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中求率部后撤，返回凤凰城。一路愁云惨淡，万军垂头丧气。一路上，中求明显看到有些将领不满。他能听到有些将领在指责他妇人之仁。中求知道他们在怪自己为了一些无所谓的敌方的老弱病残而致靖北军损兵折将。他们似乎有意大声好让马中求听见。中求一言不发。
回到凤凰城之后，马中求把靖北军集合在王宫前的大广场开会，总结战果，分析形势，激励士气。马中求说，
“勇士们！我的靖北兄弟们！
你们从大沼泽北方的大森林走出来，跟着我一路南征，我们打下泰西部落，打下甘迦草原，打下蓝山牧场，攻克夏国王城。我们几乎赢得了辉煌的胜利！可是，就在不久前，因为我马中求的决策失误，让我们的军队蒙受了重大损失，靖北军失去了他的优秀将领龙德恩，我失去我的妻子郭燕，而你们失去了很多亲如兄弟的战友。在这里，我要向大家说一声，对不起！你们的总督决策失误，他心里很难受！
在我们撤军回来的路上，很多将领表示了不满意和不理解。他们跟你们一样，想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他们不愿就这样放过敌人。弟兄们，我为什么要决定撤军呢？是我马中求被吓破了胆子吗？还是我马中求不思进取，见好就收？妇人之仁？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其中北方势力最大的是曹操和袁绍。曹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他用其卓越的聪明才智在官渡之战大败袁绍，把袁绍活活气死。袁绍一死，他的两个儿子袁尚、袁熙领着残兵败将继续北逃，投奔辽东太守公孙康。大家认为，这时候曹操应该怎么办？继续追击，趁热打铁？错。曹公见解超群。他对他的谋士和将领说，‘二袁想杀公孙夺其地，公孙担心二袁杀掉自己反客为主。二袁和公孙康，同床而异梦，无时不在互相猜忌提防。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进攻，就会逼迫他们团结起来对付我们；如果我们撤走不管，他们自己就会打起来。我们只管班师回朝，就在京城等着捷报好了。’曹公的话果然得到了应验。不出半年，公孙康派人送来二袁的首级，请求投降！”
不用马中求再往下说，旁边的将领和下面士兵们都听懂了。“好，我们就等着他们把黄老贼的人头给咱送来！”大家兴奋地嚷道。
“正是这个意思！”中求欣慰道。“我之前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想起来曹公的这个故事。看来以后要多读书啊！”中求转而对郭华道，“郭华！你马上派人去守备、检点夏国国家书院。不准任何人毁坏一书一墨！现在就去！”
“是！”郭华转身带一队部下士兵匆匆策牛而去。
“我们现阶段的主要任务有两个，”马中求朗声道，“其一，整顿王城，恢复生产。这个任务，由我亲自来主持。当然，恢复生产靠的是人民。王城百姓昧于时务，弃明投暗，由他们去吧。但是，大家记住，你可以在所有时间欺骗一个人，也可以在一个时间欺骗所有人，但你没法在所有时间欺骗所有人。我相信，不用很久，他们都会回来。当然我们也不会傻傻在这里等他们自己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们还有我们自己的人民，我们留在北方森林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妻子儿女。这就是我们现阶段第二个主要任务：回到北方，把我们留在大森林的所有人接回来！”马中求看一眼阿里不花，阿里不花心有默契地点点头。“阿里不花，这个事你去办我最放心。别人都不行。”
“请总督放心，属下一定把我们的部众平安、完整地接回王城！”
“好，把你的所部兵马都带上，我再派乌乞买的预备队跟你同行，听你调遣，务必万无一失。”
“总督，郭燕夫人的突击箭阵已经全军覆没，龙将军的左翼方阵也折了一半，您在王城的兵力岂不是非常空虚？万一他们打回来……”
“呵呵，你放心。丧家之犬，漏网之鱼，岂敢回身再战？他们早就成惊弓之鸟了。他们现在日夜祈祷的就是咱别去找他们。还敢来招惹咱们？”
将领们听罢大笑。
“对了，去的时候你经过泰西，把郭夏的副将萨脱脱召回王城，我另有任命。——其实只为招一个人回来犯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我单派一个人去就好了。我要你们大军经过泰西，是要让泰西部众看看我们的兵威之盛，也让兵力单薄的郭夏在泰西更有底气。你们明白吗？”
阿里不花和乌乞买二人齐道，“属下明白。总督考虑得对。”
“你们回来的时候直接抄近路走蓝山牧场回来。你二人马上点军出发吧。”
“是！”二人得令，统军出城，一路向西而去。
不两日，萨脱脱自泰西疾驰入城。马中求听取了他对泰西形势的汇报，甚为满意。随后宣布了新的统军将领调整：右军箭阵主将唐振接替战死的龙德恩将军，调任左翼中央方阵主将，回京复命的原郭夏副将萨脱脱任右军箭阵主将。左都哈仍领左军箭阵。马中求在考虑，是不是有必要把泰西部落的居民全部或部分迁徙到王城来？最后他决定，如果一年内原王城居民不知返国，那么就把泰西的一部分民众迁过来。以后他们再回来也不要了，叫他们到牧场上搭帐篷放羊去！
