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短篇]美人醉

[短篇]美人醉第1部分阅读

    美人醉

    作者:宇文拓

    一

    黄昏,夕阳渐入山群,天边烧起火一般艳丽霓霞,映得太湖水金光万道,五 彩斑斓。湖面水烟漫起,隐约可见一座岛屿龟蛰水中,便是太湖第一大岛,世称 洞庭西山。其时渔舟唱晚,各家子弟结伴而归,西山镇上炊烟袅袅,好不热闹。

    镇外西南十余里,有群山环抱之地,因常年云雾缭绕,仿佛缥缈仙境,故名 缥缈峰。山中草木四季常青,更有溪泉纵横贯流,确也不负仙境之名。溪流蜿蜒 蛇行,渐已转入山间荒僻野地,却有一土舍依山而筑。这土舍一连三两间,正堂 前摆了一桌香案,供着酒神杜康,其下一方八仙桌,周围闲置几张竹椅,面上全 铺着素色细麻;客厢与主舍数步相傍,亦是一般的素颜摆设,只在那窗前榻上, 静卧了一个少年。

    少年形容十分俊俏,只是脸色苍白了些,没一点血气,胸前臂上刮痕点点, 左肋更是新裹了厚厚一层白纱。看他年纪轻轻,也不知哪里去遭了这一身伤来。

    少顷,那少年身子动了动,已醒转过来。他睁眼四面看了看,眼中茫然无神 :我……竟没死么

    这位小哥天大的福气才躲了一遭难,怎么还说这样话来

    少年循声望去,只见得竹帘掀动,进来一位女子。这女子约莫二十八九年纪, 淡着脂粉,素装裹身,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娴静,只一对明丽的 眸子却天生如秋水般狭长,瞧来分外妩媚妖娆。

    少年刚欲起身,牵动肋间伤患一阵剧痛,才发觉周身衣物俱给替换过,伤处 亦已包扎,只得勉力举手一拱,说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他口中虽然称谢, 然而神色戚戚,殊无半点庆幸之意。

    少妇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小哥倒也奇怪,我救你性命倒似多此一举了。

    少年吁了口气,转而问道:这……是哪里

    这儿是西山缥缈峰。那少妇道:我前些天从外边回来,在岸边撞到你, 便把你带了回来。也算你命大,我若晚到几分,你便不淹死,流血也流死了。 顿了顿,又问:听你口音,好似苏州本地人,我看你穿着打扮也不像个歹人, 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少年抿紧双唇,似不愿回答。

    也罢,你若不愿说,我不问就是。你那伤处虽已止了血,只是失血过多, 怕要多修养些时日。我这里外人不知,你且宽心住下,万事都待你伤好了再说。 少妇起身往外走,旋又回头道:我娘家姓苏,别人都叫我媚娘,你若不嫌我虚 长几岁,便叫我一声媚姨吧。不知小哥又怎么称呼

    ……我叫柳小云。

    二

    接连躺了十余日,柳小云的伤势稍有好转,已能下床走动。他肋下那一处创 口堪堪避过了心脉,止血之后便无大碍,元气恢复所需不过时日,只是他终日抑 郁不展,神情委顿,看来倒似比当初还衰颓了几分。

    这天他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左右不曾见着苏媚,听得屋后有些声响,便寻了 过去,正遇上她提着个篮子从地窖出来。

    人未到,扑面先是一阵清香。柳小云眉头一展,讶道:想不到苏南竟也有 如此醇厚的杜康

    苏媚微微一笑:果真是杜康,你鼻子倒灵得紧。

    柳小云黯然道:我小时常常和大师兄一起偷师傅的酒喝。

    苏媚知他定然又想起往事,也不追问,只道:你此刻伤势未愈,可不许来 偷媚姨的酒,不过浅尝几杯倒也无妨。只是我这里尽是上等的佳酿,也不能白白 便宜了你。进了屋,将篮里几个小坛子在桌上排成一圈,又说:媚姨来考你 一考:只许闻,若能猜出酒的名字,便赏你一杯,可若是遗漏了一坛,却要罚你 替媚姨做一件事。

