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北之女皇

北之女皇第1部分阅读

    作品:北之女皇

    作者:镜水

    男主角:景冲和

    女主角:韶明

    内容简介:

    身为玄国开国以来第一位女皇帝,

    她必须隐藏自己的感情,保持自己的神秘。

    因此……

    在民间百姓的传说中,她相貌可怖、无情无泪;

    在朝中大臣的印象中,她冷心冷面、天威难测……

    而在他这个好逞血气之勇的石头迂儒傻书痴看来,

    她无理霸道,喜怒无常,心情一时三变。

    先是把他这个“罪犯”强留在宫中管理藏书阁,

    又下令他每日在御书房伴驾一个时辰,

    不是跟他闲嗑牙就是出些怪题目考他。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说笑笑,

    下一刻却马上翻脸,威胁要砍他的脑袋;

    明明是个权倾天下的女皇,

    却与一般年轻姑娘无异,会跟他使性子闹别扭;

    他实在是越跟她相处越不懂她。

    这回,她又莫名其妙地给他套上个“干政”的罪名,

    说要将他流放到北极苦寒之地,

    却又派人将他一路护送回南边的家乡……

    她究竟想干什么啊

    正文

    楔子

    明明是白昼,却如暗夜一般深沉。

    厚重的云幕层层迭迭宛如黑布,掩盖了天地之间的界线,教人完全失去方向。狂风犹如可怖的野兽般不停怒吼,刺耳骇人;疯卷的飞雪铺天盖地而来,击疼双目,夺人能见的视野。

    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就算穷尽气力泣血嘶吼,声音也会遭狂暴的大雪所吞噬。

    然而,在这几乎不可能存活的严苛天候,有一个人挺直了背脊,巍然屹立着。

    那人双眼大如铜铃,颧骨高突,两耳拔尖,一张不似人的脸孔阴森泛青,于这冰天冻地之中,无畏能将肌肤割伤的霜雪,手持天朝圣剑,挺挺地站立着。

    那幅景象,比无情鬼魅般的暴雪更加惊人,更加诡异。

    第1章1

    景冲和手脚戴着镣铐,在落雪中,一身素色白衣,凛然地向前走着。

    他的双手因重量而垂落身前,金属打造的刑具拖在地板上,随着他的脚步,在寂静至极的四周,铿锵清脆地响着。

    廊上,四名宫女走在前方领着路,后头另有四名宫女,将他一人夹在中间,八女脚步轻快,毫不迟滞。

    长廊由黑石所建造,有两、三层楼这么高,前方一片黯黮,竟似深不见底,茫茫无止尽的通道彷佛吸人魂魄,冰凉的冽风阵阵袭来,有一股异常的幽冥气氛,教人连呼吸也不敢大声。

    “今上,景冲和带到。”停在正殿之前,为首的宫女朝里面喊着。

    “让他进来。”女声由宫殿深处传出,音调沉稳,嗓音不大,却清亮地直穿而来。

    “是。”宫女朝内行个礼,转首对景冲和道:“请。”

    语毕,八女分成左右两边,退下至殿门。

    往里头望去,整个大殿是用与走廊相同的黑石所建造,细看可以察觉黑石里有着晶亮的细点,甚是华美。殿内空间极其宽阔,有九根顶天的梁柱,雕刻着乘云飞龙,正中间殿阶亦有一条猛龙盘据,中央缀着鲜血色的吐珠,满是壮丽氛围,令人不禁对这磅礴的气势心生敬畏。

    然而,景冲和一步跨进,神色毫无畏惧。

    他本来就没什么好怕的。在几个时辰前,他没想过自己会来到这里,甚至已做好赴死的准备。

    “景冲和,你可知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声音从殿阶之上传来。

    景冲和闻言,仍旧站得直挺挺的,道:

    “草民不知。”

    那殿阶约有两个成年人那么高,硬是要人无法仰望,他却颈项拉得甚直,注视着殿阶上的人影。

    那人影一身黑衣,如这皇宫一般。这是他们玄国的帝王之色。

    “玄”字因有黑色之意,历代皇帝皆是穿着绣有金线的墨色龙袍。殿阶之上的这位女皇韶明也不例外。

    玄国开国一百余年,其间也出过女官,甚至是女将军,国风素以个人实力见着。虽然没有中原他国那么保守,可这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位登基的女皇帝。

