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今蛊传奇

第一章 荒寨

    寒石寨是一座荒凉的山寨。

    错落分布的几十栋单吊或双吊楼大多已经破败不堪,只有中间一栋四合水式的楼依然完好。两厢房楼下是一扇古朴的大门,门外的平地上和门内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药草。门口放着一条青石长条凳。每当夕阳西下,经常会有一个老人坐在这里,点上一锅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三十年前一场可怕的瘟疫,把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几乎是一夜之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腐臭的尸体,就连循着尸臭味前来猎食的野狗,最后也成了疽虫和苍蝇的食物。

    只有那个亲历过灾难却幸存下来的老人,亲手将一百多具尸体埋进了寨子后面的乱葬岗,然后孤独地在这里留守了三十年,再没有离开一步。

    一切生命在永恒的天地间都是脆弱的。因为活着,所以恐惧死亡,因为会死,才知生的宝贵。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靠近这座传说有恶鬼出没的寨子。直到有一天,一个进山打猎受伤迷了路的山民误打误撞闯进了寒石寨,人们才知道这里还住着一个医术高明的神奇老人。老人的名字和周围连绵的十万大山一样古老神秘——苍九公!

    从此以后,不断有求医的人上山,苍九公的名声就像春日滚滚的惊雷一般响彻了十里八乡。尽管如此,寒石寨却依然显得荒凉。除了那些奄奄一息的病人,这个曾经被恶魔占领过的地方依然鲜有人来。

    荒山老林里的一个破败无人的村庄,比荒山老林本身更容易让人心生恐惧。无论是病人还是陪护者,都是当天来当天走,谁也不愿意在那些曾经死过人的没有电灯的黑暗房间里过夜。

    杜铭川是三十年来唯一的例外,他已经断断续续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

    把晒着的药草扎成一捆一捆搬到门口两边的墙檐下,杜铭川看了看天,对坐在门口青条石上的老人说:“九公,今晚露重,要不要搬到屋里去?”

    苍九公吐出一口烟雾说:“不用哩!淋上甘露的药草更好,不下雨就没事。”

    杜铭川掸了掸对襟琵琶衫上的灰尘,走到老人身边在青条石上坐下来。他从城里穿来的衣服早就被这大山里的荆棘灌木扎破了,琵琶衫是从溪头村的远房表舅那里借的,还有一双高粱面白底鞋,配着他那条被喇了好几道口子的牛仔裤和一顶蓝色遮阳帽,这打扮绝对算得上不伦不类。

    “如果我日子没算错的话,再过两年就是三十年一次的巫蛊大会,全天下的蛊师都会参加一展身手,争夺蛊王的荣誉。我错过了上一次,这一次你可以去长长见识。”苍九公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脸上表情看不出是期待还是失落。

    “在哪里?”杜铭川问。

    苍九公摇头说:“自灵蛊失传以后,都是由生死两蛊门轮流坐庄,不是在苗疆就是在大漠,上一届我没参加,所以也不知道这次在哪里,以后你离了山可以去苗人的寨子打听打听。”

    “蛊王很厉害吗?每届都不一样吗?”

    “听你师公说,那一届的蛊王已经到了‘万蛊藏身,百鬼辟易’的境界,如果那人还没死,或者传人也达到了他的境界,除非灵蛊重现江湖,否则蛊王的称号要易主也不容易呢。你去看看长点见识就行了,千万别逞强争什么名号。”

    杜铭川说:“我跟在您身边就行。”

    “我不能去!”苍九公换了一锅烟,点上火说,“这里一百多条冤魂不让我离开哩……”

    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杜铭川摘下遮阳帽,捋了捋因为很久没剪而变得长且凌乱的头发,看着血红的夕阳沉向山的另一边,黄昏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

    环绕的群山在云雾的掩映中此起彼伏,像神龙潜行的脊背伸向远方。日升月落,春去秋来,各种不同颜色不同形状的花在山林间轮流开放。当繁华都市里的人们无病呻吟地感慨着自以为是的沧桑,岁月在这里留下的只有亘古不变的轮回。

    杜铭川出身在千里之外的一个江南小镇,那里也有着连绵的群山,只是和这湘西的大山比起来秀气了很多。除了被江南那青山绿水所滋润出来的灵秀之外,因为母亲的娘家就在湘西的蛇磐县,他骨子里还流淌着一股大山的情怀。

    在那个以出产瓷器而闻名的小镇上,和大多数手艺人一样,父亲开着一间叫杜氏瓷坊的手工作坊。不同的是,当别人都开始用煤气甚至用电来烧窑的时候,父亲还在一个小山丘上的土砖窑里用木柴和枯草烧制着他亲手制作的瓷胚。

    杜氏瓷坊的瓷器很特别,即不做市场热销的茶具餐具,也不像有些人那样烧制仿古瓷,而是专门烧骨灰盒。骨灰盒自然是不能拿到市场上去卖的,只等着有人上门来收。好在老杜家的手艺不错,每年做的量又不大,还从来没有做出来卖不出去的情况。

    但骨灰盒生意毕竟赚不了多少钱,殡葬场里卖三五百甚至几千块的盒子,杜氏瓷坊的出货价还不到一百,没办法,这年头赚钱的从来不是出力气的人。这点利润要维持一家人的生计都困难,但杜铭川小时候的日子过得并不清苦。杜氏瓷坊真正赚钱的东西,是一种和骨灰坛子很像的瓷瓶。

    父亲每年都会拉上几百个瓷瓶的坯,然后把作坊门一关,一个人呆上个把月,就连杜铭川和母亲都不能窥探一眼。等几百个瓶子沾上釉水进了窑,烧上七天七夜的火,出窑的时候能烧成的从来没超过十个。但就这么几个瓶子,却每年都有人准时上门来收,出的还是让那些陶艺师们都羡慕的高价。

    方方正正的东西不赚钱,只有去了棱磨了角变得圆咕隆冬的才可以挣大钱,杜铭川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他怎么看都是那方方正正的骨灰盒顺眼一些,而那个不让摸不让碰的圆坛子,总透着一股邪性,让他看着很不舒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