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感此怀故人,中宵老梦想。
直至四更天的时候,沐晨才将落儿送回了醉云轩。落儿一只手捂着嘴不住地打呵欠,另一只手朝沐晨挥了挥手,抱怨道:“让你早点送我回来的,现在都这么晚了!好困,我回去睡觉了,沐晨哥哥再见。”话毕,她也不等沐晨有所反应,便闭着眼睛径直往里走去了,惹得沐晨又是一阵轻笑。
沐晨在醉云轩门口站了片刻,不一会儿,便也离开了。醉云轩门外,只剩那一地皎洁的月光,依旧悠悠地流淌。
那天晚上贺兰胤炎开口让幽蝶跟他走,却被幽蝶拒绝了,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居然有人敢违抗他的话!愤怒过来才想起来,幽蝶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被拒绝了也实属正常。若幽蝶被一名陌生男子拉着手说让她跟他走,幽蝶答应了,那才该意外呢。从醉云轩回到寝宫的贺兰胤炎靠坐在床上,左手托着下巴,一副深思的模样。
不表明身份贸贸然地让幽蝶跟自己走,幽蝶定然是不肯的;但若要自己如那些纨绔子弟那般竭尽心力去讨她的欢心,卖乖耍宝,以自己这样冰冷的性情,也是做不来的。
到底……该如何将幽蝶带到自己身边呢?贺兰胤炎思索着。
第19章 第十八章
光阴飞逝,时间转眼便到了九月。京城的九月依旧是闷热不已,头顶上那热辣辣的太阳好像随时能将人晒晕过去,张牙舞爪地霸占了整个白天的天空,偶有几场大雨来为这热气腾腾的空气降降温,但很快地又被太阳给炒热了。这燥热的天气,让人们的心情也跟着暴躁冲动起来了。
盛夏的醉云轩的客人倒是比春天时少了不少,毕竟大热天一群人扎堆在一起的滋味可不好受。虽然夜晚总比白天凉爽,但这人一多声音一嘈杂,夜晚也就失去了它的凉意了。
古代可比不得现代有空调,再多的人聚在一起也不怕热。大夏天的,相对于来醉云轩欣赏歌舞表演,人们更愿意坐在自家的庭院和凉亭里,喝点小酒,吃点瓜果,赏赏月,吹吹风,吟吟诗,唱唱曲,日子倒也潇洒快意。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夏天的醉云轩就门可罗雀了。醉云轩在京城成名已久,在文人墨客心中已有了一定的地位,身负各种才艺的醉云轩众女子亦或多或少拥有一些各自的爱慕者,那些男子总是愿意为自己心仪的女子捧捧场。因此,夏天的醉云轩客人虽然有所减少,但依然热闹如昔。
贺兰胤炎便是这众多的为心中佳人而来的男子中的其中一名。他曾多次想向幽蝶表明身份,让她知道他就是这个帝国的王,他可以给她最好的一切,又或是直接一纸圣旨将她召进自己的后宫。但不知为何,他却总是在最后一刻将心中的冲动压了下去。也许他更想得到的是她的心,而不只是她的人,所以才不想以自己高高在上的身份将她带到自己身边。他想她心甘情愿地来到他身边,而不是被强迫的。
这两个多月来,贺兰胤依旧是几乎每天晚上来醉云轩,有的时候能见到幽蝶,有的时候却见不到幽蝶。当他看到了幽蝶的时候,他的视线便只围着幽蝶一个人转,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东西了。他本是不懂如何去接近一个人,虏获她的心的,现在却愿意放下身段,笨拙地去和幽蝶搭讪,一字一句斟酌着如何与她交谈,费尽心机却只能换来她淡淡的一瞥,直到他再也讲不出话来了,便会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他努力了将近三个月之久,除了一开始在被自己抓住手时能听到她冷冷地说着“放开”二字之外,他再也听不到幽蝶口中吐出的别的话语了。自己的攻势丝毫没有成效,即使幽蝶现在知道了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存在,只怕也只会有不好的印象吧。贺兰胤炎心想着,不由得感到有些沮丧和无力:抛开那个高高在上的身份,难道自己就真的这么没有魅力么?否则,为何幽蝶一直对自己的追求毫不心动呢?
