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留了半杯蜂蜜水放回去,抬头看向斯内普,后者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不置可否,哈利发现这个一贯凶巴巴的男人并没有他梦中的那种压迫感,甚至紧紧抱着自己的手臂,摆出一种极度拒绝的姿态。
连哈利都看出那人的不安了。
“教授……?”哈利开口,被温水湿润过的声带还带着一丝丝喑哑。
“好吧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小混蛋。”斯内普突然恶狠狠地骂道,“今天能屈尊和您的老教授谈谈了吗?”
第十一颗玻璃珠
主动权完全颠倒了,虽然斯内普很不想承认,但事实确实是这样。
他看到被子中萎靡窝着的大男孩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抿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回答:“好。”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个谈话的好时候吧。”哈利对他笑了笑,“我先去……收拾一下自己?”
斯内普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动了动脚转身出了次卧。哈利又多躺了半分钟,接着掀开被子慢吞吞地打开门走向浴室。
他也同斯内普有类似的不知所措,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双本来贴着床边,摆放整齐的湖蓝色拖鞋。
斯内普端着两杯饮品走进客厅的时候,哈利像全身骨头都被抽了一样瘫在沙发上,斯内普撇了撇嘴——格兰芬多的坏习惯。那些贪图享乐的格兰芬多,就连公共休息室里都贴着大红色的壁纸,壁炉的火似乎常年没熄灭过,学生们总是把吃的带进去,公共休息室里常年弥漫着一股又暖又甜的气味。那儿乱糟糟的书架和桌椅上面乱七八糟摆满书,到处都是又宽又大的沙发,那些小狮子们躺进去甚至只能露出一撮头顶毛,最可恶的是头顶竟然还有吊床。
斯内普对于这样的学习环境嗤之以鼻。
哈利看见他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沙发里坐起来,扶正跌下鼻梁的眼镜,冲斯内普笑了一下,斯内普的嘴角撇得更厉害了。
他走过去坐到哈利对面,把手里的高脚杯放在茶几上,其中一杯推向哈利。
哈利看了看里面的透明液体,挑挑眉:“我竟然不知道你家还有酒窖——你不至于用高脚杯装自来水吧。”
斯内普不置可否,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我只是认为,你或许需要这个。”
“酒后吐真言?”哈利半开玩笑地说,“还是你在里面加吐真剂了?”
斯内普显然被噎了一下,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你觉得自己比那三滴吐真剂还值钱吗,波特先生?”
“好了,好了,抱歉教授。”哈利毫无诚意地说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又甜又辣。他不常喝酒,并没有喝出来这是什么,“我只是开个玩笑,看——我喝了,味道不错,谢谢。”
斯内普轻哼一声。
“但说实话,教授,我更偏好黄油啤酒……”
斯内普咬牙切齿:“哈利波特你这个得寸进尺的小鬼——”
哈利大笑起来,祖母绿的眼睛弯成一道弧,似乎完全看不出今早去掉半条命的样子,也完全看不出这样的哈利波特,会用魔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念神锋无影。
斯内普承认自己在哈利对着自己念出这个咒语时心脏停了半拍,不,不仅是心脏,彼时他刚被哈利的尖叫吸引进门,而男孩的咒语也念到了最后,只留余下的喉音。
那一瞬间斯内普觉得自己完全愣住,训练有素的格斗技巧全都被忘了,斯内普只能看着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他自己倒在尖叫屋棚的地板上与那双绿眼睛对视的时候一样,时间仿佛被猛地拉长,就像是将泡泡糖扯开两半却又藕断丝连,自己在这头,哈利在那头,遥遥相望又狠狠隔开。
幸好床上的男孩手指僵硬,冬青木的魔杖便从他的指尖掉了下来,骨碌碌滚到一边。
于是斯内普又活了,他一阵风似的走到床边,把那根魔杖捡起来,像丢垃圾一样扔进床头柜里,确保它再也不会被梦游的臭小子拿到。
斯内普觉得自己失败了,完完全全的。
早在几年前他就应该有次觉悟,不仅仅是因为哈利波特乱得像钢丝球的头发,那张鬼话连篇的嘴,连搅拌棒都不会拿的手指,和那颗闪闪发光的心。
在这臭小子妄图对着自己脑袋念恶咒的一瞬间,斯内普就已经投降了,所有的计划和自持通通抛到脑后,他早该明白,哈利波特,这狂妄自大,顾影自怜,把别人的好意就凉水喝进肚子的小鬼,从一开始,从莉莉把他生下来开始,就是斯内普的使命。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斯内普铁青着脸问。
哈利的笑声卡了一下壳,掩饰性地喝了口酒:“你也知道是梦,教授,那些都是假的,为什么要这么认真地问?”
“哦,是吗?”斯内普冷笑一声,“那是谁抵着自己的太阳穴念恶咒,波特?我是不是告诉过你,神锋无影只能对敌人使用,又把叮嘱当做耳旁风?你核桃仁大的脑子里就不能留哪怕一丝丝的空地给逆耳忠言?”
“是吗?可我不还好好地坐在这?没有——像你说的,脑袋被割成一块一块的。”说着,哈利笑着晃了晃脑袋,几根不听话的小卷毛搔在被酒气和壁炉的热气熏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上,显出一丝丝迷蒙的醉态。
“波特!”斯内普看起来生气极了,“我看起来是在和你讲笑话吗?”
