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兵坐在三叔家的小木凳上,三婶从墙柜上拿出三叔已经喝了一多半的白酒出来,沾着棉花给红兵擦脸上的伤口。
白酒太烈,擦到伤处蛰的红兵呲咧着叫喊。三叔家的女儿小娜好奇地瞪着一双酷似父亲的大眼睛趴在跟前看。三婶轻拍了小娜一下,“看啥哩,去屋睡觉去。”
小娜不敢反抗妈妈的命令,飞快地跑进里屋,可还是忍不住好奇,趴在门缝里往外瞅。
院里的狗开始叫唤,只听一声呵斥,“叫唤啥,滚窝里睡觉。”狗听出主家的声音,夹着尾巴乖乖滴跑回窝里去了。
屋里三婶对着红兵说道,“你三叔回来了。”忙活的手却没有停下。
三叔推门进来,瞬间屋里仅存的一点热气散了出去,铺面而来一阵刺骨的寒,红兵赶紧把上开的衣襟往一块儿拽了拽。
“把门关上,外边冷死人了。”三婶没有回头看三叔,继续把红兵脸上的最后一处伤口清理了,才把酒瓶子拧上,从新放回到桌子上。
“伤的咋样?严不严重?”三叔关了门,凑到跟前看红兵的伤势。
“三叔,没事儿,这点小伤不算啥。”
“嘴硬的很。”三叔看着已经鼻青脸肿的红兵,懊恼地责怪。
“你去招惹那帮子人做啥,海娃是啥孬孙你不知道呀。”三婶。
“没有,是他们合着伙欺负我呢,把我当软柿子捏,门都没有。”
“还不是吃亏了。”三叔从兜里掏出一盒廉价的雪虎烟,也不让红兵,自己点了一支抽了起来。
“他们今黑是仗着人多,搁平时,就海娃那小个子,我还收拾不了他吗?”
红兵用手抹了一下嘴角的伤口,立马一阵揪心的疼通过神经传向全身,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啥时候了,饭都吃不饱,还有闲心打架哩。”
三婶的话一落,倒是提醒了红兵,刚才那么一折腾,这会儿倒是感觉肚里没了东西,咕噜咕噜乱叫了。红兵忍着面部肌肤的疼痛强挤着一点笑容出来,“三婶,你一提醒,这会儿我倒感觉饿了。”
三婶听了心理直叫后悔。灶屋里就剩下两张玉米面饼子,本来想着早上掌柜的明早起来赶集的时候吃,这会儿看着侄子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去灶房拿来给红兵吃了。
红兵三下五除二把俩饼子塞进肚里,又喝了几杯茶。三叔此时坐在凳子上瞌睡的直掉头,一双大眼也变得无神起来。三婶见没啥事情了,就搂着小娜到里屋去睡下了。
红兵看看墙柜上放的老式钟表,已经凌晨五点多了,不觉的心里多了份惭愧,又平白无故折腾了三叔一宿。
红兵的父辈弟兄三个,除了三叔上头还有个二叔。但是红兵却与三叔的感情最深。二叔的年纪偏大一些,后来娶了个二婚的媳妇,怎么相处都感觉有些隔阂,平日里走动的少,也就不那么亲热了。
三叔比红兵大了十几岁,也年轻,红兵就喜欢跟三叔呆在一起。三叔成家晚,小的时候一般都是三叔带着红兵玩耍,倒是要比红兵他爹还亲近上几分。
看着三叔劳累的样子,红兵心里挺过意不去,轻轻摇了摇昏昏欲睡的三叔,三叔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迷离地望着红兵,“咋了?“
“三叔,你去睡吧,天都快亮了,我也没啥事情了,我回家呀。”
“哦。”三叔伸个懒腰,看看表,“呀,五点多了。”也不挽留红兵,“那你回去吧,我再歪上半个小时,要起来去赶集哩。”
于是红兵起身往外走,临了了往里屋叫了一声,“婶儿,我走了。”里边没人应声,知道三婶已经睡熟了,就不再招呼出了门。
三叔还是晃晃悠悠地把红兵送到大门口。
出了三叔家,红兵感到了天寒地冻的感觉。连忙把棉袄扣子系上,还是不起作用,只好夹着膀子把两只胳膊揣进衣袖里取暖。为了转移注意力,红兵大声地唱起了歌,“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虽然没有月亮,但是因为有雪的反照,天并不是太黑。红兵一路唱着高歌拐弯转向,引得村里的公鸡跟着一起鸣叫。
不大工夫,红兵的眼前出现了一所三间破瓦房的院落,土培的院墙上种着一溜子不倒墙的植物,这种植物冬天叶子也是绿绿的,此时正被雪压着,仅露出下边一层的绿意。
这就是红兵的家。
家里的大门时用几根粗壮的树干拼凑着顶起来的,到人的心窝那里,挡贼是不可能,不过能挡着自己家的鸡鸭不往外面跑。
木门很重,红兵推了几下没推开,估计是他爸从里边上了栓。红兵也不推了,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快速往前奔,利索地从木门上扒窜过去。
院里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红兵跳过来双脚落在厚厚的雪上,没有发出什么声响。红兵还是习惯性地往他爸那屋里瞅了一下,没见啥动静,便蹑手蹑脚地往自己那间偏房走去。
“咋倒是没有被打死,打死了倒是省心。”
父亲的屋里传出父亲苍老的声音,刻板夹生冷,红兵听着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也不轻手脚了,开门的时候故意摔摔打打,把动静闹得很大……
“红兵,起来吃饭哩。”
朦胧中红兵听到母亲在叫自己,自己没有谁踏实,不想起床。所以翻了个身拉起身上的棉被子捂着头不去理睬。
母亲叫人死劲,叫不醒愣是站门外边扯着嗓子喊,红兵听得不耐烦,心烦地坐起来对着屋外叫道,“别叫了,魂都叫没了。”
院里的雪已经扫过,靠着院墙垒起了三大对子雪堆。自己门前的灶台里还有余火,灶台上温着母亲做的玉米面糊糊,里边加了今年新下来的红薯块。
红兵母亲看见红兵是吓了一跳,“呀!红兵,你咋被打成这样?”说罢就上去用手摸红兵额头上的伤。
红兵一听这话,没好气地挡开母亲伸过来的手,“妈,你知道我昨天晚上跟人打架?”