从六月到九月,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落儿的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快活。跟着梦儿上街去吃零食买小玩意,缠着也许教她抚琴,非要跟凌薇在诗词上比个高低,还经常跟幽蝶撒娇要她跳舞,自己则在一旁唱歌。轩中相熟的女子被缠得不耐烦不愿意搭理她了,她便独自一人蹦蹦跳跳着上街去找乐子,若是能遇见沐晨,那就更好了,她非要他带着自己去小瀑布边玩,一呆就是大半天。夏天本就热,她倒好,一动就一身汗也不在乎,天天这里跑那里跳的半点不得安宁,日子过得比天气还热乎,连念儿也管不住她,只能在一旁连连摇头。
虽然落儿在闲暇的时间里人来疯了点,但她并没有因此耽误了正事,醉云轩交给她的任务她从来都是一丝不苟地去完成,很少会出现偏差。这也是念儿愿意容忍她天天上蹦下跳的原因。而若是轮到她或幽蝶登台表演,她们则以“蝶影花落”的形式上台。自从她们组合成“蝶影花落”登台表演广获赞誉之后,她们便几乎不曾单独出现在舞台上了。偶尔也许兴致来了也会上台凑个热闹,更是让台下一干人等既饱了眼福,又饱了耳福。佳人,佳舞,佳曲,佳歌,四者齐聚一台,让许多才子们宁愿忍受着闷热的暑气也要挤着去醉云轩看表演。也正是因为如此,醉云轩从来都是宾客盈门的。
在这三个月里,沐晨倒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到处乱跑,同一个地方呆不了三个月。因为他被落儿缠得太紧了,实在脱不开身。她不是要他带着她去小瀑布,便是要他去醉云轩看她的表演,因此倒成了醉云轩的常客了。因着落儿的关系,沐晨也认识了她嘴里天天念叨着的幽蝶姐姐。当落儿引着幽蝶来见他的时候,沐晨先是一惊,然后又笑了起来,眼神富有深意;对面的幽蝶亦是眉头一挑,因她素日表情寡淡,落儿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沐晨“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扇子,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对幽蝶眨了眨,幽蝶会意地轻轻颔首。
两人的互动并没有被落儿发现,她依旧兴高采烈地牵着幽蝶的手向沐晨走来,见他突然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便调笑道:“沐晨哥哥,你该不会是觉得没脸见幽蝶姐姐了吧?放心,幽蝶姐姐很善良,她不会因为你长得丑就嫌弃你的。哈哈。”话没说完,她自己倒先笑起来了。待她来到沐晨跟前,沐晨合上扇子在她头上轻拍了一记,佯怒道:“臭丫头,我那是在跟你眉目传情好吗,居然没看出来,真没默契!还有,我长得丑不丑你不知道吗?”
被沐晨拍了头,落儿也不恼,反正沐晨拍她的头她都习惯了,依旧笑嘻嘻地说道:“好啦好啦,你不丑啦,给你介绍下,这是我美美的幽蝶姐姐,名动京城的蝶衣仙子。”话毕,她又转头指着沐晨对幽蝶说道:“幽蝶姐姐,这是沐晨哥哥,就是他带我去的小瀑布,那里又凉爽又漂亮,下次我们一起去。”
“幽蝶姑娘,在下沐晨,在下对姑娘可是仰慕已久了。”沐晨对幽蝶抱拳道,声音里带着丝丝笑意,落儿并未觉得不妥,幽蝶却听出了他的调侃,不由得心中一臊,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平静地回道:“沐晨公子,有礼了。
沐晨与幽蝶在落儿的介绍下认识了一番之后,聚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主要是落儿跟沐晨讲,幽蝶在被问到的时候答几句,几刻钟之后,时候已是不早,醉云轩中的客人亦散得差不多了,落儿便拉着幽蝶向沐晨告辞,忙去了。落儿与幽蝶离开后,沐晨在原位上停了片刻,又喝了一杯清茶,便随着众位才子一同离去了。
醉云轩内的众女子在一番忙碌,最终收拾妥当之后,已经是丑时了。窗外的一轮圆月高挂空中,只听得“嘭”的一声,醉云轩的大门被关上了,只剩皎洁的月光在无人的门前泻了一地。
第二天,当落儿与梦儿从街上疯玩回来走进醉云轩的时候,却发现大厅上跪满了人,连念儿和幽蝶都在这下跪的人之中。落儿不明所以,拉着梦儿走到念儿身边,正要开口问话,却被念儿扯了一下,落儿一时不稳,也跪了下来。梦儿意识到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简单,不用念儿有所动作,她便自觉地跟着跪了下来。
贺兰沐风本来已经准备宣读圣旨了,但他又眼尖地看到了从门口进来的落儿与梦儿两人,于是决定停下动作,待梦儿落儿两人也跪好之后,才清了清嗓子,摊开手中明黄色的卷轴,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闻醉云轩中的幽蝶姑娘名动京城,容颜秀丽,姿态端庄,气质高雅,今特招其进宫为妃,陪伺皇上左右,封为‘蝶妃’,入住恋蝶居,命其于三日内须入住皇宫。钦此!”话毕,贺兰沐风便将卷轴合上了,地下一干人等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心中思绪联翩,却碍于贺兰沐风在场,并没有说话。
“好了,起来吧。”贺兰沐风的视线在众人中转了一圈之后,便让人们起来了,他自己则走到幽蝶,将手中的圣旨递了出去,笑着说道:“幽蝶姑娘,不,以后该称蝶妃娘娘了。接旨吧。”
幽蝶抬眼直视贺兰沐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尔后才伸手,将圣旨接了过去,低声道了一句“谢主隆恩”,也不等贺兰沐风开口,便自行离开了。
贺兰沐风并没有阻止幽蝶的离去,其实他的内心也充满着不解,不懂为何之前他的兄长都是耐心十足地要以个人魅力去征服幽蝶的,现在却突然降下一道圣旨要招幽蝶入宫,当幽蝶见到他时,定会以为往日的一切都是在捉弄她,那佳人的芳心不是更难得到了吗?