马中求的担心是多余的。正如他先前预料的那样，出逃在南方野人山的夏国王庭很快就发生了内乱。不过这场内乱的开始，却是任何人都猜不到的一个方式。
马蹄谷的那场伏击战，正是老丞相铁花凌的杰作。当初夏国残军匆忙南迁，黄日万要江寄杀率部断后掩护，江寄杀百般支吾不愿意干。铁花凌知道他想保存实力，不愿跟他计较，主动承担了率军殿后的任务。军至马蹄谷，铁花凌发现这里是个天然的伏击场，主动要求设伏。江寄杀只想保命，催着黄日万快走。铁花凌在后面打仗，江寄杀带着王上只管走人，却还在王上跟前吹耳边风，说铁丞相此去必不复返，他这是找个机会把我们哄走，他好率部投敌。铁花凌料定江寄杀在王上面前必有此间，遂狠打了一个胜仗来自证清白。但他骨子里仍想为朝廷找一个适当的出路。而议和，几乎是唯一可行的选择。战胜靖北军之后，他又跟王上建议，此时我军方胜，是跟靖北议和最好时机。无奈黄日万已经厌恶了这种投降路线，转身离开了苦口婆心的老丞相。
队伍一天天深入南方，草木愈来愈长，烟瘴愈来愈呛。湿濡的环境令百姓、士兵叫苦不迭。蚊虫滋扰，水源难觅，抱怨的人愈来愈多。
这一晚，铁花凌正在帐下挑灯夜读，帐外士兵禀报，李为国将军求见。
铁花凌将李将军引至案前。李为国想说什么却吞吞吐吐。铁花凌知其有难言之隐，遂吩咐帐内人全部出去，吩咐士兵严守帐外，不许外人接近。铁花凌拉着李为国的手坐下，小声道，“将军请讲。”
李为国不置一词，只从袖内掏出一封书信，信封上空白无字。铁花凌展信细读。其字曰，
“吾兄台鉴，
妹自幼执拗，不能常从大哥之言，请大哥见谅。昔日泰西一别，大哥东上勤于王事，妹自留桑梓，孝事父母床头，不意一晃三年，兄妹竟不得一见！自兄别后，世事殊非意料。兄事夏廷，我事靖北，各为其主，更难相期。妹已许身靖北总督，而妹之胞兄，竟为夫君宿敌。亦亲亦仇，殊难取舍。感念于外，纠结于内。每每人后，泪洒床头，兄其知否？礼义人伦，妹粗知之。妹既不能违妇道，请夫君不与兄长对敌；亦不能乖骨肉，见兄长蹈死而不救。左右徘徊，唯有倩人代笔，致书兄长，敢请吾兄审时度势，顺天应人，顾念亲情，弃暗投明，全家或得团聚。
妹其翘盼！
愚妹海燕泣达”
“李将军，”铁花凌道，“这是令妹托人捎给你的家信。你没必要给我看。你赶快拿去吧。我没看见！”铁花凌明知李为国这封家信，是妹妹李海燕劝降兄长的，一旦被揭发，就是死罪。但对方既然给自己看，自己断不能把他拘捕或检举。
李为国知道铁丞相宅心仁厚，有意保全自己，遂决定真情吐露。“丞相，”李为国靠近身子，鼓膜不振，几乎在用气流传声，“为国此番来，是想跟丞相共同进退的！我妹妹说的有道理，我看，我们应该早作打算了！”
“年轻人，你去吧。”铁花凌幽幽地叹道，“你们还有大好的前程，我不拦你。我已经是衰朽残年，去留又能如何？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私自走脱？吾计不行，此天意也。王上和则和矣，不和，我愿追随王上，玉石俱焚。你去吧！”
李为国闻听此言，感动得泪水盈眶。“铁丞相，您真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有始有终的真男人！为国能够跟随丞相鞍前马后，不罔此生了！丞相，我也不走了！”
哗啦一声，军帐帘幕被掀开，一人当先突入，不是旁人，正是铁花凌最忠实的奴仆老孟。
紧随其后冲进来的，正是贱人江寄杀。“哼！给我拿下！”大群武士涌进军帐，将铁花凌和李为国绑了个结结实实。
铁、李二人甚感错愕，“老孟，你……”
“你什么？”江寄杀一脸得意，“有什么话，去跟王上说去吧！带走！”说着，一把抢过李为国的家书。
黄日万一看这些，勃然大怒。“大胆匹夫，朕对你们分别委以重任，每每示以优宠，不意尔等竟然这么下作，背着朕商量出走投敌！”他太过激动，好悬岔了气，调整一口气，接着骂，“要不是江大人警觉，是不是连朕也要被你们绑去献礼啊？**的！**！”
“王上，”铁花凌辩道，“臣……”
“住口！都给我拉下去！明日百官会审，万民公判！”黄日万咬牙切齿。
人赃俱在，证据确凿。铁、李二人百口莫辩。何况对方本来就是要整你，哪愿听你的辩护陈词。
铁花凌暗叹自己太过大意，竟让江寄杀在自己帐下安插了眼线，一着失手，全盘皆输。心里叫一声，罢了！遂望着李为国大笑一声，“哈哈，李将军，你们同生共死，黄泉路上，也算有个照应了！咱们可真真配得上八个大字，‘为国尽忠，铁花凋零’啊！”
李为国哈哈大笑，“哈哈，应该是‘为国不能尽忠，铁花也会凋零’！丞相，谁先下去，记得要等一程啊！”
两人被武士拖走，兀自仰天大笑。
为国不能尽忠，铁花也会凋零。何止如此呢？历史总是令人惊叹的诡谲。倘使铁、李二人虽遭冤杀，而百姓垂泪相送，二人黄泉路上亦必含笑。可是行刑当天，百姓争抢涌上刑台，踩踏死伤无数，不是为了拥抱泪别忠臣良将，而是争着吐口水，扑打，撕咬这对汉奸、叛徒、卖国贼。行刑官勉强分开众人，百斤铡刀落下，二人身首异处。百姓再次蜂拥过来，争饮其血，争啖其肉。“汉奸”“卖国贼”“死有余辜”的唾骂声响彻天际。
铁花凌在天之灵，当作何感想？
这就是他舍生忘死争来的结果吗？这就是他深爱和保护的人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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