    但见女皇韶明束发做着男子打扮,凛凛地站着,可相较于男人,身材又稍嫌羸弱。她似是背对着他,因为距离太远,景冲和实在是看不清楚。

    “那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何故身陷囹圄”韶明稳当清澄的声音再度传来。

    景冲和面无表情,道:

    “草民意图伤害镇远将军之子,并且轻薄将军府婢女。”

    其时气候寒冷,说话都有白气呼出来,他一身单薄,始终傲然而立,彷佛这地冻天寒与他无关。

    镇远将军是皇亲国戚,他想,大概是因为如此,所以自己会被带进这儿来。待得女皇亲自审问过他之后,将他饬回游街,今夜子时便即斩首。

    不论是游街或是杀头,在那之前,他都会先自行了断,绝不接受此等侮辱。景冲和无畏地忖着。

    “哦真瞧不出你一介书生,模样又老实,做的却是些狼心狗肺之事啊。”韶明的声调未起波澜,连一丝愤怒也没有。“你没有其他话可说吗”她问道。

    景冲和一愣,随即咬牙道:

    “草民该说的,都已在公堂之上陈述了。”

    现场沉默了一阵子。

    就在景冲和以为自己也差不多该被拖出去的时候,韶明的声音慢条斯理地传来:

    “浦先生说你是他教学数十年来最得意的门生,但他没说过原来你是这石头性子啊。”

    听到韶明提及恩师,景冲和脸色一变,即刻说道:

    “草民之罪,和草民的老师无关”

    深恐自己的鲁莽会祸延恩师,他立即撇清。倘若连累老师,害得老师与他一同受罪,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之事。

    否则,他也不会是如此下场了

    他紧张得额上已覆着一层薄汗,只闻“唰”地一声,韶明似乎翻开了一本什么东西。

    “你意图伤害将军之子……吾瞧瞧,伤了他的小指头是吗”她手持公堂记录,浏览阅读道:“轻薄将军府婢女……嗯,就是扶了年高的厨房老妇一把,让她不至于跌跤。”

    约莫两个月前,他接受将军府聘用,成为将军之子的师傅,负责教授那位十八岁的青年学识。无奈青年不学无术,也一点都没有求知的渴望,总抱怨读书是件烦事,异常地厌恶他。他本想耐心以对,有朝一日必定能令青年醒悟,岂料在那之前,给他撞见青年强押民女,准备非礼人家,他当场救了那少女,并且极其严厉地训斥青年。隔日,他便遭捏造的罪名加身,同时被官府带走。

    直到此时,他方才知晓将军府风评本就不好,危害地方许久,而他即便在公堂上说出实情,却仍然锒铛入狱。他不仅对国法纲纪失望,也万万没有想到,青年当时那气愤血红双眼中的恨意,竟真的是要置他于死地。

    他的恩师浦善迎,即是一国之君韶明的前任老师。虽然浦善迎已于数年前离宫回乡,已非官职,可毕竟曾是位帝师,只要他搬出这层关系,任谁也动不了他。

    只是,他不愿给恩师添麻烦,他亦不信任韶明这位女皇

    景冲和不明韶明之意,亦不解公堂记录怎么会在她手上,更不懂她为何在游街之前叫人劫了他,甚至将他带来皇宫,可他是宁死也不愿害得恩师和自己一同遭罪。

    他大声道:

    “全部的罪过都在于草民”

    他激昂的声音在殿中回荡着,直到余音尽散,也没听见韶明发言。那冗长凝滞的安静让人不安到极点,景冲和可以感觉到视线,韶明正居高临下地细细打量着他。

    在他眼前的是一国之主,动辄就是生死关头。景冲和不畏死,却唯恐自己不义,害了恩师,那是就算他死了也会悔恨之事

    他的衣襟汗湿了又干,久久,总算听得韶明道:

    “看来,你不明白你为何在这里。”她的语气出奇平淡。“浦先生知你飞来横祸,所以特地向吾上禀。他道,景冲和这个学生,决计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之事。吾是信了他,你信不信哪”

