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还是变了。
茨木不再愿酒吞与自己结为挚友。他要做酒吞的恋人。
3
酒吞和茨木在谈恋爱。
谈恋爱是一件浪漫宏大的事,理应用八百字以上的语言热烈赞颂一番,譬如那些文艺小说的第一百种开场白,最好加上法国新浪潮时期的镜头转切手法,辅以日本和歌作为背景音乐,这种耐心用心的产物才算是一部合格的爱情喜剧。
茨木的恋爱方式很简单。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长久盯着酒吞的侧脸,趁着阳光向西边移动一毫米的间隙把那人脖子给勾住了,寻好角度仰头吻上去。酒吞的目光闪烁,所有在意的不在意的心思最后都落进了茨木的瞳孔里。接吻时,茨木从来不闭眼。
他们吻得投入,像是两只野兽在撕咬彼此的魂灵。
告白,恋爱,接吻。
然后他们做爱。简单粗暴,交往的一切过程都按部就班地循着成年人该有的爱情观。
往后,茨木回想起来,终于发现酒吞突然接受自己的告白是一件实在蹊跷的事。
周二,诊所不开门,酒吞没上班。
早上六点,茨木醒了。他看了眼时间,瞪着眼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纠结着是不是该给酒吞打个电话,又觉得这个点钟太早,说不定会扰人清梦。现在是夏令时,窗外已经天色亮堂,枝头鸟鸣闹腾得起劲。
七点,茨木出现在酒吞的公寓楼底下。他没给酒吞打电话,自顾自坐在了路边的木质长椅上。时间依旧很早,过路人行色匆匆,脸上带着的都是工作日里上班族特有的麻木神情。茨木不需要打卡上班,他靠着一支笔和一台相机就足够养活自己了——或许,来等酒吞,也是一种工作?茨木在心里盘算着,他决定为酒吞画一幅画。不,不止一幅,他要将酒吞的每一瞬每一秒都绘在亚麻白布上,用炭笔、用油彩,用然后挂满自己的画室。画室里挂不下,就挂到自己的卧室,挂在正对着窗的那面墙壁上。
酒吞有着规律的生物钟。八点,他醒来了,窗外已经一片熙攘,上班高峰期糟糕的交通让不远处马路上的轿车嘶鸣声传到了居民区里。
起床,洗漱,换衣服,拉窗帘。然后酒吞从窗户里望见了一个人影,那人倚着椅背低垂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有几只流浪猫围绕在他的脚边。
酒吞想了想,没顾上整理着装和给头发抹发胶,转身跑下楼。
“你在等我。”酒吞说。他走到茨木身前,步履很轻,闹出的动静小得就像一团影子。
一个人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茨木早就困了。他裹着一件对于夏天来说过厚的长袖衬衫,勉强睁起眼,冲酒吞挤出一把笑意,打招呼的声音还带着浓厚鼻音。酒吞叹了口气,从地上捞起一只流浪猫塞到茨木怀里,然后靠着自己新交的男朋友坐下了。
茨木揉着猫下巴,酒吞揉着茨木的发尾,场面和谐得一塌糊涂。
他们本来说好,两人共同的休息日应该出门去做一些不算浪费生命的事情。
结果,茨木还是被酒吞带回家里,连带那只喵喵叫着不肯回归大自然的流浪猫。
“洗澡,睡觉。”酒吞给猫找了个纸箱子,回头一看发现茨木东倒西歪地横在沙发上,衬衫皱得不成样子。
茨木用手捂着眼睛,指缝间偷偷瞥出一缕目光投往酒吞的方向。他惯有的睡眠时间是凌晨三点,起床时间是中午十二点。至于茨木为何会在早上七点就出现在酒吞的公寓楼底下……
这种问题,连茨木自己都弄不清。
最后,唯一的结果就是,茨木童子需要补觉,酒吞童子的休息日又一次被蹉跎在家。
茨木晃悠悠地拎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一件t恤、一条沙滩裤。这些换洗衣物都是酒吞的,他与酒吞身材差不多,两人换着穿衣服完全没问题。
