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成本来觉得自己也是男人,该肩负起重担,心中已经在盘算着一百种养家糊口的法子了。但是听到先生这样打趣自己,不由得噗嗤一声乐了,先前严肃的气氛顿时消失:“哎呀,那可怎么办啊,先生以后跟了我,就是我的人了。您这么能吃,万一把我吃穷了可怎么好,哎,真是烦恼,那要不就让先生挨饿吧。”
“你这小厮,是谁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说要养活我的,怎么变脸犹如翻书,如此之快,来来来,快让我摸摸你这脸皮是有多厚。”伍云舟说着作势就要捏他的脸。
福成头一次在先生面前逞了口舌之利,虽然不是正经事上,但是可把他乐坏了,一直傻乐个不停,摇头晃脑不让伍云舟捏到脸。两人笑闹着,伍云舟手就滑落到了福成的唇边,黑暗中虽然看不见,但是触摸到的感觉更显得清晰,那有些微凉的,可能是因天冷而略微干燥的,柔软的唇。恍神间,那双手就在唇畔慢慢摩挲,一点一点的抚过。福成一下子也不动了,心跳骤然加快,指甲无意识的扣着手指,脸又烧的通红,有些期待,有些渴望,慢慢闭起眼睛,笨拙地仰起头凑近伍云舟…………
正当两人沉浸其中,甜腻的不知今夕何夕,门外传来禀报声:“伍先生,徐管事回来了,听说您已经安全回府,想求见您。”
两人听到声音,忙松开对方。
福成早已羞臊的不成样子,只想捂住自己的脸,不让别人看见。
伍云舟为自己不能自持感到羞愧,但是内心深处却泛着一丝不可言说的甜蜜,对此他也不可思议。轻咳一声,让自己冷静下来,正正衣冠,朝外面回禀的人说:“好,让他进来吧。”
徐青刚回府就听说伍云舟回来了,而且还伤了眼睛,心下大惊,不及细问就忙着过来求见。
给伍云舟见了礼,徐青便说:“伍先生,您可算回来了,这是如何受的伤?伤的重不重?可要我去找大夫给您瞧瞧。”
伍云舟没有回答他,反对他说道:“这些以后我慢慢说,你家老爷和林县尉,可是去了望云山,几时去的,可有留下什么话,那边现在可有消息传回来。”
知道他关系事态发展,徐青便说起了事情经过:“回伍先生话,事情还要从您走后说起。您走之后,老爷就按照您说的法子,故意透露口风给曹亮,以此来稳住他。而后就在为剿匪做周全的准备。本来都已经准备万全,就等着您带回好消息呢。
不想等回来的却是匆匆茫茫的郑班头。老爷听郑班头的叙说后,惊怒不已,堂堂巡检使大人,竟然与贼匪做勾当,简直有辱斯文!
怒过之后,老爷又怕您有什么闪失,对方人多势众,且您知晓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对您有所威胁。所以老爷决定,由林县尉全权统领县尉司人马,奔赴望云山与程都头汇合,清剿匪寇。而老爷自己,则带人亲自去巡检司要人。
那时候老爷以为伍先生您和福成小兄弟落入巡检使大人手中,恐有不测,由他县令身份亲自去要人,巡检使大人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对您下手。
伍先生您既然和福成小兄弟回来了,必定是施巧计躲过了追兵,那么我家老爷此去扑空,应该早已回转,怎么到今日还不见人影,也不见有口信传回来。”
伍云舟感念徐衡深情厚谊,为了他这个朋友,身为一县之主,竟然亲自涉险,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幸事。
不过他也知道徐青话中未尽之意,他和福成已经安然返回,徐衡只带了几个人,进了巡检司兵营,到今日还没消息,是否有危险。
伍云舟迅速地分析一下形式,最终笃定地安慰徐青说:“徐管事放心,文博兄不是那行事莽撞之人,没有万全把握,他不会轻易正面对上巡检使。而且若我所料不错,这位精明的巡检使大人派出大批人马,没有抓到我,已知事情败露,为了怕朝廷追究,安全起见,怕是已经携带财帛偷偷躲起来了。”
“伍先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在县衙等待消息吗?”