    柳小云听她有一事之约,不由心中疑虑,问道:不知媚姨要我做什么

    苏媚自顾斟了一杯酒,悠然说道:媚姨要你做的自然不是坏事,此刻却不 能先说给你听。你若酒资不济,不答应也无妨,只是这酒可不能给你喝了。

    柳小云终究是少年心性,听她一激便有些按捺不住,况且他自思自身亦无可 图之处,当即击掌道:好应你便是。

    他拿起一个坛子拍去泥封,将手轻扇,醇香直透肺腑。米香浓郁,味甜, 微辛,最少六年陈的女儿红。又启一坛,道:清冽而不淡薄,余味悠长不尽, 绵竹的剑南春。随手将桌上酒坛一一开启,果真都能举出名字。

    苏媚抚掌而笑,说道:瞧不出你小小年纪,酒历竟如此之丰,这几坛全叫 你说着了。

    柳小云把那女儿红斟了浅浅一盏,微抿一口,笑道:我五岁便开始饮酒, 七岁识酒,媚姨这回送些酒给我喝可也不算冤枉。

    苏媚将末一坛递上,说道:你慢得意,再来试这一坛。

    柳小云俯身凑上一闻,只觉芳香怡人,却是不识,不由咦了一声。

    苏媚笑道:怎样若不认得,便当你输了。

    柳小云尴尬的挠了挠头:这一坛我果真不认得,不知是哪里的名产。

    苏媚道:这酒便是在西山酿的,昔时也曾名动苏州。

    柳小云摇头奇道:我十二岁已踏遍姑苏,又有哪家酒肆没曾去过,媚姨可 别诓我。

    苏媚问道:你今年多大

    十八。

    那便对了。只怪你晚生了两年,这酒已有八年未曾现世,你自然不知。

    苏媚笑道:你既是输了,答应媚姨的事可不许赖。将那酒满斟一杯,递 到柳小云面前。媚姨也不要你做什么,只是盼你莫要成天苦着个脸。我虽不知 你遭了何事,但你既然保得性命,天下事又有什么不可为终日郁郁不乐,再好 的酒尝来也成苦的了。

    美酒在前,柔声在耳,念及多日来苏媚照料之情,柳小云心中一热,男儿泪 几欲滴下。他恭然立起,双手小心将酒盏接过,一饮而尽。酒入喉头,全无呛辣 之味,温软香浓,教人不醉亦醉。

    柳小云放下酒杯,低头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苏州织锦名满天下,媚姨 可知姑苏城内最大的绸庄是哪一家

    苏媚道:我早年也常去苏州城里,那时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城西的绿柳 庄。听闻那绸庄老板原是湘南的武林大豪,后来弃武从商,搬到苏州做起了绸缎 生意。

    柳小云道:嗯,这绿柳庄的老板姓柳。

    苏媚啊的一声,讶然相望。

    柳小云点点头:便是我爹爹。忽的一把掀开上襟,指着肋下那一处重创 说道:刺我这一剑的,也是我爹爹。

    三

    六月初七,姑苏城,绿柳庄。

    烈日当空,枝上夏蝉乱鸣不住,酷暑如炙。庄门外一溜烟尘扬起,跑来个玄 衣少年,拉着门环一阵急敲。待门房开了门,也不饶他通报,那少年已径自跑了 进去,扯着嗓子便喊:柳小云,柳小云,快给我死出来。话音未落,忽听劲 风袭耳,那玄衣少年急忙翻身跃起,反手往后一抄已拿住来物,却是一只精巧的 酒坛。

    好一式苏秦背酒,大师兄的身手果然高明。只听掌声脆响,院中高 树上飘然落下一个锦袍金冠的少年公子,正是这绿柳庄的少东柳小云。

    你倒还有心思来消遣我,枉我大热天里跑来给你报讯。那玄衣少年将酒 坛举起豪饮一口,又掷了回去,笑嘻嘻的道:师傅已从陕西压镖回来了,还带 回来两个大坛子,也不知里面装的什么。

    当真柳小云眼睛一亮,搓手笑道:嘿嘿,那定是上好的西凤酒了, 咱们赶紧去分一杯。

    你且慢高兴。玄衣少年将他一把拦住,慢悠悠的道:我先问你,方才 那一式苏秦背剑,你使得怎样了若是不灵便,别说酒没得喝,反讨师傅一 顿训斥。

    听他这一问,柳小云立时焉了,苦着脸道:你又不是不知,我左手使惯了, 这一招右手使来当中一些变化总是不够伶俐。师傅分明刁难我,明知我惯用左手 却偏要我用右手练,其实临敌对阵,哪只手使来还不是一样。

