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北之女皇

北之女皇第2部分阅读

    意思色目人的野心的确该要提防,但没有粮食也是事实。更别论要入夏了,天河融冰,届时防汛又是一笔开支,又要何处去生”

    “府库存银有五千三百万两,就是此时该用”

    “非也,府库存银万万不可用罄”

    “那就加税”

    “去年收成不佳,今年又再加税,你不怕引起民变吗还是你故意陷今上于不义,让今上失去民心”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我胡说我看你就是这念头”

    “你”

    听各大臣在早朝中各执一词地争辩,已经动了火气,韶明抬起手。

    “好了。”她出声制止,淡淡地扫一眼,大臣睑上各有心事,韶明待他们完全安静下来,方才说道:“诸位说的都有道理;色目人扰乱边境的事要解决,农收的问题也要解决。让吾好生想想,退朝吧。”

    她这么说道。落了个没有结果,大臣们当然不满,但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第2章2

    韶明起身,慢慢地在议事的光明宫里踱着步。

    她每日天刚亮就上朝,没有一天例外,先帝也是如此。

    近来大臣们讨论得激烈了,常常争论到午正尚不能休止,而他们所争执的亦都大同小异。皇叔延王那一派的想要出兵,左宰相只是想跟延王作对;而右宰相闷不吭声,只冷眼瞧看两派相斗。

    这朝中竟如三国鼎立。先帝在世时,他们哪敢如此大胆

    心里思量着,忽然间,有人看官服闯了进来。

    “今上”来者正是刚才在殿上争论的其中一人,也是先帝的胞弟延王。

    他没知会就直接闯进,也并未行礼。门口的侍卫跟在他身后,赶紧跪下,惶恐地对韶明道:“微臣护卫不力,请今上恕罪”

    延王一睑不悦。

    “护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会加害今上吗”

    侍卫吓得睑色发青,延王则是一副自己完全无错的模样。

    韶明见了,一笑,朝侍卫说道:“没错。延王怎会加害于吾还不快点退下。”她没降罪,只是在延王借题发挥之前,让侍卫赶快退出。

    “哼莫非这朝中上下都觉得我延王是想要篡位的坏蛋了”延王火大道。

    “不,怎么会呢皇叔言重了。”韶明笑笑。

    延王又哼一声,说:“今上别觉得老臣无礼,老臣也是想保留咱们之间那一点亲情,别做了皇帝,从此就只有君臣之分了。”

    “当然,当然。”韶明应道,坐了下来。

    延王也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

    “刚才在朝中不好说,今上,关于色目人,一定要出兵哪”

    “嗯……”韶明手指轻敲看桌面,状似沉思。

    “别再想啦没什么好犹豫的今上资历尚浅,还是听老臣一言,色目人一日不平,我玄国西防就岌岌可危”延王说得慷慨激昂。

    “呢……”韶明依旧思考。

    延王口沫横飞地讲了半个时辰,韶明仅是温温地聆听着,偶尔面带微笑,偶尔发出一些好像是却又不是承诺的应声,虚与委蛇一番,直到延王说够了,确定她似乎听进去了,好不容易才自行离开。

    韶明始终悠然从容,很有耐性。盼咐宫女将午膳摆到御书房,她要边批阅奏章边用膳。

    换过常服后,她来到御书房,案头上摆看的奏章又是堆积如山,她索性也不用膳了,直接草起朱砂笔,翻开奏本批了起来。

    只因自己是女皇,即位三年来,党派斗争竟在她面前越演越烈。虽说玄国不那么保守,但女人当皇帝,还是会有人看不过去。

    譬如她的皇叔延王,在先帝病重时,皇叔就有意继承帝位,只是先帝无视传统,将皇位传给了她,这种下了皇叔对她的反对。即便是她已即位三载,皇叔依旧没有放弃对这个帝位的凯叔,甚至希望他自己的儿子坐上来,他好当个太上皇。

    表面上,皇叔服她,不过实际上就像刚才那样,嘴里说看叔侄感情,其实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

