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的对,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或许你应该休息了,你想。奥利维的笑脸使得被你深深掩埋的疲惫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今天你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长袍下的双腿在不住地颤抖,你的脑子像吸满了水的棉花一样沉重。为什么你必须做这一切?为什么必须是你?为什么你不能拒绝呢?你陷入深深地自哀之中,以至于当奥利维突然拥住时你几乎忘了躲开。他的动作很轻,你稍微一侧便可以从这个怀抱里脱身,但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发现,你对这个留有余地的拥抱并不反感。
对于厌恶与别人接触的你来说,拥抱已经是你的极限了。你为自己辩解:若是这事情发生在别的时间,你一定会用法术狠狠地惩罚这位逾矩的骑士。而此刻,或许是因为你剩余的精神力不允许你使用额外的法术,所以你选择屈从。
奥利维是个过分的混蛋,混蛋的程度更甚于康铎。这位骑士知道如何逼近你的底线而不让你崩溃,就像经常徘徊在河边的那只金色大狗,明知你讨厌脏兮兮的它,却故意露出干净的肚皮引诱你主动去抚摸它。
无论如何,拥抱总是很温暖的——尽管这让你感到厌恶——太久没有人给你一个拥抱了。你杵在那儿,任由黑发的骑士将双手搭在你的后背和腰上,将他的侧脸和碎发隔着薄薄的麻布兜帽贴在你耳边。他身上的酒味和淡淡的肥皂香让你想起照在书页上的阳光,他松垮垮的衣领露出下面精壮的背部,你轻轻往下一瞥便能看见上面或新或旧的伤疤,以及你画下的咒印。
是了,咒印。你都在做什么?四位骑士长身上的咒印还没有全部完成,除却已经外出到冰原的神谕骑士长,剩下的审判骑士长和黎明骑士长以及变成了专属骑士的奥利维,他们身上的咒印还差一道程序。冰原那边已经刻不容缓,你却和这位骑士在巷子里浪费时间。
“……银发……大人……”奥利维在你耳边嘟哝了几句,但是喝醉酒说的话,何必认真听呢?你缓缓抬起手,按在那个咒印的位置。咒语你已经无比熟悉,毕竟它们也是你朝思暮想的计划中关键的一环。趁着奥利维的醉意,你伺机将本可以默念的咒语念出了声。同时这位骑士攥起你的一撮银发,放到唇下亲吻。
你念咒的声音顿了顿——尽管你明白这撮头发只是曾经长在你头上,你仍然感到难堪。尤其是看见奥利维那不带一丝猥亵的神情时,你的脸甚至有一点燥热。
好吧。反正这是最后的精神力了。你想,奥利维的酒品看起来不错,希望接下来的事情会让他清醒一点。你将剩下的咒语念出来,紧接着,温热的血从鼻腔流出来,沾到了紧贴着你的骑士脸上。
“……哦!天呐!加比,发生了什么?!”如你所料,慌张和惊恐吞没了他那该死的表情。你再次在他面前昏了过去,闭上双眼前,你好像又看见了那天女巫的塔楼里那个慌乱的圣座骑士长……他会带我回神殿的,你想,紧接着便沉入了熟悉的黑暗中。
“老师!您醒了!”
你坐起来,认出这是你的房间。
“……伊莉雅,今天几号?”
你接过学生递给你的水喝了下去,感觉好了一点。伊莉雅告诉你,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两天前奥利维将昏过去的你送回来时,你的脉搏已经停了,他们两个都吓到了,但是大主教阁下让他们不用担心。
“你们会习惯的。”有人推门进来,不用刻意去想,一定是康铎。
“他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也不是一两次了,是个惯犯。”大主教脸上依然是一贯的笑容,“他暂时不会死的。如果你没什么事情的话——小家伙,请出去一下。”
“是的,大人。”
“什么事?”你一边说,一边开始吃起伊莉雅拿给你的肉汤。
“我可算是明白了,加比。”康铎在你的床边坐下,笑得有些阴沉:“你根本不打算阻止那群异教徒对不对?丹顿传消息过来,他们已经在找第二道封印了,而你却在床上优哉游哉地睡了两天。”
“哼。”你似笑非笑地发出一个音节,肚子里有了食物,你又有了跟康铎周旋的力气。
“计划出了点问题。我需要住在你密室的那位大人的帮助。”
康铎眯起了眼睛——这个小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只狐狸——“让我猜猜,因为奥利维?”