只是这些衣服的风格……酒吞医生的审美可真差,茨木想。他毕竟是个定义不甚严格的艺术行业从业者,平日里的衣着色调活泛又灵动,向日葵的明黄色和草莓慕斯蛋糕的嫩粉色都敢往身上穿;至于酒吞,衣柜里永远是大片的黑白灰,至多再加上几件藏青色的正装和卡其色的长裤,好一派严肃正经路子。
审美分歧巨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还是喜欢酒吞医生,茨木摇头晃脑地想到。
淋浴器的水压有些不稳,他正弯腰调整水流大小。猝不及防突然一阵冷水喷淋而出,溅得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放在架子上的白色t恤也被打湿了一半。
所以,酒吞看到这样的场景,也就毫不奇怪了——“茨木,你是在洗澡,还是洗衣服?”他皱着眉头问。茨木刚从浴室里出来,头发也没吹,衣摆湿淋淋的,整个人都在往下滴着水,看起来清爽又莫名色气。
“都是淋浴器的错。”茨木也不喜欢湿衣服贴着皮肤的感觉,他掀起t恤下摆扇着风,准备探头去酒吞的衣柜里再捞出一件干净上衣来穿。衣柜里层的移门是用镜面玻璃做的,门一拉开,玻璃上就映出了酒吞的身影。然后,茨木的脑袋里蓦然窜出别的想法,他不想一个人裹着被子补觉了。
——他想睡酒吞。
酒吞被茨木转身抱住时,眼中带了点不可思议的神情,他不知道一个睡眼惺忪的人是怎样在十分钟之内突然变得精神亢奋的。茨木比酒吞矮了三厘米,或许是五厘米,不过这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要一方稍微踮起脚,两人的鼻尖就能刚好相碰,鼻尖以下是嘴唇,再往下就是颔骨、喉结、肩膀,一路延伸到心脏的位置,彼此的胸腔以一种紧贴的姿态在怦然跳动,就像是分享着同一脉生命那般亲密。
茨木把黏糊糊的衣裳一把扯掉,上半身赤裸着,年轻人特有的肌肉线条在室内暖光灯的照亮下蜿蜒成了一幅画,或者是一句暧昧的宣誓。酒吞把茨木那头白发随手拢了拢,发尾还在滴着水,他想,这下可要把自己的床铺弄成一团糟了。
床就在二十厘米以内的距离,两个人相拥着、亲吻着,一起陷进了那团棉花里。窗外正值炎夏,他们身上的衣服穿得都不多,茨木已经浑身赤裸只剩个裤衩,酒吞还披着件衬衫,可惜衬衫扣子被他的男朋友给扯掉了,实在是暴力铺张又浪费的作风。
一个礼拜前,茨木和酒吞第一次上床。这个茨木没有和别人做过,酒吞倒是有些经验,当然他有经验的对象向来都是茨木——毕竟酒吞曾经遇见过七个茨木。
待到两人都把衣服脱得差不多了,茨木终于紧张了起来。他回想了一番上次被进入的感受,起初是痛苦的,那种痛苦不像是拔牙时候打了麻醉药的闷痛,忍也忍不得,逃也逃不掉。痛过之后,就是逐渐扩散开的酥麻感,从太阳穴一直扩散到脚趾尖,最后所有高热都汇聚在身下肿胀的那处,“砰”地一声,脑袋里有烟花炸开,天光敞亮,骤然极乐。
“你紧张了?”酒吞观察着茨木的表情。他的忍耐力很好,便是在这种时刻都能保持着清醒思维。
“没有……没有。”茨木摇摇头,生怕酒吞会突然停下动作,主动抬起腿勾上了对方的腰间。他很紧张,可他不想让酒吞知道自己紧张,真是一种幼稚的坚持。
酒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从床头柜里掏出安全套和润滑剂,这些东西是他在第一次见到茨木后就准备好的。
润滑剂抹开在后臀皮肉上,茨木感受到的先是一股油润冰凉的黏糊劲,然后就是穴口处被浸湿的饱足感。酒吞在做爱时总是显得很耐心,毕竟男人的身体并不是生来就可以承受这种事情的,从勉强接纳一根手指的扩张到能够容忍充血肿胀的阴茎是一个稍显漫长的过程。
茨木咬着牙,喉咙里哼哼几声。他眨眨眼,眼睛很酸,鼻子也很酸,就是要哭的前兆。