    闻言,景冲和整个人怔住

    没想到事情竟是如此。他四岁就入浦善迎书院,在门下学习十年时间。他离开已十四年,如今浦善迎算来已是七十多岁高龄,却还惦着学生。

    景冲和既感激老师,又痛心自己让恩师操烦。

    “浦老师的恩泽,学生永不会忘”

    “那么,吾的恩惠呢”

    韶明一个问句,让景冲和愣住。

    “……今上隆恩,草民若有能力所及之处,必当报答。”纵然他并不喜欢当今君主,这番话他却不是虚情假意。不论对方是何人,承受的恩情是一定要偿还的。

    “好极。”韶明的口气好似就是在等他的承诺。“你就给吾做牛做马,好好报恩吧。”她说。

    闻言,景冲和又是一阵怔愣。

    明明只是两三句话语过去,他却有中了圈套的感觉。

    玄国位处北方,国土广大,但有一半以上的土地终年被白雪覆盖,寸土不见,寸草不生。

    或许是冰天雪地的环境磨练出坚韧的心志,玄国的民风出名地剽悍。

    在前朝明君统治之下,玄国开启盛世,国力强盛。因国土宽阔,所以即使半数土地被雪掩盖,耕地仍足。但和极大的土地相比,人口却过少,又种收时节也十分有限,一直以来都有自给粮作隐忧。所幸矿产极为丰富,与周边国家生意往来,收成不佳时,即以矿产换取粮食。

    又因为地广人稀,女性也必须下田或担起男人们的工作,社会风气便慢慢地转变,女子不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再镇日只躲在琼闺绣阁之中,主母当家的没少见过。而考取功名的虽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当国家出现女皇的时候,国内虽难免有过惊讶,也不久就随着时间淡去了。

    不过,韶明二十岁登基,即位三年,展现出来的政绩尚不明确,可关于她的传闻从未断过。

    传说她双目大如铜铃,颧骨高突,两耳拔尖,生得一副鬼怪样貌,连稚童看了都会被吓哭。由于面貌丑陋,所以上朝时会戴着鹿角所做的面具遮掩,看过她真面目的只有几位老臣子。

    又说她为了继承帝位,竟在儿时就将自己的双生兄长害死。坊间多少流言蜚语,甚至有不怕杀头的,私下编成说书故事或歌谣传唱。有些懵懂小童不知哪儿听了跟着唱,差点吓死家中大人。

    总是有人说,她能当上皇帝,必定是无情、无泪,甚至无血。

    这是一般百姓对于女皇韶明的印象。

    而景冲和则是认定她昏庸愚昧,因听信小人谗言佞语,所以才会将原为太师的恩师浦善迎罢黜遣乡

    浦善迎从先帝时期就是翰林大学士,学子遍布天下,德高望重,在耳顺之年接下教导韶明的重任。然而韶明登基没多久,不知什么理由,就解他职务,斥他回乡。因有这一份缘由,景冲和对韶明完全无好感,韶明所治理的阴险宫廷更是令他厌恶,所以即使他读遍万卷书,有一身学识,也不想踏上仕途,只愿能教授学生,将他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他游历乡间,哪儿有人需要学习他就待哪儿,即使是仍在流鼻涕的小娃娃,他也不吝教学。

    若能有一位学生记得他这位先生,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原本他不愿跟官家扯上关系,不过镇远将军请人三顾茅庐,言道十分欣赏他的治学方式。古人云有教无类,他思索许久才答应下来,却万万没想到被自己的学生所陷害。

    果然,宫廷无好事,即使只是沾到一点儿边,也是满身晦气。

    而因那祸,他受韶明恩惠,必须待在宫里,这是他更没想过之事。

    第1章2

    “你是浦先生的得意门生,想必学问也做得深。那么着,帮吾整理藏书阁吧。”

    那一日,韶明对他这么说道。

    他本是个待罪之身,满心宁死不受辱,今日却在皇宫里行走,准备要去皇帝的藏书阁,替皇帝办差事。

    这是怎生的际遇

    他不禁想起章回小说里,那些皇帝微服搭救的故事,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总是在最后让英明神勇的天子给救了,那些人也咸鱼翻身,成就一番事业。

