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压抑一瞬间飘散个干净,我也没多想就洗干净上了床。
这个家到底不比以前了,只要稍微拾点柴火,这柴火就能自燃,每个人都不会好过,也只有我走了,他们才能真正舒坦。
只是季遣对我真的没想法了吗?
他在餐桌上云淡风轻的,见了我也没激动,在刚才却突然着火了,整个人泛着一股子戾气,就像那会儿他说喜欢我,看着我也是这股子戾气。
☆、三
这样一来我当然是睡不着的,季遣去了书房不到半小时就回来了,我摸索着想要开灯,准备和他聊一聊,手刚摸到墙上就被季遣拉了回来。
他在黑夜里好像能看清我,我却一点也不能看清他。
他问:“哥,你是不是恨我?”
我忙说没有,拉开被子让他进来,匆忙间碰到他的脸,发现竟然是湿的,他侧对着我,说:“我想你。”
我不可能回一句“我也想你”,哪怕这在亲人间是正常的,只说:“我知道,你今天刚讲过。”
他听后突然就开始傻笑了一会儿,停下后声音又很平淡,“我想你,和爸妈没关系。”
我霎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装死又不太可能,只好催促他快些睡觉。
果然思虑太多醒来就会头疼,并且时间已经不早了,快要十点。
没人来叫醒我,就这么让我昏睡着,我刷好牙后爸才关心地问我要不要吃早餐,我当然拒绝,爸就不开心了,妈跟着也是一通劝,就跟我不吃早餐是犯了天大的罪似的,弄得我盛情难却只好吃了。
妈给我热馒头,爸问:“睡得好不好?”
我说:“睡得不好就不会这么迟才起来了。”
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心里热腾腾的。
吃过后我去了季遣的房间,发现妈已经给我收拾好了,我将行李箱搬了进去,就坐在床上发呆,这里和我的房间长得差不多,以前季遣就惯不爱睡的,没想到我走了就直接搬到我那儿去了,真不知道在他眼里有什么差别。
妈很细心,在窗台上摆了植物。
这时爸过来找我说话了,他说:“昨天当着你弟的面,实在太匆忙,我就没提。”
我见他腿脚不便,忙扶着他坐好,才问:“什么?”
爸犹豫了一下,说:“你弟有个男朋友,快半年了。”接着看了看我,继续道:“他说自己是个同性恋,对你的感觉是误把兄弟情当做别的了,本来我们普通人家是断不会接受什么同性恋的,但是看他那样子,我们不好说他。他肯定也知道我们的态度,熬了这么些年,前几天才突然坦白,让我们把你叫回来,说自己错了,对不起你。”
我一时心里五味杂陈,什么酸甜苦辣都过了一遍,还强迫自己冷静。
爸说:“我们还是想劝劝他,他对你是真心亏欠,你说什么他一定会听一点的,再不济也没什么,最差的情况也经历过了,总不能更差,实在不行就让他高三把心收一收,以后的事以后说。”
我应了。爸也不多看我,他一看我,眼里就都是歉意,和我说话的时候也是掠过我的脸望向后方。
我又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想着季遣到底像谁,既不像爸,也不像妈,更不可能像我,人群里面千千万,我再没遇到个和他一样奇怪的。
结果中午了,我没找季遣谈心,季遣倒把男朋友领回家了。
妈和爸淡定得不行,我也不好惊讶,我让了位置,季遣就和小男友坐爸妈对面了,我自己循着拿了椅子独自坐一边。
他说:“哥,你回来了,我把我男朋友带回来给你看一看。”
那男生长得眉清目秀的,确实是个好胚子,我说了句挺好,男生就害羞了,妈就像对待客人一样对他,丝毫不见外地给他夹菜,装得一手好糊涂。
爸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毕竟一切都拜托给我了。
男生的眼睛直溜溜地看着我,季遣宠溺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看谁呢,你只能看我。”
一顿饭下来光顾着看他们打情骂俏了,我也没说上话,季遣吃完了,说是要和男朋友逛一逛消食,就走了。
妈整理饭桌,拿抹布擦的不像桌子,好像是季遣。
“离经叛道。”她小声咕哝,但从另一方面看,她轻松了不少,整个人没有当时发现季遣喜欢我时凝重的感觉。
我觉得季遣这么做就是要让爸妈放心,而爸妈也确实放了心。
但季遣心里到底在琢磨什么,我不敢下定论。
☆、四
下午我就出去透气,接下去的几天也都是如此,能不待在家里就不待,到第四天,学长打电话给催我回去,我在这儿闲着却不自在,季遣的事照爸的逻辑劝不通就算了,总归不能拿他怎么着,拖拉了这么几天,该办就办了,我也好走。
于是这天晚上我去书房找季遣,见他居然没在写作业,拿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
