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了东阳城日军司令部那最后一股人马,东阳城才在真正意义上回到了人民的手里。但是,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当天下午,城里便谣言四起:共产党不是“正统”、“正牌”,他们“共产共妻”;鬼子投降了,共产党就要“共产共妻”了,大家要小心!脸上刚刚挂上喜色的百姓们,此时又都惶恐起来,纷纷回到家里,关门闭户,不敢出来。——唉,这就是无知百姓的悲哀,不辨真伪,不分黑白,人云亦云,芝麻绿豆大的事儿,经三个人的嘴巴一传,就变成了洪水猛兽。鬼子没投降前,他们听说八路军在城外打了胜仗,打了鬼子,虽然不能明着庆祝,暗地里也要庆贺一下,振奋一把。原因很简单,毕竟是咱中国人打了鬼子,打了胜仗,至于八路是什么“统”,什么“牌”谁也没有去想过。现在不同了,鬼子刚投降,猛然间听说八路不是“正统”、“正牌”儿,这以前从没关心过的事儿,现在可得闹个明白了,对于平头百姓来讲,不管是口耳传授还是线装本里的经典,如果不是“正统”、“正牌”儿,那就是邪门歪道,就是土匪。还听说要“共产共妻”,哎哟我的妈也!这就更吓人了,在他们中间,多数人虽然没有什么“产”可“共”,可谁愿意把自己的妻女“共”出去?
曾豹和铁军两人正在研究对策时,参谋进来报告:有三个人来抢尚德文,与站岗的两个支队战士交起火来,我们的战士一死一伤。
“尚德文呢?”
“被我们的巡逻队抓住了,抢他的三个人也被巡逻队击毙了。”
曾豹点着烟,猛吸两口,说道:“枪毙尚德文。”
“老曾,不能感情用事。”铁军急忙制止道。
“我没有感情用事。东阳城解放不到半天就谣言四起,这些谣言都是冲着咱们来的,难道你还不明白?这谣言的源头就是他们。他们一共有六个人,现在死了三个,抓住了一个,还有两个在外面呐。如果不采取果断措施,任由发展下去,我敢说,用不上三天,东阳城就会乱成一锅粥。——二个小时前我还在想,得弄个什么法子,将尚德文体面地放走。毕竟,在抗日时期,我们合作过,他也真心地帮助过我们。”
“不行,老曾,这事太大了。如果是在战场上两军对垒,你怎么干我都没有意见。但是现在不行,我也知道尚德文现在就是庆父,但我们不能杀他,一则是眼下还是国共合作时期,闹出乱子来,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二则是他干的事虽然让人觉得下作、龌龊,但毕竟罪不当诛。再说了,你要杀他,以什么罪名?”
“罪名?”曾豹沉吟了一下,“破坏国共合作罪,怎么样?”
“扯淡,你把黄彪械都缴了,他还拿什么去破坏国共合作?”
曾豹叹一口气,说道:“你说的也是。说句心里话,从个人感情上讲,我也不愿意这么干,可你看看,他现在把这里搅和成什么样儿了?这个祸患不除,我敢说东阳城难有宁日。”
“那也不能用这种极端的、不计后果的手段。依我看,先警告他,把他挤出去,如果他还不听话,再当别论。城里嘛,我看就按咱俩刚才说的,文武齐上,军政一起抓。——至于尚德文,由我来找他谈,怎样?”
