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阿莲往右边一点,佳叶往左边一点,爸爸你笑得开心点,好——”他设好照相机快步跑到妻子身边。
闪光一过,时间定格。八个人背后墙上,那幅四十多年前的油画被时光涂上温柔的包浆。记忆的化石永远凝固,一日长于百年。
三个老人坐在阳台上聊天,日头暖洋洋晒着,大家互相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明楼听说明莱在背宋词,一定要考考他。明台就笑:“大哥又来了。”
明莱挠了挠头背起来:“不信芳春厌老人,老人几度送余春,惜春行乐莫辞频。巧笑艳歌皆我意……皆我意……”吃了好几个螺丝,一吐舌头耍赖跑了:“我背不出来了,帮我妈洗碗去!”
明诚笑骂:“这小猢狲!”明楼喃喃说:“‘不信芳春厌老人’……咱们三个现在都成老人了。”明台笑笑:“可别算上我,我离七十还有几年,还要发挥余热呢!”明楼啐他:“你小子少惹点事才对,还发挥余热呢,以为自己是煤球饼子呀?”明台不服气:“阿诚哥,你看我都多少岁了大哥还打击我积极性!”明诚笑笑:“该!现在知道倚老卖老了?”明台一脸痛心疾首:“你们两个从来都是沆瀣一气,我下午就找明堂表哥去说说理!”
明梁陪着几个人坐了一歇,笑了一回,站起来到客厅摆弄新买的米兰。他看见了明楼伯伯和阿诚爸爸手上的戒指,心里一阵甜,一阵苦,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不是毫无察觉的,也从不觉得奇怪恶心,反倒认定这是最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
明楼住院的时候有一晚把他独个叫到床前,交代他:“苗苗,以后要照顾好你爸爸。”明梁安慰他:“伯伯,医生都说你康健得很,你不要乱想。”明楼提高了声音:“不是乱想不乱想的问题。我现在要你答应我!”明梁点头:“我晓得了,伯伯。”
明梁怎么会不好好照顾阿诚爸爸呢,那个人给了他第二次命,给了他一个家,他愿意把一切献出去换他和明楼伯伯长命百岁。可有些东西是明梁没法给的,就像他快到知天命的岁数,阿诚爸爸还用小名来叫他。爸爸爱他这么多,他也只能叫他一声“爸爸”。明梁强忍住哽咽对明楼说:“伯伯,你一定要健健康康,你和爸爸安稳日子要长长远远来过呀。”
明楼脸上平静,说:“我能活多久就陪他多久吧。”
眼前米兰结出星星点点花蕊,明梁定了定心神,转头看见那三个人还在亲亲热热说话。真是四十多年来最快乐的一天,他几乎就要哭出来。赶紧起身去找修枝剪,这么大年纪掉眼泪太丢人了。
阿莲从厨房出来,倚在门上休息了一歇。明梁到处拉抽屉她也看见了。有八年了吧,他们像陌路人一样。她心里有不平气,叶子离了婚回到上海,她就知道她从前的苦都白受了。但现在她不在乎了,她过得这么好,还想着那些做什么呢?
也许是阳光太好了吧,阿莲想,或许我该和他说一声剪刀收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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