    玄衣少年正色道:这你可误会师傅了。你想,过招之时,别人只道你左手 使剑,你若是突然右手使出一个杀招,敌人岂能不乱来来来,瞧你平日总请我 喝酒的份上,我陪你练一会,免得呆会儿讨师傅的不高兴。

    这招式柳小云本就熟稔,加上他师兄在一旁将自己练习时的心得一一传授, 比之他一人琢磨自然好了很多。师兄弟两个在那里比划了半个时辰,这才一起出 了庄门。

    两人快步赶路,不一会便到了一座大宅。那宅前设着两只大石狮子,门楣上 高悬一块金字牌匾,上书长阳镖局,庭院中一杆周字旗高高越出围墙, 大红旗帜迎风招展,很是威风。两人步进院内,才要入堂,忽听一声娇喝:马 青宁,吃我一剑。门内陡然闪起一片银光,向着玄衫少年当头罩落。

    马青宁微微一笑,脚尖轻轻一踮合身向后飘出。只见他双足交错腾挪,或起 或落,于剑光中闪躲自如,一身衣袍被气劲吹得四起飞扬,恍似一只穿花蝴蝶, 煞是好看。斗到兴起,他忽然将腰畔长剑连鞘带出,直直往前一刺,跟着一挑、 一压,漫天剑光倏忽不见,只余一个俏丽少女持剑而立。

    马青宁收剑拱手,笑道:师妹的剑法愈见精湛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个鬼脸:精湛个鬼,还不是输给你了。

    哈哈哈哈,小妮子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你这手银光泻地才练了多久, 也敢跟你师兄较劲堂内响起一阵爽朗笑声,走出个劲装裹身的长须老者,便 是这长阳镖局的总镖头,人称一剑惊雷的周长阳。

    不错不错,周长阳捻须笑道:这些时日青宁的武功确没落下。云儿, 你那一式苏秦背剑又使得如何

    柳小云嘻嘻一笑,身子一弓,忽然向前飘出两尺,跟着反手一剑斜斜刺出, 一撩一劈,瞬息抖出三朵剑花,未等剑势消去,他又一个拧身翻转,手腕振动又 击出六道剑光。

    好老镖头击掌道:你这右手剑竟使得比左手还要顺畅,定是没少花 功夫。

    柳小云恭身一礼,道:多得大师兄倾力指点。

    都是好孩儿周长阳朗声大笑:来来来,今日为师带了陕西出名的西 凤酒,你两个都来陪为师好好喝一杯。

    酒过三五巡,席上那一老三小俱已是满面红光。周长阳略带醉意,看着两个 得意徒儿心中大为欣慰,说道:你两个如今年纪也已不小,该是让你们出去历 练历练的时候了。

    柳小云大喜道:师傅终于肯让我们出镖了么

    周长阳点头道:回来时在扬州接了一趟镖,要压五千两银子去汉口,你两 个三日后便跟李镖头一起上路罢。只是为师有一句话,路上可不许贪杯误事。

    这兄弟两个正是年少气盛,早盼能行走江湖闯些个名堂,此刻见师傅终于肯 让自己出镖,哪里还有旁的话,当即连声答应。

    …………

    后来怎样了

    后来柳小云苦笑一声,道:也怪我自己不小心。那时天气炎热,行 至芜湖我终于忍不住拉着师兄一起喝了回酒,结果一场大醉,次日醒来李镖头连 同镖银皆已不知所踪。我跟师兄在芜湖寻了数日无果,无奈之下只好回了苏州。

