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忍不了一些医院的事，我也忍不了，可你我能做什么？谁家里有大把大把的钱能砸进去？谁又是权力滔天到可以阻拦整个环节？连当初我刚发现一个苗头都会被最尊敬的导师掐断，何谈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医生？不要去妄想那些做不到的事，更不要为那些不必你去承担的丑恶事情感到有罪，我们是无辜的。”
“你猜出来了？”
“很难吗？我这边刚出差，你那边就出事，很明显是那些人的又一轮需求。”
老陈开始大笑，笑着笑着声音有些哽咽。
“我直接看着他们把尸体推走的，那卷录音还留在我兜里呢，我本来以为自己经历这么多能够接受了，没想到给那人打完电话还是崩溃了。我在医院的天台上一个人把那卷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我脑子里不住回想自己同老人的儿子说的那些官方话，我觉得自己可恨极了！我不是个医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又或者连人都算不上。”
解语麋靠在洗手间的镜子上盯着手里的箱子，语气也弱下来。
“那我呢，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知道罪恶的起源就在我导师手中，我知道它在社会的暗处日益庞大的生长着，我甚至亲自参与供给它营养的环节，我算是个牙医吗？我为了远离死亡学牙科，我厌恶虚假所以以求真务实为原则，可事实呢？我亲手把自己推向见证死亡的高台，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虚假的幌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是比生命的完结还要可怕的死亡，原本是活生生的人啊，一个个竟然都活成虚假的谎言。我只盼望着有一天，哪个救世主能拿出一枚针扎在那些人身上，大家发现那些所谓的人空空如也，尽是皮囊，一定非常难忘吧。”
老陈又大笑起来，这次真的有了高兴地成分。
“那么我们一起期待那一天吧，必要时我们可以帮救世主磨一磨铁杵。”
解语麋哈哈大笑起来。
四．
解语麋在首都医院的名声传开后，找上门的瞬移阶层就十分多了，他每天几乎都是以洗牙度过的。有时闲下来他自己都惊奇一天洗了多少牙，怎么瞬移阶层的人都那么爱惜牙呢？解语麋是个有问题就要去探究的人，他格外留心洗牙前的口腔状况，很容易便发现了所有瞬移阶层的人存在一个共同的问题——口腔内的食物残渣具有少数一致性。这实在是很有意思，解语麋收集了多个标本，在一个终于闲下来的日子着手进行研究，结果令他大吃一惊。
如果科学研究没有犯大错，那么瞬移阶层共有的食物残渣是一种万万不可能的东西：人。
为了不被错误结果惊吓的夜不能寐，解语麋又谨慎的收集了不同病人的血液与唾液样本，经过比对，先前的结果依旧成立，并且在原有的基础上，新的结论是：不同的人。
解语麋只感到毛骨悚然，他心神错乱的找到导师，没待他开口道出研究的结论，导师就如坐针毡般打断了他。
“你跟我来。”
解语麋跟着导师进入了先前他一直没有资格进入的实验室。
“你看看这个。”，导师将一个培养皿放在显微镜下示意解语麋观察。
入眼的只有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细胞，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解语麋有些迷惑的看向导师。
“你再看看这个。”，导师将显微镜的倍数调小。
一大堆细胞在解语麋眼前呈现，它们被一条细微的线分成两部分缓慢的活动着，上层的细胞明显比下层的细胞大许多，也少许多，有一些下层的细胞不断分裂缩小，小到可以通过线时便流入上层，大细胞会立刻吞噬刚刚流入的小细胞。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生物现象，这些细胞似乎有什么社会秩序一般分工运行着。
“你第一次看到的细胞组成了中间那条线，上层的细胞很大吧？通过观察不难发现它们变大的原因。下层的细胞虽然多，可并没有满到冲破线的包围，这原因你也是能猜出来的。现在我就是在告诉你一个社会运行的真相，上层的瞬移阶层和下层的火车阶层正如这细胞一般运行着，社会的秩序蕴含其中，你和我就是组成中间那条线的人。”
解语麋完全不接受导师的话，他僵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告诉你的可是整个社会中极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你知道了就要付出代价。我不强迫你，如果你接受不了，出门前我亲自给你打一针遗忘剂，这事便翻篇了。如果你可以接受，那我会联系人为你安排接下来的新任务。”
解语麋呆呆的望着满头白发的导师。
“为了什么呢？”
导师笑了几声：“你年轻，自然不懂得时间对于生命的宝贵，可像我一样的人都渴求它。现在有了这种隐秘又有效的方法，活着的人会更好的活着，死去的人会更有价值的去死，有什么不好呢？”
解语麋眼眶湿润，紧握双拳。
“这样还算人吗？”
“人和非人有什么区别吗？人虽然不是最高主宰了，生命可是还会以更高级的方式存活着，称作‘非人’又有何妨呢？”
“这就是您今天所有成就的来源吗？”
导师笑呵呵的坐下了。
“我的成就是永恒造福人类的，它是伟大的代名词。”
“你就不怕未来的有一天真相被揭露吗？”
“傻孩子，你口中的真相是不存在的，纵然你想要给世间一个真相，可你知道连这世间都是一个谎言吗？”
五．
“解医生，我三个月后还要洗一次牙，现在就当作我提前预约吧。”，一个身材肥胖的男人艰难的从医疗手术台上翻起身。
解语麋微笑着点点头，暗中把收集的样本放入抽屉里。
“说实话，您的牙齿非常健康，可以不用来这么频繁的。”
