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没必要激动，”竹田志郎看起来毫不在意似的，“这点上男女都是一样的。就比如你那个芥川经理，又有谁知道他现在的位子是怎么拿来的呢？”
他话中有话，中岛敦察觉到背后的恶意，这时心中才燃起一点微妙的怒气。
“您不妨有话直说，芥川经理的才能足够他成为一名优秀的行政经理，请您不要妄自评价他人的努力与成绩。”
这点怒气根本没被放在眼里，竹田志郎甚至夸张地笑出来：“你是装傻还是真的傻啊？连我都知道你们公司上一任的行政经理是尾崎红叶那个女人，要我说，这个位子怕不是他辛辛苦苦睡来的——”
“竹田先生！”中岛敦也没想到自己会生气到这种程度，他打断竹田志郎的话，漂亮的瞳孔像在燃烧般熠熠生辉。
“我希望你可以为你的言论负责。经理和你说的那种人完全不一样，他是凭着自己的努力付出走到今天的，你没有见过他熬夜工作加班的样子，凭什么这么轻易地诋毁他？”
“而且比起芥川，你自己才更容易被揣度吧。你家境殷实，这的确不假，但那些都属于你的父母，离开他们的庇护你还剩下些什么？对社会无法做出贡献，在项目中挂名分成，甚至对那些脚踏实地的人们出言不逊，你不觉得自己才是渣滓吗？像你这种人根本连垃圾都不如，倒不如说脱下那层父母赋予你的光环，就算是卖也不会有人看上你。”
或许是他之前表现得极为温和，竹田志郎根本没想到中岛敦的攻击力会如此之强；但转瞬间他被猜到痛脚一般暴跳如雷起来：“你说什么？！把那些话收回去！还是说你果然跟那个芥川龙之介有什么龌龊——”
中岛敦眼睛眨都不眨：“再要我说一万次也是一样的，我跟芥川没有任何特殊关系，龌龊的那一个是你。”
“——”
“那么这套方案基本就算与我们的方案契合了。您和您的小组在设计上实在别出心裁，我们先前从没有想过在商品流通环节上动心思。”
竹田美和子由衷赞叹道。
“您过奖了。期待下次与您合作。”
芥川龙之介起身与她握手，两人的会谈基本完成。正当他打算送竹田美和子出门时，会客室的门突然被匆忙推开：“——经理！”
两人一齐看去，是满脸焦灼的立原道造。
芥川皱眉：“你连一点礼数都不懂吗？”
“现在不是讲礼数的时候了，”立原道造顾不得之后要被扣工资，语气急促，“贵宾室那里出事了，你快点去看看。”
竹田美和子跟芥川龙之介同时愣怔一下，对视一眼后立刻跟着立原道造到贵宾室去。
两人甫一进门就见茶几上的茶具摔碎在地面，竹田志郎呆呆站在一边，而中岛敦一手捂着额头，两人看起来是发生了冲突的样子。
竹田美和子最先反应过来，提高声音语气严厉地呼唤儿子的姓名：“——志郎！”
被叫到的人突然有了反应，大吼一声：“是他自己没有躲开的！”
此时中岛敦转过身，表情很冷静。他看见芥川龙之介与竹田美和子都站在门口，也是一愣，接着下意识鞠躬道歉：“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
芥川龙之介的脸色现在实在不太好看，他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中岛敦摇头，“是我的责任。”
他说着把手放下来看了一眼，发觉掌心有点血迹的时候立刻又将伤口捂住了。
但是芥川龙之介已经注意到，他又看了看中岛敦，对方有一缕头发湿哒哒滴着什么，而衬衫领口沾着咖啡色的污渍，看来是整个人被咖啡杯砸到了头上。
他往前走了几步，中岛敦却被他吓住一样连连后退，直到被茶几绊了一下，直直跌进沙发里。
“说。”
立原道造忧心忡忡在门口看着，他想说点什么，但是被广津柳浪制止了。
“是我……”中岛敦嗫嚅着，“是我自己出言不逊。对不起。”
芥川龙之介先是低头看他，又看向立原道造。
“你信么？”
“啊？”立原道造反应了一下，随后意识到芥川是在问中岛敦的事情。
“——这谁能信啊，”他都有点为中岛敦扯谎的能力感到无语，“你出言不逊？”
“对不起，是我教子无方。”竹田美和子也走上前，“所有的损失我会赔偿的。不如先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真的没关系……”中岛敦看起来很是慌乱，“这点小伤口消一下毒就好了，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他这话主要是说给芥川龙之介听，但是后者冷笑一声，对广津柳浪吩咐道：“请中也先生过来，客户的后续交接由他处理。至于你，现在就到医院去。”
“可是……”
“把嘴闭上。”
芥川龙之介很少当着其他人的面呵斥中岛敦，由此可见他现在心情差到极点，现场的人都不敢逆着他的意思来，连中岛敦都悻悻垂下头。
“事情的详细经过这之后我会调查的，”芥川对竹田家的母子说道，“现在以我们公司员工的生命安全为第一位。您能理解吧？”
“当然，”竹田美和子深深鞠躬，“很抱歉出了这样的事情。”
这份道歉中有几分真心没人说得清楚，芥川龙之介冷冷扫视了竹田志郎一眼，后者注意到后身体立刻紧绷起来；但芥川并未说些什么，只是对着中岛敦说：
“起来，我开车送你到医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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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08