    以你柳家财势,五千两银子陪了人家便是,又怎么……

    柳小云叹道:我原也以为如此,怎知后来又生出那许多变故。

    …………

    马青宁和柳小云回到苏州即向老镖头禀报实情。周长阳将两个弟子训斥了一 番,一时却也无头绪,只好着马青宁先将银钱带去扬州陪给了托家,又再派人去 芜湖寻访李镖头下落。

    过了三日,衙门里忽然派人来将绿柳庄的当家柳随风邀了去。直至天晚柳随 风方才回来,一回府便即刻将儿子叫到跟前。

    爹,听说衙门里来找过您,可是找着李镖头的下落了么

    柳随风沉吟不语,只在室内来回踱步,过了一会才低声问道:你用过晚膳 了么

    柳小云茫然应道:用过了。

    去看过你娘了么

    嗯。

    好。柳随风招了招手,说道:陪爹出去走走。

    出了城一路西行,柳随风终是不发一言。柳小云虽见父亲神色不善一时也不 敢相问,只在后面跟着,不觉已行到了太湖边。

    柳随风走到一株杨柳旁,忽的拔剑在手,一刺一转,已在树身上刻出一片落 叶般的切口。

    这一式落叶追风,你可还记得

    柳小云心中纳闷:这剑法我自小便练熟了的,怎能忘了便答道:记得。

    使来看看。

    他当即上前,掌中青光翻动,亦是一招落叶追风。看他起剑之快,落剑 之准,实已不输乃父,只是他左手使剑,刻出的印记却和柳随风所作的正好相反。

    好,好。你跟你师傅学艺六年,这家传的剑法总算没落下,好得很。柳 随风转身凝视远方,低声问道:这一手落叶追风你可曾教于旁人

    柳小云诚惶诚恐:未得爹爹准许,孩儿不敢以之示人。

    如此说来,当世之上,会这手剑招的,便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了

    柳小云满腹疑虑,不知父亲这番话所为何意,只得答道:该当如此。

    柳随风沉吟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声,说道:今日你师傅派人来找我,你可 知所为何事

    可是李镖头……出了什么事故

    柳随风点头道:今日芜湖衙门已将李镖头的尸体送回苏州了。

    柳小云啊了一声连退几步,靠在了湖边栏杆上。这些天一直没有李镖头 的消息,他心中颇有些不安,只怕出了什么事故,却万没想到李镖头竟已死了。

    都怪孩儿不慎,请爹爹准我再返芜湖,孩儿定将凶手查明,为李镖头报仇

    不用查了……柳随风微微摇头,忽然向旁拱了拱手,说道:周兄,铁 兄,云儿的话,你们都听清了么

    柳小云回头一看,才发觉师傅不知何时已在身后,旁边还站着一个壮实的黑 面汉子,却是苏州府的捕快首领铁风雷。

    铁风雷叹了口气,道:柳兄,你这又何必……

    柳随风将手一摆打住他话头,说道:铁兄不必再说,柳随风所作诺言自当 兑现。转身面向柳小云,沉声问道:云儿,你可知道李镖头是死于何人之手

    柳小云此时已觉父亲神情不对,只是全然不着头绪,呐呐的道:孩、孩儿 不知。

    柳随风紧盯着儿子一瞬不瞬,指着他方才留下的树叶状剑痕一字一顿的说道 :李镖头全身只一处致命伤,乃是被人一剑刺入心房,创口伤痕便跟这印记一 模一样

    这话直把柳小云吓懵了,慌道:爹爹,孩儿、孩儿……

    柳随风一步步踏上,掌中青锋寒光逼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好好记住

    语声尽处已成嘶哑,柳随风猛的一步突进,手中长剑闪电般刺入亲子胸膛, 不等去势消减,手腕再振,已将柳小云的身体连同宝剑一起送入湖中。

    这一剑刚猛霸道,去若奔雷,正是一式落叶追风。

    …………

    爹爹……柳小云惨然一笑,说道:普天之下,能使追风剑的便只我跟 爹爹二人,偏偏李镖头却是死于落叶追风,也难怪爹爹不信我。

    苏媚听他说话时一直沉寂不语,此刻却摇头应了一句:你爹爹倒也未必不 信你。

    柳小云一楞,问道:媚姨这话怎讲

    柳伯父既是一方豪杰,他武功可是极高

    柳小云一时摸不准她话里意思,只好点头道:听我娘说,昔时能与我爹较 一日之长短的,江湖上也不过五六人。

    那便是了。苏媚展颜道:媚姨虽不识剑术,不过想来以你爹爹的武功, 出手定然是极快极准的了。倘若他真要取你性命,刺你的那一剑又怎会刚好避开 了心房要害

    柳小云听得一楞。这么粗浅的道理他本来不会想不到,只是他从未想过父亲 竟真会对自己下杀手,当时已是万念俱灰,心中不自觉的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件 事,也就没能识出其中关窍,这时听苏媚提起,顿觉可疑。

    依你所说,当时条条证据都直指凶手便是你,你爹爹若不刺那一剑,你此 刻早已身在牢狱,怕真要安上个杀人的罪名,这番冤屈又怎能昭雪只可惜你不 曾看透你爹爹一番苦心,全无求生之念,若非偏巧教叫媚姨撞上了,可要白白背 这一世污名了。