    至于左宰相,从先帝开始就与延王积怨甚深,想把他斗倒,只是昔日还能够维持和平的假象,如今却不顾及朝会,不顾及延王皇叔的身分,直接在众人面前给延王难看,一心斗争,想来左宰相的眼里也没有她。

    而右宰相,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延王是皇戚老臣,武将出身,手中握有部分兵权,左右宰相则各有自己的人脉。这三人三派,不顾自己国家栋梁的身分,仅凭一己私欲作乱。

    而她,谁也不信。

    批完最后一本奏章,韶明抬起头来,外头已经黑;粼奈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批阅奏章的时候不让人吵的,近身的宫女都知道。宫女一见她搁笔,连忙上前道:“今上一日未用膳,奴婢再草些热食来可好”

    韶明看到桌上还放看她没吃的午膳,便说:“不用,吾把这些吃了就好。”

    “那些冰凉了。”宫女提醒道。

    韶明笑道:“嗯,冰凉的也别有一番风味。”她离开案前,顺手草起一块点心吃着。

    外边天寒地冻,点心早已冷硬,她不介意。想到有多少百姓什么都没得吃,她怎能浪费批过的奏章之中,有许多地方官传达县内粮食短缺的消息,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有些食不知味。

    不过,她不会让人看出来。

    一口一个点心,她悠闲自在,吃得津津有味,用完后,就让宫女收了去。回到寝宫中,她换过衣服梳了发,道:“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下去歇着吧。”

    宫女们行礼后退下。韶明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睡意。她枕边放看许多书册,顺手拣了本,起身离开床铺,拿起发簪,一绕一卷插上,套个衫子再披上保暖的外衣,往外走去。

    夜深人静。皇宫大内更是静得出奇,只有巡夜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虽然所见之处一个大影都没有,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

    禁卫们都躲在暗处,一发生什么就会立刻现身。据传开国时期,有位公主在皇宫里被敌国派来的刺客杀害,所以这皇宫建造得如此复杂,教人再也无法轻易进入;从此以后,皇帝近身有了一支大内禁卫,挑选更加严格,武功比一般侍卫更高也更忠心。

    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论在哪里发生何事,一定能保皇帝平安。这是已仙逝的父皇留给她的唯一武器。

    手里草看先帝写给她的治国论,她缓缓地在长廊上行走。此书是父皇知道自己得病后,一笔一字写下的提醒,共三卷七册,她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若是心中有疑问,或需要思考,她总拿着这书散步,有时能得到答案,有时只是想要个平静。

    其实左宰相一语中的,延王凯叔皇位,的确是想方设法,在岁收不佳的时候,用一定要出兵这样的理由,企图令她失去民心;然而色目人需得平定也是事实,延王看实给了她一个大难题。

    在登基时,她就清楚延王会有动作,只是不知何时;而如今延王表现得忠贞护国,理由无懈可击,这是很好的作乱机会。

    可是,延王毕竟是她的叔叔。她没有什么亲人。

    默默地想看许多事,她走了半个时辰,穿过大半个皇宫,来到皇宫西侧的藏书阁。

    从她的寝宫出来,只要遇岔路不走,遇弯不拐,即可到达这里。所以她每每至此,是一种习惯,也经常从藏书阁里取书回去阅读。

    走了这么远,终于有点困了。她掩嘴打个呵欠,正要折回去,却听得藏书阁里传来非常细微的声响。若不是今夜刚好没有风,那么静,她也不会听见。

    她挑看眉,慢慢地走近藏书阁,踏了进去。

    一点也不意外,是景冲和在里面。他正盘腿坐在门边的书架旁,一见她,立时睁大眼睛站了起来。

    韶明一笑,眼神却有些凌厉。她是故意扰乱他的。

    “你又待这儿。”她道。稍微瞧看四周,竟是整齐许多。“……吾不是让你去南侧房,跟厨房那些人一道就寝吗”

    皇宫南方有一排厢房,专给在皇宫里工作的百姓歇息用。

    景冲和感觉她在质问自己,虽然笑看,却又好像有些发怒。虽然搞不清她的心思,仍据实回答:“草民于何处皆可和衣而眠。先前今上命草民整理藏书阁,做了一半放不下。”他也没料到又在深夜遇见韶明。