“你跟他不熟,这小子只认我。这得罪人的活儿,还是我来吧。”
两人来到会场,大队长以上的干部已经到齐,众人没有客套,更无闲话,会议开始便直奔主题。
“同志们。”铁军率先说道:“我们独立支队从来没有占领过城市,更别说管理城市了,管理城市对我们来说是一个新课题。今天,我们就要来管理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了,也许有个别同志会说这怎么管哪,这不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吗?我现在直白地告诉大家,是大姑娘,她就得有这么一遭。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随着革命斗争形势的发展,我们在不远的将来,将会管理更多的城市。”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眼下,东阳城里的情况很十分复杂,兵痞、汉奸、地痞、流氓、无赖、恶霸打打杀杀,明火执仗地强取勒索,为害百姓;尚德文等国民党特务,又到处散布流言,蛊惑民众,弄得整个城里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现在,上级又没给我们下达如何处理这种情况的明确指示,怎么办?我们能坐等不管吗?不能啊。支队长和我决定成立东阳城临时军管会,由我和王副政委负责向民众宣传我党的政策;由支队长和何副支队长负责城防和扫除城里的那些为害百姓的残渣余孽两项工作,军管会的这块牌子明天早上就挂出去。具体工作安排请支队长宣布。”
曾豹吸了口烟,说道:“大家都知道,军分区只是命令我们拿下东阳城,并没有预测到我们现在所面临的新情况。我们现在只能一边向上级汇报这里的情况,一边动手先干起来。等上级派的人来了,再把手头的工作移交给他们。铁政委牵头领着我们的政工干部,先把城里各级组织建立起来,等会儿散会了所有的政工干部都到东屋听从政委安排工作,先起草布告,今天天黑前就贴出去,以安民心。”说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顾也雄,问:“我们城里的那几个同志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在牢里找到的,这个狗日的尚德文,把计福信他们几个打得皮开肉绽。”顾也雄恨恨的骂道。
“还能走路吗?”
“有两个行,另外几个够呛。”
“侦察队的同志对城里的情况比较了解,城里的同志更清楚这些汉奸、无赖的情况。今天晚上,我们来扫扫‘街’。”他见大家没有听明白自己的意思,接着补充道:“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太明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今天晚上来一次全城大搜捕,将那些祸害老百姓的混蛋一网打尽。不过,我首先要强调一点,城里的百姓对我们有疑虑,在这种时候,执行任务的同志一定不要弄出动静来,半夜三更的,甭弄得鸡飞狗跳吓着老百姓。这个任务由二大队和三大队执行,因为,二大队的同志对东阳城并不陌生,三大队多数都是本地人,行动起来方便些,侦察队的同志对这帮混蛋的住处和窝点比较清楚,就由你们当向导——哎,对了,把刚营救出来的几个同志也带上,不能走的你们就抬着,他们对城里的情况更了解。我要你们在明天天亮之前把这帮混账王八蛋都收进网里,天亮后,我们要还东阳城人民一片蓝天,一方平安!一大队负责城防这一块,四大队负责看管日军俘虏营。我听说今天押送俘虏的路上,有人向俘虏身上扔砖头,这样不好,群众的心情我们是可以理解的,但是,我们不能让他们那样做,要向群众讲清我们的俘虏政策,不要伤害俘虏,必要时,我们要挺身保护俘虏。大家今天都看到了,从司令部出来的那些日本兵,除了当官的外,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打他干什么呀?最后,我宣布一条铁的纪律,独立支队不论干部还是战士,也不论你有什么事,都不准跨进民宅半步。还有什么疑问吗?要是没有疑问咱们就散会。”
“不准进民宅?那我们住在哪儿?”
“大夏天的,都是大老爷们儿,还找不着睡着的地儿?”
熊瞎子又犯起一根筋来:“抓人不让出动静,这也太难为人了。”
“这活你能干不?要是干不了,你就领着三大队到周台子去,我让二大队独立完成。”
“别,别介,我能,我能。”肖祖望急忙站起身来。
开完会,曾豹带着警卫员急急忙忙来到关押尚德文的地方。
“松绑。”见尚德文被捆着,曾豹命令道。
松了绑的尚德文一脸怒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两人开始一场对话。
“国民政府已经授权我接收东阳城,你竟敢拘押我,也就是说你无法无天,连国民政府的官员你都敢拘押,我看你如何收这个场?”
“我敢搭这个戏台子,就能收这个场。”
“你?”尚德文清楚地知道曾豹的这句话暗藏着多深的玄机,于是,他耐着性子问:“我的那几百号人哪?”
“你什么时候把几百号人交给我啦?不是黄三虎在带着他们吗?你找他去呀。”
“我叫黄彪带人来东阳城,结果是你们来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哦?我明白了,这么滋眉瞪眼的老半天了,我说是为了哪门子事呢,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呀?”曾豹乐了,说道:“你不问我,我还真的给忘了,我的部下刚才才向我汇报,是黄彪委托他们来东阳城维持治安的,黄彪说他领着他弟兄先要到一个什么要紧的地方去,随后就来东阳城。——我这还正纳闷呢?这行军走的好好的,走着走着,怎么他娘的走到东阳城里来了?”