“按时日推算,程都头和林县尉那边,若是不出意外一切顺利的话,就在这一两日便会有消息传回。至于文博兄,应该是被什么事绊住了。”伍云舟猜测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徐衡处理,所以耽搁了回府日期。
“这样,徐管事,你在派人快马去巡检司,打探一下。我们也只有等待消息,再做打算。”
☆、第 39 章
徐青很想亲自去寻自家老爷,但是府里事情也需要他处理,本来伍先生回来他完全找到主心骨,可以把一切托付给他,但是现在人是回来了,却也伤的不轻。
所以他不敢劳累到伍先生,只能派自己的手下徐四去。
徐四虽然资历没有徐青老练,但也是徐衡从老家带过来的,是自己人,可以信任。这徐四快马赶路去巡检司。不想半路上却碰见了自家老爷。
徐衡一行人也是风尘仆仆,好像好些天没好好打理过了。徐四扑到自家老爷跟前都快哭了:“老爷,您可算回来了,这么些天不见您回转,连口信也没有,去那龙潭虎穴,叫人好生担心。您说您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活啊。”
徐衡看着一个大男人眼泪汪汪地控诉他,表情颇为嫌弃:“行了,行了,好歹在外人面前人人都称你一声四爷,怎么跟个姑娘似的,还哭上了,老爷我又不是上刀山下油锅,你至于吗,快起来,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小的不是担心您吗,伍先生好好的一个人,回来就瞎了,咱还没人家聪明呢,您说您再出什么事,叫我……”
徐四还没抱怨完,就被徐衡打断了:“你说什么,伍先生怎么了?”
徐四也不知道伍云舟经历了什么,只捡自己知道的说,把伍云舟回府后的伤情,还有大夫看诊的情况都说了:“听福成小兄弟说,伍先生头痛总是反复,喝了药也不见好转,怕这样下去,熬坏了身体,所以正急的团团转呢。”
徐衡听完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召唤众人上马回府。伍云舟本来以朋友身份来帮助自己,徐衡对他素来也是敬重的,不想后面出了这么多事,还伤了眼睛,这要是以后都医治不好,那毁的可就是他以后的人生啊,而作为邀请伍云舟来此的徐衡,难辞其咎。
“老爷回府了!老爷回府了!”
徐衡一进门,阖府就传开了,徐青见老爷安全回来也是一颗提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抱着人差一点也是流泪纵横。徐衡没心情听他汇报府里的近况,就赶去瞧伍云舟。
从下人嘴里听说是一回事,真见到人,看着昔日那优雅从容的翩翩公子毫无焦距的看向你,虽然他依旧从容淡定,但是徐衡心中就像被蛰了一下,眼泪就落了下来,抓住伍云舟的手说:“子远啊,是我对不住你,为兄……为兄……”心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是就觉得又都不合时宜,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
“文博兄何必自责,兄长忧国忧民,心系百姓,所作所为,皆是正义。能与兄长一起共事,是云舟之幸,尚能出得一分力,都觉得心中开怀。况且兄长听闻我将有危险,竟之身闯入虎穴,怎能不叫云舟感动。今日虽遭意外,怎能怪责兄长,只是力有不逮,恐难再帮衬兄长了。”
徐衡此时也是真情流露,自己远赴荒毛之地赴任,人生地不熟,无亲无故,无依无靠。茫茫天地,竟得见京中好友,天涯遇知己不外如是啊。两人也算是并肩作战过的,更添了一份亲近,细细问起了他走后的经历。
伍云舟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经过,只将自己受伤一事隐去,说是被追兵打伤,幸得福成相救,一路精心照料,吃了不少苦头,才安全回来。他素来会说话,这番叙述又巧妙渲染气氛,只听得徐衡心中感动不已:“福成知恩图报,忠心护主,不畏艰辛,也称得上高义了。”
