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那一端的你,这一端的我

第七章

    第七章

    这里没有所谓的白日与黑夜。时间停留在最暧昧的时刻。云雾从脚边掠过,隐蔽了她的路,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正踏在陆地上。

    环视一圈周遭的景色,除了地平线的透出光,脚下的云海,别无他物。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然她却感觉不到一点陌生。

    「小女孩,妳是谁?」有人在她后头问道,贞德心惊的回首,她很确定刚刚应该是没人的。

    和她说话的,是一个很耀眼,不容忽略的男人,留及肩的棕髮随意披散在后,他宝石般的蓝眼就像是大理石雕刻上的镶嵌,披挂着一袭白,纯净的沾染不上尘世间的一点汙秽。眼前的人,便是这样不可侵犯的存在,他浅浅笑着,继续问,「妳怎幺会在这?」

    她愣愣的站着,忘了怎幺回应,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叫贞德……」

    「我是加百烈。」他说。

    贞德的眼顿时瞠大,「加百烈?大天使加百烈?」她直觉性的把他跟圣经上的人物合在一起。

    「很高兴认识妳。」男子笑道。

    这大概是在作梦吧?要不然她就是在睡梦中悄悄死去,她居然遇见了天使,这里是天堂吗?

    「我怎幺会在这?难不成我死了?」

    「不,妳没有。」加百烈别有深意的望着她,「至于前者的问题,妳应该知道才对。」

    贞德不解的摇头,「我不知道。」

    加百烈抬起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他们脚前的云也随之散开,他修长的手指指向一处,「那是妳的家。」

    对于从来只有仰望过天空的她来说,俯视的景色是一种新感受,「很快就不是了,英国的军队很快就会来攻打进来了。」她的语气很淡,冷漠的像是在陈述件不属于自己的事实。

    加百烈眼神怜悯,贞德在他眼中,是一只断了翼翅的鸟儿,正在绝望边缘挣扎着,「妳可以改变。」

    「改变?」贞德不明白的他的话,「我不觉得我能做什幺决定。」

    「不,妳可以。」他的言语柔和却很坚定,「如果我说妳将带领法军打一场胜仗,以留住妳的家园,妳怎幺说?」

    「什幺!」贞德不自觉得提高了音量,虽然她常听说神会跟人开玩笑,但这种玩笑未免也开得太不实际了,「不可能,我不行,我没有这种能力!」

    「贞德,你相信上帝吗?」加百烈低沉的嗓音安抚似的缭绕在她耳边。

    「我相信啊。」她的脑袋很昏沉,「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给自己多点信心。」他道,「妳天生不凡,记住这一点。」

    加百烈温柔的笑靥成了她最后的光景。

    阳光穿透床头的窗子,暖暖落在披被上,微小的尘埃粒子浮动着。她想起阁楼里的旧相簿,有一张泛了黄的照片,模糊、宁静,她的房间有一天也会是回忆的一角。

    她的母亲正在厨房準备早餐,瀰漫着煎蛋的香味和锅具相撞的清脆声响,「妈。」贞德站在餐桌旁,左右张望了下,「爸呢?」

    母亲瘦小的背影没有转过来,她等了一会,无回应,打算再问一遍时,略为虚弱的语句远远传来,「……他还在睡,妳先吃吧,他的份我再拿进去。」

    她沉默的拉开椅子入坐,迟疑的开口,「妈,有件事……我想跟妳谈谈。」

    「我想去见国王一面。」她说。不管梦的真实性如何,她愿意放手一搏,「我要参军。」

    母亲的动作明显一滞,然后又继续把蛋打在煎锅上,热油遇冷的跳动哔啵作响,「……妳父亲选择的路已经够难走了。」

    「我懂。」谈到父亲,她低下头,「但我必须去,这是神对我的期望。」

    她把她的梦境道述一遍。

    「贞德,战争可不是在开玩笑的。」她母亲叹了口气,终回身背伤的望着她唯一的女儿,「混入那场局,像妳父亲那样断肢胳膊事小,如果死了也算一种痛快,但假如妳是被抓走,妳可是一个女孩子,自己应该明白下场如何。」

    「我知道……」

    她怎幺会不知道,她确实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连枪也没摸过更别说是对人扣下板机了。然而她的国家正在消失,敌人毫不留情的用战火摧残着这片她所挚爱的土地,她的家园正一点一滴的被毁坏。贞德没有任何的惧怕,相反的,此时她的心情是如此平静,她相信加百烈,她相信上帝,她也相信自己在这的意义,「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既然神选择了我,那我就必须做点什幺。」

    母亲张嘴想说什幺,另一道声音却抢在前头响起,「好了,伊丽莎白,就让那孩子去吧。」

    肯特爷爷站在楼梯间,也不知听了多少的谈话。他缓缓来到贞德身边,微笑道,「时候到了,贞德天生被赋予了领导国家的使命,现在该实现了。」

    「她受神的眷顾,不会有事的。」他看向皱没明显不认同的伊莉莎白,「儘管你们平常把我当成疯言疯语的老头,但妳很清楚不是吗?」

    「那些都是真的。」

    微弱的金光带着水气浸湿了空气,马车带来的喧闹无法打破这一片刻的和谐,她的母亲替她把木箱子搬上车,在扶她上去。

    等了三个礼拜,有个路过的商队刚好要进城,愿意顺道载她一程。母亲给予深深的拥抱后,轻声道,「妳一直是我坚强的女孩,勇敢去吧。」

    贞德眼眶一热,撑起笑容,捨不得的握住她母亲带着薄茧柔软的手,「我不会让您失望的。」语毕,她转向站在后头的父亲,他的双脚还未完全恢复,只能倚靠拐杖支撑,见到女儿的视线,他说,「如果妳见到理查,替我向他问好,顺便告诉他那天在湖边游泳是我把他的衣服藏起来的。」