    和白天的男装不同,她又是恢复成姑娘打扮。寒冷深夜男女独处……他忽然想到了,一下子感觉有些不自在。

    韶明偶尔夜晚有急事还要面见大臣,没他那之乎者也的礼教心思,只是心忖,浦先生曾谈及景冲和是个书痴,如今看来,果然不假。整理藏书阁这件事,她未收回成命,宫女和侍卫们大概以为景冲和也应该继续,所以又带他来了。

    “嗯……”韶明背看手走了一圈,的确是很有成效。再转过身,发现他盯看她手里的书册直瞧,便问:“怎么这本书有何问题”她举起手中的治国论。

    “不……我是想,你怎么进来的又是何时取走书,我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十分介意自己太过入神这件事,心里无比讶异,甚至忘记自己对皇帝说话时该注意的用词。

    和上次一样,他又误会了。她手里的书是她从寝宫带来的。韶明也不说穿,只是感觉他也太天真,若不是她盼咐过侍卫,他没做出什么特别危险之事就别管他,默许他的行为,他怎么可能留在皇宫过夜而不惊动宫中巡夜而他竟然一点疑问也没有,以为他自己有罪了。

    他一进藏书阁便废寝忘食,也让她开了眼界。她心里琢磨着,仔细地看看他,直到他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她一挑眉,明白了这个傻书生心神不宁的原因。

    “……浦先生说你是个正直的人。”她启唇道。

    “咦”他重新看看她。

    “不过性格太过顽固,还有十分无谓的勇敢。”她继续说道。

    “什么”他犹坠五里雾中,完全不懂她为何讲这些。

    她转过身,往外走去。真的很困了。

    “从今儿个起,你编属翰林院检讨之下,职名为秘书郎,吾命你掌管这藏书阁。直到吾允之前,你都不得离开京城。”

    也不管他什么反应,韶明自顾自地离开,准备回寝宫休息。

    原本,救了景冲和一事,是因为冤狱,也因为他可能是个人才;把他留在宫中,也是认为他或许可用。

    景冲和不服她,却不至于讨厌她、希望她死。

    她的身边,需要有一个能说真话的人。他不服她,所以会直话直说;而他的真话,又不至于加害她。

    原本宁静的夜,不知何时起风了,吹得她黑发一飘一落,她手里还草看那本治国论。

    可以利用者,必尽其利用;不能利用而碍事者

    杀

    第3章1

    他得到了一个官位。

    除此之外,还有一间宫外居住的小房,还有几个监视他的侍卫,还有一块进宫晋见皇帝时得用的牌子,上面刻着他的官名和姓名。

    他被推看领牌,被推看认识翰林院,被推看在皇宫里走来走去看东看西,眼花撩乱,活像个土包。负责介绍解说的老伯还道幸好他官小,目前这样就差不多了。

    他的官位的确不大,小小的管书人。只是他对这一切,都只有莫名其妙四字而已

    即使景冲和有再多不解无奈和苦恼,他也反抗不了韶明。

    先不论皇帝要谁三更死,谁能活看到五更;韶明对他有恩,所以他欠她。他不知韶明究竟想要如何,却已亲身经历她的无理和霸道了。

    虽是对她不满,但她的确对他有救命之恩,他的心情很复杂。

    罢了,他只能想看藏书阁的事情做了一半,能完成也好。

    于是一大清早,他草看牌子,在皇宫南边的朱雀门候看。前面都是高官显爵,他排在最后,待守门人一一瞧过牌子放行。

    虽然已不是第一次入宫,不过他还是稍微迷了下路才走到藏书阁。

    多了个秘书郎的身分,他做的事也仍旧一样。在这藏书阁里越久,他越发现这楼阁有些蹊跷。

    这建物外观方正,里面却是环状的模样,他没想错的话,是按照八卦方位建成的。在四周角落,他都有见到墙壁上刻看些东西,和数字与位置有关。他不知为何里外不一,不过能确定这楼阁并不如外表那么简单。

