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长枪与十字

长枪与十字_分节阅读_12

    被他这句话堵了回去,汉普顿只能暂时放弃了解释,给他让开了路,“我来的时候他刚刚醒,你进去看看吧。”

    弗拉西斯微微颔首,然后越过他走进了房间。

    床上躺着一个人,但几乎整个人缩在了被子里,只露出头顶一点柔软的褐色头发。似乎是听到弗拉西斯刻意发出的脚步声,他从被子里探出了头,望向在床边停下的弗拉西斯,然后睁大了眼睛,犹豫着问道:

    “是……法伦纳德祭司阁下吗?”

    见弗拉西斯点头,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没有力气,弗拉西斯连忙伸手去扶住他,防止他歪倒摔到地上:“你躺着就好,这样乱动对伤势恢复没有好处。”

    脸上还贴着纱布的年轻人在他的帮助下靠着枕头坐好,一脸感激地抬头看他:“谢谢您和布兰登骑士长一起救了我,我一直想当面感谢您,但是牧师大人们说我还很虚弱,不能下床去拜访您……”

    弗拉西斯把手里提着的糕点盒子放在床边的桌子上,安抚地朝他笑了笑,柔声说道:“救助伤者原本就是牧师的义务,既然我们发现了受重伤的你,就没有不救你的理由。你如果能够尽快康复,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了。”

    年轻人抬起头后弗拉西斯才发现,对方有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再加上发色和有几分相似的五官,看起来竟然有点像他的弟弟罗伊尔。虽然脸上还带着伤,但显然是个漂亮的年轻小伙子,非常讨人喜欢。

    “您真是太善良了。”年轻人露出一个有些羞涩的笑容,脸上浮起一点红晕来,“我叫莱因,就住在附近的平民区,等我好了,能请你到我家做客吗?”

    他这副恳求的模样也令弗拉西斯想起了缠着自己撒娇的弟弟,态度柔软又惹人疼爱,二者同样的让人难以拒绝。

    “好,但平民区最近不太安全,你又还没有康复,看来要推迟一段时间了。”弗拉西斯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也没忘了自己来看望他的另一个目的,实际上他并不单纯是来探病的,除了探病以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莱因,能回忆一下你被抓住的经历吗?虽然这有些残忍,但我想我们需要你的配合,抓住你的家伙也许还会对别人下手,我们得尽快抓住他。”

    莱因长而浓密的睫毛颤抖了几下,似乎对回想起那段经历很抗拒。站在一旁的汉普顿走近了几步,低头贴在弗拉西斯的耳边低声说:“刚才我已经问过了,他一想起那时的事就害怕得说不出话。”

    弗拉西斯微微皱了皱眉,但他知道,在有过这样的遭遇后,恐惧和后怕对平民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莱因不愿意回想也不能怪他。他安抚地用手覆上了年轻人有些颤抖的手背,尽可能地把声音调整到最柔和的程度,然后试探性地问:“如果你不愿意自己想,那么,你介不介意让我来看看你的记忆?只是你被抓后的部分,我以女神的祭司名义保证。”

    他能够用法术直接阅读莱因的记忆,虽然肯定不如莱因自己回想起的清晰,但总比没有好。如果通过强行刺激的方法来让莱因自己去回忆,说不定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精神状态本来就不好的莱因也许会因此疯掉。弗拉西斯不想这么做,所以只能够选择风险更小的方法。

    但事实上,私自阅读别人的记忆是不被圣殿允许的。

    汉普顿很清楚这一点,他不赞同地拉住了弗拉西斯的手臂,收起了先前轻松的表情:“你不能私下阅读他的记忆,被其他人发现的话会很麻烦。”

    弗拉西斯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你会说出去吗?”

    “……”汉普顿有些无奈,“我当然不会说,但牧师院人这么多……”何况莱因只是个平民,谁能保证他不会在康复离开圣殿以后,哪天不小心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只要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让这件事成为一个秘密。”弗拉西斯挑了挑眉,“还是说,骑士长不信任我?”

    牧师院里目前只有汉普顿和阿伦卡祭司是他瞒不过去的,其他祭司没有直接接触莱因的机会,也不会经常到医疗区来。而阿伦卡祭司刚才正准备出门,所以也暂时不可能会到这里来。至于被阅读记忆的莱因……他读完以后打算将这段记忆抹掉,这样对方才能安心地回家,不用因为这件事继续恐惧下去。

    “被修改过记忆的人会出现记忆破绽,你这样做很不安全。一旦其他祭司检查莱因的记忆,你阅读和修改他的记忆立刻就会被发现。”汉普顿仍然不同意他这么做,“如果被发现,你得为这件事付出很大代价,明白吗?”