“很疼?”酒吞的手指还埋在茨木体内,这下他有些进退两难。
其实茨木不觉得疼,相反,他觉得很舒服,就像是启动了身体内部某个开关,眼中蓄满的只是生理性泪水。可是茨木不懂这些,所以他只能继续哼哼几声,勉强摇摇头,后面把酒吞的手指夹得更紧了。酒吞是懂这些的,他看明白了茨木的身体反应,手指冲着那处又摩擦了几回,成功逼出对方的呻吟。
他们的身体总是这样契合。
酒吞进入的时候,茨木已经被漫长的前戏给刺激得射过了一回。他有些体力不济,只能睁着眼任由酒吞把自己翻过身来,坚硬肿胀的阴茎在后穴处磨蹭几回,然后将身体缓慢劈开、填满,直至消弭尽彼此之间最后一丝一毫的距离。
进入的那一刻,茨木狠狠咬住了酒吞的唇。他的喉咙里全是血腥气,这种味道让他感到无端安稳。
“酒吞医生体力真好。”茨木动了动腰,身下传来一阵酸胀感,后穴处有什么黏腻的东西缓慢流出。酒吞戴了安全套,自己身体里的大概只能是过量的润滑剂,茨木觉得有些可惜。
酒吞把安全套打了个结,随手扔到墙角的垃圾箱里,他浑身赤裸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身后有一道目光跟随他不断移动。酒吞也任由茨木直白视奸着,他正处于青年与中年交界的那个年纪,平日里饮食规律、热爱运动,腹肌不说有八块,至少也有六块是摸得出形状的,身材完美得可以去画室里当人体模特。
“酒吞医生,我要给你画画。”茨木决定将自己的心思付诸现实。
酒吞从衣柜里拎出一件睡衣走进浴室。过了几秒,浴室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流声,然后是闷声闷气的回答——他说:“好。”
茨木躺在床上,兴奋地打了个滚。
洗澡,做饭,催茨木去洗澡,换床单,这一整串事情做下来,酒吞不过花了半个小时。
待到茨木终于磨磨蹭蹭地从浴室里走出来,酒吞已经把整个屋子恢复成上午八点时的整洁模样,桌上甚至还多了一顿午饭。
午饭很简单,两碗意大利面,面里有培根、有芦笋,还有茨木最讨厌的胡萝卜。茨木不算挑食,可他还是有一定饮食偏好的,比如,表姐青行灯家的芝士蛋糕是世界上最棒的美味,胡萝卜和芹菜是不应该出现在餐桌上的两种食物。
不,对于茨木来说,世界上最棒的美味已经成了酒吞亲手做的任何东西,所以,他甚至可以毫不在意那几块胡萝卜,只花了一刻钟就把整整一盘面给囫囵塞进肚子,连盘底的番茄酱都刮干净了。
然后他们一起歪在沙发上,看电视、打游戏,偶尔交换一个吻,就像最普通的情侣那样以一种浪漫又平淡的姿态浪费着生命。
4
茨木带着酒吞去了他的画室。
说是画室,其实那就是茨木的家。
酒吞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认真思考应该在哪里落脚。茨木把自己这幢屋子分成了卧室、卫生间和其他区域,其他区域的家具都被搬空了,地上有散落的颜料桶和画架,墙上挂着装裱好的作品,一派艺术家风范。
茨木看了看酒吞脚上那双似乎价值不菲的皮鞋,又盯着酒吞身上的西装套装,神情难得有些迟疑。他打开门,从鞋柜里摸索出两双拖鞋,一双给自己,一双给酒吞。酒吞的皮鞋算是保住了。
进屋后,茨木领着他穿过一路凌乱杂碎,踏进自己的卧室。他们脱下外套,换上廉价t恤,这样才算完成准备工作。
然后,茨木拎着画板和椅子,把酒吞领到靠近窗户的一张沙发上,给自己的男友凹了个姿势,大功告成。
“我要保持这个姿势多久?”酒吞问,他终于明白那些病人被固定在牙医椅上不能动弹的感受了。
茨木用勾线的炭笔挠了挠头发,他的一番话听起来宽宏大量极了:“没关系的,挚友你可以随便动,无聊就玩手机,wifi密码是我的生日。”茨木现在不喊酒吞医生这种尊敬又疏离的称呼了,他再次唤他为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