“嗯。”你不否认,因为奥利维似乎对你有一些特殊的情感,这让你不得不多找一个圣殿骑士来弥补计划里奥利维的空缺。而新上任的圣座骑士长不符合要求,这样一来就只好借一下康铎关在密室里的“那一位”了。
“放心吧,我会把他完整地还给你。”想到康铎跟那位阁下的关系,你突然笑了出来,“至于奥利维……他还有别的用处。”
“你昙花一现的笑容还是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加比。”康铎说,“奥莱斯特的事情我不能替他决定,你自己去问他吧。入口的防护神术我那天换了,你看着办。”
“知道了。”
尽管你知道里面的人不会介意你直接进去,但你还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康铎用法阵和特制铁链关起来的这位阁下,他的存在是个秘密,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
“请进~”
你推门进去,难以言说的味道伴随着较之外面温度更高的空气一起扑面而来。
“果然是你。”里面的男人将手上的书丢到一边,翘起了二郎腿,他四肢上的铁链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声响。由于光线不够,这里点满了蜡烛。借着烛光,你看见狭小的木桌上有一些散乱的书,以及吃剩的食物。男人赤’裸的上身交错着纹身和伤疤。他头上的黑发因为缺少修剪而过长,一直披到了双肩。区别于其他囚犯,就算被常年困在一个狭小的密室里,他也泰然自若。
他笑嘻嘻的说:“那家伙可不会这么礼貌地敲门。——那么,有事?嗯?”
“是的,奥莱斯特阁下。”你说,“您知道大祭司都得做什么。为了我的职责,我来这里向您求助。”
“不要用敬语。就算我活得比你久,你仍然是大祭司,等级高于我。”奥莱斯特拨了拨散乱的长发,做了一个不那么正经的骑士礼:“为神殿付出一切,这是圣殿骑士的职责与荣幸。如果您有需要我的地方,请尽管说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我是直接从文档里边黏贴过来的……所以格式可能有点乱,请不要介意……
☆、第 5 章
终于最后一声鸟鸣也停下了。
你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理了理桌上伊莉雅传来的信件。她来信告诉你:那个东西已经送到了。信纸后面还附有几张零散的纸片,上面画着诸如祝福法阵之类的图案。你一一看过,除了笔画还不熟练之外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距离你收下这个学生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年又四个月,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伊莉雅已经可以熟练使用一些比较高级的神术了,难以想象在这以前她还是个对神术一无所知的孩子。她一定是守护主的宠儿,这种天赋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妒忌。
她需要更多的练习,所以当一个月前审判长带着骑士们去碧落冰崖支援的时候,你让她去当随军祭司。
你蘸了蘸笔,正打算给她回信,却有人敲响了你的房门。
“请进。”
雕着麦田的木门被推开,发出的响声惊走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你看了看你的访客,默默将笔插回笔架上,然后用一个装饰品压住信件,把手搭在上边。
进来的人是康铎——他来找你无非是又有什么要吩咐的事情,你整了整衣袍,正襟危坐,等着他开口。
“这段时间一直很忙,所以直到今天才有空跟你说这件事:利维坦死了。”大主教坐到你的书桌上,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笑容。“但是有一批死刑犯不应该只是简简单单地砍头了事。”
哦,你大概知道他想说的是哪件事了。
“可以用深渊巨兽替代它。”你淡淡地说,“‘后花园’里的那只能用。”
“我还没说完呢,亲爱的加比。”
你闭上嘴,等着他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发现它们的心脏不见了。”他抱起双臂,“你知道,这可不是跟某某贵族的宠物死了那样简单的事情。这是第二道封印需要的材料,‘利维坦之泪’——其实就是它们的心脏。但是谁又有这个能耐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掉一只炼狱生物呢?”
杀掉一只炼狱生物,这还不简单吗?你垂下眼,回想着笔记上的那个咒语,用异族语言写成的它们是那么轻巧、朗朗上口。
康铎咽了口唾沫,继续说:“哦,当然也可能是冰原的秘法。我在审判池下面——或许叫‘案发现场’更合适——发现了异教法术的痕迹。”
“有什么见解吗,加比?”大主教突然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大祭司加百列?!当初你私下修习魔法和异教神术,我没深究;现在你却把利维坦的心脏取出来,是打算向那群冰原人双手奉上吗?你是不是还要跪在苏提亚的裙下,亲吻她的脚尖?”