“昨黑半夜宝山跑回来说的。”母亲靠近红兵小声说道,“把你大快气死了,你大昨晚上一晚都没睡好,一会儿他要骂你你别顶嘴。”
“哼。”红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不仅怒从心生:“他儿子在外边被人欺负了,被人打成这样,他居然还生儿子的气,我又有什么错呢,老实人就是这样,只知道在自己家人跟前耍威风,出门去却不敢跟别人理论。天生受欺负的命。”
“说啥呢。”母亲听了红兵抱怨,一巴掌排在红兵的背上,“气死人不偿命的货。”
红兵最看不上父亲胆小怕事的个性,甚至有些瞧不起父亲。一生唯唯诺诺过来,任何作为都没有,只知道关起门对着自己家人训斥。
在这个家里,红兵上边一哥一姐,下边还有个上小学的妹妹,只有妹妹是计划生育政策出台以后生的,那时候还是生产队,罚了他家里足足一百公分。
家里本来就贫穷,孩子还多,肚子挨饿那是经常的事。这几年还好一些,生产队把地都分给村民种,不再统一管理,就是每年都有一定的缴粮指标。出去上交的粮食,家里剩下的也勉强户口。
大哥已经成年,经常跟着村里的人出去给人盖房子打小工挣些活钱。姐姐一直学习好,曾经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大哥却因为要娶媳妇没钱,硬是拿着姐姐的通知书不给,结果姐姐学也没上成只好也在家务农。
家里有几年劳动力还充足,给哥哥往西地盖了三间新瓦房,自大哥结婚以后就搬出去单过了。
给哥哥盖房娶媳妇家里已经折腾的漏了老底,到姐姐结婚的时候也没个像样的家具,幸亏姐姐体恤家里难处,也不征求什么。
红兵现在也算是成年,村里很多他这么大的青年家里都开始张罗着找媳妇了,红兵的事他父亲却是一点都不上心了。
红兵的父亲这几年年龄也大,慢慢开始贪图安逸,地里有活就干,没活了就在家里歇着。红兵处于青春期叛逆难管,他也懒得去管,大有一副人各有命,富贵在天的心胸。
红兵桀骜不驯,爱惹是生非的个性也让父亲感到很没面子,便感觉这个孩子就是个祸祸,祸祸除了惹祸还能有什么出息呢?他不听我便不管,爷俩关系也是相当冷淡。
红兵进堂屋,父亲已经坐在饭桌前吃着饭了,爷俩无语,红兵拿起一个玉米面饼子加了些萝卜丝大口吃了起来,对面他大则端着稀饭喝,母亲还在屋外忙着什么半天不见进来,气氛异常沉闷。终于,红兵打破了寂静,
“我,不想在家里了,想出去看看。”
他大正喝着汤,听红兵说话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喝汤没有说话。
“我去西城找俺姐吧。”
他大放下碗,“找你姐干啥?给你姐添麻烦呀。”
红兵就不爱听他大说话讽刺他,便还击,“在你眼里,我就是惹事精是吧,你就瞧不上我是吧,我被打成这样你抬眼看一下没有,你是不是我亲大?”
他大没想到红兵这么大火,一时噎的竟然说不出话。母亲听见爷俩在屋里起争执,赶忙跑过来冲着红兵头上就是一巴掌,“你咋跟你大说话哩,你个死孩子咋这么不听说呢。”
“懒得跟你们说。”红兵没有心情吃饭,甩了膀子就出了家门,身后他大气得指着红兵,“咋就出了这么个货哩。”
红兵出了门,街上村里卖面条的福生嫂在扯着尖利的喉音喊,“换面条……换……面……条……。”声音拉的老长,跟唱戏似的。
街上冷清冷清的,没有几个人,白茫茫的雪景把村里平时污垢的地方都遮掩了起来,看着比平时干净了许多。日头虽然已经出来,但是就跟圆盘一样挂在那里,没有一丝刺眼的光芒,也许,日头也被这冰冷的天气冻结了。
(战场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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