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忍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笑得眼泪直流,近乎失音。
斯内普反而不窘迫了,他抱着手臂,发现自己的情绪从最初的气愤,到莫名其妙,在哈利波特夸张的笑声中变成无奈,他觉得自己可能在“死”过一次之后灵魂都得到了某种升华,面对这臭小子的时候都不会轻易动怒了,于是斯内普平静地问:“当我儿子这么有趣吗,波特?”
“不……不。”哈利直起腰,扶着购物车的把手抹了抹眼泪,他好久没有这样大笑过,甚至肺都有些疼,“只是她为什么会把我认成你儿子,我们一点都不像吧?”
“谁知道呢。”斯内普瞪了一眼旁边不断道歉的小姑娘,为她可能从来没有过的眼力价惋惜,“或许她觉得你跟在我后面,表现得像是个听爸爸话的乖宝宝。”
其实这位售货员小姐既然能站在这里为顾客服务,自然还是有些察言观色的能力,只可惜拜波特先生永远错后斯内普半步的行为所赐,她从未想过两人是“好朋友”这样平等的关系,恋人的话也太过生疏,小姑娘只好在兄弟和父子之间挑一个,很遗憾她两个都猜错了。
“笑够了吗?”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瞥他。
哈利咧着嘴举手投降,抬手从各式各样的围巾中拉出一条红棕色的,推着车率先往前走。
他们又穿过几排架子,小推车停在洗漱区货架前。哈利看着花花绿绿的瓶瓶罐罐,若有所思地嘟囔着:“或许我应该买一套新的洗漱用品?”
哈利想起来斯内普家那瓶用了一半的洗发水,那是伦敦家庭中常见的牌子之一,面前的货架上也陈列着,不同于女孩子用的花香果香,面对男士的洗发水经常是各种各样清爽的气味,哈利当然记得这个味道,此时也正从他毛茸茸的头顶丝丝缕缕地传下来,按理说斯内普也应该是这个味道,但他从来没有闻到过。
然而下一秒,也有可能连一秒都不到,哈利看见斯内普侧了一下头,纡尊降贵地将目光投在他身旁的货架上,干燥的发丝微微晃动了一下,那种哈利熟悉的,出现在他自己身上的气味便从斯内普发梢上传过来。
就像是谣传相爱的人会闻到对方身上独有的荷尔蒙味道一样,哈利似乎是突然间就嗅到了,一点点薄荷,青草,混着柠檬的香气,他这么猜测。
如果气味可以看见,他们也许正被同一种颜色包裹着,像是斯内普的气味拥着他,或者是他的气味钻进斯内普的怀里——身高差距总是难以忽视,无论如何。
——又或者是,更深的地方。
哈利的脸陡然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羞怯什么,像个初涉爱河的小姑娘,总是会莫名其妙地脸红微笑。
斯内普正巧回头,望见正拿着洗发水瓶子看着他的哈利波特,处于养病期苍白的面颊上,被冬日朔朔的冷风吹出两片枯萎般的红色,他看见男孩不自在地舔了舔嘴唇,让干燥的唇瓣添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水色,像是春雨落在枯渴了一冬天的大地上,转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似是一种隐秘的邀请。
——不该只是舔一下的。
应该由他执手,将两瓣本该漂亮丰润的嘴唇抹上黄油和蜂蜜,带着甜味和香气,泛着油蜜的水光。
鬼使神差地,斯内普伸出手指捏住哈利的下颚,复又抬起拇指,在那片被简单润湿的下唇瓣上,狠狠地抹了一下。
“太干了。”他若无其事地说。
哈利猛地抬起眼睛,神色有些震惊。
也许是冬风真的太烈,又或者是斯内普使得力气太大了,一道裂痕出现在斯内普的指腹旁,转瞬间便流出一小珠一小珠的血,挂在哈利略微苍白的嘴唇上。
大概是人类的某种隐藏颇深的劣根性,他们总喜欢剪去热烈盛开的花的跟与枝,扯碎它们的花瓣,喜欢欣赏精美瓷器上的皲裂,喜欢捏碎极致骄傲的人的自尊心,喜欢割裂强大的人的衣物和皮肤,看到他们奄奄一息满身血污。
就如同此时。
斯内普曾见过格兰芬多的黄金狮子在魁地奇场上开怀大笑意气风发的时候,因此更对救世主面色苍白流着血的样子感到一种细小的,难以启齿的……