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继续开口,你在他发出第一个音节时突然张嘴:“我从来不打算阻止他们复活旧神。”
康铎愣住了,一时忘记自己尚张着嘴,你想着他可能会打你一耳光,可他却在片刻后冷静地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这可能是你听过最可笑的问题了,比镇上孩童所问的“太阳是神造的吗”更可笑。这还不够明显吗?太阳生于宇宙,而你不想被使命囚禁。你不想成为第二个奥莱斯特,不想像他那样凝滞在时间的洪流之中,独自坐在汹涌河流中央的巨石上看着别人离开。
你将搭在桌上的手收回来,交叠在膝盖上,正琢磨着怎么敷衍康铎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已将自己内心所想说了出来。你叹了口气,说:“在冰原之母复活后,有一段虚弱时期,我会在那时候杀掉她。”
康铎沉下脸,冷声说:“你最好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你读过历史,你知道冰原之母在这片大陆上做过的事情。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海水冻结、大地冰封……你若是失败,便是所有人的末日。”
“我知道。”你站起身,黑夜恰好完全吞噬了太阳的最后一丝余光,“我会完成这一切的。”
“大人?您怎么坐在这里?”
理事会议结束后,你穿过侧殿来到属于你的圣堂前,漫无目的地在台阶上坐下。这里是教会的禁地,甚至连大主教也不能擅自来到这里。所以当你想自己待一会儿的时候,你总会来到这里。
不过现在有点不一样了。就比如说你眼前的这位骑士,仗着他的职位将这里也纳入了他日常出没的范围,而你暂时还不打算阻止他。
对于奥利维,你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历代大祭司们的记录上鲜少有他们的骑士出现,那些据说极尽忠诚的专属骑士们有时候会以为他们的主人献出生命而被记载成一小句文字,而更多时候仅仅是写在一个职位后面的名字罢了。
你示意他在你身旁坐下。
“大人,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你转向他,将左手覆在他的肩上,闭上眼,默念着大预言术的咒语,待你再度睁眼时,漫天的银白色充盈了你的视线。
这里是北部冰原。狂风卷着碎雪向峡谷奔腾,你环顾四周,发现这所谓的峡谷更像是一块从中裂开的冰川,而你们脚下所踩着的路是通向内里的。
两侧的冰壁里冻住了一些东西:或站着或跪着的人、身上画着某种符号的牛羊、意义不明的器物以及一些看不出确切形状的动物。他们相继跪坐在地上,身体两侧各摆着一张羊皮纸,纸上内容已经看不清了。他们是自愿留在这里面的,你想。在冰壁的外侧——也就是路的两旁,每隔一段距离就插有一根棍子,棍子的顶部有三个横枝,顶端是三个交叠在一起的三角形,这是冰原之母的标志。
“大人,这里是……?”
“冰原教的领地。”你一边走,一边抚摸着厚实的冰墙。这深埋在皑皑白雪下的文明,本应随着近十个世纪前那一场弑神之战的落幕永远沉寂,现在却随着旧神的苏醒而缓缓融化、显露成形。
你快步向深处走去,身后的骑士寸步不离地跟着你。道路蜿蜒着,渐渐地变成了阶梯,盘旋向上,你不由放慢了脚步。寒风呼呼地吹过,但你并不觉得寒冷,毕竟——这一切都是大预言术里的幻象。然而你却感到头皮发麻,似乎这冰山之上,有让你感到恐惧的东西。随着前行,你隐隐约约地听见那个生物的低吟,不比风声响亮,却比彻骨的寒冷更令人心悸。
你想起在圣堂里看到的那本手札:它是凝固的死亡、毁灭的凯歌……冰原之母最骄傲的造物——
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向山顶走去。
终于,你踏过了所有的台阶,看到了那个深蓝色的巨大身影。它静止在那儿,厚重的冰雪覆满它全身,低垂的翼爪钉入地面。这强大又美丽的生物,在被冰雪封印的最后一刻仍高傲地仰着头颅,发出长啸。
“这是……龙吗?”骑士轻轻地问道,像是怕惊醒这生物一般。
“不,龙与我们一样在造物主手下诞生。这是冰原之母仿造龙做的生物,名为‘白霜之心’。”
你缓缓靠近它……厚厚的坚冰之下是剑刃一样锋利的鳞片,当阳光偶尔从厚厚的云层中逃逸出来时,你可以看清鳞片上细细的纹路。你轻轻将手覆在它的翼爪上,这看似无坚不摧的冰却骤然碎裂。里面的生物迫不及待地挣脱这寒冷的桎梏,对着天空完成它那声被冻结了无数个日夜的长鸣,然后挥动着硕大的骨翼腾空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