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一支范氏宗亲乃是随着流民之大潮一路沿着太行山便走到了直隶、河北一带。
然而旱魃此时仍肆虐北方诸省,清廷所募赈灾之款又多被各层官员层层盘剥,百姓亦苦不堪言。
加之河间一带自古民风彪悍,孔武尚武,因此以本地饥民为主便在河间府拦路纠抢,私立大纛,有书
“替天行道”,有书
“河间平等大王”,又有书
“王法难犯,饥饿难当”。这一支范氏子孙行到河间,数次被抢,所带川资盘缠早已用罄,沿路乞讨又遭官府与盗匪欺凌。
终于忍无可忍,纠结族中数十青壮少年,竟也私立旗号,上书
“北邙穿山甲”。最初只是联合族人以求自保,而后族中有通风水堪舆之人便以
“穿山甲”之名行盗挖明器之实。未几年,清廷剿抚并用,剿灭招安了河北境内之大小盗匪,并将其整编成军,直出山海关,镇守辽东去了。
而范氏这一支族人所组之
“穿山甲”也就烟消云散,范氏族人大多留在了南直隶府。而范老铲的爹当时年轻气盛,不甘于混混噩噩,正好还有两个一同从河南邙山逃荒过来的同村的村民,一个姓杨,一个姓刘。
这三人合伙又立了一个
“穿山甲”,就专做盗挖明器的营生。这三人志趣相投且年轻气盛,又义结了金兰。
只是这盗挖明器为族中人所不齿,于是这三个人一合计,居然偷出了范氏族中的风水堪舆的秘笈副本,假扮作了随军的货郎就一同闯了关东去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第十九章《穿山甲》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这时二蛋和招娣两个嫌那门槛子太硌屁股了,就把灶火头前的两个草蒲扇团挪了过来,紧挨着东屋的门槛,然后一屁股舒舒服服地坐上去,一边吃着饭一边支棱着四只小耳朵使劲地听着屋里头三个老头聊天的闲话。还不时地侧侧小身子和小脑袋就如同那个时代的老头老太太手里头的半导体匣子一般,使劲地卜楞着匣子还要拧巴着天线像要收听到更真切的信号一般。
二蛋这一帮孩子从小就爱听那些灵啊怪啊鬼啊的事儿,几乎是百听不厌。而招娣不光是爱听,她爹高景瑞还特意安排给她一个任务,那就是把姥爷跟村外来的两个老头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记下来,等今儿个哄上回到家再跟爹妈汇报一番。但听得那边厢三个老头就在东屋里头海阔天空地边喝边聊,纵论古今,这边厢两个孩子摒息凝神,静静地听着听着便听得入了神,连饭吃了一半居然也忘了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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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原来这范老铲虽生于辽东,可打明朝说起,其祖上就世居于河南洛阳邙山之下,虽说是以耕读传家,可出的最大的读书人也不过是个秀才,族中之人多识字但还是以种地打粮为生。话说到了嘉庆年间,这范家祖上出了三兄弟,一次因缘际会,范氏三兄弟偶然就在邙山脚下救了一位濒死的游方老道。老道自称自幼便出家在江西龙虎山上清宫,乃张天师传世之第四十六代弟子,半生醉心于风水之术,堪舆之法,几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为了寻得上古失轶之堪舆宝典,便不惜入了搬山卸岭一门,私下里就当了搬山道人,干起了刨坟掘墓的勾当。
而风水堪舆之法亦重在实践,因此这道人不惜身体力行走遍宇内之名山大川,以自家所修风水堪舆之术寻龙点穴之法,专盗历代皇室之龙脉所在和各仙山名岛修行之人羽化升天之所,终于事泄,为同道所不容被逐出了师门。这一次到邙山本拟盗挖几座春秋的古墓,可是到了邙山之下,刚掘了一座春秋大墓之后便染了肺痨一病不起,在客栈之中耗尽了盘缠又被店主赶出,万般无奈之下,寻思便到邙山之下寻个上好风水之穴,自生自灭便了,待到来世能投个帝王之家也不枉来了这邙山一趟。强撑着就往邙山奔去,哪知走在半路之上便体力不支,一头就栽倒在路边。
偏赶凑巧,这范氏三兄弟正要进城采买,就看这老道倒在地上可怜,看面相却是器宇不凡之人。于是这兄弟三人善念一闪便将这老道迎到家中,这路上来去的一番折腾,老道出了一身通体的透汗,不几日这肺痨居然也日渐痊愈了。病愈之后,老道为报救命之恩,便将自己的来历一一跟三兄弟说明。更花了半年时间将毕生风水堪舆的本事悉数教授给了范家三兄弟。而老道经历了一番生死之后,也大彻大悟,乃决心归隐。