侵略欲。
第八颗玻璃珠
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的时候,天幕已经微微擦黑,也许是哈利身体并不完全好的缘故,即使空着肚子在外走了这么久他依旧没怎么感到饿。
毕竟是要直接回到自己的地盘,两人并不用像来时那样辗转,他们在人烟稀少的街道拐角幻影移形,虽然哈利主张在外面随便吃点,斯内普却对此冷嘲热讽,并质疑他将将开始工作的胃,于是他们还是回去了,回家了。
斯内普撞开门,挥挥魔杖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购物袋里分门别类地飞出来,食材飘进厨房,日用品飘去家里各地,至于哈利波特的私人物品则依旧可怜巴巴地留在那,等再没有东西飞出来,哈利拎起购物袋,把它放进自己的房间去。
斯内普确实不善烹饪,哈利在晚饭的餐桌上看出这一点,他没有像之前说的那样把厨房交给哈利,而是把男孩赶去卧室自己在里面煮了汤。
那是一锅牛肉清汤,切了两个番茄加了些并不时令的蔬菜,看起来红红绿绿,清汤寡水地一人一碗,卖相还不差,可惜牛肉炖得并不太烂,上面的油沫也捞得不够干净,加了盐依旧味道寡淡,斯内普只说为了他的胃,油炸食品还是暂时别想。
两人分坐在长方形餐桌的两头用完了晚饭,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单独用饭,这一次却比以往更加尴尬,没有客套的寒暄,连一向照顾氛围的哈利波特也异常沉默。
入睡前哈利发现自己在白天购置了那么多有用没用的东西,却忘了买一套新睡衣。梅林在上,在外流浪了这么久,他衣服都没有换过一件,哈利发誓他是真的忘了这件事。而斯内普和赫敏不知是因为睡衣这种东西太过私人而没好意思开口提醒他,还是也同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都没有想到,毕竟在他真正能下地之前,确实是没穿睡衣睡觉的,总而言之哈利还是在上床之前犯了愁。
斯内普看着面前的救世主嘴角抽动,他开始为源源不断的麻烦事而感到后悔,也许今天是睡衣,明天是鞋子,后天又会是什么窗帘地毯之类的,斯内普并不习惯有人参与他的生活,毕竟他已经过了近三十年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日子。
哈利波特是个喜欢得寸进尺的小子,这是斯内普早就确定的事情,他堂而皇之地侵入斯内普的领地,并妄图宣誓主权。
斯内普感受到一丝惶恐,在那臭小子敲响魔药间的门,并吞吞吐吐地询问自己能不能借给他一套睡衣的时候,仿佛哈利借的不仅仅是一套睡衣,而是一张通行证,是一张在他家可以恣意妄为任意来去的通行证。
——亦或是,在他心里。
斯内普不情不愿地去拉开自己柜门,在里面翻翻捡捡,而哈利则穿着他新买的毛绒拖鞋,拘谨地站在主卧与客厅分界的那条地板砖缝后面,好像这里有一道魔法屏障,把他挡在卧室以外。
斯内普最终还是挑了一套自己不常穿的睡衣,把它从柜底拉出来,他对着那叠被压得皱巴巴的衣服施了一打家用魔法,边暗骂自己大概是疯了,边面无表情地将睡衣飘去哈利怀里,说:“只有这个,如果高贵的哈利波特不嫌弃大可以试一试,若是不合身,虽然我觉得这是一定的。”
说着,斯内普停顿了一下,轻蔑地将哈利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但我听说救世主的变形课学得不错。”
哈利的目光从臂弯中的薄睡衣移到斯内普脸上,男孩的表情温和,眼睛却很亮,像是飞蛾欲扑的那微弱的火,他就这样望着斯内普,足足有三四秒后才开口:“谢谢,教授。”
那种感觉又向斯内普袭来,像是昔日他心中的那棵翠绿的小苗在哈利靠近的时候迅速长大,长出一朵朵芳香宜人的花,男孩用眼神浇灌它,用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斯内普的沐浴液味道滋养它。
“波特。”斯内普突然开口叫住他。
哈利迅速转过身,手掌撑在卧室的门框上微微歪了歪脑袋:“怎么了吗?”
