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宫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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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来了,”石云暖平静的说。

    他起身,看姜山保出剑,脖颈刺痛,石云暖重复了一遍:“你来了。”

    “所以呢,”姜山保道,“石伯知,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没有什么可解释的,”石云暖道,“我本来就是罪臣,更是做了不可饶恕的窃国之举,任由陛下处置。”

    他见姜山保眼中虽然有怒意,剑却是稳稳当当一动不动,于是继续道:“陛下应该处死我,擅动兵马,非人臣所为。”

    “你完全可以自立,至少也可以逃走。”

    “韩康成不是听命与我,是听命于陛下威严,我自然无法自立,至于逃走,”石云暖摇了摇头,“逃走又有什么意思?”

    “石云暖,”姜山保说,“南国对你来说,就那么好吗?”

    那句话他终于说出来了,皇帝轻声问:“你如此爱的你的旧国,那你为什么当年要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我为什么不帮你?石云暖却忽然说不出口,有什么东西似乎偏离了他的想象,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如今天下一统,陛下为何还要执着于某一个罪人,如今不忠之人无法隐匿,陛下再惩戒了我,以示挟太子之罪,从此海晏河清,陛下自当千秋万代,不好吗?”

    他是如此的疑惑,问的真心实意,姜山保却微微闭上了眼睛。

    “你是多恨我啊,”他叹息,“非要我做这个孤家寡人。”他手中长剑向下,却没有像石云暖想象的划破肌肤刺进心脏,而是彻底勾破了衣衫。

    到底是下不去手。

    “朕的石伯知长在公卿之家,打小领略了南国风流,难怪看不上这北地,”他语气里已经带上悲戚了,“是朕错了。”

    姜山保终于捉住了什么,为什么会心中梗梗,为什么会迫不及待破南,为什么会心软又送入深宫,他恍然大悟又觉得自己可怜可笑,于是他最后问了一句:“伯知当初,为什么要拒婚蒋氏?”

    姜山保清楚他听不到自己想听的回答,而石云暖只是说:“和陛下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姜山保说,“或者说,我对石卿早就起了别样心思,只是如今才明白,石卿明白我的意思么?”

    石云暖只是躬身:“陛下千古豪杰,国朝也要福祚绵长,若要充实后宫何人不可,某降臣罪人,愧不敢当。”

    第19章

    姜燧从床上跳下来。

    他已经被服侍着穿好了衣裳,自从母后过世,父皇也没有再娶念头的样子,他就是这整个宫中,甚至朝中的眼珠子心尖子。

    他每天做的事,其实也就是随着石先生读书。姜燧隐约也知道这位看起来和善的石先生不简单,但没有人告诉过他石先生到底是谁。

    就算是母后,也不过是说:“他教你,足够了。”

    直到那一晚。

    他满腹心事,跑跑跳跳的要出去,大宫女春秀却拦住他:“殿下呀,陛下说了,让你今天先温书。”

    “为什么?”

    “奴婢也不知道呢,想来是有什么事情吧。”

    姜燧还要说什么,就见父亲身边的大太监明喜一脸乐呵的进来:“殿下,陛下说要送你一匹小马呢,让老奴带您过去。”

    姜燧终于不怀疑了,跟着明喜离开。

    大宫女春秀却在心里叹气,那位石先生,怕是不会好了。

    石先生很好,非常好,不能更好了。

    姜山保到底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反而是石云暖似乎半晌没有回过神,他的表情是完全的疑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疑惑又变成了恐惧,他直起身,面容扭曲,手在颤抖,但一言不发。

    第二天,姜山保来找他。

    他带了笔和纸,说是要聊些要务,把纸笔递给石云暖后,他问:“石卿觉得,当日那些人中,哪些是乱党党首?”

    这话问的很巧妙,党首二字,就划出来了一条线,首领和下属的定罪,肯定也是不一样的,姜山保还是心软了,不打算把大半个朝廷都废掉重立。石云暖却果决了很多,他头也不抬,一口气写出来四十五个名字。

    不多不少,刚好是牢里的数目。

    姜山保脸色已经难看起来:“这人数不太对吧?”

