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这世界上要找到跟自己的遭遇互补的，是多幺困难。】
10【 这世界上要找到跟自己的遭遇互补的，是多幺困难。】
琴室里，一个身影坐在钢琴前，断断续续的敲打，不时拿起录音笔，又在笔记簿上写写画画，没多久又将那页撕下，揉成团往后一丢，地上也多得是那种下场的纸球。
当言浩走进琴室时，看到的就是这个画面。
捡起地上的一颗纸团摊开，一长串数字及和絃记号映入眼帘，言浩抬头看了眼气压椅上皱着眉头的人，轻轻的笑了。
自从以桓离开后，雅凡并没有低迷很久，反而很快的振作起来，甚至开始学着不依靠别人，要求自己必须拥有照顾自己的能力，很多事情言浩刚开始会给予协助，后来渐渐的放手让她自己去做，言浩只是在旁边守着不让她受伤。
而作曲，则是雅凡升上高中后意外中的毒。言浩原本还会在一旁帮着记谱，之后雅凡自己发明了一个特别的记谱方式，也不知道练习了多久才能将字工整的写在簿子上。
「小凡，这曲子不错啊，干嘛扔掉？」当然，唯一能看懂的人，就只有一直陪伴在一旁的言浩。
「哥，你今天回来得好早。」忙了一下午，终于听到除了钢琴以外的声音，雅凡伸了个懒腰，并没有直接回答他。
「嗯，今天的课比较少。」言浩拿着乐谱走到雅凡身边坐下，发现谱架上的那一张也写着类似的旋律。「小凡啊。」
「嗯？」
「我从来没看过妳写曲子写到这幺纠结的。」言浩又弯下腰捡了几张摊开，发现都差不多。
「这是要在毕业音乐会上发表的，也是我们这一届的毕业歌。」雅凡好不容易抒开的眉间又再度皱紧。「不过我真的没什幺灵感。」
「毕业歌」言浩转头看向一脸沮丧的雅凡，满心感慨。「好快呀，三年，妳都要毕业了。」
「是啊，」雅凡自己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这三年怎幺过的。」
言浩看着她笑，心里有说不出的无奈。这丫头分明是故意让自己忙碌，忙到没时间想其他的事，忙得忘记自己是怎幺过的这三年。
伸手揉平雅凡蹙起的眉头，言浩又盖上琴盖，把她拉起。「既然这幺不顺利，那就先不要写了。」
「什幺？」
「带妳去转换一下心情。」言浩搭着雅凡的肩，半推半就的走出房子，然后硬是将她塞进车里，自己则在驾驶座上发动车子。
「要去哪？」任言浩替自己繫上安全带，雅凡已经很习惯言浩有事没事就把自己拖出门，但不可否认，她很喜欢这样吹风散心。
「不要问。」言浩带着神秘的笑容轻踩油门。
＊＊＊＊
雅凡没有想到会被带来这里。
吹着鹹鹹的海风，听着海浪拍打。她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地方，只是难免会联想在一起，即使时间让心情风平浪静，可是伤口还是会有些生疼。
「怎幺想带我来这里？」雅凡问得很平静，平静得没有表情。
拉着雅凡并肩坐在沙滩上，言浩轻轻笑着。「看海啊。」
「怎幺会想来海边？」
「就只是想看海。」
三年前，那个人……也说想看海。
「小凡呀，妳知道海边有什幺吗？」言浩盯着前方即将没入海中的夕阳。
「我知道啊，有快沉入海里的夕阳，有被染红的海面，还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雅凡立刻噤声。
「咦？妳怎幺知道现在是这个样子？」言浩没留意到雅凡的异样，倒是对于她能正确说出现在的景色感到惊讶。
「就……现在不是傍晚吗？我猜的。」胡诌了个理由，雅凡对于自己刚才脱口说出跟那人一样的话而莫名慌乱。
「是喔。」没想太多的言浩就这样相信了这个牵强的藉口。「不过，妳的答案很没创意耶。」
「没创意？」雅凡不解，这需要什幺创意？
「是啊，海边还有个东西比妳刚才说的更确切，而且也不用猜，就算是我闭着眼睛都可以知道。」言浩的语气显得跳跃，似乎很满意自己的答案。
「什幺？」雅凡将双膝弯曲，头轻轻靠在上面。
「有欧雅凡左边的韩言浩，还有韩言浩右边的欧雅凡。」
有抱着欧雅凡的欧以桓，和被欧以桓抱着的欧雅凡。
雅凡觉得心里有一条弦断了，这些年她小心封锁的往事，今天竟莫名的被解开；她努力缝补的伤痕，就这样被剪了个洞。
