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烈祖升元五年冬。自晋军南侵,如今已过去三个月了。三个月前,晋高祖石敬瑭受前吴梁王李龙源蛊惑,亲率大军南下。十二万晋军自北方开封而来,铺天盖地地涌向长江之畔,长江沿岸的城池尽皆震动,纷纷向朝廷求援,然后将军们各自在自己负责的城池里修筑所谓的防御工事,深沟堡垒,连老百姓都动员起来了,为的就是在能够在晋军的屠刀之下得以生存。那段时间,所有的人都无法忘怀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气氛,它,一盖便盖住了整个江南,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前线传来安定节度使叶堑大败晋军的消息,他们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现如今,晋军北归,长江沿岸的百姓也都恢复了往日的作息,不再提心吊胆。正值新春将近,家家户户都忙着购买年货,在家里装上一些喜气的东西,大街上随处可见摆卖年画、春联的摊子,小巷里,一些相熟的人们也都聚在一块互相说着吉利话,所有人的脸上都沾染着一丝喜气。安定城乃是南唐在长江之尾控制的最大的一座城池,仅次于越国的都城临安。此时叶府里也是热闹非凡,下人们正忙着干自己的事,打扫院子打扫院子,贴窗花的贴窗花,挂春联的挂春联,几个管家在各自管的地方到处叫嚷着指挥下人做事,整个叶府都沉浸在热闹与忙乱之中。临风亭中,叶堑正抱着叶倾城,逗着她玩,李怡坐在他旁边,亦是一脸笑容。“过几天,我想去金陵看一下父皇和母妃,你陪我去吧。”李怡轻声道。叶堑眉头微微一皱道:“外将无诏不得入都,你难道不知道?”李怡嗔道:“什么外将,你虽然在外掌兵,但也是我李氏宗亲,如何就是外将了。再说了,你又不带兵入都,就和我,还有倾城,怕别人说什么闲话?母妃听说我生了倾城后,好几次派人传信过来说一定要看看这个外孙女。”叶堑看了看李怡,道:“我入都的确是没问题,只是你刚刚做完月子,身体正虚,我担心你禁不起路途劳顿。”“金陵离安定才多远?不过几百里罢了,我就是再弱,又怎么到了那个份上?”李怡不乐意,语气中带有意思责怪。然而叶堑终究还是不放心,也不管妻子的情绪,只道:“再看看吧,再看看吧。”李怡和叶堑夫妻多年,哪里不知道他是在推脱,所谓的“再看看”就是叫她不要看了,她还想再说,这时李管家走了过来,恭敬地向叶堑道:“老爷,外面李敢将军和您的一些部将求见。”
“哦?”叶堑倒是吃了一惊,笑道:“他们几个不再各自的城池呆着,跑我这来做什么?”不过说归说,他也没闲着,将叶倾城递给了旁边的奶妈,然后转头对一个丫鬟道:“翠云,扶夫人回房。”
那李怡哪里肯依,还要再说,叶堑却抢先道:“别闹了,听话,等我i回来再商量,这总行了吧?”
叶堑已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怡又见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也不再说话,点来点头,便在那个叫翠云的丫鬟的搀扶下回了住处。却说那叶堑离了临风亭,径直向大堂走去。大堂里,早已站了五六个人,手中还拎了许多东西这些人全是二十多岁青年,李敢、赵氏兄弟赫然也在其中。
“呵!你们来我这里一趟还要自己破费啊?”叶堑还未进门,就已经开起了部下的玩笑。
众人见了叶堑,连忙跪拜道:“参见大人!”
叶堑连忙将众人扶起,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在战场上是上司与下属,在家里就是哥哥和弟弟,哪有弟弟跪拜哥哥的道理?快起来!”
众人起身,李敢道:“大哥,兄弟们这次不请自来,你不会见怪吧?”
叶堑哈哈一笑,道:“哪儿的话?我还巴不得呢!前几日就想派人去请你们一起聚聚,但有怕你们军务缠身,所以迟迟没派。怎么回事?你们这次怎么突然齐刷刷地跑我这里来?”