    正午,宫女来藏书阁寻他,说是韶明要见,让他跟看。

    他随看那领路的宫女来到御书房,见看韶明就坐在案前。

    他站在门口,僵硬地叩拜道:“草民……微臣……”

    他没当过官,自然不知官要如何行礼。再说从草民变为微臣的过程,他也有些不甘愿。

    只听韶明的声音传来:“吾说了免你的虚礼,进来吧。”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韶明让他免礼,好像都带看一种调侃他的感觉。

    进入御书房,他停在书案前约莫五步的距离,韶明没理他,仅是看看案上一本摊开的卷轴沉思。许久后,他终于感觉自己一直杆在中间相当奇怪,开始尴尬起来,于是他移动脚步,准备小心地把自己挪到旁边。

    “景冲和。”

    岂料,尚未定位,韶明就唤了他。

    “是。”他停住动作,像是被抓到做什么坏事,急忙应道。下一撰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何必如此紧张。

    从他踏进御书房,到他在自己面前罚站,韶明都一清二楚,她已经习惯这个书生的傻样了。她抬起睑来,只道:“吾听说你最拔尖的,其实是算学。”

    奇怪,为什么,韶明会如此熟悉他的事在此之前,他未曾细思,如今,她对他的了解,终于引起他的疑惑。

    “微臣……”

    韶明打断他,说道:“今有主仆步行远游,若仆负米六斗,主人自携五日干粮,每人每天食两升,若再加一仆,共一石二斗米。若干日后,其中一人米已吃完,给他六日粮回去,余下的两人每天共吃四升米,若干日为几日共吃几日”

    这是什么问题哪有这么怪的主仆出游路上是没店了吗心里满是困惑,可脑袋却飞快地计算起来。

    “若干日为八日。余下两人是十八日,若加前八日则是二十六日。”他答。

    韶明说得没错。其实他作不出醉人诗词,最擅长的,是算术。

    听他几乎是马上就解出来,韶明眼神一闪,又问:“若回程如何计”

    景冲和道:“若计回程便是十三日,前八日,日食六升;后五日及回程,日食四升。”

    韶明睇看他。其实这些并不是多么艰深的问题,算学有点底子的人,多半想一想,草支笔画画也可以算出来;然而,景冲和优于别人的地方,就是在于他计算得飞快,连纸笔也不用。

    这书生,似乎也不是那么傻。

    韶明眼微目迷,启唇道:“那么,若三千六百人共行一百里,日行五百回,计路二十八里,日可运米两百石,一人日食一升,可供给多少人”

    什么主人会带仆三千六百人虽然问题很多数字,不过重点却只有两句。景冲和想也没想,答道:“两万人。”

    “错。”韶明几乎是在他答完之后就出声。

    景冲和一愣,不禁问道:“何错何解”运米两百石,一人日食一升,的确是两万人啊。

    韶明微笑道:“你忘了扣掉运夫的口粮。答案约莫是一万六千多人。”

    这……他是掉进陷阱了吗这题明显是有漏洞可钻。景冲和心里想看那些题目,反省自己的大意。

    韶明见他那认真的模样,心里好笑,却板起睑孔,说道:“景冲和,吾知你长年在乡间游历,吾想问问你,世间人对吾这个女皇是何想法”

    韶明将谈话转了千里之远,景冲和一抬起睑,就看她换了表情。他开始感觉,韶明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怔了一怔回过神,他道:“百姓所求的,就只是个平安罢了。只要有衣穿、有粮吃,日子安顺喜乐,在位者是谁,他们不管。”他的家乡多是农户,只烦恼收成,烦恼赋税,别有贪官作恶来抢他们,如此而已。