    原来爹爹早就疑心我被人设计,故意教我诈死脱身。柳小云越想越觉得 有理,胸中郁结立时烟消云散,不由跳了起来捉着苏媚的手直摇:好媚姨,你 真救了小云的命了

    苏媚任他捉着,促狭笑道:我早已救了你性命,你却到此时才肯谢我。

    柳小云赧然一笑,忽的想起男女之别,忙不迭松了手,脸却更红了。他别过 头去,说道:只是爹爹怎么也不先知会我一声,还连带将师傅也瞒过了

    这便是你爹爹精细之处了。你这回遭人陷害,但凡知道你出镖之人,皆有 可疑,多一人知道你未死,你便多一分危险。

    柳小云点头称是,忽的眉头一皱,轻声问道:媚姨……难道不怕真是我杀 的人么

    你跟我全无利害干系,骗了我,于你又有何益苏媚淡淡一笑,说道: 哀大莫过于心死。这几日你伤势渐愈,却不怒不喜无哀无乐,不过苟活于世, 媚姨又怎会看不出来拍了拍他手,又说:这事你此刻也莫要多想,先在这 里安心养伤,是非曲直总有明辩的一天。

    四

    次日清晨,柳小云一起身便听得厨房有柴火声响,跑了过去瞧见苏媚正在灶 前忙活,锅上架了一只大笼,丝丝水汽蒸腾直上。

    媚姨在做什么

    苏媚拿着一支火钎调拨炉灶的火候,闻声回头一笑:酿酒。

    酿酒柳小云大奇。他虽尝酒无数,这番场面却是头一回见着。酒竟 是这么酿的

    你只道把酒坛子往地窖一放便成了,是不是苏媚本是一句调笑,哪料 一回身却见这少年公子正在那楞楞的点头,不由掩齿偷笑:真是个呆子,枉你 也喝了那许多酒。不同酒种便有不同酿法,只选料、蒸酝、发酵几样大多有之, 其中繁复,可不比你学剑更容易些。说话间将那罩笼去了,里面是一大盘糯米, 被水汽蒸得透了,粒粒长挑饱满,如玉珠般晶莹剔透,极是惹人。

    对了,上回我没猜出的那一坛酒也是媚姨酿的么,叫什么名儿

    那是我家相公为我酿的。苏媚神情一黯,思绪远远飘了出去。

    他家是开酒坊的,我跟他一块儿长大,幼时便常在坊间嬉戏。后来我长大 了,嫁给了他,成亲后他便为我酿了这种酒,取名女儿醉。我跟他在苏州城外开 了间小酒肆,那时女儿醉卖得极好,日子倒也过得殷实。只可惜好景不长,过了 几年,相公和公公婆婆相继染病故去,村里都说我是不祥之人,克死了他们,将 我赶出了村子,我便只好一个人搬到这里。

    原来媚姨竟有这般凄楚的身世,无怪一人隐居在这荒山野岭。柳小云听 得暗自神伤,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灶上那盘糯米晾了一会此刻已有些凉了,柳 小云抓了一把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新蒸的糯米很是黏腻,吃得他满嘴满脸都是。

    真是孩子。苏媚摇头轻笑,伸手将他唇边几粒米珠一一拭去。忽的忆起 当年,自己还是十八九岁的女孩儿,丈夫也是这般笑着帮自己抹去颊畔的米珠。

    往昔的温存亲昵犹在心底,丈夫却已亡去多年,留下自己一个独守空闺,一 时孤寂凄苦涌上,眼中不觉渗出几滴泪珠。

    ……媚姨柳小云在旁有些不知所措。

    媚姨没事,强将心头酸楚抑下,苏媚转身悄悄抹去泪珠:叫烟熏着眼 睛罢了。

    看着苏媚微颤的双肩,柳小云忽然生出股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女儿醉已 有八年不曾现世,媚姨孤身遁在这山林里也该有八年了吧。她自己本已是最凄苦 的人,这些日子反倒还事事都为着我耽心……风卷窗阁,一缕昏黄日光斜斜穿 进,从苏媚肩头悄没生息的过去,勾出的单薄影子竟渐渐温婉起来,连灶上那盘 蕴着热气的糯米似也散出了淡淡的温柔的味道。柳小云怔怔看着,已有些痴了。