    贞德噗哧一声失笑,「我会的。」

    商队的领队吆喝着,是时候起程了。

    这里的星空比英国本地还要更美一些,他也说不上原因,就是一种感觉。

    但这样的美景却没使他驻足呆愣几秒,他不禁在心底冷笑着,对自己,他渐渐不再是原本的那个拉斐尔,那会为了一点小确幸而感动,会为一点闪烁而悸动,会为一个人盲目追逐的拉斐尔。

    他知道,这只是他为自己所找的藉口,好让自己可以就此离开。离开这哩,回道他的家,他想念他画室里充满颜料的味道,他想念每当他作画到半夜时,米开朗基罗总会突然出现的场景。

    所以,回家吧!

    下一个战场在奥尔良,彷彿是上天刻意安排的机会,他随着军队搭船来到法国,更正,是曾经的法国。而另一批人马也随即到来,他在勃艮地公爵身旁看见了卡洛,他对她相视一笑,那层笑容背后的意思拉斐尔明白,这将会是最后一次他身在这里。

    然后他们包围了奥尔良,一切都指向了节局,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但这一切都和他再也无关,越过这片山头,他会忘了这一段日子,什幺也没发生过,至于那个人,他本该把他留下,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对他抱持着无谓的遐想,愚昧的期待,现在,故事该结束了。

    拉斐尔深吸口气,为呼出,人影已消失在深林的黑暗中。

    几天后的平静,料想中的追捕并没有展开,所以拉斐尔很顺利的到达接近义大利的边境。

    人生事事难料,确实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降临在他身上,比如说他眼前的窘况。

    参天的绿树遮掩了头顶的天际,两侧的土墙使他似乎又离世界远了些,动了动手,把身上的残枝落叶拨开,深陷在泥泞中的双脚却动弹不得。

    拉斐尔无奈于自己的处境是这样的狼狈,回想十分钟前,还好端端的走在林子里,下一秒,伴随着树枝的断裂声,视线一晃眼,他就这样掉了下去。

    他尝是想藉着藤蔓爬上去,但脚卡的太紧,而且枝条上也沾满了烂泥,滑腻的很,不好施力,试了几次后不得不放弃。

    日阳的角度向西偏斜,他感觉时间的流逝。

    忽然,一道微小的声响传入耳中,如果只是风声,他自然不会去在意,但听了片刻,他渐渐确认那是某种生物的脚步,拉斐尔紧张的看着洞顶,谁知道这林子有什幺野兽,要是来的是熊的话就糟了。

    然映入眼中的,是双属于人类的棕色眼眸。拉斐尔讶异的瞇起眼,想看清楚站在背光处的人是谁。

    那人也同样盯着他,像是在打量,或是在试探他。太阳离地表的距离又缩短一点。拉斐尔不介意如此沉默,毕竟他已习惯了等待,他反而害怕一开口,消失的视线会提醒他这只是幻觉。

    「你是谁?」那人问道,是个女声。

    他下意识的想说卡洛这个名字,但他随即改口,「我是……拉斐尔。」

    「拉斐尔?」对方应该是挑了挑眉,「印象中我只知道会画画的那个拉斐尔。」

    是啊!画家拉斐尔怎幺会出现在这呢?所以他微笑道,「我刚好和那位画家同名。」

    「那你在这干嘛?」她补上一句,「我不是指洞穴。」

    「我知道。」他不禁莞尔,「我回家的路上须经过这里。」

    「你家在哪?」她问。

    「义大利。」他说。

    接着,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也许是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实性。

    确实,他说的是很像谎言,而且还是扯得很烂的谎。连他都快不相信自己了。

    等了一会,他猜想对方可能丢下他走了,下一秒有个东西落在他的面前,仔细一看,是个小麻布袋。拉斐尔疑惑的拾起,有点沉,手抓了几把,里头应该是粉状物。

    「把它撒在地上,也抹一点在手中。」她解释说,「这样就可以顺利出来了。」

    拉斐尔依言解开朱红色的绑绳,倒出一点撒在四周。

    几分钟后他的双脚便能轻鬆活动了,对此他感到大为惊奇。

    好不容易出了山洞,他终于能够正视她的脸。

    她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可能才刚满十八没多久,和她眼睛颜色相同的髮用碎布条扎成一个俐落的马尾在后,突显出这个年纪的精神与活力。但女孩身上穿的却不是一般的棉裙,而是一身裤装和轻盔甲。

    少女看他上来后,自顾自的一逕往一放向走去,拉斐尔跟在后头,想开口唤她,却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请问妳是……?」

    前头的人脚步一顿,良久,她才回,「……贞德。」

    拉斐尔诧异自己所听到的。贞德。曾待在军营的他怎会没听过这个名字。那次在前线,便是这位女孩带领法军反转了败仗。才十几岁的年纪,而且还是女儿身的贞德,竟可以像将军一般的指挥军队,这件事早就被传的沸沸扬扬的,而面前的女孩说她是贞德?

    「是……打仗的贞德?」拉斐尔小心翼翼的问。

    这次她乾脆停下步伐,回过身,淡然的看着他,语气中有不可察觉的戏谑。

    「不,我刚好和那位军人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