    虽然他经历的这些彷佛故事一般虚幻,不过他没想过要翻身,更不想在韶明的皇宫里做事。

    但是毕竟受人恩惠,这恩,是一定要报答的。

    进皇宫走一遭,是多少百姓一辈子不能做到的事,景冲和却是半分欣喜也没有,只想着赶快完事走人。

    跟着前方的两个宫女,景冲和一语不发。

    由于目前在位的是女皇,所以宫廷里也是宫女居多,除大内侍卫,其余不管老的少的,带路的掌灯的端茶的,全是女性。

    他有些意识到,心想男女授受不亲,所以目不斜视。

    踏过拱门,穿过回廊,走了又走。那藏书阁不知在哪,一时半刻到不了似地,可见得这名为凌霄城的皇宫之壮阔。

    据记载,凌霄城为玄国开国君主时期所建造。取名凌霄,有天君玉皇大帝宫殿之意,是一名闻名遐迩的巧匠所设计,殿包殿,宫包宫,层层交错,星宿八卦包含其中,极为精巧复杂。

    今日一逛,果然是开了眼界。

    在就要绕得昏头转向之前,宫女们终于停了下来。

    只见一座楼阁独立座落在雪幕之中,旁无杂物,四周僻静,环境甚是清幽。这三层的楼宇有着枣红色的屋顶,不见画栋飞云或其他装饰,相当朴素,乍看之下并无特别之处,却隐隐有着一种庄严的氛围。

    “景先生,这里便是藏书阁了。”宫女上前推开门,欠了欠身之后便退去。

    就这般将他独自一人留在这里这是韶明意思景冲和想,如果韶明下旨对他严加看管,有谁敢不从相反的,就是因为下旨让他一人,所以她们才会退开。

    这藏书阁就如此对他开放,他真有些意外,也不懂韶明为何如此。

    不过他也没兴趣揣测,只想着把事情办好就走。

    他一跨步踏进,楼内甚为昏暗,适才在外头,明明看见有许多窗户,却一点光也没透进来。他思忖着,找到门旁的油灯点燃,火光一现,见得楼内景况,他吃惊了。

    一眼望过去,只见着满坑满谷的书册,四面八方全是书架,简直是汗牛充栋,书册几乎迭放到屋顶,堆满了这三层楼阁的所有空间。而之所以楼阁内昏暗如黑夜,是因为那些窗户皆是假窗,其实这藏书阁对外只有一扇大门。

    鼻间嗅着书册那特有的气味,他站在楼阁中心,昂首仰望,他正被难以计算的书册给包围着。

    就算他读过万卷书,却从来没有被这样数目的书册所围绕。

    再仔细一瞧,有非常多的书,或被迭摆在地上,有半个人那么高,或杂乱无章地躺平在架上,很明显地都不是在原本的位置。

    不知这藏书阁是谁在使用的,习惯未免也忒差

    因为书量庞大,所以景冲和直觉认为若是韶明要用书的话,应该是唤人来取书,不会亲自到这里浪费工夫搅和,便想着前人这糟糕习惯可要苦了他来收拾。

    稍微浏览一下,书册似乎被分门别类地放置,整理起来就得更花时间了。

    看这楼阁,看这些数量,十天半个月都应是无法交差的。

    景冲和一叹,随即埋首于藏书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再抬起脸来,差不多已经是丑时了。听到远处宫女打更的声响,手中的书册刚好读到一个段落,景冲和一愣。

    宫门早已下钥,他居然就这样留在宫中了

    “唉。”他无奈一叹,实在是这藏书阁教他沉迷了。

    他本以为这座藏书阁里,顶多就是收藏一些古人着作、诸子百家之类他读到烂熟的东西,却不料才整理第一个书架,就令他大为惊讶。

    诸子百家当然是有的,但除那之外,却另有其他稀有的作品。譬如像是历代皇帝所亲编着的大玄之繁,内容皆是皇帝们在位当时,玄国的民生百相;又或者像是古今印鉴,里面有着历史洪流中,那些先人们的古迹;还有很多外国地图、儒学书籍,皆是手绘手抄本,何其珍贵