    他讲的这席话,不同于朝中大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平民所言。

    韶明垂下眼眸,喃道:“是吗……”然而,要让所有人民有衣穿、有粮吃,那是无法道尽的困难。“……他们不是说吾无血无泪,面貌如同鬼怪一般丑陋吗”她忽然挑眉。

    她又扯开了。景冲和当然也听过那些谣言或歌谣,他未见过韶明之前还多少信。

    “这……只是民间传说罢7,”他也不知由何而来。

    “呢……”韶明瞅他一眼,跟看抬手,道:“没事了。你退下吧。”从算学问题到百姓心思,从百姓心思又到民间传闻,韶明心情一时三变。

    要熟悉一个人,需与对方相处。可景冲和忍不住觉得自己每见韶明一次,就更不理解她一些。

    天微曦,不用谁来唤,她醒了。

    每天这个时候起床,已经变成习惯了。一个嬷嬷先走了进来,身后跟看八名宫女,宫女们端看热水、草看朝服,整齐地排列在床边。

    她下床,洗漱过后,让宫女替她更衣梳发。梳看男子的髻,穿看男人的衣裳,她上朝时总做男人打扮,也许朝臣就比较不会那么注意她女子的身分,能够专心国事。

    从起床到更衣完毕,要不了两刻时。她总是尽量地快,不让任何事耽搁她上早朝。

    踏出寝宫,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寝宫的墙壁是空心的,烧得极为暖和舒适,和外头的冰天雪地有看极大落差。她总觉得每日早晨来这一下,有助于清醒精神。

    “……今儿个好像比昨天冷。”她讲了一句。

    “司天监大人说明儿个就转暖了,春天要来了。”身旁的宫女细声回应。

    司天监是个六十来岁的老者,长了一张凶恶的睑,不过天象倒是算测得奇准无比。

    “嗯。”韶明点点头,应了一声。

    坐进皇帝车辇,片刻便载送到光明宫。车荤进到宫里,听得司仪中气十足地声音喊道:“今上驾到”

    她下荤落座,底下朝臣立刻拜道:“恭迎今上圣驾今上万福”

    朝臣们双手作揖拜到膝前,睑深低,头顶朝地。玄国面见皇帝其实并无跪拜叩头之礼,是因为玄国国界宽广,邻接的异邦也多,规矩皆不同。以前似乎曾经硬是让前来交好的天使叩头跪拜,种下两国胡龋,进而引发战争,百姓死伤惨重。就此之后,皇帝心怜无辜人民,下旨改变拜礼,记载在宫中,至今已六七十载。

    让人行个礼行到头顶朝地,其实也很够了。

    韶明瞥到延王脸没低深,心里一笑。手微抬,道:“平身。”

    语毕,几十位朝臣站直身,依东西两班分列站立。

    司仪喊道:“请奏一”

    尾音尚未结束,延王立刻就跳出来,拱手道:“今上色目人一事得解决”

    “延王,司仪都未收声,你有些过急了。”右宰相难得地开口了。

    延王冷瞥右宰相一眼,没有理他,只是请缨道:“若今上允许,老臣愿领军披挂出征”

    “等等,粮草哪来”左宰相跨出一步,加入战局。

    “当然是由府库而来。”延王下巴抬得老高。

    “府库绝不可用罄”左宰相大声道。

    “为何你总要妨碍我莫不成你是色目人派来的j细”

    “你血口喷人请今上明察”

    今日也是吵吵吵。

    坐在上位的韶明,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一出演了又演的老戏,连台词都跟前几日相同。

    “这个嘛……”她沉思须臾,抬起眼,问道:“右相,你以为何”皇帝在朝会中和大臣讨论是常见之事,不过韶明极少点到右宰相,右宰相有点冷不防,迟了一下,方才踏出来,拱手道:“启享今上,微臣以为,府库对国家甚为重要,断不能轻易挥霍,今年亦不应加税,色目人的问题能拖则拖。”

    很好,什么也没讲。

    韶明眼底一沉,却微笑道:“所言甚是。”她脸一转,对看朝臣,开始说:“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于战争中,瑙重甚为重要,可掌握胜败关键。吾粗浅试算了下,若一士卒配一民夫,所携之粮约莫可走十八日;若一士卒配两民夫,所携之粮可走二十六日,尚且未计回程。众臣了解了吗”

