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旷野下，蒸气火车沿着钢铁路轨，穿过绿黄长草、跨越碧蓝溪流，运载一个又一个乘客往目的地进发。
「伊诺奇，我们快到站了！」金髮男子轻拍着瞌睡良久的伊诺奇，把他从长梦中唤醒。
睡眼惺忪下，半开的双目只见对方面孔上挂着微笑，告诉他不远处的前方就是目的地——大都会。
然而，初临陌地，他却丝毫不感到紧张。反覆思索，脑海正不断回朔自己刚才做过的梦、那个描绘他和一位少女的梦境……儘管他早已把梦里每一剎那忘个一乾二净，心中执念却在操控着运转不息的脑袋，强逼他要记得这场经历，即使眼前只剩下寥寥几块碎片也好……
带着沉重脚步，二十岁青年紧随好友步伐离开列车车厢。在密挤人群里，他一直抓住友人残破的布袋，努力避过来往不息的人群。偶然间，抬头往前一瞥，只见人潮的尽头是无数高楼，各自拥有华贵外观之余，惊人的楼高更是让人看不透顶端。立于视野中央是一座绚烂异常的角锥金塔，在阳光照耀下显得金光闪闪，如同镜面的外表甚至把光束反射到伊诺奇眼里，刺激他让他眼下流出泪水来。
「伊诺奇，看到中间那座尖尖的大楼了吗，那将是你未来工作的地方。」脱离拥挤人海，金髮青年把伊诺奇带到一圆形广场上，手指指向正中央亮得通透的「尖塔」。
抬头一看，高楼比之前更显得宏伟，当中每一个方格条纹清晰可见，就像被一块又一块明镜包围那般。
「狄奥，你説那些人到底是怎样攀上这幺一座高塔的呢？」
「哈？等等你就知道了啊。」
身旁的金髮青年狄奥只朝他咧嘴微笑，遂加快步速，拉着他的衣袖一路前行。
「我们得加快步速了，不然迟到了他们会生气的。」
不知为何，此刻眼前的友人显得格外慌张，他紧盯着左手手腕上一个像是缩小了的时钟，轻喘着气，一丝疲惫淡然刻在脸上，憔悴更是随着点点汗珠表露无遗。见他这副面目，伊诺奇便开始从心里冒出重重疑惑，除了好奇在终点等待他的是什幺人之外，更想知道为什幺他非要装作成很焦燥的样子。
跨过大门前的喷水池，两人在玻璃大门前稍稍放慢脚步。
「哇，好大一个窗子！」
伊诺奇惊叹着上前触摸，只是双手刚好快要碰到「窗子」之前，这两块玻璃忽然缓缓向内伸展，在中央开出一个「入口」，令好奇心旺盛的少年一时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往内扑倒，顿时便惹来众人怪奇的目光。几个穿黑色紧身裙的女人刚好经过身旁，她们纷纷皱起眉头，注视着缓缓从地上站起的伊诺奇，有的更是在掩嘴窃笑。
「嘘！伊诺奇，这里到处都是上流贵族，检点一下。」双脚刚好站稳，狄奥就焦急从后搭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跑进升降机里。伊诺奇才刚回过神来，只见前方两侧伸出银色的幕门，逐渐抹去前方广阔的景物，只在中央留下一道黑黑的狭缝。他随即举起食指伸进狭缝里，轻戳夹在缝间的黑色软胶，又望望身旁，只见狄奥站在右侧，弯身对着墙壁上连串的圆形图案在喃喃自语。
「八十二楼……啊，八十二楼，您在哪里啊？」
「咦？是这个了！」
白晳的手指正按着在上方某个数字图案上，莫名冲动瞬即从两脚下往上一推，使得他摇摆不定，重心几乎就要往后倾倒。
「呼！时间刚刚好。」狄奥的手掌恰好紧抓着左臂，把伊诺奇的身子转向后方，另一只手则不断拍打他身上的沙尘。他并不知道身边好友这样做背后的目的，就在正要张口询问之际，突如的光辉在身前的椭圆玻璃上徐徐落下，映出是外面繁华不息的景象；街上每一个人、每一辆车、还有对面一座座深蓝的摩天楼，这眼前一切彷彿都从天空中降下，缓缓直插进地面里。
过了没几秒钟，当他探头往下一看，只见刚才在眼边掠过的景色早已深陷于脚下，原本大而笨重的车子如今亦化作点点微尘，在缩小了的世界里蠢蠢欲动，再逃不过这双瞳孔的搜捕。
逐渐地，眼下大地之宏伟，让莫名的畏惧从心而生，思绪此刻只有在不断刺激着全身皮肤每个角落，疙瘩鸡皮似对如此景象之壮观作出感叹。
「铃铛……阁下经已抵达八十二楼。」机器声从后方传出，而眼前景象亦瞬即静止了下来。伊诺奇刚好往后一看，右手便随即再次被狄奥握住，屏着气息急步把他带离这狭窄的小箱子。
甫踏出第一步，迎面便是一道不见终点的长廊。光滑而充斥对称花纹的地板反映着头上一盏又一盏水晶灯，酒红色基调下的两侧各自有着排列有序的木门，门后谈笑风生之声隐约传出，空气中更是有着阵阵浓烈幽香，彷彿置身于万重花海中。
