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写作生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亡。”
“没错,我向来引以为傲的灵感之源枯竭了,甚至翻阅其他人的作品时我也没有任何想法了,看来老天是下决心要医好我的病,他把病根彻底拔除了。”
陆隐幽幽笑了几声:“老兄,你还真是一颗一闪而过的流星,无论是写作,还是人生。”
吴孟宇怔怔的看着陆隐:“什么意思?”
“流星和烟花都很美,只是烟花因多了分虚假的夸张色彩而更引人注目,匆匆过客太多,流星只能留在少数人心里,烟花才是令他们惊艳的。表面的耀眼比深沉的内在来的更迷人,世人都是这样。”
“你究竟想说什么?”
陆隐点燃一支香烟长吸一口,缓缓将白烟吐在吴孟宇的脸上。
“你看这样的世界真实吗?你执着的拨开迷雾是为了什么呢?别撑着了,我带你见识些好东西,让这世界的虚实都烟消云散吧。”
吴孟宇接触了新世界,他像个饥饿了多日的人一样一头扎进去,再也没出来。他开始游荡在各个欲望充斥的美丽天地,夜夜狂欢,将有限的生命都拿来挥霍。他跳着,笑着,在人群中尖叫着,他把自己活成真假难辨的吴孟宇,从容的享受着新生活。
五.
“感觉怎么样?第一次总会有些不习惯吧?”,陆隐叼着一支烟问道。
吴孟宇捏了捏脸笑道:“还好,比之前吃月媚饺子好受多了。”
“媚姨的饺子可是唤回青春的好东西。她那次专门寻了附近村落五个月新鲜出来的,完好的,健康的,是人间极品了。”
“好是好,五个月总是比五十年短浅太多,我还是更喜欢长久。”
陆隐舔了舔下颚的虎牙,回味着那笼绝品蒸饺的滋味。
“人人追求的长生不老不就是无限的生命和永恒的青春吗?你我足矣。”
“是啊,生命美味,不能更贪心了。”
六.
“尊敬的旅客,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作者有话要说: 注:第五节“月媚饺子”出自李碧华《饺子》。
☆、活着
10车13号中铺 李渭河
工头
30kg
一.
“活着,不需要理由。”
去年过年时我爸住进了新挖的窑洞,他高兴地不得了,晚上在大门口蹲着吃饭时,他逢人就端着碗凑上前去说两句,村里人人都知道我家的窑洞是我和大哥一起挖的了。
一个贫穷的黄土沟沟里平凡的世代农民之家竟然养出了两个城里人,一个是国家单位的工程师,一个是在城里干的风生水起的工头,我爹其实不用怎么炫耀就可以趾高气扬的走在村子里,偏生爹是对于好事怎么也高兴不完的。他大办酒席,放震天响的鞭炮,还在夜里送客时把腿给摔断啦!我们哥俩忙开着车将他送到村里的诊所,医生一看立刻忙活起来,人毕竟老了,断腿可不像年轻时那么容易翻篇儿。
明明是件乐极生悲的事,我爹仍是乐呵呵的笑着,一边用手捶着不识时务的断腿,一边没事人似的跟医生谝闲传。
“我家的窑洞你去看过没有?”
“李叔,你老人家今年82了,这腿都这样了,怎么一声不吭呢?”
“我这腿怎么了?不就是摔断了吗?你帮我接好,明儿我就能下地走过来看你。”
医生眉头紧皱道:“李叔这腿不是摔断的,骨头从里面坏死了,今儿就算治了,日后也走不了了。”
我爸登时怒目圆睁,一巴掌拍在医生背上。
“啥?你这娃咋胡言乱语?想骗钱也不是这么个路子!”
医生哎呦一声,愁眉苦脸的拉把凳子坐在床边,一双手在我爸的腿上开始捏起来。
“李叔,我这人你还不知道?你不信我也行,你自己感受感受,平日里腿脚发痛时捏起来是这样吗?我给你上些药,打个石膏,若是直接就好了,那最好不过了,我拎着一篮子鸡蛋上门给您赔礼道歉。若是里面一直这样疼,那就要赶紧换个地方看看,行不?”
