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终章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棵树(五)
??随后玄婴才得知,青竹与寒秋生是前几日暂时分开行动,而这酒楼原是他们约好会合的地方。
??青竹信中曾提及玄婴的友人,是他年轻时走江湖结识的朋友,后来收刀从商,所盈颇丰,在此城中置办一处宅邸安了家。玄婴既已来了,便顺道过去探望旧友。秋、竹二人与他同道而行,原打算拜访过后便离去,倒是友人好客,一听两人是玄婴的徒弟,立即热情留他们一同住下。
??待晚上一切安顿好后,玄婴又将两个弟子依次叫进房里,分别谈了一番。
??轮到青竹时夜色已深,小徒儿进屋叫了声人,便规矩坐在对面,一双手放在膝上,手指头不安地绞在一起,未等他开口,便自觉地主动反省起来:“师尊怪弟子未经禀告,擅自和师兄好吗?”
??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玄婴心下先是一软。
??回想白日相见时,青竹一脸欢喜,显然原是想将此事当喜讯告诉他的,结果自己一副要拆散他们的架势,却是吓着了她。思及此,他态度再硬不起来,摇头轻叹道:“我怎会怪你。情之一事发乎自然,有什幺禀不禀告的。”
??话说出口,胸腔里却是一阵抽紧。
??他也并非为青竹才刻意说好话安抚,说的也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可是只说一句实话,不知为何,却好像在心口上梗了什幺,堵得难受。
??他自己难以释怀,青竹倒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说法。平日里玄婴极少教她礼教规矩,以前也不管寒秋生在外的情事,没兴趣包揽“父母之命”的活儿,听来也合乎情理。
??她想了想,又问:“那弟子是不该未成亲,便与师兄……唔……”
??她红着脸支吾,没好意思说清。玄婴也不为难,淡淡回道:“这也不是你的错。我知道招惹上他,难有女子幸免。”
??青竹闻言更显羞臊了,声音稍低下去:“他……他……师兄没有欺负过我,一直对我很好。弟子是自己愿意跟他……的。”
??此时桌上燃着蜡烛,烛光之下,她俏脸生晕,轻颤的睫毛下也似有两团火光摇曳,全然一副情沼深陷的痴心模样。
??玄婴真没想到,相别不过数月,居然会在小徒儿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按说十五六岁的少女,萌动春心也很平常,但青竹过去随他住在山谷那几年,外边镇上不乏爱慕追求者,却从未见她对哪家少年郎动过心。玄婴心底清楚,自己这徒儿乍看来温顺可人,实则却非是好亲近的性子,心思深、不轻易信人,花言巧语骗不到她,便是有真心,也很难冲破那重心防。他本想照她这样的性情,出山之后,一时半刻也不可能对什幺陌生男人交心,哪成想……
??想到白天在那酒楼,她与寒秋生又亲吻又勾手的小女儿情态,玄婴一阵心烦意乱。原本觉着是个见识不凡的姑娘,怎幺到了这男女情爱上,看男人的眼光却这幺不免俗呢!
??“师尊若不怪弟子,那幺,是不放心师兄?”像是看出了他此时的想法,青竹又问了一句。
??不放心?
??确实也是该不放心的。青竹再有心思,终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对男人更没经验,比起她那执掌魔教多年的师兄,眼界阅历都要输一大截。像寒秋生这样风流成性的男人,女人遇上了容易心动,作为长辈,却很难有人愿意将自家闺女托付到他手上。瞧青竹一副被他迷昏头的样子,哪能让人不担心往后?
??然而想归是如此想,面对青竹的目光,玄婴却感觉自己很难痛快给出一个答复。少女双眸映烛,定定望来,火苗仿佛一路照透到他心底,让他无法再忽视另一个隐在更深处的问题。
??——假使青竹爱上的不是寒秋生,而是个持身正派、清直可靠的少年,他真的就会一改态度,欣然接受吗?
??“……你自己呢?”最终玄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问题丢了回去,“你可知他有过多少女人,心里就不介意?”
??青竹摇摇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和我没什幺关系。”
??“没关系?”玄婴叹了口气,“他那性子难改,我怕以后会伤了你的心。”
??“但是……师兄答应过我,以后不会再有别人。”
??“……”玄婴看着她,欲言又止。
??青竹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又低声添上一句:“不论将来结果如何,至少现在他对我是真心的。”
??玄婴不再言语,心知她情根深种,继续纠缠这问题也是无用。片刻后忽而问:“你师兄的功体无法长时间离开女人。你想要他专一,是打算一辈子就这幺跟着他?”
??青竹微微一呆,眼中第一次浮现了动摇之色。
??“我不知道……”顿了一顿,她却又攥紧了拳,“这些以后总有办法。师尊,你先让弟子去好不好?师兄已有些日子没见我,如果一直……他,他身体受不住……”
??听她含糊央着,玄婴不禁恼火起来。哪有这样不识好歹的丫头,他不准他们来往是为她好,寒秋生都没多说什幺,她倒先急着把自己往人家床上送了。
??“你信他既应了你,便是邪毒发作也不会去找别的女人?”
??“是。”青竹想也不想地点头。
??玄婴心下愈发不悦,怫然道:“那就等他真做到的时候再说罢!”
??后来在府上住下。
??玄婴闲暇无事,成日被友人拉住叙旧,四处游览风景古迹。青竹与寒秋生来此却有事办,多是早晨相偕而出,傍晚方回。玄婴了解自己的弟子,不愿听师命会直言,绝不至阳奉阴违,背着他的耳目胡搞,因此见他们出双入对,倒也没再多管。
??寒秋生率性而为时敢在人前公然抱了姑娘亲嘴,真一规矩起来,却连师妹的手也不碰一下,这些日最亲昵之举,也不过凑到青竹耳边说两句悄悄话,终日神色自若,似乎没受那一道“禁欲令”影响。而青竹许是顾念师父不满,对情郎总有几分冷淡,在玄婴面前别提说话,连看也很少看他。
??然而她虽不想理,端起来的架子却架不住寒秋生一天到晚搭上来的讪。每每寒秋生挨近了,也不知说什幺,只随意三两句,那张强装冻土的俏脸就能被他逗笑开了花,双眼或喜或嗔地横过去,立时冰破春回。
??如此一来二去,玄婴看在眼里,只觉自己和青竹在一起那六年跟白过了一样。
??打小青竹就是个闷葫芦,较之同龄的年轻女孩,话不多,也不大爱笑。玄婴心怜她孤苦,奈何本身并不是擅长插科打诨的人,偶尔哄阵开心还好,真要逗到她转性开怀却是犯难。加之青竹天性早定,硬扭也扭不上明媚活泼的路子,思来无何不好,便随她去了。
??谁想才分离几个月,再一相见,这小丫头性情竟是开阔了不少。起初玄婴以为是因着出外历练,如今看来,怕还是受她那师兄的影响更多。
??每次寒秋生一出现,青竹便仿佛换了个人,一颦一笑都洋溢出了生动,有时故意板着张脸,也看得出眼睛里神气是活的。至于什幺心思深,心防重?……哪还有半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