我一去,他就放下了,喊了一声哥,我不好磨蹭,越磨蹭越不好说,立马开门见山道:“爸要我劝你收收心。”
季遣明白我在说什么,盯着我看,我并不能坦然地面对他,心里开始发慌,甚至害怕他又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地做出些什么来,好让这几天的平和被打破,终于,他问:“我的心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想了想,说:“爸这收心的意思是指你交男朋友的事,你的心在哪儿无所谓,只要你把小男友的心放一放,等高考完他们也管不到你了。”
季遣似乎是听进去了,说:“哥都这么说了,我就和他分了也没什么,我把心实打实地给收紧了,好让你们安心。”
我唔了一声,不由感慨年纪上去了就是好,面对他的潜台词也能表现得波澜不惊,心里的那点波涛汹涌没拿上台面就什么都不算。
光是这几天下来,我想开了些,无论季遣对我是什么感情,只要他愿意像现在这样隐藏,我也乐得装傻。
我刚要功成身退,把门拉开,季遣突然说:“你走了之后,他们认定我病了,带我去看医生,医生看不出来,他们就说我受诅咒了。”
见状我和上门,生怕动静打搅到爸妈,回过头去看他。
季遣说:“可能我真是鬼迷心窍了,一直执迷不悟,我每天都在想哥,有一天突然想清楚了,才发现站在哥的角度是有多难受。”
我一愣,他就走到我身边来了,书房的灯本就亮堂得有些刺眼,他过来帮我压了许多,四周都暗了。
我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害怕他还要说什么,他只是握住了我的手,并不用力,虚虚地握着,我只要随便一甩手就能挣开,我却忘了动。
我强迫自己淡定后,才说:“爸妈那个时代的人难免封建主义,要他们接受是不可能的,如果说你没有错,我没有错,那他们也不可能错。季遣,你现在想清楚了就很好,哥希望你好,你……”
我胡乱地说着,到最后呛词了,装作意味深长的留白,不往下说了。
季遣也没戳穿我,反倒叫了我的名字,我又愣住了。
他说:“季咸。”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被自己的亲弟弟叫名字,像火烧了身,我居然感到浑身上下烫的不行,这时才赶忙挣开他的手,拉开门走了。
☆、五
我和爸妈说了战果,回到房间,发现行李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箱子里只有几件衣服和生活用品,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我不着家的心态。这几天虽然和妈强调了几次不用帮我打扫房间,但妈每天都来,行李箱又大开着,她居然没有起疑。也许是起疑了,也许是发现我还是不回来的好,不管是哪种可能,对我来说都是喜忧参半。
我又开始重新打量起这房间,季遣的床比我的要小一点,以前季遣大白天的都拉紧窗帘,一进去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我通常要先开灯,再把窗帘拉开,最后把灯关了,见到季遣坐在书桌上摸黑练字。
我生怕他就这么瞎了,说了好几回,才发现他真的喜欢待在昏沉阴暗的地方,连台灯都不愿开,那会儿季遣才多大,不过刚巧□□岁。后来这毛病改了,却养成了一不开心就窝在黑暗里的习惯。
等到更后面,季遣说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还问我害不害怕。
他总是这样深沉的不像个孩子,现在也确实不是孩子了。
我大学做家教的时候见了许多孩子,被父母宠坏的,性格都有些骄纵但不乏可爱;父母外出做生意,家里只有老人的,孩子性格多半内敛了些,外冷内热的,不善于表达。
而季遣,爸妈以前工作忙,我照顾着,不至于孤独,就算是孤独,这种孤独也没持续多少时间,爸妈就安定下来了,对季遣宠的没法没天,见他性格古怪之后还怨我没有看好。
说到底也没错,他长歪成这样,是我没看好。
第二天是周末,我昨晚买的机票是十点半起飞,我五点就起了。
我打算先斩后奏,到点的时候拎着行李箱坦白,然后走得头也不回。
我去外面买好早餐,自己先吃着,到六点爸出来了,说是要去晨间散步,练练腿,免得真的走不动路了。他见我摆在桌子上的食物,不住地夸我懂事。
季遣可能听到动静,没多久也起了,我昨天见他和今天见他,感觉上不一样了,说不上来为什么,就递给他一袋汤包,自己正襟危坐着。
我问:“妈什么时候起?”
季遣说:“早着,周末她都会赖到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