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城破
“浮光城要破了。”古渡说道。
外面的骷髅大军如潮水般涌上，残破的浮光城在数量惊人的它们面前如同一朵小小的浮萍，不堪一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看到的大预言术，让亡灵术士们心生恐慌，此刻的他们再不敢留手了，只一心一意想要将面前的这个障碍踏破踩碎，彻底征服在脚下。
严峰与他两人一起并立，看着眼前的局面，不由得皱眉问道：“我们要退吗？”
“退，为什么不退？”古渡冷冰冷的说道，皇帝的做法已经寒了他的心，既然如此，那么另择一明主又有何错：“传本将令！留挑选出的一万将士阻拦敌人，其余人马立刻退出浮光城，去往福溪城方向。”
他们早就做的有准备，断后存活的可能性极小，这一万将士都是没有家人的牵挂，自愿留下的。传令兵愣了愣，犹豫着道：“可是将军，皇上不是有命，我等一旦离开此浮光城，就会被视为逃兵，人人得而诛之吗？”
古渡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怒意，对皇帝的厌恶和讽刺、百般情绪汇聚在一起，凝成一种复杂的情感。他抿紧嘴唇，轻轻拍了拍年轻将士的肩膀：“去吧——你们的性命最重要。”
传令兵精神一震，响亮的应了一声是，毫不犹豫的转身去下达命令了。严峰不由得侧目，意外道：“你这是已经决定打算背叛他了吗？”
古渡怨愤道：“你别忘了，我的所有亲人都是因为他而死，就连我自己也屡次差点在他手上丢了性命。难不成还要我感激他不成？我古家自始至终对皇上忠心耿耿，我们存在的目的就是想要大昌国富民强。可是瞧瞧现在的大昌，成了什么样子？我们没有兵强马壮的军队，没有赤胆忠心的官员，敌人的铁蹄就要踏入我大昌的领地了，我们的皇上还在做什么？他还想借此机会，来除掉我们这些对他有所威胁的将领！蠢人！蠢人！”
严峰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该为空诸感到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曾经有这么一个主子感到悲哀。
古渡突然问道：“殿下那边……”他们都看到了那陌生女子与她，她们二人间的亲密。
“你会因为这个而放弃她吗？”严峰反问。
“罢了，罢了，”古渡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主子都能有这样的勇气，甘愿冒天下之不韪也仍也要与她在一起。那么我们这些做下属的，又有何立场置喙呢？”
两人都是聪明人，曾经的阵营不同，可还是有着那么一分惺惺相惜的英雄气概。严峰不像皇帝，心底还是有些良心的存在，一直看不下去皇帝的所作所为，却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无可奈何；而古渡因为帮着严峰说话，才被皇帝抓住把柄，诛灭九族，只有自身才侥幸逃了一命。两人间的纠缠，真是怎么也难以说清。
军队迅速换防，有条不紊的退出了浮光城，静静在北城门下集结，九万多将士因为连日战争，个个神情疲倦。只是看那泛着血红的目光就能感觉出，只要这些刚毅的汉子们存活下来，稍微加以训练，必定会是一支百胜之师。
“儿郎们！”高高的城墙上，只有古渡和严峰二人站立。与严峰一身劲装不同，古渡一身黑色甲胄，全副武装。他的左手紧紧握着剑鞘，目光锐利如锋，一点点扫过城下的将士们。此时此刻，他就是所有将士眼神汇聚的中心点：“浮光城现在要守不住了，我们两个多月来的努力，到今天彻底宣告一败涂地！现在，凶恶的敌人此刻就在城外，我们留下的同胞们正在用手中的武器、甚至自己的血肉身躯来阻拦敌人，为我们争取离开的机会！将士们，你们告诉我！浮光城被破，是我们不英勇吗？是我们怕死吗！”
城下寂静无声，所有的将士都高高的昂着头，仰视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战神。从他们那熊熊燃烧的目光中，两位将军都能看懂他们的意愿。
浮光城被破，他们不甘心，不甘心啊！他们努力了两个月，见证了百姓们从恐惧、愤怒到最后的绝望；见证了近一半的兄弟把性命留在了这荒芜之地；他们从刚见到骷髅时的不可思议、溃不成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步一步在浮光城站稳脚跟，挡住敌人，只要、只要他们尊敬的陛下能够派来一点援兵、只要他们尊敬的陛下派来一些援兵，他们又怎能落到这样的地步？！
