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冷感受到温和无害的舒适,慢慢安静下来,瞳孔清明,他发现自己被一个人抱在怀里,一瞬间呼吸紧促不安起来。
等发觉周围乱七八糟的树木现场,以及何缓身上的伤,他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虽然鬼不用呼吸。
何缓感受到了肩膀一片湿润,僵了一下,少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从无声的流泪一点点的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这个拥抱对他太重要了,何缓也感觉到了,他没有放手,任由少年哭了个痛快。
栖冷的过去,有太多的黑暗与不齿,当他醒来的这一刻,看到拼着全身鲜血淋漓还将怀抱打开的何缓,那种温柔的善意像是火炉一样在少年枯冷孤寂的世界熊熊燃烧。
回到家中,何缓瞅着家里仅有的一张床犯了愁,栖冷在家里一向会察言观色,才没在他母亲死的那年就跟她母亲去了,此时何缓一迟疑,他就傻傻的笑着说:“公子,我是鬼不用休息的。”
转身,哼哧哼哧扶起被他摔倒在地上的木盆,何缓不解的看他跑来跑去,兑了一盆新的热水出来。
栖冷把木盆放到床前,撸起袖子:“公子,栖冷给您洗脚。”
何缓站着没动,心里五味杂陈,栖冷又催了一遍,何缓还是没有反应,他一瞬间慌乱起来,颤抖的音调怎么也压不平稳:“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不配给您洗脚……”
何缓摇摇头,张口解释:“你不是我的仆人,我也不需要仆人,你要记得,我将你带回来帮助你,只让你日后要一心向善,现在,你自己洗洗脚,睡觉!”
栖冷僵硬着,难以自处,他惯伏低做小,惶恐至极。
何缓假装出失望,都要从眼里溢出来了。
栖冷心脏一顿,强自镇定着洗脚。
何缓径自躺下,少年忙吹掉灯光,屋子里骤然变黑,他摸索着将洗脚水倒掉,又用干净的水仔细冲洗了几遍木棚,这才爬到何缓身边躺下,一颗吊到嗓子眼的心缓缓落下,竟真的进了梦境。
栖冷以为何缓收留了他,是想让他一直待在他身边。
没想到第二天睁开眼,何缓就指了指床前,栖冷没什么防备下了床,然后被脚底的阵法一瞬间传送到鬼界。
何缓从来想过留下一个人待在自己身边,晚上不过是看这小鬼对他依赖,不能再受刺激,才没立刻把人送走,但是鬼就是鬼,要是鬼都待在人间,就乱了套。
何缓很快就忘了栖冷,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要是栖冷不告诉他,他大概永远不知道堂堂鬼王,是怎么送上门来找他合作杀——白雾声。
傅深从太清山归来,栖冷收起凝视何缓的目光,回身迎接,发现傅深魂魄齐全,大为惊异,他样貌极好,面上不显山露水的笑着,有一种迷惑人的书生气:“久闻太子之名。”
傅深读取了天帝给他的那球,自然认得出一统鬼界的鬼王,抬起眼皮子轻轻看了一眼栖冷,这一眼极其微妙。
栖冷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极其锐利,没了半分少年书生之气。
说起来,白雾声复活,跟栖冷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师徒千年,众所周知何缓是在第一千年的时候杀掉了白雾声。
鬼王极其擅于藏匿,纵观上古至今,他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那日,森森地牢下,鬼王依旧同栖冷执子对弈。
忽而间,何缓心中感到一阵悸动,或许是两个人生活了千年,鬼王都没检测到什么的时候,何缓喘着粗气打乱了棋盘。
“你藏起来,就是今日。”
没头没尾一句话,栖冷心中却一副了然,将何缓四肢绑起来,又自己藏匿在地牢墙壁上,果然,不出一炷香,栖冷也感应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向此处的密牢逼近!
白雾声打到何缓面前的时候,栖冷都不敢相信那是个人,从前就听闻仙界太子被天帝用血腥的方法培养起来,危险可怖,如今一看简直就是一柄没心没有感情的兵刃!浑身散发着锋芒必露的气息,那股尖锐的气息却——看到何缓,骤然急变。
鬼王的不安,从何缓的刀刃刺入白雾声的胸膛开始。
他盯着何缓,何缓此刻偏头浅笑,那笑随着白雾声消散,气息也颓然下去。
那一刻,栖冷前所未有的后悔,杀掉白雾声,他以为他什么都会有了,但此刻,他无比清晰的明白白雾声的死去,只能永远的剥夺他最想要的东西,无可挽回!