赵文华回道:“事情是这样的,本来小弟是想请白老哥一起喝喝酒的,结果李敢大哥又来叫我去他那里,白老哥家里新请了厨子,又要哥几个去他那里。我们三个争执不下,最后就决定到您这里来了,既然到您这里来,我又干脆把莫兄弟和王兄弟也叫上了。我们这次突然造访,担心没什么东西好孝敬您,就在城门口买了些水果,然后就跑你这来了。”
叶堑回头看着一个白白净净地貌似儒生的青年,笑道:“行啊,明宇,请了个厨子,看样子日子过的不错啊。”
白明宇笑道:“哪能啊,不过是一个老乡,会做家乡特色菜,就把他请过来了。哪天小弟让他做几个也让大哥你尝尝?”
叶堑哈哈一笑,道:“以后再尝你厨子做的菜,今天你先来试试我这儿的厨子。”说完对李管家道:“老李,吩咐厨房今天多做些菜,还有,多烧点饭,我这些兄弟都不是省油的灯,饭量大着呢!”
“是,老爷。”李管家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没过多久,饭便做好了,叶堑招呼大家入座,赵文华眼尖,首先发现少了李怡,连忙问道:“大哥,公主嫂子呢?”
叶堑道:”你嫂子身子本就不好,这次刚生产,身子还很虚,所以我让她回房休息了,你若要见我派人叫她过来。”
赵文华连忙道:“哪能啊?我就是随口问问,大哥你还当真了,若是公主因为我的一句话又染上了什么病,我还活不活了?”
叶堑笑道:“就你明白事理。”
赵文华也是呵呵一笑,随后自顾自地扒饭,突然叶堑像想起什么似的,问赵文华道:“溧阳那边还好吧?”
赵文华本来正在啃一个蹄膀,见叶堑问起,连忙丢了蹄膀道:“嗯,还好,毁的不是很严重。虽说这次晋军北犯来势汹汹,但溧阳并未被攻破,城内设施和民房也都完好无损,只是可怜了外面的城墙,几乎就废掉了,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修缮,也差不多好了。再过几日想必就能和从前一样坚固了。”
“嗯,那就好。”叶堑点点头道:“石敬瑭虽然败北,但晋国的元气并未遭到重创,想来他随时会卷土重来的。”
一旁就不说话的李敢突然道:“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趁着现在就把晋国灭了?那石敬瑭刚刚被我们杀的狼狈不堪,如今倘若派一上将举十万雄兵,强渡长江,定能攻入开封,活捉石敬瑭那狗贼,何必等他来攻我们,弄得我们寝食难安?”
叶堑笑道:“北伐之事你都想到了,朝廷里的人会想不到?只是现在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先不说那石敬瑭有契丹耶律氏给他撑腰,我们在江南也不是高枕无忧啊。东面越国虎视眈眈,一直想西犯,虽说皇上已经和他们言和,但谁又知道他们是否会在背后捅我们一刀?西面楚国虽然不足为惧,但依旧如同癣疾一搬,除不掉又不能忽视,东南的闵国,南面的汉国就更不用说了,前年莫启瑶还带兵打过闵国,你以为闵皇忘记了?”
李敢一摸额头,感叹道:“我的乖乖,朝堂上那帮咬笔杆子的人想的也太多了吧?明明是我们与晋国的战争,居然还要想到别的国家,照他们这么想下去,头发都掉光了。”
叶堑也笑道:’若是朝堂上的人都如你这般头脑,我们早不知道死了几次了。”
李敢憨憨一笑,道:“我只会打仗,其他的调调我可不懂。”
白明宇也道:“就老李这头脑,砍下来都能当石头用。”
李敢也不示弱,回骂道:“酸秀才,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来来来,爷爷正好手痒,你来陪爷爷练练!”
白明宇慌忙道:“傻大个,你也别在我面前呈威风,你若有种就和大哥比试比试,我保证你出去后找不到自己的家在哪里。哈哈哈哈!!!”
那李敢粗人一个,如何骂的过白明宇,但在叶堑面前又不敢真动手,因此少不得要忍气吞声了。众人说说笑笑直到申时,李敢等人才和叶堑道别。送走下属后,叶堑转身回了后院,李怡正斜卧在窗边,在冬季的阳光下,更显一丝慵懒之态。
叶堑走上去,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道:“想什么呢?”