耳边的风声浪声，全都变成了咆啸和悲泣。
欧雅凡不得不承认，即使拚了命想忘记，但自己真如三年前说过的，很想很想他。
「妳怎幺不说话？」言浩转头看了眼雅凡，却因为雅凡趴在膝上，微长的浏海盖住了眼睛，让他看不见表情，所以又自顾自的继续说。「我知道这答案很冷，而且好肉麻，哈哈。」
言浩不知道三年前在海边发生了什幺事，甚至不知道他们来过海边，但是他知道后来的一切。
以桓在出发前一晚挂着一张受伤的表情要言浩好好守护雅凡，言浩以为自己有机会，所以在以桓离开后几个月就向雅凡表白，结果得到一个意想不到却也是意料之中的回覆。
「我不想再伤害第二个人。」
再笨都能听出前一个人是怎幺被拒绝的，还有说出这句话的人并不希望重蹈覆辙。言浩忘不了那时雅凡的表情，就跟当初以桓要自己守护雅凡时的一模一样。当下他懂了，为什幺以桓故意将飞机班次提早，为什幺雅凡这幺急着学会独立，为什幺以桓即使放假也说自己太忙了没办法回来，为什幺雅凡即使想念也从来不去以桓房间。
其实言浩整理自己的感情也花了一段时间，但他最终还是看开了，他的处境跟以桓是一样的，只要有个兄妹的身分卡在中间，雅凡都会选择推开，所以他决定以家人的身分待在雅凡身边，至少还能在她身边守护着。
结果跟言浩想的一样，雅凡不但没有推开他，反而比他跟妍柔、妍心这样真正的兄妹还更像兄妹，甚至是朋友，很要好很要好的那种。
「欧雅凡，你睡着啦？」言浩发现身旁的人都没出声音，于是蹲到她面前，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一下慌张了起来。「哎，小凡，怎幺哭了？」
「啊？」被言浩的惊慌失措唤回神的雅凡，往脸上一摸才惊觉自己的失态，急忙掩饰。「没啦，沙子进眼了。」
言浩看她又是眨眼又是擦泪的，也就没多怀疑。「好了，妳别动，我看看。」
「不用啦，我自己……」
「哎呀，不要动，听话。」
言浩一手抓住雅凡想揉眼的手，另一手拨开她的浏海，仔细的检查她的眼睛。雅凡没想到言浩那双手竟然力气这幺大，让她动弹不得，索性就让他往自己眼睛吹气，吹掉那个根本就不存在的沙子。
「韩言浩？你是韩言浩吗？」
老实说从刚才就有一个人一直凝视着两人，好不容易提起勇气走近一瞧，才发现其中一个人他竟然认识，而另外一个没看见长相，但却有种熟悉的感觉。出声确认，只见那人转过头来看着自己，没过多久便一脸惊讶的站起来。
「你是……欧亚森？」
＊＊＊＊
「你是韩言浩吗？」
身后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让正在帮雅凡吹沙子的言浩停下动作。
这声音好熟悉……。
有这种感觉的不是只有言浩，可是回过头的言浩却认出了声音的主人。「你是……欧亚森？」
欧……亚森？雅凡的脑海窜出一个好久没想起的身影。
「嘿！真的是你耶，韩言浩。」被唤作「亚森」的男孩，用力往言浩臂膀拍了几下。
「喔！痛！你就不能小力点。」言浩揉了揉手臂，但脸上依然笑着。
「唉唷，我高兴嘛，我们好久没见了。」亚森挂着一张大笑脸。「你没什幺变耶！」
言浩笑着捏捏他跟小时候一样的小肉脸。「你也是啊，这世界上能长得这幺像兔子的真没几个。」
「少取笑我了。」亚森伸手拍掉言浩不安分的小手，眼睛飘向旁边还坐在地上的人。
「什幺时候回来的？」
「上星期。」亚森到了这会儿才对言浩身后的女孩感到好奇。「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什幺女朋友？你不要乱讲。」言浩转身扶起想站起来的雅凡。
亚森一脸暧昧的看着两人，想着刚才他看见的亲密画面。「你小子，大方点承认嘛。」
「她是我表妹。」言浩一手牵着雅凡，另一手给亚森一个手刀。「还有，我大你一岁，你不叫哥就算了，还没大没小。」
学过武术的亚森本可以轻易闪过言浩的攻击，可他没动，任手刀往身上砍，还嘻皮笑脸。「反正同学一场，别在意。」他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雅凡身上。「妳好。」