中岛敦跟在芥川身后往停车场走的时候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估摸着伤口应该没什么事，硬要说还不如热水烫得痛；但是芥川龙之介在前面走着，根本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知道的是芥川龙之介带他去医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芥川带着他去东京湾装袋沉尸。
直到两人坐进芥川龙之介的奥迪a6气氛都还很沉闷，芥川拧了钥匙准备倒车，滴滴作响的警报声突然在车厢中回荡起来。
“安全带。”
黑着脸的行政经理终于开口说了一路上打破沉默的第一句话。
照理说中岛敦这时候乖乖把安全带系上也就完了，这个节骨眼不去惹芥川生气才是最明智的；然而偏偏这个刚被热咖啡淋头的实习秘书偏偏另辟蹊径，他做出回应时甚至提都没有提到安全带，而是鼓足勇气说：
“能不能不去医院？”
芥川龙之介真的想让他下车。可是下了车那就是中岛敦得偿所愿，他绝对会像个没事人一样跑回办公室；现在消息肯定已经传开，在这个风言风语的节骨眼上，说带着中岛敦去医院的芥川龙之介却转眼就把伤患给放回去了——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演小品吗？
芥川龙之介的回答没有一个字是拒绝的，但是拒绝的意思比每个代表反对的字眼都要彻底：“医保卡的卡号报给我。”
安全带警报响起来没完没了，中岛敦也觉得有点烦人，刚刚从身后拽过扣好；然而芥川龙之介的命令让他心头一紧，咬住嘴唇缄默半天，最终才说：“我……我没有医保卡。”
在他沉默着的这段时间里芥川已经把车开出了地下停车场，日光透过玻璃打进车内令人觉得有些刺眼，敦由于一时不适应微微眯起眼。这个举动牵扯到了前额的伤口，他冷不防倒吸一口凉气。
芥川龙之介就在他试图辨认自己伤势的间隙将车停到了路边。车一停下来中岛敦就发觉了，他转过头看芥川龙之介，没想到对方也正好在看他，表情不似之前那般可怕，反而如暴风雨前夕那样诡异的平静无波。
他问话时言简意赅：“你到底有什么？”
中岛敦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将眼瞳中流转的感情全部遮住。
“身份证，工资卡，”他静静回答，“除了这两样东西，我什么都没有。”
“是吗，”芥川龙之介点点头，“既然如此，公司也不能擅自处理你的问题。联系你的亲属过来商量后续赔偿事宜吧。”
他这话说得于情于理又很平静，但中岛敦的情绪不知为何突然被搅动起来；他小幅度地把头转向芥川龙之介的方向，从对方的视角看过去刚好能看见由于方才的争执而留下的一道血痕——
“我说过了，经理，我除了身份证和工资卡什么都没有。”
“——我也没有亲属。我只有我自己。”
说完他看也不看芥川是何反应，直接拉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了车；只是他所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公司的路程，中岛敦沿着人行道和花圃径直往反方向走，也不知他的目的地到底是何处。
敦只顾低头往前走，丝毫没注意到漆黑的奥迪a6一直以缓慢的速度跟在他身后，直到他走到临街的十字路口，芥川龙之介才稍微加快车速将他的道路堵死。
接着他摇下车窗示意：“上车。”
中岛敦原本是不想理他的，只是横滨今天的天气实在是不太妙，室外最高气温37°，他刚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就有点头昏眼花；这时候那辆开着空调的奥迪看起来就特别有吸引力一点，哪怕司机是芥川龙之介。
于是刚刚下车五分钟的中岛敦沉着脸又坐回车里。
芥川龙之介沉默着发动轿车时中岛敦也没有问他要去哪，他自顾自生着闷气，但是生气的对象又不知是谁。可能是竹田志郎、可能是芥川龙之介、也可能是自己，他本来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过于在意这些事情，可是不知为何，当芥川龙之介开口触及到这部分隐秘时，他会无可避免地泛起焦躁。
这股焦躁的源头究竟在哪里呢？
他们一路行车至有些人烟稀少的郊外，中岛敦这时才有些疑惑起来，芥川龙之介想带自己去哪？
然而等到看见远处泛起的粼粼波光，他才忽而想起这里是邻近港口的滨海公园。芥川龙之介以前应该是和樋口一叶在这里约会过，他没来由地想起这件事来，一时又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芥川龙之介先是停顿一下，从置物箱中翻出几张纸巾递给中岛敦，后者愣了一下才想到芥川是叫他把伤口的血迹擦掉。
这都快干了，他反倒想起来了？敦无语地腹诽。
但对方没有探知到他的想法，只是接着解开安全带，示意他下车。中岛敦犹豫一下，还是跟着他一起往公园入口走去。
他们穿越大半个公园后找到一处视野极佳的长凳，树荫刚好遮挡在头顶，远处的大海一览无遗。凳边还竖着一台自动贩售机，芥川龙之介率先走过去，往贩售机中投了两枚硬币，之后从售货口取出两罐冰咖啡。他递一罐到中岛敦手里，两人在长凳上坐下，中间大概隔了一人位子的距离。