何缓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栖冷显现出身形做了什么他也不曾注意。
栖冷献出了鬼界至尊法宝,留住了白雾声一缕魂魄。
而远在天边的天帝脚下,有一道符阵,那道符阵疯狂吸收他的生气,同时也凝聚着另一人碎成尘埃的魂魄——正是白雾声。
弑神剑下死去的神,没人能救,鬼界的至尊法宝也仅仅能捡得万分之一破碎魂魄,能救白雾声的只能是血亲献祭阵法!就算是血亲,也要……
可也是因为栖冷的出手,天帝没有完全献祭,得以保留一缕残魂。
在万年之后将所有事情告知傅深。
傅深压下心中的冰冷,对鬼王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话:“他睡着了。”
鬼王僵硬的点点头,竟也没说什么废话,目送傅深跟何缓同居一室。
他这次来,本来是以为傅深还是在他手心里攥着的那缕残魂,那样的话,何缓不知道残魂是谁,可栖冷知道,他又大可以装作不知道,重新跟何缓开始,看看这次何缓究竟会选择谁——可白雾声全部回来了……
傅深走进屋,何缓自然还没有醒来,他笑了一下,亲手将何缓这些年用的彼岸花花香灰倒掉,点燃何缓过去喜欢的白梅香,坐在何缓床边发呆起来。
天帝大寿。
彼时仙魔之间,仙界在白雾声的带领下打的魔界节节败退,一直到……他死之前的那场战役都不敢造次。
两件喜事相加,仙京前所未有的喧闹,仙子们多才多艺,仙鹤穿梭徘徊在云雾和楼宇之中,白雾声的仙府更是热闹,一件一件的法器灵物赏下来,传递的仙娥们手酸了还没赏赐完。
何缓刚被白雾声和阿宝从土地庙接回天上,面临这么大的架势,张口结舌。
“不愧是师父,恭喜师父。”
按理说,这时候应该是弟子奉上宝物贺喜师父的,但白雾声却满足于自家大徒弟的三言两语,含笑道:“都消停些,把东西都送到缓缓那处,我这里放不下了。”
何缓心想这还了得,赶忙阻止:“多谢师父美意,只是弟子近日为天帝大寿,研究了些符阵,不便让人进出。”
白雾声作罢,让他自己选个中意的,何缓就挑了个彼岸花香。
白雾声不解:“为师记得,你不爱彼岸花香。”
何缓点头,将目光移向一株灵植:“师父,彼岸花香是不是能使人看到心中所挂念的亡人。”
何缓看白雾声漫不经心地点头,知道他不欲继续这个话题,就把东西收了起来,白雾声以为何缓想看的人是其父母族人……何缓也不解释。
傍晚何缓把符阵一页一页的整理好,编成书册,带着它随白雾声一起赴天帝寿宴。仙家们把礼品在宴会门□□给仙娥们收录,白雾声将自己的礼物送上去就原地等何缓也把礼物交给仙娥,但何缓就是不动。
半响,何缓才反应过来,白雾声在等自己,嗫喏着解释:“我……我打算亲自把礼物交给天帝,因为我怕……天帝不当一回事。”
说完,竟然红了眼,定定的望着白雾声。
白雾声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安抚地揉了揉何缓的脑袋,不说什么了,直接进了宴,也不入座,站在天帝和仙家们的眼皮子底下,泰然笑道:“父君,小徒呕心沥血作成一部阵法,献给父君。”
天帝给他面子,接过书当场翻阅了几眼,脸色有一瞬间巨变,却稳住心神:“后生可畏。”
于是各位仙家开始吹嘘白雾声慧眼识珠,收了个好弟子。
天帝收到的那本符阵里,的确精妙绝伦,其中一阵,在白雾声破碎在弑神剑下的时候力挽狂澜。
☆、第 7 章
白雾声死之日。
九天之上的天宫染上一丝衰败之气。
天帝痴痴的望着挂于旧宫的一副美人像,感受到那一丝衰败之气面色微变,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掏出另一幅人像,画像里的人物剑眉飞鬓,正是他自己。
他从容的将画卷展开,置挂于另一幅美人像的旁边,看着画像上的两个人,微微一笑,双手一张,身前浮现出世间最后六件上古至宝,分别对应六界,十分惊人!
天帝将它们分别按着无形却玄妙的轨迹摆放,结阵。
然后缓步走到阵的一端。
上古至宝化为献祭阵,天帝,就是那个献祭的祭品。
阵法启动,绚丽的火焰自旧宫冲天而起,却无一人看的见……或许,在天帝心里,一切从两个人开始,也只需要两个人见证它的结束……
高大的男子渐渐衰微,火舌渐渐卷向画上的两个年轻人。
旧宫不久后化为灰烬。
只有两团光团于旧宫的废墟上若隐若现,正是天帝父子的亡魂。
远处一黑点出现,随着移动,天帝的残魂勉强看清那是白雾声的二弟子——阿宝。
“阿宝儿——”
年轻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