    少年的注视让美人面上烧起了些许醉红,纤巧的手儿不知不觉已在裙带上纠 起了一个个细结:这样看我作什么……

    柳小云恍如梦中惊觉,秀气的面庞顿时窘得通红,忙顾左右而言他:那女 儿醉可还有么

    上次你见过的便是最后一坛,再没多的啦。苏媚轻声说道:这酒只我 相公一人会酿,怕是要绝于世上了。

    这却可惜了……柳小云惋惜的叹了口气。他低头想了会,又说:待我 将那事了了,我便来这里陪你酿酒,咱们一起酿一种比女儿醉还香的酒来,好不 好

    苏媚心里突的一跳,飞快瞟了他一眼,细声道:你……当真愿意来陪 我她这时一副低首垂额的样儿,竟平地生出些小女儿的羞媚来。

    这又不是难事,还有什么当真不当真。柳小云嘻嘻笑道:况且我喝了 媚姨那许多酒,便来帮一回忙也是应当。

    听媚姨两字入耳,苏媚身子一颤,半晌才轻声应道:好,好,好孩子 ……

    …………

    又过了几日,柳小云用过午膳正在院里练剑,见苏媚提了只篮子似欲出门, 便问:媚姨有事要出去

    今日是我相公忌辰,我去祭拜一下。苏媚轻声道。

    要小云陪着媚姨去么

    不用啦,苏媚指了指屋后的小径,道:便在这路尽头,一会儿就到, 我一人去就行了。你好好歇息吧。

    穿过竹林转进山间小路,遮天蔽日的枝叶随风轻摆,抵挡着炎热的暑气。

    成天媚姨媚姨,我也只不过大你一肖,真有那么老么

    也不知怎么,近些日只一听柳小云叫她媚姨,心中便有些不痛快。苏媚 眉头深皱,一路心不在焉的踢着石子,发着没由来的脾气,却忘了这一声媚姨 本是她自己让人叫的。

    边恼边行,不知不觉已到了路尽处,草丛中现出一小块修整过的空地,上面 竖着一块墓碑,便是她亡夫埋骨之所。

    相公,媚娘来看你了。苏媚拿出篮里的香烛冥纸燃着了放在墓前,又将 祭品一一摆放整齐,坐了下来。

    相公,这是山前的桃儿,已熟得透了,我带了些来;现在天气渐热,这把 扇子,是媚娘用屋后的竹子做的,正好用上;这些鱼也是媚娘亲自做的,挑的溪 里最肥的鱼儿,你试试喜不喜欢……

    ……相公,这是你最爱的女儿醉,可惜只剩这最末一坛了,明年可就喝不 到啦……她将那女儿醉斟了满满一盏,尽洒于地,又将坛中余酒斟了半盏,端 在手里痴痴看了半晌,终于一口饮尽。

    倏忽之间,一滴泪珠无声淌下,直直坠向地面,瞬息渗入尘土之中。

    媚娘好苦……

    香醇的女儿醉将少妇强装的从容淡定冲得一干二净,深藏心底的悲戚寂寥随 着醉意一齐涌上,再难抑制,苏媚终于伏地恸哭。

    八年了,媚娘终日相对的便只有这一片山,日日夜夜,媚娘便只有那些酒 伴着,可如今连这女儿醉也没了……相公,媚娘好累,媚娘真有些撑不下去了…

    …

    …………

    苏媚去了还不过半日,柳小云却有些坐不住了。家传的追风剑早练到了第四 趟,只是越练越没心思,好端端一式风清云淡,待他使将出来,却已成了 风急云乱。

    守丧八年,媚姨可也真是个痴情人……想到这里,柳小云心里忽然钻出 些不知名的酸涩味道。他心不在焉的又练了几式,忽的一声叫:啊呦,这里荒 山野地,媚姨莫要碰上了山猪毒蛇什么的,那可糟了这呆子琢磨了半天终于 给自己寻着了一个借口,高高兴兴的将剑一扔便往屋后跑去。

    穿溪过林一路急行,不一会已到了山边,老远便见着苏媚伏在一块空地上。

    媚姨,媚姨。

    苏媚扑在坟前全无反映,竟是睡了。

    柳小云有点哭笑不得:这、这如何是好

    抱起苏媚绵软的身子,淡淡的女儿香不住往他鼻里钻去。苏媚静静枕着他臂 弯,玉琢似的面颊透着股极媚人的醉红,薄唇轻微颤动,犹在细声说着梦中呓语, 山风过去,卷起了她丝缕秀发拂在柳小云颈上,撩拨着少年的心弦。