听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雅凡抬起头，抿起嘴唇就是招牌一字笑，算是打过招呼，可是身体却不知怎地开始不自在，握着言浩的手又紧了紧。
在雅凡抬头的瞬间，亚森愣住了。这个人长得……好像小凡，小凡也会这样笑……不过，她在看哪？
顺着雅凡的视线往自己身后瞧去，亚森张望了下却只看见一片渐暗的天空，连只鸟都没有。「那里有什幺吗？」
「啊，那个……亚森。」言浩发现异状，连忙叫回他的注意力。
「嗯？」亚森不明所以的转回来，眼睛却一直盯着雅凡，好像要把他看穿。
越看越像小凡啊……是我的错觉吗？
「我表妹她看不到。」
「喔，是这样。」视线没有转移，亚森觉得真的太像那个说恨自己的妹妹。
见亚森一直盯着雅凡，言浩在亚森眼前挥了挥手。「喂，我们要去吃晚餐，你要一起吗？」
「啊？喔，没关係，你们去吧，家人还在等我回去。」亚森眨了眨眼，尴尬的收回自己眼神，他也知道自己看得有点久。
「嗯，好吧，那我们走啰，再联络。」牵着雅凡，言浩跟亚森道了别。
「再联络，掰掰。」亚森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过了许久才忽然想到什幺，握起爪子往自个儿头上敲。「啊！忘了问名字。」
坐在车上，言浩刚替雅凡繫好安全带，準备启动车子时，久久没说话的雅凡突然发出声音。
「哥！」
「怎样？眼睛还不舒服吗？」言浩侧脸看向她。
雅凡摇摇头。「不是啦，刚刚那个人是哥的朋友？」
「你说亚森喔。」言浩看雅凡没什幺特别的事情，便踩了油门，往市区开去。「怎幺了？」
他真的叫亚森，会是同一个人吗？「没什幺，有点好奇而已。」
好奇？言浩感到意外的笑了起来。「妳很少对陌生人好奇的，今天吃错药喔？」
「不行喔？」
「可以啊。」言浩倒是很高兴雅凡会对亚森产生好奇心，不然这丫头什幺都好，就是对别人很冷漠这点令人担心，总要别人主动跟她示好，她才会说话或是有点反应，像刚才亚森先跟她打招呼，她也才笑了一下，不过这次倒是很难得的有后续。「妳想知道什幺，我都会跟妳说。」
言浩决定要抓住机会让雅凡认识这位好朋友。
＊＊＊＊
小凡，十年了，我们有十年没见了。
亚森在一幢的白色别墅前停下，手上拿着钥匙却没有马上进去，反而转身看着对面的海，想着这个家一直以来都不能说的秘密。
是啊，不能说，简直就是禁忌。
开了门，他将在海边的明朗收起，面无表情的走进阴暗的屋子，看着左边，父亲书房的灯亮着，右边母亲的琴室亦是使用中，他叹了口气转身上楼。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客厅基本上没有在用，一家人的生活很少有交集，身为企业家的爸爸为了自己的事业全心全意，钢琴家妈妈常常为了演出飞来飞去，从小到大都是自己一个人，现在好不容易一家三口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没有一丝温馨。
亚森知道妈妈不谅解爸爸，也晓得爸爸不知道怎幺面对妈妈，要不是自己在中间当沟通桥樑，不然这个毫无温暖的家可能早就破碎了。不过亚森虽然一直夹在关係这幺尴尬的父母中间，却还是扮演着可爱儿子的角色，与父亲很谈得来，在母亲眼中是个撒娇鬼。
楼梯走到一半，亚森又走了下来，往母亲所在的琴室门口敲，门并有完全紧闭，从门缝看进去，可以看见一位中年女子背对着。
「进来。」
「妈！」亚森推开门的煞那，立刻将刚才的沉重抛至九霄云外，挂上兔子笑容，甜腻腻的黏到母亲身边。
原以为母亲还会开心的抱抱自己，但这次却没有意想之中的反应，只是慌张的往脸上抹了抹。「喔，亚森啊，你回来了。」
「妈，你在哭吗？」眼尖的亚森发现母亲泛红的眼眶，急忙绕道她面前，却看到母亲腿上的照片，瞬间了然。
那是雅凡小时候的照片，是他以前偷偷拍下来给妈妈的。
「妈，怎幺又这样了？如果被爸爸发现怎幺办？」亚森本想把照片收起来，但自己的母亲却紧紧抓着，刚才擦乾的泪又再度落下。「妈！」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不住的掉泪。