    就在他们两个几乎要因为这件事吵起来时,莱因怯生生地开口了。

    “我……我可以试着回想一下的,两位大人,请不要因为这件事争吵……”

    弗拉西斯和汉普顿一起扭头看他,他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立刻泄了,说话也重新变得吞吞吐吐:“我……我……”

    “别紧张,慢慢想。”弗拉西斯重新放缓了语气,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们不会逼迫你,只要能想想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细节就好了。”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温和得像在对待小孩子,莱因原本被他和汉普顿吓得不敢说话,渐渐地也平静下来,捧着他调制的安神饮料喝了一口,然后盯着自己的膝盖开始回忆。

    “我在恩波格尔子爵的庄园里当花匠,那天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自己一个人往家里走,走到下斜街附近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人跟着我……我正想回头看看,就被人从身后敲晕了。”

    莱因回想起后来的经历,忍不住抱着膝盖颤抖起来,甚至往坐在床边的弗拉西斯怀里靠了靠,“我是被痛醒的,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赤身裸体地被扔在那个怪物旁边,它……”

    “没有看到把你放在怪物身边的人吗?或者周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弗拉西斯刻意岔开了他的思路,安德玛幻蝶幼虫对他做了什么,弗拉西斯和汉普顿都看到了,没必要让他再重点回忆这个。

    “我不知道……那里好黑,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莱因抓住了弗拉西斯的肩膀,惊恐地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他的肩上,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抖,“我很害怕,又很痛……那个怪物一直在动,我痛晕过去好几次,喊救命也……也没有人来帮我……”

    “别害怕,现在你不是安全了吗?会好起来的。”弗拉西斯抱了抱他,然后松开手让他躺下,又替他盖上被子,“先休息一下吧,我明天再来看你,好吗?”

    莱因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仿佛那样才能让他获得些安全感。他用那双清澈的蓝眼睛望着站起身的弗拉西斯,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您明天真的还会来吗?”

    “当然,如果你欢迎的话。”弗拉西斯微笑道。

    “那……请您一定要来。”莱因说,“有您在,我感觉好多了……”

    “他是不是有点太依赖你了?感觉有些可疑。”

    两人告别莱因离开房间后,汉普顿跟在弗拉西斯身后,和他一起向他的住处走去,“我来得比你早,但他一直没有表现出那样的恐惧。”

    “也许是因为骑士长比较有威慑力。”弗拉西斯并没有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反而扭头看了他一眼,“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比较可疑吗?一大早就来看望伤者,阿伦卡祭司一定认为你被打坏脑袋了。”

    汉普顿觉得头疼极了。

    “我说了,我只比你早到一会儿,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

    “也许是因为骑士长并不是那么言而有信。”弗拉西斯脸色不变,继续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明天要去赴恩波格尔的约,假如没有什么急事,你还是回骑士团去吧。”

    “恩波格尔?”汉普顿的脚步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刚才莱因说他的工作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弗拉西斯也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低声回答道:“恩波格尔的花匠。”

    说话间,他们已经快到弗拉西斯的住处了,汉普顿没有如他所愿地离开,反而强行挤进了门里,提出了一个要求。

    “介不介意多带一个人赴宴?”

    “……你是说你也要一起去?”弗拉西斯瞥了他一眼,显然觉得这个主意糟糕透顶,“恩波格尔见了你就像老鼠见了猫,带你一起去,他还能说出点什么来?”

    汉普顿有些气馁,弗拉西斯说的确实是事实,如果他一起去,恩波格尔也许会因此提高警惕,弗拉西斯想要调查些什么都会增加难度。但在他看来恩波格尔实在很可疑,他总觉得让弗拉西斯一个人去赴宴会出问题。

    见他不再说话,弗拉西斯就默认他被自己说服了。

    “如果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我会尽可能小心的。”他难得地给汉普顿倒了杯茶,然后端着自己的茶杯在椅子上坐下,“恩波格尔确实很可疑,也是因为这样,我才答应他的邀约——要在自己的庄园里对一位圣殿祭司做些什么也不是容易的事,如果我能在得到格格兽的同时发现他有什么不妥,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原本不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告诉汉普顿,但对方对他的担心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不安抚汉普顿一下,弗拉西斯觉得他可能真的会强行跟着自己去恩波格尔的庄园……

    不能让这家伙把他的计划破坏掉,所以还是让他放心些好了。

    ☆、不速之客

    恩波格尔的邀请函上详细地写明了时间和地点,弗拉西斯只需要按时到达他的庄园门口就好了。为了表明自己是以私人身份参加这个晚宴,不让这一次行动与圣殿的立场扯上关系,他还特意事先从圣殿返回了自己家,然后再从公爵府乘马车到达恩波格尔的庄园。虽然走了一条远路,绕着半个帝都转了一圈,但在他看来这是最合适的路线。

    他不可能直接打着圣殿的名号去借格格兽,毕竟这是个秘密任务,而借格格兽来避免安德玛幻蝶可能带来的危险,这也是他个人的决定——也就是说,即使出了问题,也只能由他自己来解决。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祭司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搞砸,更不能让“圣殿百年来最年轻的祭司”因此成为一个笑话。

