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一般情况都睡得很踏实，入睡也很快，但今晚可能是睡在沙发床上不习惯，可能是因为方衢住在这儿，他留了根弦给他，睡到半夜就感觉方衢睡得不好。
方衢是真的睡得不好，额头上都是冷汗，但他几乎没发出声音，林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感受他。他摇醒了方衢“师兄，师兄？”
方衢刚挣开眼睛的时候那种恐惧和厌恶还没消散，林泽感觉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他半蹲在地上，焦急地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衢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叫了一句“小泽。”
林泽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今天以来方衢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前方衢就这么叫他。歪着脑袋低头看他，笑容永远意气风发又温柔无比。
“我们小泽怎么了？”
“我们小泽好可爱。”
现在，在深夜昏暗的房间里，周边只有窗外路灯漏进来的一点淡淡的光，方衢看上去那么单薄，林泽很怕他一不小心就会被打碎。
他握着林泽的手说“小泽，你上来陪我睡觉好不好。”
林泽躺在方衢的旁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保持着正面朝上的姿势，有点僵硬，有点紧张，手在被窝里乱动，还不小心碰到方衢，只能急急忙忙地抽回放在肚子上。
方衢侧身看着他，虽然屋里还是昏暗，但是他还是能通过微弱的光分辨出林泽的轮廓，这让他安心。
这三年来，唯一能让他睡个好觉，就是梦见林泽的时候，他笑着抱着贝贝朝自己走来。带着清风，带着阳光，笑的时候露出兔牙，眼睛弯弯的很可爱。
方衢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一开始有很多的弟弟妹妹，后来他们都找到新的家庭，他又成了一个人。他已经习惯一个人，可是有个很可爱的小孩儿，跟在自己身后像是小尾巴，有点笨拙有点迷糊，但是善良，单纯，方衢一开始会想，要是他有这么一个弟弟陪自己长大就好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是孤儿，如果林泽成了自己弟弟，那他也是孤儿了。但他知道林泽的家庭，很轻松，很幸福，大概只有那样的家庭才可以教出这样的林泽。
想到林泽的父母，方衢又把自己的脑袋往枕头里埋得更深，林泽有幸福的家庭，他的父母对他必定抱有殷切的希望，他这样的人，不该去破坏别人的完整。
林泽盯着一会儿天花板，有点儿困了，但他又不敢睡，转身去看方衢，他好像倒是睡了，虽然眼睫毛依旧在嗡动不像是完全熟睡，但好歹眉头没有再皱起。
林泽伸手悄悄地摸了一下他的眉毛，把自己往他怀里的方向凑近，轻声说了一句“师兄，晚安。”然后手搭在他的腰上沉沉睡去。
方衢却睁开眼，伸手圈住了靠在自己怀里的人，微微低头，嘴唇若有似乎地擦过林泽的发顶，“晚安。”
次日清晨，林泽醒来的时候简直羞愧难当，他知道自己有时候睡觉的时候会抱着被子，但没想到自己会像树袋熊一样这么缠着方衢。他轻手轻脚地放开方衢从床上爬下来，没发觉身后的人嘴角的笑意，换好衣服刚打开房门，贝贝已经在门外蓄势待发地要冲进来。
“贝贝，不要！”
林泽来不及阻止，可是贝贝已经跃起跳到床上，伸出舌头开始舔方衢的脸，方衢再不能装睡，只能装作被它叫醒的模样，无奈地伸手把贝贝抱到怀里，坐起来笑“他平时都这样叫你起床的吗？”
林泽有点不好意思“一般我晚上就把它关在客厅了，我房间门一开它才进来的。”
方衢抱着贝贝起床了，林泽就上前去把被子叠好，方衢靠着衣橱看他忙碌，低头又冲贝贝笑“你现在好胖啊。肚子上的肉圆滚滚一圈。”
林泽听了这话就下意识去摸自己肚子，反应过来方衢说的是贝贝才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是起床了还没清醒吗。
方衢自然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却不点破，抱着贝贝进卫生间洗漱。
林泽整理完床铺后站在那发了一会儿呆，又走过去靠在卫生间旁边愣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开口说“我要去买早餐，你要不要····”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贝贝先蹿了出来，方衢问他“你要去哪买？菜市场吗？”
林泽本来想说去楼下早餐店一起吃就行了，但方衢的话又让他想起以前。
贝贝刚来的时候吃不惯狗粮，林泽以这个借口，没少让方衢在周末的早晨陪自己去逛菜市场，给贝贝买肉骨头，顺便买上林泽那个周末的食材。
林泽一开始买东西都很随意，倒是方衢会跟在他后面，仔细地检查菜叶，带着笑容想让大妈把零头抹掉。