“没事。”斯内普硬邦邦地说,“晚安。”
哈利松了口气般把撑在门框上的手放了下来,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你也是,教授,好梦。”
斯内普撇了撇嘴,在哈利面前关了门。
一切从今夜开始,准确地说,是两人各自入睡的三个小时后。
斯内普被一声长长的嘶鸣惊醒,他大脑混沌了两秒钟,意识到那是哈利波特,得益于斯内普曾经危险的工作,他并不是个深眠的人,战争过后好了一些,却依旧留有余韵,只是这几天在哈利身上耗费太多心神,再一次睡在熟悉的床上时,难免会在刚刚清醒时有些昏昏沉沉。
他不太确定自己听到的那声惨叫是不是噩梦的开头,但确实没有之后了,隔壁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像是拖鞋底磨蹭地板的声音——波特下床了。
那些轻微的响动从隔壁卧室里移动到斯内普房间外,停了一会儿,挺大的一会儿,然后又慢慢回去了。
斯内普开始等待男孩又一轮的噩梦,毕竟在哈利波特还没挪到隔壁屋睡时,他总不会只经历一次惨叫。这让斯内普无比烦躁,他换过无数药方,甚至将麻瓜治疗ptsd的药物进行参考,哈利的噩梦却看起来毫无改善,在那臭小子的身体机能从红线中恢复后,准时准点从不缺席。
他等着等着,最终屈服于疲惫,又沉沉睡去了,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他比之前的生物钟晚了十五分钟醒,又允许自己在久违的床上赖了一会儿,接着听见哈利波特拧开门把手走向浴室的声音。
区别于昨夜的小心翼翼,今早的动静可以说是惊天动地,臭小子把拖鞋在地上蹭得刷刷响,水声哗啦,牙刷撞在杯壁得声音听起来像在敲架子鼓。
斯内普也躺不下去了,起床去洗漱,他习惯在早上简单冲个澡,以开始一天的工作,等他一切收拾妥当,打开房门,迎面扑来一股煎吐司的香气,斯内普走去厨房,发现哈利波特正站在灶台前面,旁边的盘子里盛着刚刚煎好的,金黄色带着微微焦边的吐司片。
男孩似乎也刚刚洗漱完没多久,卷曲的发梢还黏着水汽,斯内普家没有围裙,哈利就穿着他昨晚借来的深蓝色睡衣,反穿着一件旧外套,握着锅铲扭过头,说:“出来得真巧,教授,我正在煎蛋,你想要全熟、单面,还是溏心的?”
“随你。”斯内普并不想操心这个。
哈利吹了声口哨:“那就溏心的吧,我煎溏心蛋的水平还不错。”
斯内普去磨了杯咖啡,回到餐桌坐下时,发现哈利已经在装盘了,他切了些昨天两人买的熏肉,拌了一小份蔬菜沙拉。
哈利把旧衣服搭到椅背上,为两人摆好食物,坐到了斯内普对面:“不算太丰盛,是吧?今天我起来晚了。”
斯内普撇了撇嘴:“事实上,已经是有‘史’以来最早的一次。”
哈利笑了两声,没有接话。
他的脸色不算好,眼睛下面不知是暗暗的青黑还是眉骨投下的一小片阴影,哈利低着头在安静吃着他的焗豆,斯内普看不太清。
于是斯内普也拿起餐具,切开看起来黄澄澄的饱满鸡蛋,蛋黄几乎是凝固的,却没有凝固彻底,带着一点点奶油的口感,和一点点咸味,也许真像哈利自己说的那样,他煎溏心蛋水平还不错。
斯内普自己的早餐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十一岁上霍格沃茨以后就很少在家吃了,而早上能吃到什么样的蛋,煎老了的,淌着蛋黄的,亦或是正好的,完全看家养小精灵的心情,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想要什么样的,他是可以选的。
“今天要干什么?”哈利很随意地问。
斯内普抬眼看他:“这么快要对我和盘托出,波特?”
“没有。”哈利飞快地回答,旋即发现似乎这样说不太妥当,于是又补充,“我的意思是,我并没有什么瞒着你的。”
“是吗?”斯内普轻飘飘地反问,看起来并不把哈利的回答放在心上,“那就没什么可做的。”
结果就真的没什么可做的。
斯内普的假期生活总是很单调,看书、写报告、研究魔药,无外乎是这几个,哈利看起来更加无所事事,他完全脱离了繁忙的工作,不知道傲罗司给他批了多久的假,罗恩和赫敏会在工作之余偶尔拜访又匆匆离去,所有人看起来都毫无意异状,只除了哈利借住在蜘蛛尾巷。
又一次,两位好朋友从壁炉中返家,罗恩疑惑地问着身旁的赫敏:“亲爱的,你真的觉得哈利还病着,那个pso什么?”
“是ptsd。”赫敏白了丈夫一眼,“事实上,我觉得是的,你没有发现哈利最近总是很疲惫吗?”
“是吗?”罗恩咕哝着,“我觉得他的脸色比前一段时间好多了。”
赫敏再一次惊讶于男生的观察力:“他总是揉眼睛,甚至又瘦了,黑眼圈重得像鬼。”
罗恩愤怒地说:“我就知道斯内普没在尽心尽力地帮他!”
“罗纳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