我爸心虚,面上的表情早早出卖了他,大哥见状就什么都明白了,再生气后悔有什么用呢?第二天我们拉着爸去了附近的大医院,这就开始了漫长的住院时期。
看病是用一把火在烧钱,我们哥俩的积蓄只撑了半年多,大哥很快因为工作的原因离开了,靠他每月汇来的工资根本不够用,我又东拼西凑预交了一个月的钱,联系了城里的工程后将时间尽可能推迟,今日实在不能拖了,我便掏出身上剩余的最后一点钱买了绿皮火车的票,急急踏上了回城之路。
我虽不是什么有钱人,可也许久不坐绿皮火车了。当年第一次进城时坐了整整两天的火车,印象实在是差,日后在经济上稍微有点起色时我就把火车挪出了考虑范围。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我又来到了这里。别无选择,处境与第一次一模一样,真该骂一句:□□的!
当年坐火车时说是坐,其实连个又硬又挤的座位都没有,我就和一群没有座位的人站在每节车厢连接的地方。白天吵吵闹闹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晚上,困得整个人都站不住了。我就趴在车门的玻璃上,每到一个站台,我脑袋就被重重磕一下,整个人被强行从梦里拉回现实,努力睁着眼睛拖着大包行李向别处挤,待到车门再次关闭,我立刻趴回原位继续睡。
说是睡,其实半梦半醒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怎么的呢?我一直担心火车门承受不住我的重量,万一它不小心在火车加速前行时打开了,那我会立刻摔到地上滚入铁轨中,整个人被压成肉泥。在这种担忧之下我还是入睡了,快要睡着的时候我笑了自己一句,梦中我果然感觉到很多妖魔鬼怪围绕着我,它们各个都想置我于死地,我只能拼命地跑啊跑啊,跑到完全没有体力。火车到了一个站台,我迷迷糊糊清醒一点,死一般盯着上车的旅客,脑中止不住又担忧起火车门,没骨气的接着靠门而睡,睡着时又继续跑。
我整晚都活在忧虑与恐惧之中,火车带着我向新的目的地前行时,我在梦里拼了死命的跑。这两者似乎在梦境与现实的交界处重合了,它们完全的支配着我,我由此感受到了命运的恶意。过往的生活真实的映照着命运的摆弄,我再次乘坐火车时便油然而生一种对于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的预见,可悲的不是我一直受到摆弄,可悲的是在我的处境之下别无选择。
不幸中的万幸,这次我有了一个卧铺,空间狭小却足够我平躺着安稳入睡。我一上车就爬上床闭眼睡觉了,睡眠能使我忘却肩上沉重的负债和担子,我完全把自己交付给神秘的梦乡。因为身体很是了解我内心的疲惫和生活的压力,我往往睡得很快,睡得格外久,这一次也不例外。
二.
我直接睡到了第二天,醒来后整个人饿的不像话,胃里像火烧一般,稍微动一动就出虚汗。好在正值饭点,推着餐车的乘务人员来回很频繁,我从裤兜里掏出所有剩余的钱凑了一盒饭。米粒又硬又干,菜里没有一点荤腥,连油水都少的可怜,唯一值得注意的便是一入口便铺天盖地的咸味,我狼吞虎咽过后整整喝了三大杯水才压下去那股子味儿。
这是一个好的开头,起码相比第一次,我吃了顿饭,现在我继续躺着睡觉,这便好的更多了。
刚入城时就是因为睡不好觉迷糊不醒才跟着别人做了许多错事。仗着年轻体壮埋头苦干了小半年,老板卷款逃跑了,我们一群人守着建了一半的楼日日呼喊,结果钱没要到,因为没活干连吃饭都成问题。有几个门路多的带着我去干临时工,饥一顿饱一顿,过年回家时什么积蓄都没有,要不是大哥拿了些钱,一家子就只能卧在炕上喝西北风。
后来我想明白了,自己带着人承包工程,踏踏实实给人家干,总算拿到实在的钱了,可我又不适时的生了一场小病,城里看病贵呀,我拖着拖着倒也好了,就是有时候呼吸不畅,胸口闷闷的。一年年过去了,我手里攒了不少钱,出了个对象,这还以为日子慢慢红火起来了。错就错在这么想,人啊,想的一美,日子立马就变脸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正是日头最毒的时间,我还在梦里同我对象说话呢,一翻身,阳光刺眼,不多时人就被扯回现实了。我整个人乱糟糟的,随意揉了揉头发,喝了几口水,依旧把杯子紧紧抱在怀里躺着。
刚才我梦到我对象了,她打扮的可熙了,一身红,头发新卷过,稍微有些发黄。梦里我带她回老家了,我爸靠在炕上笑呵呵的唤我们,大哥高兴地前后招呼着亲戚,村里人都知道我娶了个俊姑娘,偷偷挤在帘子后面向屋里张望。我爸什么都满意,私下里给我对象塞了红包,还说了好多话。我们约定着选新年的一个日子去登记,想想什么都美滋滋的。
裤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在我手下干活的人,我又用手指梳了梳头发,侧过身去接了电话。
“李工,干嘛呢?”