“这话儿你自己信吗?”
“信不信由你,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这个问题先放一下。我再问你,东阳城是你们八路能来接收吗?我告诉你,盟军太平洋战区最高统帅麦克阿瑟命令,凡在中国、中国台湾以及越南北纬16度线以北的日军,都应向中国战区最高统帅蒋介石投降,蒋总裁已经命令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全权办理受降事宜,共划为河内、广州、曲江、长沙、上海、杭州、武汉、徐州、北平、天津、济南、洛阳、太原、郑州、台湾等十六个受降区,每个受降区之下又分为若干受降点。所有受降事宜都有明确的安排和规定。你知道吗?我是奉命接受东阳城日军投降的,你们这样做就是有意制造摩擦,破坏国共合作。”
“哦?你说的太大,也忒多了点。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从大林子里走出来的,脑壳子小,你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乌悠乌悠的东西我这儿还真的装不进去。我这儿听来听去,只听明白一件事儿,就是这次受降好像没有我们八路军什么事儿,八路军要是受降,就是名不正,言不顺,就得扣上一顶破坏国共合作的帽子,对吧?”
“中华民国是合法政府,只有合法政府才有资格受降,盟军统帅部就是这么规定的。这也是国际惯例。”
“尚先生,龙头崖下的忠国英烈园你去过不止一次吧?”
“勇士们为国捐躯,忠勇可嘉,名垂青史。但我还是劝你们立即撤出东阳城,弟兄我看在多年相处的份上,就不向上峰报告了。”
“好大的面子!”曾豹终于按捺不住,发作起来:“什么战区、什么最高统帅都他娘的喝多了还是喝大了?什么规定?我看是王八屁股长大疮——烂龟(规)腚(定)。忠国英烈园里那几百具英骨是为何而死的?他们是为我们这个古老民族不受外辱而战死的!那个时候战区呢?统帅呢?他们都在哪儿?打鬼子的时候,八路军被编入国军的战斗序列,浴血奋战了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的同志、精英,你在这里这么多年,是眼瞎还是耳聋?是没看到还是没听说?现在,日本鬼子投降了,来了个什么部,什么帅,弄了个什么一纸狗屁不通的、所谓的规定,八路军就得靠边站,就不属于国军的战斗序列了?这还有天理吗?天理何在?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是后娘养的啊?”
“在正面战场上,都是国军打的,国军牺牲了几百万,你们八路军只不过是敌后游击而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国军死的人多,那血都是金子的,是吗?难道我们八路军的血都是拿盐换的吗?你说我们‘只不过是’敌后游击,这话我听着耳熟,你还不如干脆说我们是‘游而不击’哪!”
“我没有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只是我刚才提到忠国英烈园,你被那几百座坟墓魇住了,说不出来罢了。”
“你不要先入为上好吗?”
“是谁先入为上?是我还是你?”
“我代表中央政府,是正统!”
“嗬,嗬,不说这个我还倒忘了。这就是你的人满城散布流言蜚语、造谣惑众的根据?”
“他们没有造谣,是实实在在的宣传。他们用实际行动对你们这种悖逆行为进行斥责,我认为这是正当的。”
“放屁!”
“哎,我说你的嘴巴能不能干净点儿?”
“我问你,什么是‘正统’?”
“中华民国是代表中国人民的合法政府,是得到广泛的国际社会承认的,这就是正统。”
“这话儿可真够冠冕堂皇的,啊。我问你,大清王朝存在二百六十多年,就没有得到过广泛的国际社会承认?就不代表中国人民?就不是合法政府?中华民国取代了大清王朝就不悖逆?”
“你,你,你这是胡搅蛮缠,一派胡言。听说你们来了个新政委,他就不管管你?”
“他管了。”曾豹站起身,对尚德文冷冷地说道:“如果不是政委管着,就你这破坏国共合作的所作所为,我决饶不了你。趁我还没改主意前,招呼你的喽啰们,赶快离开东阳城,走的越快越远越好。否则??????嘿嘿。”他转头对门卫说:“把尚先生放了。”
“我要是不走呢?”
“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我这是给你面子。不信,那你就试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