古渡拿起剑鞘，右手握住剑柄，剑尖朝下，狠狠将剑鞘撞击在自己有着坚实铠甲覆盖的胸口，铁器与铁器相碰，顿时发出一声铿锵有力的轰鸣：“错不在我们身上！我们不怕死！倘若怕死，我们就不会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倘若怕死，我们早就被敌人给撕碎了！浮光城被破，不是因为我们懦弱！也不是因为我们作战不勇猛！儿郎们，你们都是最英勇的战士，我古渡此生，因为统领过你们这群兄弟而感到骄傲！”
他微微弯腰，郑重的朝着下面的将士们行了一礼。将士们几乎是同时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铿锵有力的还礼。他们的心在沸腾，他们的热血也在沸腾。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他们是逃兵，违背了皇上的命令，他们早就对活下去不报任何希望了。不只是他们，甚至连他们的亲人朋友也会受到牵连，可是他们却压根无力抗拒这悲哀的命运，即使知道执行这命令会是死路一条。
古渡缓缓抬起头，目光深深的扫过下面每一位将士的脸庞，这些饱经风霜的面容紧紧抿着嘴，神色坚毅，却难掩眼神不安彷徨。他们不怕战死沙场，不怕马革裹尸，他们只怕、只怕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害得妻儿老小一辈子背上耻辱的名义，屈辱的活着。
“儿郎们，你们中的每一位都是英雄！你们为了大昌付出了太多太多！可皇帝目光短浅，他置我们的安危于不顾，甚至想亲手把我们送上绝路，他不是我们该效忠的明主！”
将士间逐渐起了些骚动，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些惊世骇俗的话是真的。古渡和严峰一起回头，朝着身后深深的拜了下去：
“恭迎殿下。”
空诸缓缓走上前来，下面的将士们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却也大半都见过她的模样。她右手一翻，一枚纯金打造的令牌出现在她手中。这枚令牌通体是由黄金打造，正面刻着天赐二字。令牌背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瑞鸟凤凰。凤凰的眼珠是由两颗小巧的红宝石嵌成，它高高昂着骄傲的头颅，高贵傲慢的模样，如同天生的王者降临凡世。
这是大昌皇室身份的象征。
大昌历代皇帝一直强调自己是天授神权，百年的不间断洗脑，百姓们也都对此深信不疑。将士们即使心底对皇室仍存有疑虑，此时面对这样的场面，心里也不由得打起鼓来。他们都是粗人，搞不懂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可他们却也清楚，他们最崇敬的将军刚刚才说出那样严重的、近乎造反的话语，紧接着就有皇室成员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怎能不紧张？
“我乃皇上三女，封号永乐。”空诸的话微微顿了顿，浅灰色的瞳孔中隐秘的闪过一抹厌恶和讽刺。永乐，永乐。她的父亲希望她永远快乐，所以为她向皇帝求了这么一个封号。可他却不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法被宽恕的错误，又何来快乐一说？
“父皇年事已高，辨不清是非对错，不慎误信奸臣佞言，轻易断绝浮光城内的所有支援，放弃了我们二十万勇士和浮光城的百万无辜百姓。将士们，你们心里怨恨吗？”
将士们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为人儿女，却用这样恶劣的话语来批判自己的父亲，这、这何止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啊！
“保护圣主，复大权，清君侧，肃宫廷，名垂青史，你们敢吗？！”
清君侧，肃宫廷。纵使这些将士们再不知事，也知道这是要造反的前奏啊！
