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悍豹

第六十七章 土掉渣儿与憧憬

    曾豹和铁军两人回到指挥部,洗了把脸便来到了办公室。正当两人研究各大队安置在医院的什么位置时,何坚走了进来。

    “支队长、政委,周围的几个伪军据点都已经接收完毕。”

    “顺利吗?”

    “没什么不顺利的。鬼子投降了,伪军没了主子,接收这些乌合之众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儿,能出什么问题?”何坚轻松的说。

    “还有几个较远一点的伪军据点要派人去接收啊。”铁军说,“尤其是垛口,那可是通向关外的咽喉。没有这个要紧的去处,我们就失去了占领东阳城的意义。”

    “这个我知道。昨天夜里,吴晖带领一部分侦察队员已经出发了。侦察队以前常在那里接送东北过境的同志,和那里伪军的渊源颇深,那里的伪军既敬侦察队,更怕侦察队,派他们去接收,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曾豹点点头,刚想张口说话,桌子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哪里?”铁军抓起电话问。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是八路吗?”

    “是。”

    “我找八路的长官说话。”

    “我是独立支队的政委铁军。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

    “是,是,是铁,铁长官啊。”对方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紧张,有些结巴。

    “不要急,慢慢说。”铁军安慰对方。

    “是,是。”对方还是有些紧张,稍停了一下,便平静下来:“我叫王仁贵,是杨庄据点的连长。我和宋小营子,巨流河,韩家圩子等七八处据点的兄弟们联系了一下,大家都愿意一起投降八路,又不知道你们要不要我们,心里没底儿。所以我这才,这才,这······”说到后面,王仁贵又紧张起来。

    “欢迎你们投诚。”

    “那你们要我们了?”

    “我刚才已经说了。”

    “那好,那好。”王仁贵不紧张了,他激动地问:“敢问长官,是咱们去东阳城投诚啊,还是八路派长官来接收?”

    “你们原地不要动,把武器弹药看管好了,我很快派人去接收。”

    “是,是,是,谢谢长官,谢谢长官。我们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放下电话,铁军说道:“得,伪军争着来投诚,这下问题解决了。现在只剩下垛口那一块了。”

    曾豹对垛口那一块却不以为意,他语带欠意地问道:“军管会那一块我过问的少,眼下最要紧的是基层组织的组建工作,现在工作做的怎样了?”

    “这项工作由副政委牵头负责。估计今、明两天就能落实了。”

    “这样好,这样好。等分区工作组来,我们就好交账了。”曾豹转过头,又对何坚说道:“部队老住在露天不是个事儿,我和政委研究了一下,将部队移到医院······”这时,桌子上的心里话又响了起来,曾豹一把抓起。

    “找谁?”

    “支队长,我是吴晖呀。”

    “哦?是你呀,你那里的情况怎样?”

    “垛口这里已经接收完了,没什么事儿。我这打电话给你,一是报告这里已经接收完了,二是请示我们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们先待在那儿,做一做伪军的思想工作,看管好武器装备就行,别的什么也不用做。等我派人过去再说。”

    “是!”

    就在这时,铁军的警卫员跑了进来。“报告政委、支队长,陈老先生请到了。”

    他的话音未落,陈老先生的说话声便传了进来:“我来看看,我来看看,看看大家。小鬼子投降了,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战祸了,天下太平了,都能过上安生的日子了。我知道你们都忙啊,我看看就回去,看看就走。”

    这时,只见铁军倏地站起身来,猛地将帽子脱下,往桌子上一放,快步向门口迎去。

    “大家好啊,我知道······你······你······少······少······”陈老先生一边说着话儿,一边向前走,当他一步迈进门槛时,看见了铁军,立时愣住了:“少、少杰?”

    铁军的眼泪在眼圈里直转悠,他扑通一下跪在陈老先生面前:“爹,是我。不孝的儿子给您磕头了。”说完,他“通、通、通”给爹磕了三个头。

    铁军的这一举动太突然了,不但陈老先生愣了,所有在场的人一下子也懵了。

    何坚见陈老先生站在那里有些晃悠,抢上前来一把扶住:“怎么回事儿?”