哈利向斯内普靠近一些,双手按在茶几上望着他:“不要担心,教授,我还分得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不会在梦里把自己杀了的。”
斯内普严厉地说:“回答我的问题,波特,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哦好吧,梦到了什么?”哈利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努力想了想,“只是一些害怕的场景,和一些想要的东西。我不太记得了,你也没办法在起床后把自己的梦记得清清楚楚吧,教授?”
在回答了斯内普的质问后,哈利才渐渐明白自己那些梦,他梦到斯内普,是对自己在尖叫屋棚救起斯内普那件事感到后怕,怕他因为厌恶而将那人留在冷冰冰的破房子里,害怕斯内普在当时就已经断了气,所以在梦里斯内普真的死了,于是哈利被自己在梦里放大的悲痛逼到自尽,而残存的理智则变成另一个斯内普去握着哈利的手,去拯救他。
哈利自己都没想到,他的内心深处是希望被拯救的,希望斯内普撕开他的伪装和包裹,把他从湿淋淋的泥潭里拉出去,就像那封猫头鹰到斯内普家的信,哈利希冀它能被读懂,然而他没有。
哈利知道自己的精神出现了问题,他撒了谎,其实最严重的时候他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可是他分得清痛楚,那道在梦里的斯内普手中横贯胸膛的伤疤曾是哈利的作品之一,真正的梦是不会有疼痛的,哈利靠这个一次次叫醒自己。
他希望斯内普知道这些。每一个细胞,他投去的每一个眼神,都在用微小的声音叫着救命。
哈利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忍耐,从碗橱中钻进他鞋子里的蜘蛛开始,到后来同伴的不信任和敌人的怜悯,他并不常把伤口展示在人前——至少理智的时候不会。
一个人能过,如果你能来,那也不算赖。
在哈利思索的时候,斯内普也并没有说话,他们就这样安静坐着,壁炉里传来木炭烧裂的“哔啵”声。
“你不能一直抗拒我,哈利。”斯内普缓慢说着,“很遗憾,我并不是无所不能。”
哈利眨眨眼:“你刚刚说什么?”
斯内普皱着眉并没有说话。
哈利:“前一句,你说我不能一直拒绝你什么?”
斯内普将眉头皱得更紧了,看起来马上就要跳起来指着哈利的鼻子破口大骂。
哈利示意他:“你刚刚叫我哈利。”
斯内普一愣:“……什么?”
“再叫一次。”还没等斯内普开口,哈利便接着说,“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我的名字,感觉还挺新奇。”
斯内普看起来快要爆发了:“你那双长满芨芨草的耳朵就只听到这句了吗?!”
“好吧,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
哈利叹了口气,他顿了两秒,用一种非常非常迟疑的语气说:“很多时候我也并不能弄懂我自己,也许并不是抗拒你。如果你不相信,甚至可以来读我的脑子,相信你在里面也看不见什么有用的东西。”
斯内普干巴巴地说:“我对你贫瘠的大脑并没有哪怕一点点兴趣。”
哈利耸了耸肩。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教授,至少那些药剂是有用处的,我不会再在清醒的时候……”哈利顿了一下,“出现那些幻觉了。”
斯内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哈利瘫回沙发里,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长舒一口带着酒嗝的气,说:“我刚……的时候,曾经去看过麻瓜的医生,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和我讲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东西。”
“他说我的病是因为身体里少了什么酶什么酸,哪里受刺激哪里又没反应——嘿,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是个什么蠢蛋。”
斯内普礼貌地表示:“你继续。”
“然后他又说——”哈利想起那位同样将衣服扣子扣到喉咙口的医生,他翻动哈利的检测报告,用颜色浅淡的眼珠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喜好和感情也是一样,只是身体中的某种激素……”
哈利抬起头望着斯内普,瞳孔里像淬着星火,微小明亮。
“——发生异常变化而已。”
斯内普撇过头,硬邦邦地说着:“一个世界观有待颠覆的麻瓜。”
“是的。”哈利轻声说,“毕竟……魔法世界无所不能。”
“所以说你说你喜欢他,哈利,老实说,其实喜欢和尊敬、感恩、开心这几种情况临床表现都是差不多的。”医生平铺直叙地说,“他帮过你你也帮过他,你说他以前对你很不好对吧?用一种通俗易懂的说法,你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
哈利无奈地笑笑:“为什么你总认为我是生病了呢,你就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吗?”
医生耸耸肩:“九年级的时候,是个眼睛很漂亮的伦敦女孩,青春期的躁动,激素水平异常上升,等我好了之后我们就分手了。”
“好吧,好吧,我们来聊聊病情?”哈利只好转移话题。
哈利笑起来:“也许在他看来,我们都病得不轻。”
斯内普静静地看着他:“波特,你喝醉了。”
“哈?”哈利诧异地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只是一杯——一小杯酒而已。”
斯内普抱着手臂挑了挑眉:“所以?”
“所以我觉得,很清醒地觉得,我的身体应该已经好了。”哈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只是我无法控制它想什么梦到什么,就像没法控制我脑子里会唱一首歌一整天一样。”
斯内普沉默了很久,分几口喝完了自己高脚杯中的酒,随后缓慢地说:“波特,你听过入梦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