    媚姨原来这样好看……这是他头一回靠这么近端详一个女子,心房有些 儿不争气的鼓噪起来。

    夜寒露重,小云只是担心媚姨受凉,可不是有意冒犯,夫子莫怪。仰天 虚拜了一拜,那少年抱起烫手的美妇一溜小跑,跟受了惊的兔子似的仓皇奔了回 去。

    回了竹屋将苏媚小心放在榻上,又为她覆上一条薄被,才发觉一颗心竟已慌 得似要跳出胸膛。他不敢再作逗留,转身正欲逃开,却不知哪里伸出一条胳膊, 勾上了他的脖子。

    柳小云吓了一跳,回头见苏媚已仰起了身,一对眸子正含嗔带怨的看着他。

    媚、媚姨……

    相公……苏媚坐了起来,另一只手也圈了上去,将张皇失措的少年勾到 了面前。

    原来媚姨还在发梦。

    柳小云抹了抹额头的汗,心却跳得愈发厉害了。苏媚那新月似的诱人香唇低 悬眼前,似兰似麝的幽幽吐息径直拂到了他脸上,迷离的眼眸里水波流转,半是 幽怨,半是歉疚。

    相公,你别怪我,媚娘只是想有人作个伴儿,与我说说话……美人喃喃 诉着梦中呓语,柳小云却恍若未闻,只怔怔看着苏媚娇艳的面庞,呆了。

    ……相公,媚娘心里有了一个人。他……和你少年时一般的俊俏,又知道 疼惜媚娘……说着说着,苏媚松开了一条胳膊,语声也渐渐轻了。

    媚姨……已有了意中人

    柳小云心中一跳,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他叫什么名儿

    他……

    柳小云见她嘴唇翕动,忙附耳过去,却没半点声响,再一看,苏媚已睡着了。

    五

    我……怎的在这里

    苏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正午的日光跳过了窗户,照得满地花白。

    啊,定是小云将我送回来的了。脑中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正在祭拜亡夫, 然后……然后做了一个梦。想到梦中情景,她倏的烧起满面羞红:那些疯话不 知叫他听去了没有……

    柳小云这时也才刚刚起身,昨夜半宿没睡,眼前尽是苏媚的妖娆姿容。草草 洗漱了事,出了客厢,正好撞见苏媚从屋里出来,一转身便想逃,跨出去半步想 想不对,又折了回来,对着苏媚尴尬一笑。

    怎的一见我就想躲开苏媚心中暗恼,问道:昨夜……

    昨夜没事,什么事没有柳小云双手乱摇。

    这一天,直到晚膳时两人再没对过一句话。

    …………

    那人是谁

    柳小云觉得脑袋已似胀成了两个,里头这问题一整天都没能消停。她说, 他和你少年时一般俊俏,又知道疼惜媚娘。我心里自然是……自然是……那 样的,只是那什么少年俊俏……他忽然忍不住想去照照镜子,……娘好 像有时也说我长得挺俊,像个女孩儿……

    他想得头也痛了,心里一忽儿没底的欢喜,一忽儿却又说不出的焦虑。

    苏媚在旁满脸狐疑的瞧着他,终于忍不住拿筷子敲了一下:你作什么

    柳小云一愣,答道:吃饭。

    饭呢

    低头一看,碗早已空了,饭粒却洒了一桌。那呆子嘿嘿干笑了两声,把 桌面收拾干净又去盛了一碗。

    她若只当我是个孩子,那又如何是好思来想去,心里反愈是没底了, 终于咬了咬牙,狠狠扒了两口饭,低着头含含糊糊的道:媚娘……明儿起我陪 你酿酒吧。

    嗯,乖。

    苏媚随口应了,浑没在意。过了半晌,心里忽然咯噔一下,红霞霎时染 到了耳根:他……他叫我……抬头飞快看了柳小云一眼,却正好对上他递过 来的探询目光,两个人顿时闷声不响的一齐低头。