两人止步于长廊尽头的一扇巨型木门前，狄奥稍为放下伊诺奇的手臂，轻按着右侧的门铃。
「您好，是找玛莎夫人的吗？这边请。」应门的是一位妙龄女僕，以一贯的笑容领着两人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厅，左行来到大阳台前的偏厅?。
按摩椅上坐着一位银髮老妇，她叼着纯金烟斗，身披乌黑皮草，还有就是遍体的金银珠宝：头上的铂金髮髻、耳边的玛瑙耳饰、颈上的珍珠项鍊、还有无名指上那闪亮的钻石戒指，无一不惹起伊诺奇注意。这些价值不菲的饰品犹如震慑着他的意识，瞬间令整个人沉沦其中，目瞪口呆，再説不出半句话来。
「夫人，这是伊诺奇，今天专诚带他上来，看看您合不合意。」
狄奥挺直身子，且敬且畏地向老妇介绍着身边这位乡巴少年。
「哦哦，是这件嫩皮小咖啊……」老妇握着琥珀手杖，站起来慢步到伊诺奇跟前，托托脸上的纯金眼镜仔细打量着他。纵使他并不知道这老妇如此举动目的为何，对她仍然只有是一副呆滞的瞪望。
「嗯……这件货色还不错……」老妇以手上的琥珀手杖敲敲少年瘦弱的腹部，其后又立即从衣袋中取出丝绸手帕抹抹手杖，再道：
「不过，他是几天没洗澡了？怎幺髒兮兮的？」语毕，她随即向两人展示手上布满薄薄微尘的白色手帕。
「啊！夫人，真的很抱歉，也许只是外面风沙太大，尘埃都黏在他衣服上了。」
狄奥急忙鞠躬道歉，并取出纸巾，猛力拨去伊诺奇身上的灰尘。
「喂喂喂！你们别弄髒我的地方，要搞到下面办公室慢慢搞个够！」
在老妇怒斥之下，狄奥只好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识趣地把伊诺奇带回到升降机前。
「伊诺奇啊，我记得下面办公室有个浴室，你先去洗个澡，我去买套衣服给你。」
「为什幺呢？我好像出门前才洗过一次澡呢……」伊诺奇俯首望向身上略显淡黄、却不见半点污垢的恤衫。
「唉！总之，你想在这里干活，就不能让刚才那个老太婆不满意你，明白了没？」
知道这份工作原来也关乎到要追求仪容上的无瑕，伊诺奇也只好沉默下来，跟随挚友步伐步入升降机，再次踏进蓝天的怀抱裏。
同样的小箱子瞬即把两人带到位于八十一楼的办公室。在白光灯下俨如迷宫的空间里，不时亦见坐在围板中、或是擦身而过的陌人向狄奥展示微笑，而他网点头以示回应。这气氛看似让人感觉舒服和谐，却又诡异得可以。察觉到这一点的同时，伊诺奇还发现暗角下躲着好几个女人，她们不论在外貌还是衣着上都酷似先前在入口取笑他的路人，更在一看到他之后，脸上随即挂着一副嫌长道短的表情，烦厌的私语又再次在他耳边响过。
「安娜你説，那个人是不是很像刚才趴在大门口的乡巴佬呢？」
「真的啊！我们公司何时来了个这幺一个髒兮兮的客人呀？」
虽然这些声音犹如溶化于空气之中，可还是逃不过伊诺奇这双耳朵。然而他口里并没有哼出半句话反击，只是安静跟随狄奥走入侧廊浴场里。
甫拉开双边木门，映入眼帘就是一个椭圆大浴池，而门的彼侧更竖立起一块又一块落地大玻璃，把外面蓝天与白云、还有零星几座塔顶、甚至是地平线上的高山，一一呈现于眼前。只是，在伊诺奇眼中，这彷彿不过是一个大得可以同时容纳十多个人的深坑，跟一个十倍大的「升降机」。
「伊诺奇，脱下衣服然后坐在这个浴池里，小心不要滑倒啊。」狄奥边説边扭开浴池旁的镀金手柄，暖暖的清水遂从池底的小口不断涌出，淙淙水流缓慢流到浴池每一个角落，逐渐注满整个凹陷空间。
等到伊诺奇身上只剩内裤之际，狄奥随即又识趣地掉头往大门口走去，并抛下一句话：
「我先下去帮你买新衣服，你慢慢洗，记得要用旁边的肥皂洗得彻底一点啊！」
语毕，他便焦急推开大门离开，留下伊诺奇一人在浴场?。
一丝不挂的伊诺奇静静坐在浴池里，看着身体慢慢淹没于水平面下，又不时拨弄四周白糊的烟雾，蹦紧的脸庞亦露出淡淡喜悦。
可是，他并没有察觉到，不息水流正準备突破重围，朝着浴池外四方八面扩散开来。
「咦？哪来的水？」女郎们赫然发现高跟鞋下踏着是一片薄薄的水层，坐着的人们亦急忙把脚轻轻抬起，整所办公室开始陷入混乱之中。
「呜哇！在浴场那边！是我们的浴场渗水了！」
「大门开不了，是不是有谁在里面！？」
扰攘之中，不知何处突然走来一个女生。她的出现，随即令办公室鸦雀无声，人们无视着湿滑的地板，继续他们的工作。
「打扰了。」女生拿着钥匙，不费吹灰之力便开启了大门，徐徐步入俨如泽国的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