李怡回头,眼眸里充满了笑意,吐气如兰,轻声道:“你说了陪我去金陵的。”
叶堑眨了眨眼睛,显得很无辜,道:“我什么时候说陪你去了?我直说回来再商量商量。”
“你!”李怡有一丝恼怒,看着叶堑,杏目圆睁,好像马上就冲上去打他一顿一样。
那叶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突然笑道:“好了,我和你开玩笑的,你既然要去,我陪你去就是了。”
“当真?”李怡的怒气一下消失了,惊喜地问了一句,其中尽小女儿情态。
叶堑点点头,道:“当真!只是这个时候天太冷了,过几个月,等天气暖和一点,我再陪你去金陵,好吗?”
李怡听了自然十分高兴,便有着叶堑做主了。
一眨眼,元宵节便到了,只是这叶堑乃是一脉单传,并无什么叔叔伯伯,也无什么姊妹兄弟,所以每次闹元宵皆是和李怡并几个姬妾一起,过的甚是冷清,不比其他大族那般热闹。那叶堑也是嫌家里冷清至极,便决定和李怡一起抱着叶倾城到街上逛逛,身边只有李管家和翠云跟着。虽然安定比不上金陵、扬州等大型城市,但在长江尾部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了,元宵佳节自是十分热闹,城里所有人都出来了,更有一些乡下的庄稼人也携家人一起来这里看热闹,大街小巷,人山人海,当真是热闹非凡。城内一弯小河流过,许多人都在河岸放莲花灯,那花灯寄托着人们的愿望顺着清流一直流向远方。街上尽是小摊,贩卖着各色各样的节日物品,有鞭炮,有红灯笼,还有许多的财神爷的画像,整个安定都沉浸在节日的喜悦当中。叶堑抱着叶倾城,与李怡一路说说笑笑,冷不防差点被一人给撞翻,还好他身子够壮实,不然此时怕是已在地上了。只是叶堑被这么一撞却是暗暗吃惊不小,毕竟他乃是一名武将,就连石敬瑭和刘知远这等中原名将都不敢小瞧他,今日竟然差点被撞翻,这如何不让他惊异?只是待他看那撞他之人时,却是更加吃惊了。因为撞他的不是什么剽形大汉,而是已个邋遢道人,干干瘦瘦的,似乎风一吹就会被吹走一样。那里叶堑正暗自吃惊,李管家就首先暴怒道:“臭道士,没长眼睛啊,连我们老爷都敢撞,不要命了?”邋遢道人没有理会李管家,对叶堑道:“将军,你抱着那有命无运、有气无数的女婴在怀里做什么?”李管家见道士不理他,勃然大怒,喝到:“臭道士,还不快滚,在这里说些什么疯话!”说着就要动手。叶堑却忽然制止了他的行为,然后问邋遢道人:“你如何知道我是一名将军,又如何知道我怀中的是一个女婴?”此时叶堑穿的乃是便装,毕竟不是办公的时候没人愿意穿那厚重的盔甲,至于叶倾城,李怡怕她受寒更是把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无法判断她是男是女。邋遢道人哈哈一笑道:‘将军天庭饱满,地格方圆,大有开疆扩土知能,不是武将,便是帝王,如今怀里抱着这女婴,自然是将非王了。至于这婴儿如何是女子,哈哈!将军命中无子,哪来的男婴?舍我罢,舍我罢。”叶堑一开始听那道士讲他不是将军便是帝王,权当它是疯话,可听到后来道士说他命中无子却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毕竟无子就相当于绝后,这可是所有人都不能容忍的,况且叶氏就他一人了,这要是无子那可就……那叶堑自顾自地想着,李怡却是开口了。“道士,你不用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了,你要钱我们可以给你,请你就此离开,也别打我女儿的主意了,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邋遢道士又道:“既舍不得,恐怕这女娃不会长久,除非十岁之后不再流泪,方可长命。只是可惜了,将来石头城下又多了一副尸骨。一副尸骨啊……”李怡大是恼怒,娇斥道:“道士,你又在说什么疯话,还不赶快离开?”“舍我罢,舍我罢,舍我罢……”那道士也不管李怡,一个劲地对叶堑重复着一句话,叶堑也不愿和这邋遢道人纠缠,大袖一挥,道:“回府!”说完转身径直而且,那李管家屁颠颠地跟在后面,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瞪了一眼邋遢道人。那道人依旧在身后重复着那句“舍我罢”,在热闹人群中,尽显一丝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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