    石云暖有些迷茫,想了想,又添了两个名字:“这回全了。”

    他见姜山保面沉如水,忽然一笑:“陛下是嫌人数太多了吧,可要我看来,还是少了呢,陛下念旧,这些人却配不上您去挂念。”

    姜山保不逼迫他们放权,反而是这些人先忧虑姜山保会不会哪一天走狗烹,又有一部分贪心不足的,联合起来要反了姜山保,这些姜山保可能不知道?

    “您继续这样子,就是软弱了。”

    姜山保看着那白纸黑字发愣,他其实一直走的很顺遂,这辈子最失败的也就是那次石云暖郭谦一降一死,少年时轻飘飘的海晏河清转眼间变成纸上扭曲的字,当年和他发誓一同创立这千秋基业的战死或背叛,那个明黄色的大殿比他想象的更血腥更可怖,他在一瞬间甚至游移这是自己要走的路吗。

    他最后没有改一个人名,直接发了下去。

    这就是德定期间最大的案,因为谋反主谋王才德家住瓶间巷,大多密谋也在这里,又称瓶间案,诸多重臣落马,新朝到底没有逃过历朝历代的命运,走上了君臣离心的道路。

    当晚德定帝枯坐一夜,将近一个月都脸色不佳。最后的时候,他其实去见了王才德一面,对方行了君臣之礼,他想问对方为何,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对方不会说什么的,他清楚。

    也就是不久后,石云暖终于转正,姜山保干脆利落的封了他太子太傅,命他教导姜燧,但也许是一点私心,他始终没有提石云暖到底要不要搬出去。

    第20章

    这回的任命没有一个人反对。

    会反对的人都差不多死完了,谁来说话,开国皇帝和后代还不一样,他们军政大权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功劳最大,因此对付朝臣不需要太多制衡之策,反正没人反对他。

    姜山保惊奇的发现这样子的皇帝和前几年的皇帝完全不同,当他面对石云暖,这样子说的时候,石云暖只是笑:“陛下该早点动手的。”

    他说的很平淡,仿佛是陛下中午多吃点,姜山保却没办法这样子:“这是我要的朝廷吗?”

    他在犹豫。

    “这样子不好吗?”石云暖奇怪,“这是陛下的江山。”那些人凭什么来指指划划。

    他大概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妖妃转世佞臣再生,姜山保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算了,我从来说不过你。”

    石云暖觉得姜山保可能把自己当成寄托之类的。

    这让他有点愁,石云暖其实是个控制欲极强的人,谋定而后动,情报收集够了再说其他,但姜山保是个例外,他再多的手段,这人总能划一个完美的圆,回到原来的轨迹。

    这是石云暖绝对不允许的。

    但他神智还清醒,所以他没有做更多,石云暖忽然想,其实自己还是疯了吧。

    其实他已经忘了是谁说的这句话,他怎么可能记得呢,但那人模糊的脸庞和带着扭曲恨意的话他其实还记得。

    当时他嗤之以鼻,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也许对方是对吧。

    他是如此的恐惧,以至于不择手段。

    早知道就不杀了他,石云暖面无表情地想。

    姜燧抖了抖,重新绷紧身子:“就是这样。”

    石云暖敲敲桌子:“不改了?”

    “不改了!”

    石云暖一点也没有欺负小孩子的自觉,毫不留情地指出来姜燧的错误:“要是你父皇像你这样子做,他屁股都坐不稳。”

    这太子太傅别出心裁,问姜山保要了些旧奏折,学完字背完经史就讲奏折。

    姜山保听说了,颇有兴趣的要来旁听,被石云暖冷嘲热讽推回了书房。

    其实要姜山保看来,现在就教姜燧这些,未免早了点,但石云暖解释,姜燧遭逢宫变,和平常幼子不同,与其让那些诡计成为心里的刺,倒不如直接把国计民生掰开揉碎了讲,引导他走向正路,用合适的手段解决问题。

    姜山保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遂从之。

    他对石云暖如此放心,竟然忘了一件事,石云暖是臣,不管忠直曲奸,他都是没当过皇帝的,怎么教姜燧帝王策,他能教出来合格的帝王吗?

    六月末,姜山保设河清府,府卫自称河清卫,行密探之事。

    他终于有了所谓的帝王威严,那种冷酷而且高高在上的气质,但恐怕除了石云暖,没有人觉得这是好事。

    令人战战兢兢的明君和如沐春风的仁君,大家似乎还是更喜欢后一个一点。

    七月初,一封密折放在了姜山保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