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内外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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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夏——也就是钱致那个假和尚徒弟,他手中揣着两封血书,门也不敲,径直推门而入。
“瞧瞧,瞧瞧,这乌泱泱乱的。”
晏靖抬眼看过去,褚夏戴上了假发,刘海挡住了略粗的眉毛,整张脸看上去像个大姑娘,已经不是清秀能形容的了。难怪他平时总是剃个光头,一戴上假发,连易容都省了。
褚夏将血书拍在晏靖案上:“我说什么来着,成王败寇,你和那皓轩总有一方会被……这是什么?”
“诏书。”晏靖欲盖弥彰地用丝帕一遮,抽出封诏书给他。
褚夏一愣,显然不再纠结看到了什么,仔细拿起诏书看了起来。
还没看几句,褚夏将诏书扔回案上,连声骂了几句:“皇帝都瘫在床上了,哪还有力气写什么诏书,这定是皓轩那阴险小人搞的鬼!”
晏靖:“你还没看完。”
“还看个屁!现在让你去郸城,一兵一卒都不给你派,无非就是让你羊入虎口,有去无回。”晏靖转身找书,褚夏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说,“就算你有命活下来,将蛮人赶回扎尔,到时候京城局势已定,你还能用这功绩对皓轩说,诏书上说让我当皇帝,你给我让一让吗!”
褚夏仗着自己比晏靖大两岁,苦口婆心的劝了半天,他的意思是,都这档口了,哪怕抗旨也比去九死一生冒险来的强。
“不去就是抗旨,一样没有好下场。去了,哪怕是战死,也能落个好名声。”晏靖换了一卷书册,只当没听懂,“再者,大敌当前,谁当这一国之君还重要吗?”
“……”褚夏要被他气死了,感情这半天的口水都白浪费了。他摔门而去,“你们师徒俩都一个样,驴脾气!”
晏靖像是被什么触动,视线终于从书册上挪开。
一阵风吹过,将那方丝帕吹得掀起一角,露出半张让褚夏一眼就能认出是谁的画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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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鸣接到消息已是半个月之后,他诧异了一瞬,他这几月忙着替晏靖扫平障碍,竟没收到半点风声。当即牵了匹千里马出来,奔着郸城而去。
褚夏拦不住他,找了钱致来,钱致倒是看得通透,知道万鸣将九殿下看得比命都重,此番他出生入死为的是家国天下,他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死局之中。
“九殿下让你瞒他多久?”
“能瞒多久是多久。”
“已有大半个月,足够了。”
“可……”
“他是九殿下的师父,你以为你真能拦得住他?”见他不说话了,钱致道,“不必追了,让他去吧,你只当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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郸城地型易守难攻,粮食储备却不怎么富足,很快就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晏靖虽为主帅,平日与将士们的伙食并无不同,短短半月便消瘦了不少。这半月内,蛮人多次夜袭,轮番车轮战下来,他们几乎坐立难安。尤其是郸城中还有百姓妇孺,整日哭哭啼啼,搅的人心惶惶。
身为主帅,却无一兵一卒,来到朝不保夕的郸城,说的难听点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等死。真正肯听晏靖的没几个,想喝鸽子汤,打主帅身边那只灰鸽主意的倒是不少。
――不能再拖下去了。
趁着蛮人休息的间隙,晏靖夜闯敌营,也让对方尝尝夜不能寐的滋味。
当王爷的时间一长,晏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死侍出身,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刺杀一个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他身影如鬼魅般在敌营穿梭,起夜的士兵只见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听见一声“咕咕”,那是这儿不常见的鸽子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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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蛮人的军师被发现暴毙在帐篷中。
次日,校尉被杀。
第三日,副将被发现倒在血泊中。
第四日,都督……
晏靖用笔沾了红墨,一道一道将人名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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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郸城副将安孝在账外道。
晏靖用兵书盖上名单,将纱布又缠了几层,随后束好外衣。
“进来。”
晏靖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常年征战沙场的安孝依然闻出了帐篷内淡淡的血腥味。
“郸城并不富饶,没什么好药,这已经是最好的了,殿下要不先凑合一下。”他放下金疮药,说完发觉这是在和九殿下说让他凑合一下。怎么也是个金贵的主,他居然还想让人凑合一下。若是换个人来,没准就让人拉出去军法处置了。略一停顿,又不好将金疮药拿回来,只得补充道,“若是殿下不嫌弃,末将愿前往他城求药。”
晏靖拿起那瓶金疮药,视线却落在安孝不安的脸上:“你怎么知道的?”