贺兰沐风摇摇头,想不透这其中的深意,便也不再纠结了,抬步正欲往外走去,却发现被人拉住了衣袖,一看,原来是落儿姑娘。
“落儿姑娘,请问有何指教呢?”贺兰沐风对落儿展颜一笑道。
第20章 第十九章
“你……你是什么人,为何会来传圣旨,还要招幽蝶姐姐进宫?”落儿显得有些胆怯,心知此人既能替皇上宣旨,身份定然是不低,但想要知道事情前因后果的迫切事情却让她顾不上害怕了。若是幽蝶姐姐真的进宫,此生,怕是再难相见了吧。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个吃人的皇宫,幽蝶姐姐去了之后真的还能活下来么?落儿既舍不得幽蝶进宫,却也知道圣命难违,这进宫怕是免不了的了,又为她进宫后的生活担忧,种种复杂的心绪,倒让她忘了害怕了。
“呵,在下乃是紫轩帝国的逍遥王爷贺兰沐风,不知姑娘可曾听说过?”贺兰沐风依旧是一脸笑意,落儿却惊得放开了被她握在手中的贺兰沐风的衣袖,“王……王爷!”她猜这名男子身份应该不低,却不曾想过他竟是一位王爷,不由得被惊了一下,随后回过神,又道:“王爷吉祥,那……王爷可否告知民女,皇上为何会忽然招我的幽蝶姐姐进宫?”
“谁知道呢,自古圣意,都是难测的。”贺兰沐风整理下被落儿弄乱的衣袖,不以为意地答道,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不再等她回话,大步走了出去。
落儿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张娇俏的小脸比往日白了三分,眼神呆滞,不知在想着什么。
自行离去之后的幽蝶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只因她素来无甚表情,因此别人无法从她的一张冷脸上获知她汹涌的思绪。
她不明白,为何一介青楼舞女的她会被一道圣旨降下来招进宫中为妃,按理来说,以她这样风尘的出生,是不会进入到皇宫中的,皇上又未曾见过自己,就更不可能是因为仰慕而将自己招入宫中了。幽蝶蹙起一双秀眉,百思不得其解。
她不愿意入宫成为长伴帝王身侧的一名宠妃,却也明白,凭她一己之力是无法逃脱进宫的命运的,而醉云轩更是不会为了她而违抗圣意。因此,入宫一事对她来说,几乎已成定局了。她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逃过此劫。
幽蝶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乌黑的秀发披散开了,一双薄唇紧抿着,双眉蹙起,一双黑眸依旧幽深如昔。怎么看,都不会是能够成为倾国祸水的人,到底为何,皇上会降下这样一道圣旨呢?
醉云轩中接到圣旨的幽蝶落儿等人不解皇上的用意,而此事的直接促成者涵贵妃,正坐在她寝宫的大厅内,她的侍女小艾同样不解自家主子的用意,此刻正巴巴地望着她家娘娘,希望娘娘能够大开金口为她解惑:“娘娘,为何您会建议皇上用圣旨将幽蝶纳入宫中为妃,您把情敌放到自己身边,就不怕被膈应坏了吗?”