    底下臣子互看一眼,接看,她又娓娓续道:“这是以人力运量的状况。当然还有马或驼、或骡。从这里到西边边境,共是一万五千多里,中间有十三个军粮仓。首先粮草必须到位,接看是行军,士卒一日快约可走四十里,慢则三十里。再说府库与赋税,府库目前约有四千九百万两,西线兑州有十万驻军,十万军一月要耗三十万两白银,这还不含军饷。我大玄人民户数有记载的,今年为两千一百多万户,人口共七千九百多万人,已开垦的农作之地却仅有可开垦的五成,一亩税收两斗。然去年收成不佳,要入春了,希望各位一起祈求上天,盼秋收丰富。”

    她这一席长论说得不疾不徐,没有停顿,最后结在一个无关痛痒的地方。那么一大堆数字连串兜头撒下,听得懂的朝臣自然明白目前西征的困难之处,听不懂的朝臣也因为听不懂而无法多言。

    见底下一片静默,韶明微微扬起嘴角。

    “退朝”

    第3章2

    摆平早朝,韶明片刻不歇,直往御书房批阅奏章。

    全国各地写来的奏本,有的状告贪官,有的上报民情,还有与各国的边境纷扰,一半以上都是报忧报愁。该罚的罚,该开仓济民的开,奏本批过一本又一本,幸好也是有报喜的。批到东方海上岛国所强占的领土已收复,韶明心中甚慰,旨意犒赏有功之将。

    天色暗了,宫女们悄悄地增加照明用的蜡烛,她直到最后一本奏章批完才放下笔。最后,她又打开之前看的卷轴沉思,卷轴里画的是玄国的国土,她支颐睇看图上和玄国邻接的异邦,许久之后,她写下一封密件,命人快马送出。

    回到寝宫,她更衣沐浴,在惯用的香木澡盆里洗去一身疲惫,舒服地躺上床。大概是早朝时的情绪尚未完全消减,她没太多睡意,又一直想着国事。

    翻看床头的书,她披上外衣,又走出寝宫。

    这右宰相今日的表现耐人寻味,其实她大约知晓这几人都有点利害关系。

    刑部里有左宰相的人,而延王的儿子镇远将军,在地方上作乱不是一朝一夕,刑部多半压了下来;换句话说,左宰相手中有延王的把柄,所以于朝中处处针锋相对,因为他一点也不怕延王。至于右宰相,前朝左右两人底下暗斗,左宰相曾吃过小亏,所以有些忌讳右宰相,右宰相则又不擅长面对延王的气焰。

    这还真像斗兽棋。

    虽然延王短期不会再强逼西征色目人一事,那也只到秋收时期而已,她己从西线十万大军调派两万兵士,保护边防百姓。她并不是在纵容色目人,也并非害怕战争,只是西征兹事体大,战争劳民伤财,万不能草率,粮草的运输一定得仔细安排,路途遥远之外,还有天候的问题。是不是一定得出兵也值得商榷。她一直在想,一定有更好的解决方式……

    长廊已到尽头,脚下踩看雪地。韶明抬起脸,不知不觉,她又走到藏书阁了。

    门未锁,她当然推门进去。睇见角落放看棉被,昂首在二楼处望见景冲和,她道:“你打算以此为家了吗”

    听见声响,景冲和将正照看墙壁的油灯移动,看着下面。

    “今上。”看见韶明,他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今上也未就寝”他僵硬地问。其实他前两日都有回家,只是不知为何这么不巧,或说这么巧,留下来时皆被她抓到。

    “吾今日好兴致,便散散步……你别下来,待上面做你自个儿的事成了。”韶明找个台阶坐了。

    往下望看她弯腰落坐在阶梯上,景冲和有点后悔今夜没有出宫回去睡了。不管他要做什么,她的存在都令他无法专心。

    不过,不用下去也好,他不善于面对韶明。正确说来,是根本不知如何跟韶明相处。

    韶明扫一眼四周,一楼各架上的书册排列得整整齐齐,书列中还多了几块牌子。她伸长手取了最近的一块来看,上面毛笔字写看更为详细的分类目别。

    还真有心思。她微勾唇,放了回去。

    出来散步是找睡意的,如今精神却那么好。韶明抬起头,对看上面的景冲和道:“总听你书看得多,吾想试试你,你就当游戏好了。”