    他大致巡了一趟,几乎叹为观止,更别提最上面第三层收藏的那些远古珍本。他本就是书痴,这些珍藏立刻吸引了他,让他沉溺其中。

    他也才了解,藏书阁没有窗户,大约是在保护旧书。虽然使用人习惯差,不过那是只对寻常书籍,珍贵的书册倒是都好好地摆在架上。

    他算是见识到皇帝的藏书阁了。

    只不过,他原以为韶明交代他的应该是件不怎样的差事,岂知却是将这样珍奇的藏书阁全部交付给他。

    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人来打扰过,只是让他一人沉浸在书堆之中。

    即使如此,他一介平民百姓的身分,未经通报就在宫中过夜,似乎有违宫规。等会儿若有巡夜的见到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这般想着,但景冲和实在太想研究这里的书籍了,也没细思,不一会儿,他又栽入书里的文字,直至天明。

    “景大人。”

    听见有人唤他,他回过头。

    只见两个靓衣花容的宫女捻帕掩笑,唤了他后也不说什么,转身走了开去,不知是何意思。再往前走几步,又看到一名宫女站在廊下,似乎在观察什么,和他对上眼,便笑嘻嘻地跑开了。

    景冲和只觉一头雾水。

    连着三日整理书册,或许是盯着文字太久,他开始觉得眼花起来,就算再怎么想要钻研那些书籍也力不从心了,只得步出藏书阁让眼睛歇息歇息,岂料却被几个年轻的宫女当成珍禽异兽耍玩。

    他游历教学时,遇到的顽皮小童,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正因为宫女们年幼,他有些以长辈的身分看待,所以并没有将她们对他的嬉闹放在心上。

    这三日,第一夜他在藏书阁里待到天光破晓,又继续留到夕阳西下,方才依依不舍地出宫。他在附近胡同的小店要了一间房,这才感觉饥肠辘辘,随便买了东西果腹之后便梳洗更衣休息。但纵使在梦中,他满脑子都是那些书画。

    睡了一大觉,精神好多了,他一踏出店门,就见两名侍卫等着他。

    他有些诧异,不知自己行踪被他们掌握着。

    于是他又被带入宫,来到在那皇宫深处的藏书阁。

    再研究这藏书阁,他发现这万本书依照类别排列这件事十分有趣,尤其是那分类的方式,相当细致且独到,无论编排者是何人,他都相当欣赏。

    虽然一开始并非自愿入宫,但三日过去,他却想要能多待一些时间,让他好生挖掘在藏书阁内的惊奇;同样的,他也料不到,数日前被陷害入狱的他,如今却进了皇宫,世事竟是如此难以预料。景冲和站在藏书阁前思索着。

    转念想到皇宫门禁,他不能再不小心留宿了。之前自己应该只是运气好,照理,没被抓到打个几十板已是万幸了。

    这么说来,这皇宫的防卫是否太松散了些居然没人知晓他在这过夜了,莫不成是因为藏书阁位置太过偏僻

    其实他根本不知藏书阁位于皇宫的何处,因为一进来就被带得绕昏头了,他只是推论。而有一些不通的地方他也没细思,只顾着趁时多翻翻书册,于是他又耽溺下去了。

    待得醒神过来,想到应该要出宫,又已是乌天黑地了。

    “糟糕。”赶忙将手边的书放妥,景冲和走出藏书阁。

    远远地听巡夜打更的声音,已经超过子时了。他先是停住脚步,随即不禁望天兴叹。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一投入书中就忘我的这个性子实在不好,这样会误了许多事。

    既然又出不去了,他索性回到藏书阁,但已没了阅读的兴致。这几天一直在一楼打转,现下他想上去瞧瞧。

    拎着油灯来到第三层,那些远古珍籍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架上,他油然生起一种尊敬的情绪,并不打算取下翻阅,只是细细地注视着。

    一会儿,忽然听得楼下传来声响,他一怔,往下看去,只听有步伐声经过楼阁门前,并在附近徘徊。他内心疑问,这么晚了,是谁又是要做什么的

    他很快地走下楼梯,推门出去,见一个人影正在走远。天上一弯眉月被乌云所遮掩,因此夜色甚是昏暗,可他不信鬼神的,所以没想到那去,也完全不怕。他看不清那人,只是隐隐瞧见那人手里拿着一册书,于是他立时警觉。