涵贵妃勾唇一笑,心情似乎不错,平时总是冷着的一张脸此刻倒柔和了几分,她扫了一眼小艾,随后答道:“我当然不会自己给自己找不快活。与其让她呆在醉云轩惹得皇上日夜想念,倒不如把她接到宫里来,说不定这距离近了,日子一久,皇上对她也不会那么迷恋了。其次,就算把她接进来是正应了皇上的心思,这后宫毕竟还是以我为大的,日后对付起来也容易些。”
“原来如此……”小艾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但也明白涵贵妃不会作更深的解答了,因此也没有再问,只是闭上了嘴巴兀自思索着。
涵贵妃没有理会旁边陷入沉默的小艾,好心情地端起了案几上的热茶,掀开杯盖,轻轻一吹,袅袅的烟气伴着茶香散了开来,她低头轻啜了一口,再抬头,唇间的那抹笑意倒显得更深了,许是想到了什么令她愉悦的事情了。
三日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即便幽蝶心有不愿,但她很明白,仅凭她一人之力是无法与圣意抗衡的。因此,当皇宫的车马来到醉云轩门口的时候,她并没有逃跑或者哭叫,亦没有因为要进宫服侍皇上而特地打扮,她依旧只穿着一袭白衣,脸上未施粉黛,神色冷淡地踏上了进宫的马车,看着自己离醉云轩越来越远。她并没有喜欢这里,也没有把这里当成她的归宿,因此,离开醉云轩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令她无法接受的事情。但是,当她的目光落到那个一起与她同台演出,总是站在她身旁对她展开笑颜的女子时,她忽然惊觉。也许自己对这里并不是毫无感情的。那个桃花般的女子,被她打心里认可的妹妹,落儿,此番进宫,今生怕是再难以相见了吧。
幽蝶的脑海浮现出落儿那满是泪水的脸庞,仅三天的时间,她却觉得她憔悴了不少,那张娇俏可人的脸蛋变得十分苍白。落儿望着幽蝶进宫的车马泪水不断落下,幽蝶在落儿的泪水中不断远离。落儿的哭颜一直清晰地出现在幽蝶的脑海里,幽蝶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非常舍不得落儿。她也许终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薄情寡义,对于被她放进了心里的人,她始终会舍不得离开,离开之后始终会想念。
幽蝶坐在马车内,车窗厚厚的帘布已经落了下来,她看不见车窗外的世界。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良久之后,随着马车停下的声音,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的她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几不可闻。
“姑娘,到了,下车吧。”门帘外是宫里派来她的人的声音。听罢,她敛起脸上的各种神色,面容重新恢复淡漠,而后,幽蝶伸手掀开了门帘,在那人的视线中走下了马车,跟在那人身后,走进了那红墙黄瓦的宫中。
坐在皇座上的贺兰胤炎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头上戴着象征着帝王地位的冠冕,急不可耐地等着幽蝶进来,脸上却仍旧不动神色。只有从那紧皱的眉头及不再平静的眼神中得以一窥他不平静的心绪。
直到看到那抹白影走进了大殿,贺兰胤炎才松开了紧皱着的眉头,连眼神都带上了隐隐的笑意。他以为幽蝶最起码会抬头望一眼座上的人,但她没有。自幽蝶走进大殿之后,她便一直低着头,当走到阶梯下要向上面坐着的众人行礼时,她也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也许下半生都要与之相伴的男人,只是低着头,弯腰福身道:“皇上吉祥。”而后变垂首站在那里,不再有别的动作。
正因她没有抬头,所以她没有看到贺兰胤炎旁边站着的涵贵妃,更不知贺兰胤炎就是这个帝国的皇上。
被忽视了的涵贵妃站在贺兰胤炎身侧,望着下面低着头的幽蝶,嘴角微微一勾,似嘲讽,又似怜悯,但那抹笑意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很快的,又于唇间消散了,在细看,那樱桃小嘴依旧是抿成一条直线,严肃得与贺兰胤炎的冷漠有得一比。
贺兰胤炎见幽蝶并没有抬头看他,顿时心生不悦,眉头微微皱了皱,紧接着又松开了,尔后他命令道:“把头抬起来。”
幽蝶一顿,随后依言抬起头,入眼的却是一张熟悉的俊脸。是那个突然拉着她的手要她跟他走的人!幽蝶认出了座上的人。心下却更是疑惑了:他既是这等身份,那要得到自己这么一个人不是唾手可得么,就像如今,一道圣旨便让自己无处可逃了,当初又何须在醉云轩对自己苦苦纠缠几个月呢?