“在火上车上,累得不行,一直在睡觉。”
“前几天你不是联系私活吗?我找到一个,还是下地的,你干不干?”
“又下地?没有别的吗?”
“李工,哪有比下地来钱更快的?叔长期住院正是花钱的时候,你自己可要想明白。”
我有些心烦的拍了拍床,压低语气道:“在哪儿?都什么人?”
“这次有点冒险,地儿是瞬移那边私人的,一个月前入土,家里做珠宝生意的,报纸上登了几天。人嘛,就我,你,雷子,赵三。”
“该不会是林家的那位?你们疯了?”
“李工,我知道冒险,我们也是手头紧了没办法,雷子还背着赌场的债呢。你还是放不开,就听我一句:不问前因,只看后果。”
且不说我眼下就负债累累,日后还要继续给爸治病,过年后搞不好我就要和对象结婚了,哪哪不是用钱的地方,不做这单确实没有别的路了,想到这里,我咬咬牙也就狠下心了。
“消息都探清楚了?可别像之前那样白忙活。”
“放心,赵三在林家有朋友,亲眼看着下葬的,东西绝对好。”
“行,你们准备准备,我到站后就去老地方找你们。”
三.
瞧,火车晚点了十个小时,这就是命运对我的又一次摆弄。我才收到同伴的短信通知今晚动手,这边的乘务员就不痛不痒道出晚点的消息,好在我也见怪不怪了,回个短信推迟时间,再多的只能以得手后分成时的势态差别来表现,尽管这差别引起的数额变化不大,可我仍会生气,因为我始终对金钱保持高度敏感。
说真的,我的卡里有过天文数字,我是实在的做过几日富豪的,我也幻想过对金钱的漠视,指着数不清的零,蔑视道:这只是数字而已。多么高傲的人生啊!但也仅此而已。我揣着卡在高档的地方游晃,像是隔岸观火般看着各种瞬移阶层的人挥霍金钱,那对他们来说真的是粪土不如的东西,随随便便吃顿饭就能把我一年的辛苦消耗掉,我又心疼又羡慕,天性里带着股跃跃欲试的念头,后天生活培养的保守感却更强烈的压制我的欲望。我就那么游荡着,没有人会在意我这个瞬移阶层之外的人。我觉得自己就像孤魂野鬼,明明大家都活在人世间,我在他们眼中却并不存在。
想想很可笑,命运的天花板很低,我们触一触就安分的生活在下面了,殊不知有的人一出生就踩在我们头上,他们的世界海阔天高,我们做梦都想不到它的边界。人活一辈子,以为生命的长度便是全部人生价值的限度,以微笑安宁的面庞去迎接死亡,殊不知我们的生命并不是人与鬼的转化,人死了仍旧有着作为人的利用价值,有些鬼直接化为人形干着人间没有的事,死亡并不是好的终结。
兜里的手机又响了,是医院打来的,我猜父亲的病又恶化了,那些微薄的预付款现在一定没有了,医院可是等不得的。
“喂,是陈医生啊,我爸他怎么了吗?”
陈医生的声音不像预想的那样冷漠,反倒令人吃惊的有了一丝温柔和耐心。
“我给你说件事,很可怕,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爸是不是病情恶化了?要做手术是吧?”,我完全有这个准备。
“的确恶化了,从今早开始的,我们立刻就进行抢救了,人是活过来了,现在在重症监护室,但是情况极不乐观,你们要做好准备,可以的话回来一趟吧。”
我的双眼突然发黑,耳朵发鸣,手机一直震震的,陈医生应该还在说话,我却什么都听不见。这话是什么意思?人不是活过来了吗?情况怎么就不容乐观了呢?
“陈医生,你们能救他的,一定要救我爸啊!”,我捧着手机大吼。
“我们尽力了,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