古渡跨前一步，沉声道：“儿郎们！看看你们的后方，那里是富饶的福溪城，是繁荣昌盛的魔都，是权贵们醉生梦死的温柔乡！是我们的兄弟，彻底阻断了我们唯一的生存希望！看看你们的前方，是五十万敌军席卷而来，生死只在一念间。我们有退路吗？我们没有退路！想要活着，想要不为浮光城陪葬，我们只有拼死一搏，从数倍于我们的同胞中打开一条道路。前有拦截，后有追兵，我们要告诉他们，告诉天下百姓，我们是英雄！不是逃兵！”
可是想要做到这样，会是何等艰难？众人都清楚，福溪城驻守着七十五万大昌的军队，一旦他们试图抵抗，这些昔日兄弟手中的武器，就会毫不留情的穿透他们胸膛。而在他们身后，是近乎六十万数量的骷髅军队，非我族类，他们不会再抱有任何侥幸。
除非上天入地，他们又怎能逃得过？怎能逃得过啊？
第45章 奉天择主
将士们斗志全无，身为统帅的严峰和古渡二人即便有通天之力，这般绝境下，也难以抹去将士们的颓废。两人紧紧皱眉，彼此对视一眼，都下意识的把目光投向身后的空诸。不知怎么的，他们都相信，眼前这个刚刚及笈的少女，能帮助她们摆脱困境。
事实证明，空诸也并没有让他们失望。
一点璀璨的金色光芒不知何时悄然闪现。刚开始只是不起眼的一点，被严峰高大的身影挡住。但没过多久，离他较近的一个年轻将士突然轻轻“咦”了一声，满脸困惑。
他身旁的几人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解到惊骇，仿佛只间隔了一瞬。
越来越多的将士被那金光吸引住，金色光芒中模糊的身影舞动，“那、那是？？！”
看着属下们齐齐瞠目结舌一脸震撼的样子，就连背对着空诸的严峰二人也感觉到了不对，迅速转过身去。他们很快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短短的一会儿里，金光已经扩大到整个城楼的高度了。金色光芒越来越强烈，刺眼夺目，让人不敢直视，几乎要压下了太阳的光辉。
让这些纵横沙场、满手血腥的铁血汉子也要为之震惊的，正是那金色光芒中翩翩飞舞的美丽鸟儿。
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模样。那是他们刚刚才在某样东西上见到的图案，那是皇族的象征啊！
“凤凰……”
古渡失神的喃喃道。他眼睁睁看着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鸟儿，从那宛如实质的金色光芒中一飞冲天，凤唳声响彻天地。那姿态，像极了凤凰涅槃的模样。
他控制不住双腿，重重的朝着空诸跪了下去。
神兽有灵，自行择主！
还好，还好，还好上天没有真的放弃他们这些必死之人，派来明主，给了他们一个生的希望！
凤凰缓缓降落在空诸肩上，明亮的眼珠似有神智般灵动。它抖了抖翅膀，漆黑的眼珠悄无声息的从身前的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说也奇怪，任何人对上它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的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威压沉沉落在身上，一群七尺男儿，受不了这种压力，竟是齐齐面向它跪下。
十万将士所在之地，却安静死寂的没有一点声音，将士们的目光死死的望着上方，从慌乱到迷惘，再从迷惘到震撼，最后，一点点凝聚成压抑的兴奋！
如果……如果是？
凤凰神兽不负众望的转了下身子，朝着安静看着它的空诸，缓缓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十万双眼睛陡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光芒，仿佛将士们的情绪突然被什么东西点燃，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彼此相望，都看到对方脸上压抑不住的喜悦和希望。严峰和古渡勉强压制住情绪，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得意忘形，再无犹豫，挺直身子，铿锵有力的道:“属下拜见主人！”
神兽有灵，自行择主。这是上天的旨意啊！昭和帝昏庸无能，性情多疑。所以上天为他们重新选择了大昌的新主，他们的女皇！
在他们身后，十万双明亮的眼睛齐刷刷看着空诸，彻底放下了他们身为将士的骄傲，用此生最虔诚的声音大声道:“属下拜见主人！”
这是上天替他们选择的新主，是上天为大昌国带来的希望，是所有大昌百姓的救星。所以的将士都在心里默默念着永乐这个名字，那是、那是他们的主人，他们的新皇！