    这一眼过后苏媚再没反应,柳小云却愈是不安,身下坐着的凳子似已长出针 尖来,满桌饭菜吃进嘴里全没了滋味,几口将饭碗扒个干净便匆匆躲了回去。

    回了屋躺到席上,翻来覆去不觉夜深。他脑中尽是苏媚的影子,哪里还能睡 得着。索性将身坐起,又推了窗子,几许凉风乘隙漏进,却仍难减心头烦闷半分。

    他正自长吁短叹,忽听门帘哗啦啦一声响,回头望去,只见如豆残灯下, 那笑眼盈盈的绮丽少妇已悄立门边,一身雪白裙裾给夜风吹得蹁跹飞舞,恍如仙 子临凡。

    夜,一息间静若止水。

    那仙子缓步逼上,冶艳的面容直迫到了少年鼻尖。

    刚才,你叫我什么

    柳小云张口结舌。他那时撑足了胆才敢把一声媚娘叫出口去,心中早已 怯了,这会哪敢应声,支支吾吾的缩着身子便往窗台挪去。

    不许再逃苏媚一把捉着他下巴,眼中亮起片促狭笑意,半点不饶: 为什么那样叫我

    我……柳小云拗她不过,终于撅着嘴哼了一声:我已十八了,你莫老 把我当小孩儿看他那蹙眉鼓嘴的样儿,这话似拼了全身力气才挤出来的,却 仍轻得像蚂蚁叫。

    不想做小孩儿美人儿唇角一弯,眼眸霎时妖娆起来:那你想怎 样

    我……想怎样

    柳小云捏着手心惊惶不定,不意搭上了苏媚笑盈盈的眼神,心房倏的一颤, 便再也移不开目光。那细泉般狭长的眼儿里分明有着与平日不同的味道,微翘的 眼尾带出股迫人的妖艳媚气,连那不依不饶的笑竟也染上了些勾人的意思,看着 看着,仿佛整个人便要给吸进去醉在里头。

    喜……喜欢……

    羞人的告白不知不觉已从口中漏出:……我……喜欢媚娘……

    这话传进苏媚耳里,便好似什么东西在心尖儿上痒痒的一挠,霎时半边身子 都软了,咬着嘴唇,踮着脚尖儿,嘤的一声便圈上了少年颈子。柳小云顿觉 眼前一暗,还不及反应,那粉嘟嘟香软过新蒸糯米的唇儿已不由分说粘将上来, 四唇一触,登时再没半点声息。

    给撩动了情衷的俏寡妇跟火烧着了似的,贪渴的纠缠着少年的嘴唇,柳小云 却仍是呆呆站着,直到一条细细润润的小东西蛮不讲理的撬开了他的嘴唇,勾搭 上他舌头,这才醒悟过来:媚娘是在……是在亲我……

    交织在一起的嘴唇愈吻愈烈,那香软嫩滑的小东西一刻不停的逐着柳小云的 舌儿,逗得他喘不过气来,惶急中右手不知按上了什么柔软的物事,随即便给苏 媚抓了个正着。他低头一看,发觉自己的手掌竟落在苏媚胸前,登时一阵心虚, 呐呐道:我……不是故意的……

    苏媚嗤的一笑,热唇揉着少年面颊一路滑上,衔着他透红的耳垂软声道 :谁怪你来说着,竟按着他手儿往襟领处送了进去。球儿似的饱满玉峰隔 着层细绸抹胸弹着少年手心,说不出得绵软,且尽他张开五指还把不过来。裹 在衫儿里瞧不出,媚娘竟有……这么大……柳小云绮念渐生,指端颤巍巍掠上 峰顶一点细巧嫩尖,耳畔立时传来苏媚勾人的娇吟。

    嗯

    那浪浪的一声哼连苏媚自己听了也禁不住颊畔晕生。她多年未经欢爱,此刻 竟连少年那般生涩的逗弄也经受不住,身子软软的似要化去,一双姣美的腿儿已 按捺不住自相夹磨起来。

    好云儿,帮媚娘揉揉……她伏到了少年肩头,咬着他耳朵娇声细喘。

    柳小云呆呆的任由苏媚将他一只手拽了下去,急匆匆掠过一握细软腰肢,又 被她扶着塞进了裙衫底下,直抚到那双紧并着的玉腿之间。

    触手一片潮暖。

    柳小云脑中一热,一腔鼻血险些儿全飚出来:媚娘……竟要我……竟要我 揉那儿

    掌心触及的是团柔腻到了极处的软丘,给一层细绢紧紧裹着,隐隐能觉出两 瓣唇儿的形状。他喉结咕噜一滚,手指已被苏媚按着从她腿心微陷处柔柔的 倒抹上去。揉不到一半,薄薄的细绢便给滑了开去,半截指头肉贴肉的挤进一处 温热的凹窝里。那凹处的蜜肉仿似活物一般,一感触到异物侵入便蠕动着要把它 往更深处吸啜进去,不及三挨两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