    恩波格尔早早等在了庄园门口,看到马车上法伦纳德的家徽后迎到了车前,在弗拉西斯下车以后更是夸张地表示了赞美。

    “光明女神在上,您今天真是俊美得足以让整个帝国的女性为之疯狂。”他以贵族礼节俯下身亲吻了弗拉西斯戴着手套的手背,“能邀请到您这样的客人是我莫大的荣幸,今天一定会成为我的幸运日。”

    弗拉西斯微笑着接受了这个礼节性的亲吻,他其实并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因为虽然帝国有男性亲吻男性手背的贵族礼节,但通常这种吻手礼中暧昧多于尊敬,恩波格尔身为下位者,不应该对地位比他高的大贵族行这样的吻手礼。

    他不是没有遇到过对他有这类企图的年轻贵族,只是他们都很明白礼节的重要性,从没有人像恩波格尔这样逾矩。

    虽然心里不悦,但弗拉西斯的脸上没有因为这个有些唐突和无礼的“吻手礼”而表现出任何不满,这让恩波格尔感到更加欣喜:“请随我进来,我的厨师已经准备好了最棒的艾威尔蓝风味的点心,相信您一定会喜欢的。”

    艾威尔蓝是帝国边境一个风景优美的小镇,以新鲜蔬果和品质良好的小麦闻名,那里的点心确实很有名气。据弗拉西斯所知,连杜朗德都会在自己的商队经过艾威尔蓝时让他们捎带点心和水果,用最好的保鲜技术带回来。

    “我很期待,曾经听我的兄长说过,艾威尔蓝的树莓派口感非常迷人。”他微笑着回应道,和恩波格尔一起走进庄园里,心里却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除了美味的蔬果和点心,艾威尔蓝还有一个让人不得不在意的地理位置。

    它距离“堕落之地”只有两天的路程。

    看得出恩波格尔确实很重视这个宴会,因为弗拉西斯进入宴会厅后发现了不少熟面孔,其中大多是活跃在交际圈里的年轻贵族,也不乏一些鲜少出现在这类场合的贵族少爷和小姐。当然,这些人几乎全都认识弗拉西斯,上次国王的晚宴上介绍他和恩波格尔认识的哈德利也在,正在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没想到你还真请到我们的祭司大人了。”哈德利和恩波格尔的交情显然在这几天更进一步,先用胳膊推了推他,揶揄了一句才向弗拉西斯问好,“嘿,注意到今天谁来了吗?”

    “谁?”弗拉西斯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嘴角带着一抹放松的笑意,“是你看上的哪位小姐?”

    哈德利笑着摇摇头,脸上挂着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扬扬下巴为他指明了一个方向:“我可没有看上哪位小姐,倒是你,看看那是谁?”

    弗拉西斯的目光转向他所指的方向,一名穿着紫罗兰色拖地长裙的贵族小姐正向他们款款走来。她行走的动作优雅又端庄,褐色的长卷发被小礼帽别起来,柔软地披在身后,只有一缕妩媚地垂在胸前。虽然打扮成熟优雅,但她的表情却不那么大方自如,甚至显得有些拘谨,披散的发丝间露出的洁白脖颈已经染上了一丝羞赧的绯红,显然对这样的宴会并不适应。

    她深绿色的眼睛一直望着弗拉西斯,似乎害怕他会在她走到他面前之前离开,但弗拉西斯并没有这么做,反而上前几步,迎到了她的面前。

    “阿尔维拉,好久不见。”

    弗拉西斯扶住了她伸出来的手,将她牵到自己身边。

    他没想到恩波格尔竟然给她也发了邀请函,而阿尔维拉会应邀来参加宴会更是让他惊讶不已。毕竟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阿尔维拉性格内向羞涩,一直很少参加这种贵族间交际性质的宴会。

    “好久不见,弗拉西斯。”阿尔维拉·海瑟薇笑了笑,往他身边贴紧了些,“我听说你今天会来,所以接受了恩波格尔子爵的邀请,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对于她依赖性的亲近,弗拉西斯无法拒绝,因为这位海瑟薇小姐不仅小时候经常和他们兄弟一起玩耍,而且还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这份婚约是十多年前法伦纳德公爵和海瑟薇伯爵商量后定下的,那时弗拉西斯正准备正式进入魔研所修习魔法,每天都和他的法术老师呆在一起,几个月都未必回家一次,而阿尔维拉没有对此表示任何意见,她向来对弗拉西斯有十足的依赖之情,当然不会拒绝。后来弗拉西斯离开卡西德莱魔研所进入了圣殿,被派遣到遥远的魔法山脊,作为婚约者的他们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面了。

    虽然圣殿并没有这方面的强制规定,但弗拉西斯已经做好向海瑟薇伯爵提出解除婚约的准备了,正打算在祭典之后去伯爵府当面和海瑟薇伯爵详谈。他对阿尔维拉只有兄长对妹妹的照顾,而阿尔维拉也不见得爱他,只是性格内向加上从小养成的依赖使然。弗拉西斯不愿意让阿尔维拉成为一名祭司名义上的妻子,也不愿意让这段婚约对自己的生活造成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