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双子》

Ch10.平凡无奇(?)的903

    ch10平凡无奇(?)的903

    李烽打开画报后的暗门,侧过身子为蔺如真让出通道。

    蔺如真从没想过,原来903里头是长这样的──

    开放式的空间,穿透式的设计,虽然和907一样是以黑、白、灰为基调,但没有明显隔间,所有摆设一目了然;除了衣帽间、卧房、起居室,就连卫浴也採用玻璃隔屏。

    木质地板,深色寝具,搭配採光良好的大面落地窗、藤编吊灯、白色砖墙,视觉上非常自由宽敞,有辽阔奔放的森林感,和907的复古工业风格截然不同。

    这其实不难理解,既然李烽因为幼时经常被母亲独自关在房里而感到害怕,成长后,会尽量想把自己的休憩空间打造得宽敞明亮也是无可厚非。

    「到底花了多少装潢设计费啊?」相比之下,她的905根本是荒芜的猪圈,蔺如真惊叹。

    「……妳花不起的金额。」李烽耸了耸肩,显然没打算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毕竟他现在在意的完全不是这些小事。

    「呿。」蔺如真不置可否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好啦好啦,知道你有才华,赚得多,可以了……哗!这些是什幺啊?」

    蔺如真话说到一半,完全被边角的置物空间吸引了注意力,兴致勃勃地跑过去,睁着圆滚滚的大眼,兴致高昂地打量。

    李烽提步跟在她身后,战战兢兢地盯着蔺如真面上表情,眉心微微聚拢,其实有点紧张。

    手术刀架、多种刀片、人体模型、鸟笼、铁鍊、c型扣环、镍丝、裹尸袋……他的储物空间里应有尽有,难以归类,甚至连血浆与混凝土都有。

    李烽想,以正常人的眼光而言,这应该是有点猎奇的收藏癖,或许还有点惊悚?可是他忘了,蔺如真是他的读者兼粉丝,而且还是忠心铁桿夹带疯狂那种。

    「天哪!这简直太帅气了!你办个展览吧!读者们会尖叫的!」蔺如真已经尖叫了。

    道具。

    她一眼就认出这些是道具,曾经出现在离人作品里的某些道具,就如同圣多诺黑一般,如数家珍。

    「这是上次连环杀人案当中用来犯案的手术刀;那是短篇集里面的鸟笼;这个是勒颈用的镍丝;那个是……拴住唐铃的铁鍊?这幺长,难怪可以让她在房间里走动。」蔺如真兴高采烈地捞起地上铁鍊,比在足踝上,眼神亮晶晶的,口吻异常兴奋。

    「原来这就是『恰好足够她能移动到浴室解决生理需求,却不足以离开房间的长度』。现在亲眼看到,总算明白了!」

    「……」她关心唐铃居然比关心他还多?李烽的太阳穴再度跳了一下。

    「什幺啊?还以为你房间里藏了什幺咧?害我紧张了很大一下,干幺神神祕祕的啊?」看着看着,蔺如真很明显鬆了口气。

    「不然妳原本以为会看到什幺?」虽然这不是他预期的,但她究竟以为会看见什幺?李烽挑眉一问。

    「以为喔?以为……」蔺如真歪着头想了想。「……至少像《格雷的五十道阴影》那样,会看到整间的性道具之类的,害我以为你有什幺奇怪的癖好。」大笑。

    「假如是以那种诉求为考量的话,八辈子都不会找上妳好不好?」白痴!李烽瞪她,一点都不想跟着她笑。

    「喂!什幺意思啊你?!」反应过来之后,蔺如真气得搥他。

    「就是那个意思。」李烽再补她一刀。

    「你真的很讨厌欸你!」

    「有人刚刚才说喜欢我?」

    「我真的要报警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就是这样!蔺如真颊面一热。

    「来。」李烽唇角微微上扬,忐忑的心情似乎放鬆了些。

    他领着她走到他的桌前,打开桌上的液晶萤幕;四格分割画面瞬间映入蔺如真眼帘,当中的空间摆设非常熟悉,绝对是她认得的地方。

    「这是……监视画面?」蔺如真眨了眨眼睫,看了好一会儿。「907?」

    「嗯。」

    「为什幺?怕小偷?」蔺如真一愕。有人会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装监视器吗?

    「不是。」李烽摇头。

    「有必要强迫症到监控自己的工作状态吗?」907是他的工作室,除了预防遭窃之外,她只能想到这个可能。这根本是强迫症中的强迫症了,谁喜欢被监看?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已。」李烽话音沉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紧张。

    「其他的原因是?」

    「……我不想爱我母亲。」这他刚刚说过了,但用说的,不如让她用看的来得实际。他偏执的程度,远远超乎她的想像。

    「这跟那有什幺关係?」蔺如真不解。

    「她每次来找我,说了些什幺,我都保存起来。当她偶发似地对我好,偶尔令我感到开心,我就将这些画面拿出来看,反覆提醒自己,不要喜欢她,不要对她心软,不要原谅她。」李烽嚥了嚥口水,说得有些艰难,这是他内心幽暗之处,并且,他对此抱持着难以言述的罪恶感,从未想过有天必须向他人坦白。

    「妳幻灭了吗?我就是这样子的人,我连自己的母亲都无法宽容,小心眼、善妒,且卑劣。」李烽深望着她,说得平淡,可蔺如真静悄悄地盯着他好半晌,却从他的话音当中听见浓浓的自责与自厌。

    他并不喜爱这样的自己,所以,从不认为这样的自己能够让人喜爱。

    「你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我为什幺要因此感到幻灭?」蔺如真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才终于真正明白他的想法,与裹足不前的原因。

    他的完美主义也充分反应在他对于自己的人格期望上。他期望他是个毫无缺失的完人。

    莫怪他为了体贴李阳对他抱持的愧疚,愿意包容配合李阳对他的干涉与保护这幺多年;莫怪他为了无法真心喜爱及原谅母亲,觉得他无法真正被人喜欢。

    明明平时都表现得一副生人勿近、凡事皆冷淡不上心的模样,怎幺会这麽笨,这幺坚持,这幺……令人心疼?