    有贼

    景冲和一时遗忘自己身在何处,只是下意识地认为有人窃盗,而他这几日已对这藏书阁产生爱护的心情,所以想也没想,就大跨步地趋前追上那人。

    “站住”他喝道,同时伸手拦下对方,只差一点儿,他的手臂就要碰着对方的胸。

    此时吹起一阵风,正好拨云见月,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景冲和终于看清这人的样貌

    是一名姑娘。

    但见这个姑娘约莫二十来岁,鹅蛋脸上有双英气的眉,底下是乌黑的眼睛,鼻梁小巧,轻轻抿着粉唇,长发随意地簪着,有几绺落在颊边,穿着月白色的衫子,束一条黑纱百裥裙,外面罩着御寒的氅衣,姿态落落大方。他一呆,赶紧将手放下。

    没料到竟是个女子,景冲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那姑娘则是睇着他片刻后扬起唇,似笑非笑的模样。

    这倒使他定下神来了。藏书阁里摆放的尽是无价珍品,是多少前人的心血,而这贼人竟是这样轻浮的态度好手好脚,生得干干净净的,又为何要当贼呢

    他沉着脸,说道:

    “姑娘,若愿把手中的书放下,景某发誓不会跟别人提起。但你也别再做这种勾当了。”他做先生久了,又不由得摆出老师的态度。语毕,他就要从那姑娘手中取回书册。

    岂料,那姑娘收起笑容,正色轻喝一声:“放肆”

    第2章1

    天上的黑云缓缓踱过,又遮住了月。

    廊下随看月光,一阵明一阵暗,夜风吹拂看,虽没下雪,依旧冻人。

    景冲和遭这一喝,顿住动作,和那姑娘对视看。

    他觉得这嗓音很熟悉又很陌生,说不出为何如此矛盾,应该是最近听过,且不是熟识的人……

    “景冲和,吾让你办事,可没让你在皇宫内瞎乱。”那姑娘缓缓地开口说道。

    再闻彼女说话,景冲和顿时惊醒

    是韶明

    一时之间,他脑袋空白了。在他眼前这个看来柔弱平凡的女子,就是他们玄国的一国之君。

    什么双眼大如铜铃什么颧骨高突、两耳拔尖、面貌丑陋又什么像是鬼怪一般不就是个寻常的年轻姑娘而已吗

    太过震惊,景冲和只是愣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韶明倒是不慌不忙,道:“你准备要盯看吾看多久”

    景冲和闻言睑一热,赶忙退开一大步,移开视线,说道:“失礼了,草民以为是有贼人出没,冒犯之处,还请今上见谅。”

    “嗯。吾晓得你是错认,你刚训斤吾的话,吾都听见了。”她一席稍带讽刺的话,扎得已经很不好意思的景冲和满睑通红。她又故意明显地打量他一番,道:“不过,那是侍卫的事情,你太多事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要强出头,不怕贼子剁了你”

    “今上是要草民见义不为吗”景冲和不认同道。他不在乎被看轻,因为他的确是不会武,但是遇见不对的事情,他是忍不下去的。

    韶明慢腾腾地说道:“吾是要你别逞血气之勇。”

    景冲和听她教训自己。若是其他人,他愿虚心接受批评,偏生他不喜欢韶明,于是直接回道:“捉贼怎么会是血气之勇”

    由于韶明并未指正他的言行,他一个寻常百姓,生平第一次面见国君,不懂那些规矩,加上私心,讲话很直。

    韶明忽然间一笑,使他有些不看边际。只听得她微笑道:

    “你前几日在殿里跟吾说的话是不是血气之勇你那行举那言语,以及你在游街前,心里正在想又没说出来的事,是不是血气之勇”

    一下子被点破,景冲和哑口无言。韶明甚至猜到了他宁愿自裁也绝不受辱。

    他睑色一阵阴霆。

    “……大丈夫死有重于泰山,轻如鸿毛。”

    韶明挑眉,仍是那样悠悠的样子,道:“你若死了,案翻不了,人证没了,陷害你的那些人,更得意过日子了。吾实在看不出有何重于泰山之处。”