    “什么”游戏景冲和停住动作。到底是谁告诉她,他书看得多的

    韶明不假思索,吟道:“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萤。”

    听她仅吟一半,景冲和想了一下她是什么意思,接下去道:“故园烟草色,仍近五门青。”这是诗。

    韶明又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

    “寒鸦栖复惊。”这是词。

    “兴亡千古繁华梦。”

    “诗眼倦天涯。”变成曲了。

    无论诗词曲,他都能听上句接下句。他吟完后,听韶明似乎轻轻地哼了一声。

    “……帝者与师处,王者与友处。”

    “霸者与臣处,亡国与役处。”这不是诗词曲了,是战国策。

    韶明续道:“乡人皆好之,何如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曰”

    这是论语中的一段。景冲和回道:“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她总说他书看得多,其实她也不少不是吗前面几句诗词曲,感觉是随兴想到就读的,后面这两段,提到为君和为人之论,不知为何,景冲和有种韶明在暗喻自己的感慨。

    下面没有声音了,他想韶明应是不想玩了。眼睛注视看墙上刻有的东西,他犹豫了下,开口道:“这藏书阁有点古怪……”往下看去,韶明身体倚靠看栏杆,模样放松地闭看双眸,竟是睡着了。

    原本想要询问韶明的,他住了口。

    他不晓得该怎么办。她睡在这里严重不妥,但是唤醒她似乎也不妥。

    无奈地走下楼,景冲和只能杵在她面前,默默地自己烦恼着。她睡看的神情十分柔和,怎么看都只是个平常的年轻姑娘,哪里是权倾天下的女皇

    而且还是个无理霸道、喜怒无常,又让人烦恼的姑娘。

    思及姑娘二字,他移开了眼不再看她。

    感觉到门口灌进冰冷的夜风,男女共处一室已是大大不该,他无法关门,只得草起角落的棉被,轻轻地给她盖上。

    韶明却在他盖上被时忽然张开了眼,让他吃了一惊,双颊顿时发热。

    她瞅住他泛红的睑,说道:“据闻这座藏书阁里头有机关,吾允你找找看。”语罢,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你若帮吾盖被时不是单纯的好心,此刻你已人头落地了。”

    她笑一笑,和善地对他说道。

    好像又要下雪了。

    韶明望看窗外。虽然已迈入春天,不过还是会下雪,要到真正暖和,那得等入夏;而有时即便入夏了,地上的雪也不会消融。

    这就是玄国。邻接的异邦,曾取了“北之雪国”如此一个美丽又冰冷的名字。

    要想看见泥土,只有往南走了。

    一想到南方,她脑中就浮出景冲和的脸。

    那个……出身南方却老是穿得那么单薄的书生。韶明端起小方几上的热茶,啜了一口,感觉全身通透舒畅。

    今日,难得好好地用了顿午膳,案头搁看的奏本也少,她在御书房里休息着。

    或许待会儿可以练练字,好久没练字了,不知景冲和的字写得怎么样前几夜他好心帮她盖被,结果被她抓到的那个表情,也未免太害羞了,真是脸皮跟衣衫一样薄。

    还有,他居然通过她的考试了,下次再想些东西难难他。

    这几日早朝也没什么争吵,本以为终于能静下心,却被不速之客给扰了。

    “今上,右宰相请见。”宫女在御书房门口传达着。

    “嗯。”韶明点头。

    片刻,右宰相出现在门口,行礼拜道:“拜见今上,今上万福。”

    韶明微抬手,道:“免礼。”她睇看右宰相,他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心念一转,也不睬他,让他尽情去摆那难开口的表情,到他感觉不对劲了,方才启唇问道:“右相今日有何事”

    右宰相终于等到这句,不过还是继续吞吞吐吐:“这……微臣实在不好说。”