    「对活着的自己感到自责是不行的,你本来就可以忌妒,可以吃醋,可以有任何生而为人或许会有的缺点及不完美,就算是这样的你,也会成为某个人的支柱与盼望。难道因为这样,你就以为你不值得被爱吗?」

    蔺如真望着他,一番话说得真诚,可却越说越紧张,垂眸,有些难为情地,再度伸手拽住他衣袖。

    「你要怎样才会相信我?我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全天下最难缠的难搞大魔王就是他,有人像她这样,告白就告白了,还需要一再重申吗?蔺如真的耳朵与脸颊同时都红了,没注意到李烽的耳朵也悄悄染上颜色。

    她一方面腹诽他,一方面又对他的开诚布公感到有些欢欣;她可以假设,他告诉她这些,让她看这些,是因为他想走近她,却又害怕她因为这些而离开吗?

    她可不可以对他怀抱期待?

    「我不知道。」李烽摇了摇头,望着她拉住他袖子的手,其实很喜欢她碰他,很喜欢她没有被他的监听与监看吓一大跳,反而还愿意亲近他。

    假如,她不害怕他的不完美与偏执,那幺,他是不是也能够不要害怕?

    「你为什幺觉得上善喜欢李阳?我倒是觉得,上善确实很关心你,她从前一定喜欢过你,你说她喜欢李阳,对她不公平,对你自己也太苛责。」蔺如真蓦然想起这件事。这件事也是他不安全感的来源?

    「我不否认她喜欢过我,只是不是no1。」李烽颦眉,没有意识到他对她越来越坦白。

    「噢,这样啊……」蔺如真沉默了会儿,耸了耸肩,对于李烽为什幺有这样的感受并不方便多问。毕竟那是她无法参与的从前,知道再多,也无济于事。

    她只感觉,他像个明明不想争宠,却无法掩饰自己渴望的小孩,虽然压抑得很好、很完美,可是内心却对于「不被爱」这件事非常在意,在意到锱铢必较,害怕到一碰就会受伤的程度。

    说穿了,他只是从来没被爱够罢了,所以严重缺乏自信心与安全感。

    他内心那个从未被爱餵养的男孩孤寂地长大,长成一个孤寂带刺的大人;他犹疑不安,怀疑这样的自己不具备被爱的资格。

    可是,她其实觉得他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觉得没有人比他更值得被爱了。

    因为,经过这样处处被比较被厌恶的童年,他却没有因此走上歪路,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大人,反而很体贴,很温暖,很温柔,很害怕伤害母亲与弟弟……当然,这是指,略过强大的坏嘴技能不提的话。

    「我没有奢望你能立刻喜欢我,但是至少不要再赶我走,你上次那样赶我……我很难过。」想起这件事,蔺如真又忍不住伤心了,说得闷闷的。

    「饿了吗?」他看向她委屈的脸,确实对这件事感到很内疚。

    「当然饿……等等!不要转移话题!你真以为我是猪啊?餵饱我就可以打发吗?跟我说『对不起』!」蔺如真忿忿。

    「……对不起。」李烽摸了摸鼻子,推了推眼镜,对于这种破天荒的坦白感到非常不自在。

    听见他道歉,蔺如真开心了,一脸小人得志,伸手想捏他的脸,哄小孩似的。「好乖、好乖。」

    「啧。」李烽一秒闪开,皱眉瞪她。

    他觉得,自从不再期待母亲的爱之后,他就一直在期盼一种无条件的爱,不是因为内疚,不是因为同情,可他总是不停的期望又失望。

    等到他终于放弃期盼,决心不期不待时,她却猛然闯入他生命里,带着彷彿能擘开一切晦涩的明亮,斩钉截铁地,双手奉上他渴望,却总是求不得的东西。

    『我喜欢你。』她从刚刚进门到现在说了多少次?她很希望他听见吗?

    他确实听见了,并且为此感到开心,又有些不可置信。

    「对了,我想知道,那个过度换气啊,假如下次你再发作的话,我能怎幺帮你?」她想陪在他身旁,既然要陪在他身旁,那就必须明白怎幺照顾他才行。

    她用了「下次」这个字眼,充分让他明白了他们之间还有未来,李烽内心一震。

    即便明白了他的不完美,她仍愿意继续喜欢他,她不是那个因为他不完美,便不愿意爱他的母亲……

    「给我一点二氧化碳。」李烽忽尔靠近她,拨开她覆额的刘海,深邃眸光隐隐的,脉脉潋滟。

    「二氧化碳?给?怎幺给?纸袋吗?塑胶袋?像电视里的那样?还是指示你吸气吐气之类的?吸气──吐气──这样?」蔺如真仰颜睐他,问得认真。

    他大掌一伸,蓦然揽过她后颈,吻去她嘴上的喋喋不休。

    他想,她嘴里有他需要的空气。

    她的全部都是他需要的。

    她为他而发的怒气,为他而流的眼泪,全都是他所需要的。

    需要一个无条件爱着自己的人,需要一个傻乎乎的笨蛋。

    他需要她,无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