“我已经养成习惯了，我们家族从前三辈开始就一直这么做了。”
“果然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连口腔卫生的维护都令人赞叹呢。”
“解医生过奖了，以后还要多多麻烦你呢。”
解语麋抓住时机抛出疑惑已久的问题。
“我可以问问你昨天晚餐享用了什么吗？”
“一顿美味的小排，有什么问题吗？”
“个人的好奇心，请原谅。”
六．
“尊敬的旅客，感谢您乘坐本次列车，祝您旅途愉快。”
解语麋下车后走的特殊通道直接上专车，弯弯绕绕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目的地到了。
另一个对外交流专家站在指定地点等待，解语麋与他交接箱子，头也不回的上车离开了。
司机会按照规定将他送到指定下塌处，具体是哪里，解语麋也不知道，他看着车窗外变换的城市高楼有些茫然，表情像极了一个初生的婴儿。
☆、自生自灭
10车过道 钟嘉孟
列车乘务人员
36kg
一、
“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富足国家的小王子到了接受教育的年龄，疼爱儿子的国王寻来国家内所有的智者，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命令道：‘我想要我的儿子获得世上所有的智慧’。智者们费尽心力写出了小山一般的书，国王皱皱眉，“太厚了”；智者们骚搔头日夜兼程浓缩成一本，国王摇头道：‘再薄些’；智者们呕心沥血呈上一张纸，国王满意的打开纸，纸上只有一行字——连这个也会成为过去。”
通常在新的乘客们挤挤攘攘互相推搡着通过检票口时，我会和同事们悠闲的用对讲机聊天。我推开各种疲倦于旅途而急于下车一求解脱的旧乘客，在站满人的狭窄的过道内创造一条从容过身的小路。我面上装出对周围人□□目光毫无察觉的样子，探头看看窗外的站台位置，这才不急不忙的打开火车车厢门，挂上职业的微笑面容，一手欢送旧乘客，一手迎接新乘客。
每一次我都会用一整日的玩乐来庆祝我从漫长的工作中得到短暂解脱，每一次朋友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也无外乎一个意思：“你的笑容很僵硬诶。”
我没好气的拍来人一下，脸立刻垂下来：“我累的都不想动弹，现在是赏脸出来跟你们玩。”
“不是吧，好歹是国家的公职人员，工作这么累吗？”
累，当然累，累到我连一个白眼都没精力去翻。
以前国家台在绿皮火车上拍过一个纪录片，主要讲的是列车乘务人员一天的工作。纪录片投放到社会上反响很好，听说上面还点明表扬了，我实在好奇一个纪录片是否能把我们工作的劳累道及万分之一，于是我专门挑了一个不那么阳光明媚的下雨天断断续续的把它看完了。
你若问我感想是什么？我只能笑着点头称赞非常好。
车厢内的乘客彬彬有礼，他们排队接热水，上卫生间；他们主动把垃圾扔到车厢连接处的巨大垃圾袋内，吃饭也只去餐吧车内；他们早起早睡，无需提醒，睡在下铺的乘客还会善解人意的把车窗窗帘拉上；他们互相谈吐文雅，说话声音维持着有限的音量；最令我称赞的地方就是：一车厢的乘客全都熟背列车时刻表一般知道准确的时间和地点。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哪怕是脾气日渐差劲的我也能耐心又和善的帮助遇到麻烦的乘客。大家和睦相处，人人构成和谐社会的小单位，多好呀！
你若是关注点奇怪，问我为什么看的断断续续？我会拍拍你的肩，语重心长道：“老兄，我实在是个不称职的乘务人员，乘客们普遍对我不满，他们会想着小小的报复一下，于是各种事情接踵而来，我除了换班睡觉之外根本没有安稳的度过完整时间段的机会。”
我工作时总会不客气的对挤在热水口的乘客指指点点；我会大声强制乘客们将堆在小桌板上的各种垃圾扔到被我粗鲁的拖在地上的垃圾袋；我还会在休息时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这样我就能假装听不见车厢内的说话声；我会极不耐烦的掏出口袋里皱皱巴巴的时间表，皱着眉找那么一小会儿，语气不善的给出乘客一个答案。遇见我这样的乘务员，来自五湖四海的身份各异的同胞们都要压下火气忍耐着。人人疲倦又厌烦，大家煎熬着度过被不定期延长的时间，多坏呀！
你若是发现了某些不寻常的痕迹，问我为什么专门挑一个下雨天？我要与你握握手，同性的话可以考虑给个拥抱，这么多人里只有你注意到了我的不幸。
我所在的绿皮火车行驶在国家少有的四季如春的地带。这里的天气像青涩姑娘，她偶尔哭一哭，泪水迷迷蒙蒙，细如针脚，聚集在屋檐上叮叮咚咚的敲打过路人的雨伞。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在笑，阳光倾泻，明媚温暖，通过车窗温柔的拂着我的脸颊。我极有好心情的下载了纪录片，一个上午如大善人般提供近乎完美的服务，下午我终于喘口气歇息，窗外却微弱的下起小雨，紧接着势态愈猛愈大，竟像是从什么陈年新闻中见到的特大暴雨。
“好吧，我就知道。”
我猛地摘下耳机扔在桌子上，气呼呼的盯着空气，嘴里想说一两句不宜入耳的话，我桌前小小的特制红灯亮了，它及时制止了我。
“太好了，一起来吧。”
二．
“解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我的帮助吗？”，我微笑并亲切的开口询问面前这个身份成谜的特殊人物。
“是的，我有一个不好意思的请求。”
“请说，满足您的要求是上面给我的指示。”
我果不其然无法像纪录片里的乘务员那样维持良好的形象，戴眼镜的工作狂踏过重重人腿走向卫生间时被我一个眼刀给甩回去了，一直在上铺进行所有活动的中年女人也被我“好言好语”的劝走了，倒是那位古画上走出来的天仙聪慧的率先向我开口问道：“我站在那边等一等，可以吗？”，柔声缓气，我非常满意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