    现在最冷静的是铁军,也只能是他。他站起身,将陈老先生搀到椅子前,坐下。然后回过头来对大家说:“这是我爹。铁军是我参加革命后改的名字,我原名叫陈少杰。”

    “少杰,真的是你吗?”

    “爹,没错,是我。”

    “真的吗?”老人犹在梦中,他抓着儿子的手,喃喃低语。

    “真的,爹。”

    曾豹倒了一杯水,走了过来,说道:“你报到那天我就觉得像在哪儿见过你似的,嘿,原来,根儿在这儿。”他将水杯递给陈老先生,接着说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今儿个你们父子团聚,这可又是件一大喜事儿,咱们可得好好庆祝庆祝。警卫员,通知炊事班,多加几个菜儿。咱们要喝个痛快。”

    “支队长,这事儿多的快把脑袋挤扁了,你还······”

    “这个先不管,啊。甭说有你们父子团聚这宗喜事儿,就凭小鬼子投降了,抗战胜利了,我也得和陈老先生一醉方休。哎,对了,你到这儿也这么长时间了,我怎么就没听见你嘣一个字儿呢?”

    “这个呀,也是我要跟爹解释的。”他蹲下身看着爹,说:“爹,我没有去日本留学,更没去当汉奸,我一直在为党工作。以前,为了党的工作,我不能见家里人。现在,我也不能跟爹说出那一段事儿,因为,那是党的秘密。请爹原谅儿子。我只能告诉爹,您的儿子从来就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不起中国人的事儿。”

    “少杰儿。”此时,陈老先生惊喜得泪眼婆娑:“这下,我就是死,也能闭上眼了啊。”

    ······

    东阳城里这座日本人建的医院,原本只向日本军队服务,后来随着城里的日本商人增多,所以也对日本侨民开放,在日本人的眼睛里,中国人是低劣民族,是绝对没有资格进入这座医院大门的。

    这座医院占地颇大,主体为三层建筑,设施也较为齐全。在东阳城里,只有日军司令部、日军驻地、日本侨民居住区和这里供电,其它地方,包括伪军兵营都是不供电的。在中国人的眼里,这里是白天只能见其外貌,晚上只能见其灯光的神秘所在。

    独立支队快到中午时移军到这里驻扎,吃完午饭就闹出了一连串的笑话来。这也真的难怨他们,这些多数来自于祖祖辈辈在土地上刨食吃的农民子弟,或山里猎户的后代,让他们进了城已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花潦乱了,现在还让他们住进了小鬼子的“洋房”里,这让他们一下子怎么消受得了?

    率先闹出笑话是三大队的一个战士,不知是着了凉还是吃了什么不洁的食物,午饭过后不久,他便拉起了肚子,因着急找茅房,捂着肚子满世界的乱跑,找来找去,找了不少地方,也没看见哪儿像个茅房的样子。最后遇到了盛子强,盛子强了解情况后,笑着告诉他:“二楼右拐第二个门就是。”

    这小战士捂着肚子一溜烟跑到二楼,向右转,找到了第二个门,一头钻了进去。进到“茅房”里的他立刻就傻了眼儿,只见靠墙有一道长长的、用瓷砖砌的“长沟”,“长沟”上是用上好的木料打造的一个个隔断,小战士心里犯起了嘀咕,他将头伸进隔断,只见瓷砖能照自己个儿的脸,“这是茅房?这地儿比家里的锅台还鲜亮呢。”他站起身,摇了摇头,转念一想,盛大队长是领导,不能忽悠咱小兵呀。于是,他回过身,想出去找个人问问是不自己摸错地儿了,恰在这时,赶上冲水马桶蓄水已满,自动冲洗便池,只听闷雷似的呼隆隆一阵响,接着便是“唰啦啦”长长的冲水声,这响声吓得小战士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妈耶。”便拔腿就向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快来人,快来人啊!这里出鬼怪了。”

    大家慌忙赶过来,见小战士的脸都变色了,便问他出了什么事,小战士指着厕所的门,说道:“这,这里闹鬼。”

    “迷信,那里有鬼,领我们去看看。”大家把他拉进厕所里,小战士指着蓄水箱说:“那,那儿。”