    不好说就甭说了。韶明心里冷冷一笑,就想看他搞些什么。

    “有话请直言,吾不会怪你。”

    “今上英明”右宰相又拱手拜下,询问道:“能否让微臣在门外等看的几位后生进来”

    “何妨。”韶明允了。

    只见四名年轻男子进入御书房,排列站在韶明面前。

    她又啜了口茶,微笑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右宰相将头拜得老低,拱手谏言:“今上已年届二十三,却未成婚,甚至无一子嗣。为了大玄,微臣冒死恳请今上留下血脉,立储君”……呢,就是要让她像只母猪,快点生下皇太子,连播种的都找了四个来。她扫一眼那四人,睑皮一个比一个还美,比之女人,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那还没有什么,最诡异的是散发出来的气质,简直是妖气冲天。

    她微微地笑问:“你是让吾养一群面首或拥个后宫吗就像男人当的皇帝一样。”

    右宰相头未曾抬起,只道:“太祖先帝皆有难孕之事,为了大玄着想,微臣冒死也要进言”

    这一席话,令本来还能当作笑话看看的韶明,眼底彻底黯了下来。

    他说的并没错,后宫无数殡妃,太祖却只有两个儿子,这还是在补过无数良方的状况之下。而先帝也是只在五十岁生下一胞龙凤胎,她的双生哥哥,在出生十天之后便夭折,自此之后,没有其他孩子。

    所以她当上了女皇。

    右宰相很聪明,此事的确得冒死,而他先取得免罪符才发言,这番建言也是正确且无法反驳的。

    身为一国之君,她需要生出后代。若没有储君,她一旦有不测,国家便会大乱。

    玄国女子多半十七八岁就嫁人,二十三已属晚了,那是因为适合出嫁的那些年,她正在学习要如何当一个好国君。当上女皇后,她每日勤政,再没有空闲想这些风花雪月之事。

    她或许会婚嫁,会有丈夫,不过,对象绝不会是这些妖孽。这几个人,多半是右宰相的门客,右宰相是让这些男子耍狐媚之术,或是控制她,都是妄想。

    “……吾会好生想想。”她仅这么说。

    “微臣恳请今上留他们在宫中。”右宰相请求。

    是打算要跟她培养感情吗韶明勾起嘴角,说:“吾宫中不留无能之人。”

    右宰相状似回想,道:“今上不是留了一位书生,似乎已成为秘书郎……”

    听他暗示知道景冲和的事,韶明眼神一冷。这右相,真的是有备而来的。

    她毫不动摇,仍徐徐温和道:“是啊。他书读得不少,吾看他是个人才。”

    右宰相立刻道:“请今上放心,此四人绝不逊色,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真是滴水不漏。韶明道:“那好吧。”

    达成目的,右宰相再一拱手,示意其他四人也拜道:“谢今上隆恩。”

    待得他们全部退出,韶明手按看方几,站了起来。

    她没生气,真的。

    但是,虽然她不生气,总可以发泄一下吧

    韶明对着暗处吩咐道:“吾要出宫”

    第4章1

    京城。

    作为玄国的京华之都,此城的繁荣广胜,自是大玄之最。

    全城对称布局,规划整齐严密,分成东市与西市,城内街道如棋盘纵横交错,皇帝居住的凌霄城就在北面,于城内任何一处都能见着那恢宏的高墙。

    天子脚下,官多商也多,人更是多得不得了,那些异邦的商人也会来此做生意,除繁华之外,什么最新的最旧的、最怪奇的最有趣的、最前所未见的,全部都聚集在这里。

    这回才走过一间一百多年的老店,招牌古色古香,前面就是家新开张的铺子,摆着新鲜的糕点。街土吃的卖的,有常见的更有少见的。玄国幅员辽阔,有多少家乡地方上独特的东西,再加上商人们从异邦带进来的新奇货品,整个京城简直是琳琅满目,教人眼花撩乱。

    景冲和对逛大街没有太大兴趣,不过京城里的书铺子,古书新册都十分齐全,他也</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