“往福溪城方向撤退。”空诸的声音铿锵有力，那在无尽杀戮中磨练出的冷酷重重敲击在人们心上。
包括严峰和古渡二人在内，数十万大军，齐齐道:“遵命！”
没有人提出任何质疑，没有人去想那福溪城内驻守的、虎视眈眈看着他们的四十万敌人该怎么办，他们是将士，他们只需要服从，哪怕是个错误的决定。
即使经历了这么久的血腥战争，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仍保持了整齐的军容，井然有序的列队。便是严峰望着指挥大军的古渡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难得的敬佩。
古渡带领大军先走一步，严峰快步走到空诸面前，敬畏的道:“不知殿下有何打算？”
“打算？”空诸漫不经心的抚摸着凤凰的羽毛，那只凤凰低低的呜咽了一声，然后整个身影渐渐虚幻，最后，就在严峰无措的目光中彻底消散。空诸道:“没有什么打算。”
“神、神兽？？”严峰结结巴巴的说道，目光不断在空诸身上巡视，手足无措的模样，哪还有威威凛凛的大将风范。
空诸难得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淡淡道:“假的。”
她转身离去。严峰不知所措的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愣愣的模样，透出几分可怜。
“这家伙莫不是被吓傻了？”苏戈温忍不住笑道。此时的他脸色苍白的恍如生了一场大病，不只是他，他身边的这些卜卦一脉和读心一脉的族人们，一个个也是近乎虚脱的瘫软在地上。虽然如此，但他们的脸上都有些掩饰不住的笑意。虽然是有着阵法的辅助，可模拟这么一个可以自行控制的幻境，也抽空了他们几乎全部的力量。
可，同时施展出将十万人笼罩在内的幻境，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创举，他们必定会被在族谱上记上那么一笔吧！
“这两日路途中都好好休息，到了福溪城，我们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空诸顿了顿身形，语调平淡。不等他们有所反应，就朝着为自己准备好的马车走去。
身后一干人一震，齐齐恭敬的应了一声。在这样的情况下，刚刚施展过大预言术、想出这样一个幻境来唤醒将士们斗志的空诸，这样实力强横又心思细腻的一个人，给他们带去了一种极大的压力。那是一种下位者不得不对上位者俯身服从的态度。所以此刻不管是两族的长老亦或者是普通族人，都把她看成了他们这一行人的领袖。
“对了，空诸小姐……”空诸走到了马车前，听见女人焦急的声音，不由得微微蹙了下眉，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她慢慢转过身去，“空诸小姐，不知桑儿……一直没有看到她，不知她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一男一女并肩追来，男人高大威猛，女子眉目温婉，郎才女貌，若是放在平常，定会叫周围路人道一声天作之合。这二人空诸很熟悉，正是卜卦一脉派来的领头的长老，也是时桑的父母。
“她没事，不过是太累罢了，现在就在马车上，想必休息一下就没什么问题了。”空诸上前几步，掀开马车帘子，让二人看那车厢中间沉沉睡去的女子。
女子忙上跟前，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见时桑除了面色微微苍白、呼吸稍有微弱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伤势，这才稳住了心神，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一放松，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别的事情，几度欲言又止。她身旁的男人按住她的肩膀，先一步开口道：“空诸小姐，我们夫妻二人就只有桑儿这一个孩子，所以自小对她的管教疏松，若是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在此我代她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