福成心虚,先生本来是为了他受的伤,现在说的好像是他多么了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承认,连连说不敢。
伍云舟见福成不好意思了,就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问起徐衡,如何耽搁这些时日。
“哎,我本来打算到了巡检司,先不出面,只派人去和周庭谈判,手握筹码,应该能换回你。怎知到了才知道,你已经逃脱他的追捕。这周庭知事情恐怕将要败露,索性带着金银细软和亲兵,遁到山里去了。巡检使挂印而逃,不知去向,举营哗然。我只好安抚士兵,上报朝廷,所以便耽搁了回来的日期。”
伍云舟叹道:“果然,还是让周庭逃了,我们坏了他大好官途,他这一走,乃携愤而去,依他的脾性,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他收敛羽翼,积攒实力,有朝一日前来报复,防不胜防啊。”
“先不管他,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子远,你伤的如此重,县城没有什么医术高明的大夫,我这就送你回州城,那里名医云集,应该能看好你的眼睛。”
☆、第 40 章
伍云舟婉拒了徐衡亲自送他回家的提议,因为县衙有多少政务还在等着他处理呢。
到任不到三个月,扳倒了左主簿,制衡了当地世族豪绅,更换了一些衙役胥吏,又清丈土地,主持催缴赋税,安抚逃亡落草人口,开垦荒地,现在又联合清剿贼匪。程彦川和林县尉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虽说伍云舟觉得胜算很大,但是不知还有什么未知的情况。战后盘点、后续的奏报,事更是不少。若是胜了,一系列的犯人处置,巡检司的稳定,朝廷的表彰赏赐等等,这个时候徐衡是不能离开文阳的。
徐衡也明白他这时候确实应该坐镇大本营,因此只能对好友抱有歉意,让徐青选两个私仆,护送伍云舟。并且为伍云舟准备了好多药材补品、茶果酒水还有当地的土仪特产,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车。
伍云舟带着福成,告别了待了两个月的文阳。
来时还是秋高气爽,树树皆秋色,山山黄叶飞。返回时,已经是山川凋敝,草木凝霜,远望山间,只有成片的苍松挺立。
当然这些伍云舟是看不见的。他坐在车里,问福成:“其实回去也不急于一时,你是否想回家中看看,这一去,怕是好长时间不能回来了。”
福成全副心神都在伍云舟身上,先生几个夜晚,头痛辗转,难以入眠,精神明显有些不济。再这样下去,怕他熬坏了身体,因此一听说州城有名医,比谁都着急回去。这时候也没心思回他自己的家里去了,他只祭拜了姐姐。况且亲人不在,只余回忆,那地方不回去也罢。
“怎能不让人着急,您连喝了几服药也不见好转,听徐县令说州城有大医馆,那里的大夫只会比本县的医术更高明。我们快些赶路,早一天到了,就早一天看诊,您就少受一天罪。看着您每天被头痛折磨,我的心也百般煎熬,先生,我真的希望您能立刻好起来。哪怕把您的病都转移到我身上,我也心甘情愿。”福成极为认真地说。
伍云舟心中一软,把他拥入怀中,单手摸着福他柔软的发顶,慢慢开口:“我怎么舍得啊!别胡思乱想了,况且头痛虽有反复,但是却不是那么难以忍受,疼就疼那么一会,忍过去就好了。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心情很好,一点也不觉得难熬。”
福成听先生这么说,那份焦虑也渐渐被冲淡了,满心只剩下羞涩的甜蜜,窝在伍云舟怀里不出来了。
随后又想到要回去的是先生的家,顿时又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先生,我、我回去后,会不会、会不会……”福成想问的很多很多,想问他自己以后能不能还在他身边伺候,会不会被先生家人嫌弃甚至驱逐。他觉得自己卑微如尘,能与先生在一起简直像做梦一样,他沉醉在这美梦中,不愿意醒。