“谁能想得到金融系的年级第一居然在这里跟大妈砍三块钱的价。”当年的林泽经常就跟在方衢身后说这一句，然后方衢用那三块钱买了油条，成功堵住了林泽的嘴。
其实后来林泽一个人没有去过菜市场。贝贝能够吃狗粮了，租的房子距离超市比距离菜市场近。
也没有人会帮他讲价了。
清晨的菜市场里还是人潮和吆喝，林泽给贝贝套上了牵引绳，牵着它跟在方衢后面走着，可是方衢走没两步又停下，转身接过牵引绳，盯着贝贝跟林泽说“你走，走前面吧。”
林泽知道他刚出来，可能还不习惯人这么多的地方。跟他并肩走在一起，故意用一种兴奋的语气说话“这里的东西比超市新鲜多了，今天我们多买点，回去煮大餐。”
“嗯。”方衢虽然也笑了，但目光一直停留在贝贝身上。
林泽拿起菜摊上的包菜看着，有点出神，他不知道该怎么让方衢走出那段日子留下的阴影，是让他自己习惯几天就会好吗？
那要是一直不好呢？
林泽其实知道，方衢现在对自己这么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还没习惯跟别的人打交道，他依赖自己。
林泽享受他的依赖，甚至有点庆幸他的依赖。
但他不想方衢一直这样下去。
他记忆里的方衢，是发着光的人。
不该走在菜市场里，都只会低头看着一只小狗。
“小伙子，你看了这么久到底买不买？”买菜的大叔打断了林泽的发呆，他才发现自己盯着那颗生菜不知道愣神多久了。
他有些窘迫，刚想把包菜买了，方衢走过来，拿过他手里的包菜放到摊贩上，重新挑了一颗，对林泽说“这个比较好。”
林泽下意识地点着头。
方衢仿佛是笑了一下，把包菜递给大叔后，回头跟他说“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学会挑菜啊。”
林泽扯了一下嘴角，换成了他低头盯贝贝。
方衢撞了一下他，示意结账，自己接过大叔递过来的袋子。林泽有些恍惚，他的表现好像和以前一模一样，似乎一切只是自己想多了。
在林泽再一次出神的时候，方衢接过大叔找的钱，到旁边买了油条，递给林泽一个“吃吧，早餐。”
林泽感觉鼻子有点酸，方衢也不看他，牵着贝贝走在旁边，过了一会儿才说“小泽，你不用，为我顾虑那么多。”
“我没有那么弱，或者说，就算我真的这么弱，这些，也是我该去重新习惯的。”
林泽伸手去拉他袖子，只是还没碰到就放下了，“师兄。”
“你这样我会更加抱歉的。”
“你别这样师兄，”林泽有些着急的说“这不是你的问题，你又没有做错什么。”
“那小泽，”方衢停下脚步“就算我现在看起来很可怜，就算我三年来很惨，但这一切，也不是你的错啊。所以，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你习惯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
“我知道了师兄，”林泽伸手去拉他的袖子“那你也像以前一样对我好吗？”
方衢牵着贝贝往前走，笑着说“以前的小泽，迷迷糊糊的，一点不让我省心。”
虽然他在笑，但林泽知道他并不是真心的。
方衢害怕林泽因为自己变得那样小心翼翼，那会让他压力更大。
林泽也害怕自己的状态会加重方衢的负担，不得不时刻敏感地感觉他的情绪。
其实这是一条无解题，他们相互影响，现在的情况下，谁也放松不了。
买完菜回去的路上，林泽还买了两杯豆浆，边嘬着边往家走，贝贝一大早被牵出来溜这么一大圈却没人分他一点吃的，有点闹脾气地不走了。
方衢把豆浆两口喝完，杯子扔进垃圾箱，伸手就把贝贝抱了起来。
“唉，你小心它爪子。”林泽刚说完，贝贝从菜市场踩出来的爪子就在方衢的白衬衫上踩出墨迹。
方衢倒是一点不介意，换了个姿势把它抱好，低头假装瞪着它“一会儿回去洗衣服就把你也扔进去洗。”
林泽走在旁边看着他们笑，贝贝的牵引绳还握在自己手里，现在另一端···算是在方衢怀里，他不自觉地晃了晃，没想到被方衢发现了，他笑着问“你是要牵着我走吗？”
林泽一开始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后来又有点难受。
如果可以，他想牵着方衢走，牵着他跑，跑出那些不好的记忆。
无论是以什么来当这条牵引绳。
但可惜，他不行，他做不到。
他有点痛恨自己的无用，什么都说不出，什么也做不到。
林泽平时待人都是温和乖巧的，住在这一带的不少老人家都认得他。他们回去的时候，许多叔叔阿姨也晨练回来了，纷纷跟他打着招呼，一边还好奇地问旁边那位是谁。
林泽笑着回答是朋友。
对方也没有再多问什么。
但他还是明显感觉到，在被询问到的时候，方衢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方衢的反应让他想起了昨天在法庭上，众人哗然时他的表现，心也跟着狠狠抽了一下，拉着牵引带加快脚步往家走。
方衢猝不及防被他扯了一下，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是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加快脚步。
回去后，方衢说他困了，要睡回笼觉，林泽点头，然后抱着贝贝去洗澡。
两个人分别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