    “据我的估计,你是让冲水声给吓着了吧?”蒙古大夫笑眯眯地问道。

    “咦,这是什么味儿?”小战士尚未回话,他身边的一个同志就觉得气味异常,转过身,见小战士后屁股的裤子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哎哟,你可真行啊,屎拉裤兜子里去了。”

    这个笑话刚刚传开,紧接着学问大便出了一个更大的洋相。他洗了件衣服,拿到外面晾晒,走到院子中,一眼就看见两条平行的“线”,“这小鬼子真不讲究节约,拴个晾衣服的绳子还他娘的弄两条。”嘴里一边咕噜着,一边将手一扬,湿衣服便搭在了“绳”上,瞬间,他只觉得手臂一麻,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

    “嗯?”他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衣服上没有什么呀。他又伸出手去想把拧成麻花似的衣服理开,刚碰到衣服,手臂倏地又麻了一下。

    “嗯?这小鬼子什么物件儿,怎么还咬手?”

    接连吃了两次亏,他蹲地上有些不大再想伸手了。

    “老石同志,大热天的,你蹲在这太阳底下干什么呢?”来人是宣传队的一个女同志,她大老远的就跟学问大打招呼。

    “没事儿,看看,就是随便看看。”学问大不好意思说刚才的事儿,又见她端着盆刚洗好的衣服向自己走来,便起身想走。

    “老石同志,慢着,帮我把衣服晾到绳子上去,我够不着。哎,我说那绳子上的衣服是你的不?你寻思什么哪,怎么也不理好了再走呀?”

    说着讲着,人已经到了跟前,学问大也就不好意思再走了,他抬头看看上面的“线”,心里嘀咕着:“这是什么古怪玩艺呀”。

    “老石同志,晾呀,这大热天的,晾完了好乘凉去。”女同志催促道。

    学问大没辙,只好硬着头皮帮她晾晒。他拿起一条床单,拧了一下便搭在了“绳”上,这一搭不要紧,直来着将自己个儿和床单“粘”在了一起,与头上的“绳子”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垂直线,学问大干张着嘴却说不出话儿来。

    “老石同志,你怎么了?”女同志见情况有异,尚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她本能地伸出手来,去拉学问大。

    “妈呀!”她觉得自己被一只无形的拳头狠狠地击了一下,于是,她惊叫起来,“快来人呀,看老石这是怎么了。”

    盛子强刚好路过这里,见情况危急,便顺手捡了一根干燥的木棍,一下子将床单挑开,学问大这才软绵绵地瘫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这是咋地了?咋像挨马蜂蜇了似的呢?”女同志问盛子强。

    “这是电线,这里面有电,你们俩过电了。”

    “过电?什么叫过电儿?”

    “就是让电击了。真的是服了你俩了,电线上也敢晾衣服。”

    自来都是自己说别人,今儿弄了个彻彻底底的掉链子,这人可算是丢大发了。自知颜面扫地,学问大只得蔫蔫地来到了食堂,走进屋里,只见一伙人正围着一只木头盒子打转转。

    “学问大快来看看,这是什么呀,这盒子里怎么还有人说话呢?”

    学问大刚刚“过电”,脑袋里还在“嗡嗡”地响着,便便爱搭不理地坐在了一边。

    “咋地?让电闷倒了?连话也不会说了,这是啥?放个屁呀。”

    看着收音机,学问大说道:“这是话匣子。”

    “什么,什么?话匣子?这么小的东西,你说这说话的人儿是咋钻进去的呢?”嗓门大奇怪地摸了摸后脑勺。

    “就你能喊,小声点儿,甭把里面说话的人给吓跑了。”

    大家伙儿一听,觉得这话儿在理,不能把“话匣子”里的人吓跑了。大家一声不吭,又傻乎乎地围着“话匣子”转起圈来,连摸都不敢伸手摸一下。

    到了晚上,电灯一亮,新的笑话又出来了。一大帮子人围着电灯泡,直转悠,啧啧称奇怎么也看不够。

    “电灯,电灯。以前离的远,只觉得比灯亮,今儿个可算看着真的了。”

    “可不?俺这下总算见着电灯了,这下俺回家可有吹的了。”

    “嗳,这电灯也是灯呀,那它油在哪儿添的呀?”