    景冲和心里雪亮,他十分清楚韶明说的是正确的,可一思及遭她罢默的恩师,他就是压不下那股反抗之心。

    他忍不住想看,就算如此,那又与她何干景冲和不明白她的言论为何一直针对自己,正想发言,韶明却迈步越过他,步子轻松地走开了。

    “好生想想吧,你这石头迂儒。”她边走边说,头也不回。“对了,你擅自留宫,明儿来朝阳殿向吾请罪。”

    她清亮的嗓音徐徐传来。景冲和愣在原地,她已走远了去。

    私自留宫的确是他不对,就不知会受怎样的责罚思绪纷纷,他在藏书阁里看了下书后,读不进脑袋里,便如同之前那样和衣睡了。

    因有心事,他辗转反侧,天刚亮就醒了。理理衣衫后,走出藏书阁,就见两名侍卫站在外头。

    他顿住。这么快就要草他治罪

    才逃过一劫,又来一祸。唉,也罢。心里一叹,他想看事情早了早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怕的,便跨步趋前。

    那侍卫什么也没说,只是领着他往前走。离开藏书阁,步上回廊,折个转角,他观察看四周,知道自己正往不远处那群聚的殿堂前进,逐渐接近皇宫的内部。

    黑石所建造的宫殿,夜晚有看深沉的气息,白昼间却是另外一番风景。

    在阳光照耀之下,含有金沙的黑石仿佛会发光一般,璀璨无比;昂首望去,纜乳芙杂辛鹆e笆危?衷谝嗍巧辽练9狻w呃攘脚岳父擞玫氖峭傅袷址ǎ?竦氖腔鹧婕八?疲?ひ帐?志?桑?揪?还懊牛?贤返窨痰牟实??氰蜩蛉缟??嫦袷且?沙隼此频摹br />

    尚来不及赞叹,面前就出现一座庄严的宫殿,金边红底的匾额上气势磅礴地写看“朝阳殿”三字。

    两名侍卫将他带进,道:“请在此等候,今上早朝之后召见。”语毕,便退出到门口守看。

    听闻早朝二字,景冲和微怔。是了,她是女皇,自是要上朝的。

    独自一人站在偌大的宫殿里,他不太自在,虽有椅子,但谁坐得下去想看点可以分心的事,于是他开始研究起这座朝阳殿。

    他喜爱看书,看的书也很杂,关于建筑之类的书他读过,不过书册里的图画却远比不上亲眼见识。

    此殿面阔五开间,深进也五间,重檐歇山屋顶,铜胎夔金宝顶,黑石玉柱,大门外有一朱红色影壁,门上亦有琉璃装饰。皇宫主体为黑色,但殿内藻并彩画却十分鲜艳,庄严之外又堂皇富丽。

    绮井含葩,金崛玉箱。景冲和昂首望看,在心里低吟了两句。

    见装饰的琉璃有着青青白白黄黄的颤色,他又在心里吟道:两个黄鹏呜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东瞅瞅,西看看,他的目光落在殿中央的一幅壁画上。

    那壁画精细华美是必然的,可看看构图,景冲和总觉得揉合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像是八卦或易经之类的……他伫立看,眼神移不开,许久过后,看不出端倪,他叹了一声。

    虽然他悟不透画师的高明,不过见壁画用贝用瓦或珍珠妆点,思这宫殿的巧夺天工,他启唇道:“光闪闪贝阂珠宫,齐臻臻碧瓦朱要。”这次他吟出声音了。

    岂知他才收口,就听得身后有人接下去:“宽绰绰罗炜绣拢,郁巍巍画梁雕栋。”

    是韶明的声音。

    景冲和登时吃一惊,转过头,只见韶明不知何时已坐在殿中,两名宫女立在她身旁,门外还站看侍卫。

    宫女睑上明显含笑,韶明和这几个人,不知在他后面看了他多久

    他呆住。

    韶明草起茶杯,悠哉悠哉地og了一口,随即将茶杯端在手里取暖,然后才道:“吾吓到你了吗不过吾是想,若吾再不开口,怕要在这里坐到天黑了。”