但是现在却不得不要面对现实了,一想到可能从此离开先生,余生再也见不到他,看不见他的人,听不到他温柔的声音,不能像现在这样拥抱他,福成觉得那比让他死了还难受。心中又渐渐被恐惧所填满,憋闷的喘不过气,他抬起头紧张又希冀的望向先生。倘若,倘若自己离开先生后,他能有光明的前程,能施展一身才华,不被困在一方天地中。那他,那他其实可以的,纵使自己会难过,会痛的活不下去……
伍云舟何其敏锐,知道他未尽的话中,心存恐慌。在这方面,伍云舟其实早有成算,自己选定的人,总要自己护着,不让他受委屈。“有我在,你现在是我的家人,除了待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能去。”伍云舟安抚他说:“我知你心中所想,若不能护你周全,我怎能选择跟你在一起。就算家人反对,但是我既然应了你,就决计不会丢下你不管。否则我不是要成了那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之人。况且先前不曾和你说起过,我家中人口简单,主人只有我一个,还有个看着我长大的老管家忠叔,家中所有产业皆由他打理。他膝下无子女,虽是仆,但是我却没当他是下人,等到百年以后我会给他养老的。再有就是几个洒扫的仆人。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了,所以,福成,不要紧张,相信我。”
☆、第 41 章
福成才知道原来先生和自己一样。
知道后又更加心疼他,先生自己一个人又要勤勤恳恳读书,又要守着打理家业。没有人帮他,遇到了难处他是怎么一个人扛过来的?他能有今日这般风仪,是怎样成长起来的?从没见先生怨天尤人,笃信天命,这份心智又是经过怎样的岁月磨砺而成……太多太多,他错过先生太多过去。虽然曾经那些日子他没有办法参与,陪伴,但是以后的每一天,他都会陪着他,守着他,跟他一起去经历一切未知的事情,跟他一起变成更加出色的人。
这一路上徐青鞍前马后,谨记自家老爷的吩咐,尽职尽责,照顾伍云舟非常周到,吃住也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这一天一行人终于到达了并州城。
河东是中原门户,那并州就是河东根本,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福成在乡间长大,最远的就是到过巡检司,以前觉得本县县城就已经很繁华了,今天看到州城,才惊觉文阳真是小巫见大巫。城中商铺林立,屋宇楼阁,街道坊市,道观寺庙。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福成看着红火的场面,简直花了眼,看到了什么都要跟先生说。见过的,没见过的,稀奇的,好玩的,从进入城中就没有一刻停歇,兴奋的渐渐忘了将要回先生家里的紧张。
伍云舟宠溺的随他去看,一直微笑着听他说,偶尔应和着,或者给他讲解介绍本地风俗人文。最后还遗憾地说:“可惜现在我不能陪你四处逛逛了,要是哪天真的治好了眼睛,一定带你走遍这城中大街小巷,吃遍美食赏遍美景。”
“那可说定了,等您好了,可不许食言,不光并州城中美食美景,我想要先生陪我游赏四方,观览南北,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和福气。”
“好,好,都依你。不过到那时,你的功课可不能落下,要是连一篇像样的游记都写不下来,先生我可是要重罚的!”
“嘿嘿,一言为定!”福成难掩激动之情,心驰向往地说。后又忐忑地问:“那,那您重罚是要怎么罚啊?”
“这时候告诉你了,岂不是要被你早早预备好,不能说,不能说。”
“先生!”
“你犯规啊,不许撒娇!”
“哪有,您,您净瞎说,我哪有嘛。”
徐管事一路上就觉得这伍公子人真是太好了,对下人怎么这么纵容,一句重话没有,倒像是一直迁就他的小厮似的。能跟着这样好脾性的主人,小福成真是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