    “我说我就够土的了,你比我还土。电灯,电灯,使的是电,不是油儿。”

    “使的是电?那,那电在啊儿,咋看不着呢?”使的是电?他觉得挺希罕的,便歪着脖子看着电灯泡,却找不出“电”来。

    “嗳,你说这玩艺是怎么点着的啊?”

    “哪啊,你没看见,是人家蒙古大夫拉这条线拉亮的。”

    “真的?”

    “那还能假了?是我亲眼看见的。”

    “那你拉拉看。”

    “咋地?你以为我是蒙你们,不敢啊?”他伸手一拉电源开关上的绳子,只听“啪”的一声,电灯灭了。

    “啊”、“啊”、“啊”。

    “咋地了”、“咋地了”,众人一片声地惊呼起来。

    “你再拉一下。”

    “啪”一声,电灯又亮了。

    “啊!”众人又是一片惊呼声。

    “嘿,嘿!真是神了。这电灯不是点的是拉的。还真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啊。”

    “可不?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哪。”

    “让我拉一拉,看看是啥效果。”说话的人一下子蹦过去,拉着开关的绳索,“啪”的一声电灯灭了,再“啪”的一声电灯亮了。

    他的这一举动,大伙儿纷纷响应。

    “有意思,有意思。”

    “我也拉拉。”

    “我也拉拉。”

    于是,一帮子人排着队去拉电源开关线,直拉到他们满意、过瘾为止。

    一个小战士忽然发现了新问题,只见他跑到电灯泡下,昂着头开始吹灯泡,开始时用的力小,越来用力越大,将灯泡吹的直摇晃。

    “干啥呢?”

    “你看这带电的灯啊,它就是不一样,怎么吹它都不灭。”

    另一个拿出烟袋,装上烟叶,喊:“让开,让开。老土,这带电的灯儿是你吹的?让我点袋烟儿。”

    他将烟袋锅儿凑在电灯泡上,吸了起来,可不论他怎么吸,就是点不着烟儿。“嗯?妈了个巴子的,什么鸟玩艺儿,还电灯呢,咋连个烟都点不着?”

    “不会吧。”人丛后又挤进来一个,手里也拿着杆烟袋,说道:“不会吧,这灯比乡下的灯亮多了,咋能点不着烟呢?是你的烟袋杆儿堵住了吧,我来试试。”他将烟袋锅儿凑上电灯泡吸了起来,可吸来吸去,也是吸不着。

    他抬起头,觉得挺掉份儿,恼怒道:“什么鸟电灯,小鬼子都投降了,你还这么不给老子面子。”扬起烟袋锅儿向电灯泡敲了一下,只听“嘭”的一声响,电灯泡爆了。

    派了个小战士去寻电灯泡,大家在黑暗中又开始新的议论。

    “王副政委给咱们上政治课时说过,苏联老大哥人家是社会主义,现在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我幺麽着跟这儿能差不多。”

    “可不,铁政委说过,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明天,苏联就实现共产主义了。”

    “俺们指导员说过,在社会主义的苏联,人家现在都在集体农庄干活儿,不用出力气。”

    “不出力气啥干活儿?”

    “又老土了不是?人家是用拖拉机干活儿,你以为人家像咱们哪,一下地干活个顶个儿累得像三孙子似的。”

    “地上的小鸡,天上的飞机咱都见过,这拖拉机是个什么玩艺儿?”

    “拖拉机,拖拉机就是一干起活儿来,一个能顶五七、八头骡子、马儿的那玩艺儿。还有,拖拉机干起活来不知道累,白天、晚上不用歇着能连着干。”

    “哎哟,有这么好的宝贝儿,真神了。那它吃什么呀?”

    “指导员说他忘了问铁政委,他也不知道。”

    “哎,都说实现了共产主义,大家伙儿要什么有什么。你说到了那时候咱们该怎么个活法儿?”

    “你先甭说共产主义,就是人家苏联老大哥这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干活使拖拉机,不用出力气的社会主义。让我过上一年这样的日子,就是死,我也心甘情愿了。”

    “让我过上三个月,我死就能闭上眼睛了。”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