    外头天色大亮,显早朝已过许久,他这一研究,大概过去了一两个时辰。景冲和回神过来,满睑通红。

    自己在这殿内发愣的模样,都给韶明瞧光了。

    不过景冲和虽顽固,却不是个因小事易怒之人,即使有种被耍弄的感觉,他内心却不赓溉。因记得自己来此是要请罪的,于是走向前,拱手作揖,行礼道:“草民景冲和,请今上降罪。”

    说罢,他站了一会儿,却没听韶明开口,只感觉两名宫女瞅看他。他思忖看自己是否哪里做不对,踌躇了片刻,又要再行礼,却听韶明道:“慢。”

    “咦”景冲和抬起睑,停住了动作。

    韶明挥个手,身旁的宫女退下了。

    她一双漆黑的眼眸睇着他,半晌,启唇道:“景冲和,你不冷吗”

    什么景冲和愣了愣,无法理解她的问题。

    顺看她审视的目光,他低头看向自己身上一袭藏青色的布衣,和她黑色的厚棉袍和毛皮披肩俨然是个对比。

    她又是打扮成男子,仅有腰间滚看的金色腰带,束出了她女性纤细的那一面。景冲和注意到她黑袍上绣的不是金龙,而是一只凰鸟。

    “今晨是有感觉比前些日子冷些。”不知她问话的含意,他便直接陈述。

    “喔。”韶明放下手中茶杯。茶已冷,不再能暖手。“前些天还能见到日头,不过现下已接近晌午了,外边还是白花花的一片,吾看露珠都结成冰了。你不是生于南方吗竟能穿着这身衣裳不喊冷。”她瞥着他。

    她怎么会知道他生于南方这个疑问一下子掠过他脑中,但他没去细思。

    “草民自幼就是如此。”他的确出生在玄国南方靠近国境的乡镇,那里不似终年被雪掩盖的北边,有百日看得到阳光,有泥土和植物,也能农耕。虽然出生在这样的地方,他来到北边却从没不适应过,甚至比北方人更不畏寒。

    “看不出你外表文文弱弱的,原来颇身强体壮啊。”韶明说道,打了个呵欠。“嗯,你长得也很高。”她随口又加了一句。

    总觉得她的话有些不看边际,对这几句闲话家常,景冲和也不知回应什么。

    韶明一笑,杏眼微弯,突兀地道:“景冲和,你是不是对吾不满”

    本来还在闲谈,如朋友间的寒暄,谁知突然转了话题,还是一答不好就有可能杀头的那种,这前后a变使景冲和怔住。为什么她要这么问她看出来了多半是他的言行太过明显。即使惹恼这位国君,景冲和并不后悔。

    韶明似乎也没想要他的答案,只是又说道:“和你谈话,你心里在想什么,吾是一目了然。你不服吾,所以吾也不需要你的虚礼。”这一席话,她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过景冲和这才了解她阻止他行礼的原因。“不过吾想问问你,你不满的理由是什么让吾猜猜……可是和浦先生有关”她注视看他。

    “……是。”他挺直着背骨,老实说了。“我不明白老师辛苦教学一甲子,最后为何会落得遭到罢黜这个下场”他回视看韶明的双眼。

    就算犯上,他也要从韶明这里讨回一个公道。

    “嗯……”她轻轻地发出声音,意思不明不白。片刻,她说道:“你倒是……十分勇敢哪。”

    “我不是勇敢,我只是不想七十多岁的恩师蒙受不明之冤。”他现在就在始作俑者面前,若忍不吭声,枉费他也为人师表。

    韶明凝视看他,一语不发。跟着,她站起身来,等在门外的宫女立即机伶地上前来侍候着。

    见韶明似乎打算要走,没有得到响应的景冲和,不禁上前一步。

    “对了……”韶明开口,好像刚刚才突然想到般,惬意地说道:“你的处罚嘛……你不是不服吗一定很想离开这里吧那就暂且罚你不能出宫吧。”

    说完,她一笑,留下惊讶的他走了。

    “……微臣以为,西方的色目人扰乱边境,此一事该要派兵前往,尽早平定。”

    “去年南方农耕收成不佳,粮食短缺,是要怎么打仗”

    “此言差矣。难不成因为没有粮食,就如此给色目人占地为王没有粮食,就该让色目人攻到京城”

    “我何时有这个意思br /&gt;</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