了之后这几年才成了明安岭下的奇人,但是她却总给孩子们一种丑陋、诡异、而又恐怖的老妖婆的印象。可据说崔寡妇当年却是名动四乡的大美人儿,只是但凡红颜都是薄命的。她家原来是铁匠炉的大户,祖上是前清的官儿,风光的时候家里头光上水地就四五十垧,扛长活打短工的就有几十号人,家里头长枪短铳十几杆,好把式的车老板子七八个,在明安县城里头有自己家的大车马店、当铺、和山货铺子,伪满洲国的时候打着祖上是前清的官儿的旗号在明安岭下面那也是呼风唤雨,明安山一带几个特大的地主之一。
只是没几年,伪满洲国就倒了台子了,日本人给苏联人打跑了,苏联红军跟着就一股股地扛着枪下乡搜家,不管是普通老百姓还是大地主,一律搜查,说是搜日本人仓库的储备物资。那年头日本人一跑,满街的店铺就都让苏联红军和老百姓哄抢一空了。抢到最后,苏联红军都急眼了,骂道:“你们中国人也太他妈能抢了。是我们苏联红军替你们打跑了日本人,日本人剩下的东西你们咋好意思跟我们抢?”于是,不管老百姓还是大地主家,一律又被红军搜了一遍,搜了个精光,老崔家家里头祖上留下来的珠宝玉器、金银细软全没糟践,都补偿了伟大的苏联红军了。
等又过些日子,苏联人撤了,国民政府就光复了,老崔家又有投日卖国的嫌疑,崔寡妇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就记得有好几个国民政府的专员,威风凛凛、义正言辞、隔三差五就到家里来坐坐,跟祖父和父亲长谈国民政府的宽大政策。就坐了那么几次之后,崔家里的田产,县里的房产和店铺就都折腾没了。只剩下一家几口人守着铁匠炉的一处大院子了,这个家算是败完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到1947年的开春,共产党又领导了轰轰烈烈的东北地区土改,土改的时候崔家已经比中农好不了多少了,可是崔家人丁单薄,也没啥当官当兵的近亲旁支,于是土改工作组就抓着崔家做了典型了,崔寡妇的爷爷、爹、还有哥哥都给抓起来五花大绑地先游街示众,再跪倒在主席台上接受群众的公审。当天夜里头,崔寡妇的爷爷公审完回家就倒地上了,就是一个劲儿念叨:“咱爷们真没做过啥对不起咱乡亲的事儿,没欠过扛活的一分钱,也没做过黑心的买卖。这人咋都不讲良心!不讲良心!不讲良心啊!”。后半夜大口大口地咳血就咳死了。
没过了几天,土改工作组又受到了上头的批评,说是和地主斗争地不狠、不深、不彻底,接着崔寡妇的哥哥跟另外几个地主家成分的地主恶霸代表直接就被镇压了。听说镇压的那天,工作组把几个地主恶霸先埋在地里,就露出一个脑袋来,等过了一阵子血都往脑袋上涌了,就让几个苦大仇深的二流子,一人一铁锨,“出——”的一声就把脑袋给铲掉了,血从脖子里头喷出来,就像水管子憋爆了水是的,喷的满地都是。然后,崔寡妇家里的所有祖产、房产、地产也都让土改工作组给分了个干净。最后只能跟爹妈守着一处破院子和几亩薄地相依为命了。这时候崔家成分又不好,家产又被没收了,所以就算是大美人儿也没人家敢娶进门。最后不得已,是把齐家沟最穷的一个光棍汉二流子——齐二癞子给招赘进来了。
齐二癞子其实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懒汉二流子,却自恃自己的成分好,根正苗红的贫下中农,到了老崔家对崔寡妇非打即骂,有时候连自己的老丈人老丈母娘也不放过。后来一次齐二癞子喝多了,酒后吐了真言,一脸骄傲的说到那年土改镇压地主恶霸的时候他就是被工作组请过去行刑的几个人之一。他拍着胸脯说道他杀的是南沟那边的大地主周万魁的大小子。
又过了几年,齐二癞子去修明安水库的时候,让一块大石头给砸断了脖子,当场就死了。跟着土石塌方,又掉进水里淹死了几个,说也奇了怪,死的几个还都是当年工作组里行刑的二流子。一个也没跑了。村子里头老人们都说,“嗐,真应了那句老话,‘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于是崔寡妇就守了寡,可齐二癞子死后过了半年,崔寡妇却生了个遗腹子。姓崔却不姓齐,跟着营子里头的几个娘们儿就开始风言风语的,说这是崔寡妇偷人生下的孽种。崔寡妇不管这些谣言,几年后一个人又发送了爹娘,守着儿子两个就在铁匠炉相依为命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两年前,崔寡妇家跟营子里头老赵家因为分地的事儿起了嫌隙。原来政府考虑到崔寡妇的情况,于是适当的给她家进行了补偿,所谓的补偿就是多分了几亩好上水地,可这几亩上水地就邻着同村的老赵家。老赵家的老太爷原来倒是给崔家扛活的,人老实巴交,倒是这赵老太爷的儿子孙子们在崔家败了之后一直在崔寡妇面前趾高气扬的。对于政府给崔家的补偿,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有事没事儿的就给崔寡妇家穿小鞋儿,不是故意在营子里头传闲话,就是放羊到人家地头就啃新苗儿。于是这几亩好地的收成倒赶不上别人的家的薄地了。
有一次,老赵家欺负崔寡妇家孤儿寡母的,领着几个儿子如狼似虎地去人家家里头闹,正闹着的功夫,崔寡妇气急了一念咒就请了个鬼神儿上了身。请的这个的鬼神儿还不是别人,就是老赵家前年发送的赵老太爷。据说这赵老太爷一上了身,崔寡妇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就跟他们家老太爷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嗓门都一般无二,这鬼神儿上身的崔寡妇接着就气急败坏地数落老赵家这些个子子孙孙,把他们老赵家老辈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都抖搂个干净,连老赵家上个月老子领着几个儿子偷着在岭下面挖坟掘墓盗古董的事儿都掀了个底儿掉。赵家这几口子人给唬的一愣一愣的,中间几个人肚子还疼起来,疼的厉害满地打滚,最后是一个个都跪倒在崔寡妇跟前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才算完事。
等这赵家老太爷的魂儿一走,崔寡妇两眼一翻白就醒了过来,一看眼前赵家人跪倒一地,居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一个劲跟人家赔礼道歉的。打这之后,赵家的人不但再不敢跟崔寡妇捣乱,还经常回护着崔家母子。只是崔寡妇能通灵的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却是越传越邪乎。不管真假,现在几乎每个月都有县城或者外乡来的人登门拜求崔寡妇,至于到底求崔寡妇干啥,铁匠炉营子里头却没几个人知道。
崔寡妇的那个遗腹子起名叫崔明安,长的是一表人才,但凡见过齐二癞子的人都说这孩子真看不出能是齐二癞子的种儿。崔寡妇从小就对崔明安管教的非常严厉,不管外头闹什么运动,就是老老实实上学念书,学校关了就在家看书、种地。结果运动过去了,高考恢复没两年,去年人家凭自己的真本事居然考上了北京的一个啥大学,那时候可明安岭也没考上几个大学生,临走的时候还是胡书记亲自去车站送的车,于是可铁匠炉营子里头对崔寡妇更是刮目相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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