难道他是为了好玩,才这般戏耍自己的?想到这个可能,幽蝶对贺兰胤炎的不喜更深了。但她并没有把这份不喜表现出来,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她任何的情绪波动。
两人对视了半晌,却没有任何举动,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一个深含情意,一个暗藏厌恶。但他们却没有看懂对方眼中的深意,他们只是对望着,旁边站着的其余人,完全无法进入他们的视线中。
涵贵妃望着对视中的两人,一双美目微微暗了暗。
落儿一直目送着幽蝶离去,即便再也看不到马车的身影了依旧停下原地不肯离开,甚至连身边的念儿等人是何时离去的都不知道。幽蝶离开的时候是酉时末,等她回过神来之时,却已是戌时中了,身旁为幽蝶送行的众人皆已散去,独余梦儿仍在她身边。天早已暗了下来,夜晚的天空没有一丝亮光,只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厚重的云层随着大风呼啸而过,街上已亮起了昏黄的灯火,却因离得太远,只能在落儿苍白的脸上打下斑驳的影子。
落儿先是抬眼扫了一圈四周,发现身边的人皆已散尽,只有梦儿还在陪着她。她微微勾着笑喊了一声:“梦儿姐姐。”嘴唇还在动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只能从她盈盈欲泣的双眸中窥见她那未说出口的话。
梦儿无声一叹,上前摸了摸落儿的头发,对她温柔一笑,并没有出声。
落儿好像是此刻才发觉,原来这个总是陪着她一起疯疯癫癫的姐姐,也可以笑得这么温柔。但她却无暇深究这笑容的含义,亦没有猜想梦儿为何会露出这般与往日不同的笑容。她低声说道:“我还能再见到幽蝶姐姐吗?”她似乎是在对梦儿说的,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第21章 第二十章
梦儿勾唇,似乎呢喃了几句,但却因声音太小,加上落儿的心神并不在她身上,因此并没有听见梦儿说了什么。但明眼人却能从梦儿的这抹笑容中得知,梦儿原来并不是那个只会咋咋呼呼泼辣疯癫的女子,她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了丝丝缕缕的沧桑,无一不向人诉说着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落儿似乎发现了她的异样,又似乎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依旧是呆呆的。她面向着幽蝶离开的方向,目光涣散着,视线没有焦点。她知道幽蝶已经离去了,即使她再怎么用力地张望,她不会再看见幽蝶那一身白衣的身影,可她却无法收回自己的目光。现实中的幽蝶已然离她而去,但她知道自己心中的幽蝶,那个外表冷漠但内心却温柔软和,总是身着白衣,犹如天上仙子的姐姐,永远都不会从自己的心中散去。
不止是梦儿无法理解落儿对幽蝶的感情,连落儿都不理解自己对幽蝶的这番心思。若论亲密,她与梦儿、念儿、甚至是也许之间都是远超于幽蝶。幽蝶虽对她颇为容忍,但却没有那几人给予她的那般温暖与疼爱,即便是保护与教导,幽蝶亦是悄无声息的,很难让人察觉。落儿却偏偏总能从幽蝶的冷中体味出她透出来的一丝一丝的暖,然后为这一丝的暖沉醉着迷。
也许是初遇时桃花纷飞中的白衣女子太过美丽,又或是灯火阑珊处的那人的一颦一笑太惹人怜惜,落儿对幽蝶的感情,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好似凡人对仙女的向往与爱慕,知她不属人间,却不忍她在红尘中太过寂寥,想要上前给她温暖,又怕自己的靠近玷污了她的清冷她的美丽。
落儿站在街道上呆呆地不说话,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梦儿站在落儿身边,只是微笑地看着她,不作言语。她知道,落儿并不需要她的安慰。无论落儿对幽蝶心中存的是何种情感,此刻都该是结束。落儿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需他人多费唇舌。此刻,就让她安静地悼念自己逝去的这一份爱意吧,自己能做的,只有陪着她。
梦儿微笑着,蓦地又想起了那个一直伴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成长,不畏流年不畏沧桑的女子,柔和的眉眼逐渐染上了层层暖意,连带着笑容也温暖了起来。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声势颇为浩大,街上的灯火早已散尽,路上亦再无人烟,耳边只剩轰轰雷鸣。落儿站在雨中,神情呆滞,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将落儿那苍白的脸照得十分鲜明,头发衣裳皆被雨淋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愈发显出她的单薄瘦小,让人担心她是否能抵挡得住这风雨。
一旁的梦儿亦被这雨水弄得狼狈不已,但她却没有像落儿那般似乎随时能被风吹走。她依旧站在落儿身边微笑着陪伴着她,不言不语。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
盼得最长宵,数尽恹恹雨。
暴风雨过后,等四周再次变得云淡风轻时,已是三更时分了。才刚淋了雨,凉凉的夜风打在身上,让梦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梦儿担心明天两人会着凉,正想要扶落儿回醉云轩梳洗一番之后便休息了,前面却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