“人人都说京城来的九殿下是个……”安孝在关键时刻咬了一下舌头,险些就把真话说出来了。
“是个来郸城避难的面首。”晏靖笑了一下,替他把话补完。
安孝见他倒是不生气,又想到他孤身一人独闯敌营刺杀敌方将领的事,忽然觉得这位小殿下也没那么不堪。
“末将知道,殿下是为郸城子民而来,但一人面对千军万马谈何容易。这连续几日的刺杀,已经让蛮人有了防备。殿下若是今夜再去,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不如今夜暂歇,改日我们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晏靖摇了摇头:“一旦松懈下来,往后更没机会。军中知道这件事的有多少人?”
“殿下的行踪隐藏的很好,末将也不过是无意间发现的,若不是蛮人这些日子士气低迷,末将也不会怀疑到殿下身上。”安孝看到被丢在一边沾满了血的中衣,便道,“殿下,可要派人来服侍?”
晏靖婉拒了,他一向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何况是在这人人嫌他多余的郸城里。
他看了看血肉模糊的肩头,想起在同样的雨夜里,那年师父给他上药的场景。
……
窗边一只灰鸽歪着脖子,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有了笑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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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靖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了,他府上那些来往门客里,就有不少地位不凡之人,想要召集人马,也不是全然没可能。
他要的是出其不意,一点一点瓦解蛮人的士气,最后将其一举拿下。
晏靖在等,蛮人也在等。
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真正兵戎相见的时刻。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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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鸣连绕了两次路才赶到郸城,不知是不是晏靖有意安排,他一路上遇上了不少事,到后来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在哪儿,能打听的人要么指出错误的方向,要么见了他就跑。
万鸣被绕的一头雾水,差点都以为是六皇子故意设下圈套,阻止他去郸城。他都在想如果晏靖出了事,干脆杀回皇城,去灭了这奸诈小人。后来知道是晏靖做的好事,还是他抓了一个给他指错路、看着胆子不大的人逼问出来的。
小徒弟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防着自己师父跟防着六皇子一样的,万鸣愤愤地想道。
郸城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糟糕的多,白天硝烟弥漫,夜间也不消停。万鸣躲在暗处观察,本想趁着夜色混入郸城,没成想,他竟见有人轻装简行穿着一身夜行衣便出来了,一只灰鸽掠阵似的低空飞在前头。
万鸣就算再迟钝也看出来了,那个消瘦的身影,不是小徒弟还是谁。这黑灯瞎火,单独去敌营搞刺杀?胆子够肥的。
万鸣不知道的是,晏靖的胆子已经肥了一个多月了。他如一个打不倒的杀神一般,每夜都会光顾敌营,每回都会杀死一个将领。敌营已经被吓破了胆,在夜间没人敢单独行动,就是睡觉都会挤在一块。
晏靖的每夜日常也就越发困难,每回都会带着更严重的伤回去。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多不胜数,这些日子都是仅凭着意志力在坚持。
今晚是最后一次了。
他的人马已召集完毕,只要一到子时,他们就会来个里外夹击,将蛮人一举击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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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靖的刺杀手段与万鸣一脉相传,万鸣不用猜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也不去惊扰到他,他就默默跟在晏靖身后,像是为他保驾护航。
蛮人没有坐以待毙,夜间巡逻比平日加强了两倍不止,晏靖这回是奔着他们首领去的,能避开的都避开了,避不开的,便只能应战了。
万鸣蹲在屋檐上,看着小徒弟大杀四方,全然没有要去帮忙的意思。
晏靖下手快准狠,没一会就倒了一片,增援还没来得及赶来,他便会赶往下一个营帐。谁料他中途晃了一下,竟是撑着剑半跪在地上,万鸣这才发觉他方才不时犯点小错,不是学艺不精,可能是受了重伤。
这是不要命了!
万鸣恨不得当即将他拽回京城,可才一动,晏靖便自己爬了起来,没事人似的再次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