亚森看着母亲，心疼的轻轻抱住。这样的状况当然不是第一次，自从亚森有记忆以来，只要母亲看见所有跟雅凡有关的东西都会变成这个样子，而每当亚森看见母亲掉泪，总是这样轻轻的抱着。
「谢谢啊，亚森，妈妈好多了。」女子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笑着反抱住儿子，紧紧的。
轻轻拉开与母亲的距离，亚森起身替母亲收好照片，在这期间还看了照片中的小雅凡好几眼，脑海中浮现刚刚在言浩旁边的那个看不见的女生。
真的……好像。
＊＊＊＊
雅凡一个人躺在大床上，整个思绪都是今天遇过的欧亚森，想知道他是不是十年前被自己赶走的那个欧亚森，想知道他是不是哥哥。
「小凡，你睡了吗？」言浩敲了好几次门，没人回应，只好直接推开。
言浩一走进房间，雅凡便立刻坐起。「还没呢，等着你跟我说故事。」
「说什幺故事啊？」言浩笑着拉了张椅子坐在她面前，明知故问，想要测试这小孩对小兔子感兴趣的程度。
「你答应我的，讲你跟那个欧亚森的故事。」雅凡抿嘴笑着，将自己心里的所有疑问用期待掩饰。
「知道啦，知道啦。」没想到这位对外号称的欧冰山，竟然一直记得欧亚森。言浩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吧，所有你想知道的。」
「全部，我想知道全部。」
看来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好奇。言浩很满意的点点头，开始娓娓道出与欧亚森认识的过程。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中国，韩言浩十歳，欧亚森九岁，两个人在同一个班，共用一个长桌。至于为什幺他们俩同班，只能说是欧亚森太聪明，跳了级。刚开始两人很合不来，韩言浩看不惯欧亚森个性纤细，总是有一群女生在他身边绕，甚至当起了护花女战士；欧亚森则是对于韩言浩看自己不爽感到莫名其妙，但由于个性不喜与人冲突，就一直没有跟韩言浩有任何特别的交集。
后来韩言浩对欧亚森改观，是某天走在路上看见欧亚森为了救一个同班女同学而跟比自己高大很多的高年级生打架，虽然自己也有去帮忙，但其实大部分都是欧亚森把他们打跑的。一问才知道欧亚森有在学武术，他很意外，外表看起来这幺柔弱的人，竟然还有男性强势的那一面。最后两人一战成友，韩言浩也才知道欧亚森对于自己的好桃花其实也很困扰，而欧亚森本来就不讨厌韩言浩，既然人家想跟自己做朋友，他也就没必要反对。
「但你知道亚森他为什幺要学武术吗？」言浩回想着亚森当时一脸的认真。「他说他有想要保护的人。」
「女朋友喔？」
「我也以为是这样，可是他说，他想让自己变强，这样就能保护妈妈，不让妈妈哭泣，还要打跑爸爸，这样就能把妹妹接回来。」言浩轻笑着。「现在想想，他那时候小小一只就在说这种大话，但是当时我觉得那样的他，很帅。」
雅凡愣了愣，好像听到了重点。「他没有跟他妹妹住在一起吗？」
言浩偏头想了一下。「好像没有，我记得……他妹妹好像跟他爷爷一起住在台湾。」
雅凡听到这句话，心被扯了一下，她好像听到了哥哥的生活，也是她十八年来一直想知道的那一块。这世界上要找到跟自己的遭遇互补的，是多幺困难，而她竟然找到了。
「我知道他有回来台湾几次，每次他都会很兴奋的跟我说，他想要跟他妹妹一起玩什幺、做什幺。我想他大概很爱他妹妹吧。」
很爱？真的假的。
「可是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再也不回去了。」
「为什幺？」
言浩收起笑容，好似接下来的话无比沉重。「他说他弟弟恨他，不想看到他。结果他真的都没有回台湾。」
恨。
雅凡听到这里，几乎百分之百确定今天遇到的那个欧亚森，就是十年前自己说很恨的欧亚森。回来了，是吗？十年了，大概也忘了我吧。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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