老道临别之时,语重心长地说与范家三兄弟三件大事,其一曰,风水堪舆之法,只可用于助人,切切不可害人。其二曰,搬山卸岭终是旁门左道,凡范氏子孙,非到万不得已,且不可以此术为生计。其三曰,范氏一族之男丁,十有四五确有“地听”之异能,这“地听”之异能只在道家古书之上略有提及却语焉不详,盖凡有“地听”异能之人皆能听天地之音于千里之外,能闻落针之声于闹市之间,能辨鬼怪之语于阴聚之地,能识孤文断句于缄牍之中。然范氏一族世代劳作务农,此“地听”之能实无有用武之地。若将此能用于风水堪舆,必如虎添翼。但月有盈缺,潮有涨落,若是大忠大善之人,必能凭此异能借此堪舆之术封侯拜相也未可知,若是大奸大恶之人,轻则身败名裂,重则家破人亡。切记切记。
道人言毕,便留下一册风水堪舆的秘笈给范氏三子。转身而走,飘然而去,此后范氏族人便再未见过这老道,也无人知其所终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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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范氏三子送别道人之后,谨记老道的教诲,从未干过任何刨坟掘墓、盗挖明器的下作勾当,只是偶尔帮邻里指点一下白事之礼,葬埋事宜。这风水堪舆之术也仅传于族中讷言忠厚之人。后世所传五六代之中只出过一个风水先生,那也是因为这范氏风水先生天生目瞽,眼不视物,又是族中一支的单传,实不得已才以风水堪舆之术维生而已。
没过了几年,这范氏三子的老父就过世了。三人事先已特意按着道人所教的风水堪舆之术相中了邙山下一块绝佳之处作为范氏新迁之祖坟。谁料下葬之日,刚到抬棺之时,忽然大晴的天里平地就狂风大作,一时间暴雨如注,倾盆而下。这请来抬棺的人于是乎就万分作难,但是三子意态坚决,绝不能耽搁了下葬的时辰,又厚赏抬棺之人,于是一行人就抬着棺椁于暴雨之中蹒跚而行。
说也凑巧,待到这棺椁抬到了坟地,一时间居然就云收雨歇,晴空万里。这范氏三子一时间大喜,不禁觉得如有神助。于是这大哥和三弟便一同说服了老二,又叫了几个儿子一齐下到葬坑之中,说要趁着吉时未到要把葬坑再深挖一尺,这一尺却是一分也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少则于事无补,多则或有无妄之灾。
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偏赶着儿子中一个毛手毛脚的在挖到一尺之后就多挖了那么一下。结果就在葬坑里挖出来一个仓粮鼠的窝,里头趴着一窝仓粮鼠。却说这一窝仓粮鼠一共六只,个个儿却都是遍体雪白,这窝一被挖这仓粮鼠见了光,马上就四散奔逃而去。于是这么一个上好的风水阴宅穴就因为这么一铲子就给破了。只剩下这范氏三子顿足捶胸,后悔不迭。然而吉时将到,于是临时凑了些铜钱就丢入这被挖开的鼠穴之中,赶着吉时才算把棺椁葬埋完毕。此事之后,范氏三子后悔道“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风水已败,只怕不出六十年,我范氏宗族就有灭顶之虞了。但愿师傅传授的铜钱镇穴之法能保我后世子孙了。”
果不其然,六十年后,京畿关中大旱三年,滴雨不降,山西、河南、陕西、山东北方几省一时间饥民百万,饿殍遍野,几至于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的境地。诸省受灾之处恍如阿鼻地狱一般,其中尤以河南尤为惨烈。
史称“丁——戊——奇——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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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时清廷又赶上内忧不断,外患不绝。江南之富庶几省打从咸丰年间就被长毛为祸多年,一时间民生凋敝,而此时西南又闹白莲,西北又闹回乱。而清廷对外又妥协退让,恰时逢英、法、日、俄等诸帝国完成其产业技术革命,如恶狼一般觊觎我中华地大物博,人傻钱多,几十年里不断地掳掠边民、蚕食边境乃至鲸吞边土。而清廷之官员大多尸位素餐之流,胆小无能之辈,终日所想皆为中饱私囊。一时之间我神州大地外有虎豹、内有豺狼、又偏赶有清二百余年未有之天灾人祸,端的是人间惨剧。
当是时也,河南一省,十室九空,饿殍载道,流民遍野,盗贼蜂起。而邙山之下的范氏子孙不得已分成了三大宗支,为保香火不灭,这三个宗支便随千万流民之裹挟逃荒而去。这第一支乃是奔陕甘而去走了西口,虽时恰逢陕甘回乱,回汉互残,而清廷终于派出名扬天下而威震两湘的左宗棠大将军历时数年终于平定回乱。待到这一支范氏宗亲赶到陕甘之时,回乱多已平复,正需人口回迁。因此,这一支便顺势定居在了陕甘一带。其中又有几个范氏子孙奔新疆而去,只是命运不济,居然被左大将军追讨之回军而俘虏又一同流亡到了俄罗斯去了。终于不知其下落。
这第二支一路东南而下就奔了江浙,哪知刚到苏北才知道苏皖蝗灾肆虐,当地百姓也只是勉强果腹,不得已这一支范氏宗亲又渡江便到了江南一带,而江南之富户为保一县之平安,多对北方流民武力驱赶。万般无奈,北方流民又继续一路向东南乞讨,就到了福建广东一带。这一支范氏子孙最为凄惨,一路上随波逐流,便散落在了江浙湖广东南沿海一带。只是因缘巧合,又有那么一支便随着福建的船队出海去到南洋淘金去了。
最后这一支范氏宗亲乃是随着流民之大潮一路沿着太行山便走到了直隶、河北一带。然而旱魃此时仍肆虐北方诸省,清廷所募赈灾之款又多被各层官员层层盘剥,百姓亦苦不堪言。加之河间一带自古民风彪悍,孔武尚武,因此以本地饥民为主便在河间府拦路纠抢,私立大纛,有书“替天行道”,有书“河间平等大王”,又有书“王法难犯,饥饿难当”。这一支范氏子孙行到河间,数次被抢,所带川资盘缠早已用罄,沿路乞讨又遭官府与盗匪欺凌。终于忍无可忍,纠结族中数十青壮少年,竟也私立旗号,上书“北邙穿山甲”。最初只是联合族人以求自保,而后族中有通风水堪舆之人便以“穿山甲”之名行盗挖明器之实。未几年,清廷剿抚并用,剿灭招安了河北境内之大小盗匪,并将其整编成军,直出山海关,镇守辽东去了。而范氏这一支族人所组之“穿山甲”也就烟消云散,范氏族人大多留在了南直隶府。而范老铲的爹当时年轻气盛,不甘于混混噩噩,正好还有两个一同从河南邙山逃荒过来的同村的村民,一个姓杨,一个姓刘。这三人合伙又立了一个“穿山甲”,就专做盗挖明器的营生。这三人志趣相投且年轻气盛,又义结了金兰。只是这盗挖明器为族中人所不齿,于是这三个人一合计,居然偷出了范氏族中的风水堪舆的秘笈副本,假扮作了随军的货郎就一同闯了关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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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人一路随着清军走走停停就到了辽东半岛,话说这一路清军就驻扎在了旅顺口。而当时关外地广人稀且物产丰富,于是范老铲他爹三个人也就用盗挖明器所得之钱财就在旅顺口安了家,置了业,开了一处当铺和一出杂货铺。只是这三人所开之当铺与杂货铺倒是经营惨淡,只雇了两个掌柜几个伙计照料。却仍常有亏缺。可这三人凑伙的“穿山甲”私底下每年要回到关内几趟,以收账进货为名盗挖唐宋元明皇室宗亲之大墓,所得之明器则皆与奉天北市场一古玩店中出手。每每获利不菲。几年之后,所得甚丰,三人遂决定金盆洗手,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专心经营旅顺口的店铺。
哪知好景不常,光绪二十年那年,倭寇犯我海疆,先灭了大清的北洋铁甲舰队,又在旅大登陆,一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旅顺口便首当其冲,守营之官兵大多拖家带口溃逃而去。只可怜那城中上万百姓,手无寸铁,上至耄耋老妇,下至嗷嗷待哺之婴孩,尽被倭寇杀戮殆尽。满城百姓,最后只剩下三十余抬尸之人,上万尸体集中葬于白玉山万忠墓。史称“旅顺大屠杀”。时人有诗叹曰:
“凄凄白玉山,苍茫云水间。
惨惨万忠墓,观者泪涟涟。
盼有冉将军,与我龙泉剑。
剑指东瀛岛,偿我万魂冤。”
话说这范老铲他爹和两个结义兄弟当时却正赶上去关内走货,三个人算是逃过一劫。可是回家一看,几家店铺早被日本人洗劫一空,一把火已化作焦土。最可怜的是各人的老婆孩子,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等到跑到了白玉山上,只见一片乱葬坑子,却哪里还有老婆孩子的影子。这三人就在白玉山脚抱头痛哭。待到哭罢了多时,三人便对苍天立誓道:“我等三人生于邙山之下却颠沛于天地之中。有保家之心却无保家之力,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恰又生逢了祸乱世,却做不了平常人。盗墓非我等所愿,实迫不得已,万般无奈。”三人又指着乱葬坑起誓:“有生之年,必诛倭寇。多寡不论,以慰亡灵。”于是这三个就又立起来“穿山甲”的旗号,专以盗墓为业。几年后,这清廷又重建了旅顺口,又过来几年,这三人就又各自娶了妻生了子。心中仍是记恨死了日本人,只是至于报仇一事,渐渐变得有些虚无缥缈。
再说这时絮荏苒就如同那白马驹子过窄缝儿。光绪皇帝驾崩那年的冬天,范老铲就出生在了旅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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